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要來點烤魚嗎？

扎進去的東西分泌出來的液體讓身體很難受。

那瞬間想起了久遠以前在盒子里。父親隔著玻璃櫥窗按下紅色的按鈕，盒子里變的很冷很冷。

感到痛苦。

不停的撞擊玻璃，想要出去。

冷到結冰。

可慢慢地適應了那種狀態。身體本能進行休眠了。

等再清醒，見到父親溫柔的笑著說，我讓他很驕傲。我是最完美的人類。也是他最喜愛的女兒。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讓父親會笑。

但看到他笑，我也覺得很開心。

只有母親覺得不高興，在掉下液體——後來才從母親的口中知道那是叫眼淚的東西。

可父親從沒流露出和她一樣的表情。

也從未掉下過眼淚。

我不明白那到底是什麼，又要怎樣產生。亦或者我也有那種功能嗎？

我問了父親。

父親說，我不必有那樣的功能。

但母親總是持不同意見，說我應當有那樣的功能和權利。

權利又是什麼呢？

母親口中總是出現我不明白的詞語。我對那些詞語很好奇。

但每當這時候父親總會讓母親出去。然後又過很久很久我才會見到母親。

直到最後一次。

『對不起，都是媽媽的錯。』

『這次，我一定要把你帶出去。』

我也不理解為什麼母親要把我從盒子里放出去。我本來應當繼續休眠。

她落下了很多叫做『眼淚』的液體，抱著我要帶我出去。

那是我頭一回知道原來盒子外邊還有這麼大的地方。比好多好多個盒子還要大，還有好多和父親母親一樣的兩足生物，人類。

我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但回過神，母親已經死了。想來她在最後是對我說了什麼。

啊。

想起來了。

她輕撫著我的身體，眼睛里彷彿有流淌不完的叫做『眼淚』的液體。不過現在帶著些許殷紅，那種成分我知道，和我一起住在盒子里的小東西也有那樣的成分。血液。

她說。

『你，應該是人類才對的···』

這句話我能理解。

但又不能完全理解。

我知道我是人類。

父親經常很高興的對我說，我是比人類還要完美的人類。是最棒的人類。最高的傑作。

應該是？

我就是人類無疑，是最完美的人類。

——

我以為母親會像我一樣可以休眠，然後在一個周期后再度醒來。

但我至此之後再也沒見過她。

我繼續住在盒子里。

只是父親比起從前更加迫切的想要讓我，做出什麼，讓他露出欣慰的笑容。

又經歷了很多不好的東西。

我注視著我的鄰居，那是一隻小白鼠。它被注入我的部分組織細胞，在死前拚命掙扎。

看起來很痛苦。

我莫名想到母親，她死前也是這樣痛苦嗎？

從身體不知名的地方流露出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的東西，然後，我發現我也產生了『眼淚』。

察覺到這現象的父親沒有露出欣慰的表情。

我從沒見過那樣的表情。

也不懂那代表什麼。

但父親在某天確實說了已經結束了，說我可以去外邊的世界了。

其一，我不可以和人類會面。

其二，我要永遠四處躲藏。

其三，在足夠了解人類之前，不允許反擊。以自己的生存為優先事項。

···

我曾經在母親的帶領下匆匆見到過草地，樹木，建築，天空，雲朵，些許小動物。

一開始我是很好奇的。

我喜歡外邊的世界，比之盒子里大了無數倍。很新鮮。

『這東西是什麼啊？』

『尼斯湖水怪嗎？！』

我雖然沒有忘記父親的告誡，但疏漏了。被人類看見了。

起初我並不覺得有什麼。

因為我也是人類。還是比他們更完美的人類。那樣的話就像是我和我在盒子里的鄰居那樣可以友好相處。

我還想分享給他們我抓到的魚。

『滾開！』

『誰去打電話給督查所？這東西說不定是外來物種！』

可是他們不要我的魚。

用很多東西攻擊我。

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我在黑夜中又見到過別的人類。

『什麼東西？！』

『啪——』

可全都無一例外，討厭我。要麼跑掉，要麼拿東西打我。

我沒有還擊。

我遠離人類，藏了起來。我開始討厭外邊的世界了。我想念盒子邊上的鄰居。

我想念父親。

身體內部又冒出奇怪的我不明白是什麼的東西。也許是母親說的『情緒』。

我四處亂轉，尋覓父親的氣味。終於找到了那白色的高大的建築物，有很多人類在裡面。

我注意不被人類發現，努力去尋找父親的身影。

可始終只有淡淡的氣味，並沒有父親在。而且那氣味隨著時間流逝在不斷減弱。

我徘徊在那建築物附近沒有人類居住的建築物內部，一直等著父親出現。

可到最後父親也沒出現，反倒是又有人類來了。

不想再躲了。

想問他們，知不知道我的父親在哪兒。

『就是這東西啊。』

『真噁心···別愣著了，先用麻醉槍打，要活捉。』

『知道知道，這玩意價值連城。』

『···』

沒人理會我的問題。

只有會讓身體很不舒服的東西扎進來。

隨著時間流逝，身體也開始變得有些不受控制。像是，想要休眠。

本能意識到這不是好東西，他們比之前面對的那些人類更加危險。要再跑掉，再躲起來。

可是身體內部又出現一股不明白的情緒，總覺得，不想跑。

想要讓他們也嘗嘗自己現在的感覺。

也在這時候新的，陌生人類出現了。

用溫度很高的東西瞬間讓那幾個人類消失。模糊的本能告訴我，他更危險。

決不允許他靠近。

父親說過。如果無法從人類手中逃掉，那就試著解放身體內部的力量。

可他並沒有靠近的意思，反而離我遠遠地，蜷縮在牆角。

我真的很困惑。

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按照父親說的做。

他真的沒攻擊我，也沒說任何話。只是靜靜地呆在那裡，躺在地上···是在休眠嗎？

母親曾經給我看過動物的視頻。

在那上面，屬於動物的領地，只有確認沒有敵意和危險才會進行休眠。

至今為止的經歷讓我無法相信人類。

可面前的人類似乎很特別。我陷入了迷茫，也呆在原地不動。意識越來越模糊，我明白我很快就會陷入休眠狀態。等到再度醒來，還有那種東西扎進體內，我的休眠周期會大大縮短甚至不會休眠。可現在，是真的會休眠。

我放棄了。

我想問問他，父親···不，想問。

為什麼明明我也是人類，可人類都厭惡我，攻擊我。

「醒了？」

「怎麼樣？要來點新鮮的烤魚嗎？」

遞在我眼前的，是我最近喜歡吃的魚。但他手裡拿的，味道很難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