第4章 朱家的官兒，狗都不當！
寧陽縣官府的反應遠超陸十二的預料。
沒有影視劇里的官轎，也沒有前呼後擁的排場，有的只是一個身高八尺，臉上長滿絡腮鬍，像武夫多過文人的七品知縣，騎着一匹又矮又老的蒙古馬狂奔而來。
剛到陸家莊的地頭，知縣老爺就猛的勒住馬韁，高聲喝道：「本官乃寧陽知縣郝凡五，陸家莊社長何在？」
陸四十九趕忙應了一聲，只是郝凡五卻不等陸四十九和陸家莊的百姓過來行禮答話，反而直接跳下馬背，兩步便衝進了高粱地。
入眼之處，儘是寸許長的蝗蟲在四處亂蹦亂啃，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將好好一棵高粱苗啃食乾淨。
四下打量了一會兒，郝凡五忽然扭頭望向陸四十九，一張足以止小兒夜啼的醜臉上強擠出幾分笑意：「你做的很好，要是再晚上幾天，只怕這些蝗蟲就該長成飛蝗了。」
誇了陸四十九一句，郝凡五又將目光投向了陸十二：「本官聽報信的人說，你們陸家莊有一位讀過兩年書的小叔公，也正是在小叔公的安排下才開始滅蝗除蝗，想必你就是報信人口中所說的陸家莊小叔公？」
陸十二向前兩步，拱手行了個揖禮：「小人陸十二，見過縣尊大人。」
郝凡五點了點頭，沉聲道：「你也很好。」
只是誇獎過陸四十九和陸十二后，剛剛還盡顯一縣之尊威嚴的郝凡五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滿是好奇的望着正在捕捉蝗蟲的半大孩子們，扭頭對陸十二問道：「他們這是在幹什麼？捕捉蝗蟲？光憑這些孩子，怕是捕不了多少吧？」
郝凡五又指着地頭上正在挖坑的青壯問道：「他們挖這許多坑出來，坑邊又堆了這些柴火，看來是準備效仿唐時姚相火燒蝗蟲之事？嗯，坑裏生火，既能引來蝗蟲，又能防止火勢過大燒毀莊稼。這是你指點他們的？倒是個用心讀書的。」
陸十二拱了拱手：「小人也只是湊巧在書上看到過，當不得縣尊誇獎。」
郝凡五嗯了一聲，隨即又將目光投向正在猛吃蝗蟲的雞鴨：「使雞鴨吃蝗蟲？這個法子也是是極好，既能除了蝗蟲，也能省了餵養雞鴨的糧食，倘若雞鴨再多多下一些蛋，卻是能讓百姓的生計也好一些。」
說到這兒，郝凡五忽然長嘆一聲道：「眼下鬧起蝗蟲的不止你們陸家莊，本官一路行來，其他村子的地里也同樣能找到蝗蟲的蹤跡。」
陸十二的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寧陽縣到底有多大，治下到底有多少個鄉鎮多少個村莊，陸十二的心裏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數字，但是陸十二知道，從寧陽縣縣衙到陸家莊要經過六個村子。
六個村子都有蝗蟲，基本上就意味着一次大型的蝗災，意味着會有更多人面臨顆粒無收的絕境，意味着就算陸十二能把蝗蟲賣出去也買不到多少糧食，甚至都不一定能買到糧食。
大災大疫的時候，糧食比黃金更珍貴。
陸十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郝凡五卻又接着說道：「寧陽縣治下四百二十七個村子，不知道有多少個村子鬧了蝗蟲，但是到目前為止，卻只有你陸家莊上報了蝗蟲的消息，也只有你陸家莊在除蝗滅蝗——其他村子明明也有蝗蟲的蹤跡卻不上報，本官懷疑他們是打算祭祀所謂的蝗神。」
「若是祭祀蝗神有用，本官便是帶頭祭祀也沒什麼，大不了就是脫了這身官衣，可是本官知道，祭祀蝗神並沒有什麼用，反而會錯失除蝗滅蝗的最好時機。」
郝凡五目光灼灼的盯着陸十二：「本官想知道，你是怎麼說服你們莊子上的人除蝗滅蝗的？另外，本官也好奇你提出來的那些除蝗滅蝗的手段，打算今晚在你們陸家莊看看，回頭好讓其他村子也跟着除蝗滅蝗，你意下如何？」
陸十二整個人都麻了——前有陸家莊社長擺爛，現有郝凡五知縣問計，這踏馬都是一群什麼神仙！
想了想，陸十二還是老老實實的答道：「回縣尊，小人之所以能說服莊子上的人除蝗滅蝗，一時因為小人的輩份，二是因為小人些許識得幾個字，至於說小人提出來的那些滅蝗手段，小人自個兒也沒有多大把握，知縣大人願意屈尊指點，自然是再好不過。」
郝凡五嗯了一聲，暗自在心裏盤算起來——儘管陸十二這種情況只能算是個例，其他莊子上的情況也和陸家莊不盡相同，想要讓其他莊子跟陸家莊一樣除蝗滅蝗應該不太容易，但是只要能找對人，卻也不是沒有可能。
眼下最為關鍵的，只怕還要着落在陸十二的這些手段是否奏效上面。
要是能奏效……
郝凡五忽然望着陸十二說道：「本官看你也是讀過書的，且又心繫農事，不若先到縣衙里做個書吏，待蝗災之事過後，本官再保舉你到縣學里讀書科舉，如何？」
陸十二心中一驚，一邊暗罵姓郝的恩將仇報不是東西，一邊躬身行了個揖禮：「謝縣尊錯愛，只是小人一向懶散慣了，只怕是難當大任。」
老子好好的在陸家莊當個小叔公不香么，吃飽了撐的才會跑到縣衙里當書吏！
再說了，朱重八那個臭要飯的馬上就要定下戶籍制度，現在進了縣衙當書吏，以後戶籍都有可能被劃成胥吏，也就意味着後代子子孫孫就都得當胥吏，連個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還讀書科舉？
我呸！
朱家的官兒，狗都不當！
郝凡五卻不知陸十二心中所想，聞言也只以為陸十二是故作推辭，便又笑着說道：「橫渠先生有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眼下你能有心指點村民除蝗滅蝗，卻不正應了橫渠先生的教誨？」
眼看郝凡五鐵了心要把自個兒弄去當書吏，陸十二乾脆再次拱手拒絕：「小人確實無意仕途，只能愧對縣尊美意，還望縣尊勿怪。」
郝凡五冷哼一聲，手指一個捉了許多蝗蟲的孩童問道：「那孩子既捉了這許多蝗蟲，因何不就地掩埋，反而要帶回莊子裏去？」
眼看郝凡五不再提起書吏這茬，陸十二當即便拱手答道：「回縣尊，這些蝗蟲是要帶回莊子煮死的，要是直接掩埋，只怕未必就能死得乾淨。」
聽完陸十二的解釋，郝凡五不動聲色的嗯了一聲，心中在略微懷疑的同時也變得更加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