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新年(下)

第二十五章 新年(下)

屋內燃著足足的爐火,孟大娘添了上好的炭,讓整個大堂溫暖舒適,凌一舟還是取了一條毛毯給楊時雨蓋上,看著她熟睡的側臉微微泛著微笑,似乎睡得很安心。

「今天辛苦了,雨丫頭。新年快樂……願你新的一年萬事順遂,平安如意。」凌一舟輕聲說道。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子正轉鍾,遠近皆是一片歡騰的景象,大唐盛世、歌舞昇平,但凌一舟心裡卻並不太平。看著院子里年輕人們開心地玩著,身旁楊時雨安靜地睡著,本該是和諧安逸的景象,他卻覺得這些快樂離自己很遠——至少現在的他,還不足以擁有。

血仇未報,何以為家?

凌一舟一邊喝酒,一邊守歲,回憶著往日在大庸谷里過年的樣子。他年紀最小,所以師娘的紅包總是最先給他;每次放爆竹的時候,大師兄擔心他會害怕,總是蹲在他身後捂住他的耳朵。當年的小沈凌也像現在的楊時雨一樣,總是撐不到子時就睡著了,所以轉鍾之後師父師兄們做了什麼,他也不記得了。

他得提醒自己時常去回憶,否則四五歲之前的事,換作常人早都記不清了,而這卻是凌一舟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最快樂的時光。現在回想起來,作為「沈凌」的日子彷彿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久遠;所以凌一舟逼著自己白天想、夜裡想,連夢裡也想,他才能勉強記住師父師娘還有師兄弟們的樣子,才能時刻提醒自己還有師門的仇要報,不能在平凡的日子裡庸庸碌碌而不斷消沉下去。

「師父,新年好!」白朮一看轉鍾了,跑到大堂里找到凌一舟,作揖問安要紅包。凌一舟輕輕一笑,左手伸向懷裡掏紅包,右手指了指身旁的楊時雨示意白朮小聲點,嘴裡說著:「過了新年就十八歲了,術兒也要考慮自力更生的事了。」白朮望了望楊時雨,又看了看凌一舟,小聲說道:「師父你有了時雨姐就要踢我出門了嗎?我可不,我捨不得師父,再容我兩年到冠禮嘛。」

凌一舟將紅包塞到白朮的手裡,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有時覺得這個徒兒能說會道的,似乎什麼都懂,有時又覺得他還會撒嬌耍賴一副小孩子做派;但凌一舟也就這麼一個徒弟,總還是忍不住寵一些,像親弟弟一樣。醫術藥理上的事,還能端出師父的做派來嚴格要求,生活上的事他就會盡量遷就愛護,加之自己衣食起居的事還多有依賴白朮,白朮還時常反過來管著他、照顧他,才弄得這師徒倆時而是嚴師愛徒、時而是慈兄嚴弟的混亂關係。

白朮打了個哈欠道:「師父你還不睡嗎,我困了我先去睡了。話說你也讓時雨姐去床上睡唄,這麼睡多難受啊。」凌一舟看了一眼,楊時雨睡得正香、應該鬧不醒,就在白朮的幫助下,裹著毛毯將她輕輕抱起,送到樓上房間里。果然,楊時雨直到腦袋沾到枕頭上都沒醒,凌一舟給她蓋好被子關好門,自己又回到大堂里坐著喝酒守夜。

已近丑時,院里的年輕人也都玩累了回去睡了,孟大娘看凌一舟還坐著守夜,也不擾他,只是再加了點炭火,道了句「凌公子新年好」,凌一舟也回了句「新年好」。他依然沒有困意,就一個人坐著,靜靜地等天明。到後半夜炭火黯了有些冷,他拿起楊時雨蓋過的那條毛毯披在身上,毛毯上殘留著一點點她的體香,是一種讓凌一舟覺得很安心的味道。

「乖,別害怕,姐姐帶你出去。」可能是相似的氣味,讓凌一舟突然想起了柳雲知,時隔多年,他依然記得坐在她身後緊緊抱著她,乘著仙鶴逃出大庸谷時的場景。也是這樣的一個冬日的黎明,天邊微微亮,四周安靜到他只能聽到風聲、仙鶴振翅的聲音和自己的呼吸聲。柳雲知帶著小沈凌飛到足夠高,才擺脫了山谷里那股血腥味;但是小沈凌一閉上眼,還是能看到師父師娘慘死的場景。

他們把他藏在衣櫃底層,才讓他免受此一劫——他的視線太低,沒看清行兇之人的上半身,只看見一柄沾滿鮮血的長劍;而小沈凌為了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將衣服咬在嘴裡,還因為太緊張而一時忘了呼吸暈了過去。他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山谷內的屠戮已經結束,重歸安靜,天也已經亮了。

小沈凌撞開書櫃門,跌跌撞撞地爬出來,放眼望去,大庸谷內都是屍體,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他獃獃地坐在院子里,只是本能地小聲地抽泣著,似乎忘了還有放聲大哭的權利。這時一雙溫暖的雙手抱住他的肩膀,摸著他的臉頰,問道:「小弟弟,這是怎麼了?你叫什麼?」小沈凌感受到一陣暖意傳過他冰冷的臉頰,讓他的意識逐漸清醒起來——他抬頭看見一位美麗的少女,正關切地看著自己,仙風道骨、不似凡人,身旁還站著一隻雪白高雅的仙鶴。小沈凌放聲大哭:「嗚哇……都死了,都死啦……」

宣州城內某處宅院。

「廢物!」黑衣人勃然大怒,嚇得四人跪地不起。

「號稱個個都是好手,卻連一個不會武功的人都搞不定。」

「他身邊有幫手。那個御風者……武功不低。」

「那就再加派人手,挨家挨戶找啊!不是就在附近丟的嗎?他們五個大活人,還能不住店?還能不吃飯?」

「是!這就去。」

「回來!我問你,最後讓你說的那句話,說了嗎?」

「說……說了。太湖派掌門向大庸谷傳人問好。」

「那就好。之後有什麼消息飛鴿回稟。我要回去給師父拜年去了,再跟你們耗下去正月都過完了。」

七星客棧中。

「術兒,醒醒。」凌一舟輕輕推了推熟睡中的白朮。

「師父……天都沒亮……再讓我睡會兒……」白朮翻了個身想接著睡,被凌一舟一把拉起。白朮揉了揉眼睛,發現凌一舟穿戴齊整,還背著包袱和藥箱,頓時一個激靈,意識清醒了過來:「你幹啥啊師父,這大年初一的,你要去哪兒?」

凌一舟面色深沉,看不出喜怒,淡淡地回道:「我們走吧。」白朮愣了一下,問道:「不跟他們一起嗎?」凌一舟搖搖頭。白朮又問:「不跟時雨姐說一下嗎?」凌一舟摸摸他的頭,道:「你再磨蹭一會,他們起來了我們就走不了了。」

楊時雨做了個長長的美夢。她夢到她帶著凌一舟和白朮一起回到了蓬萊島,陽光很好,他們躺在海邊的沙灘上曬太陽。「凌大哥,我一直叫你凌大哥,是不是應該叫沈大哥?」楊時雨側過臉,看著凌一舟問。凌一舟笑笑:「凌,是師父賜我的名字,沈是師父的姓。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你叫什麼都可以,隨你喜歡。」楊時雨開心地說:「那我不改了吧,叫順口咯。」

夢裡的她帶著凌一舟和白朮參觀蓬萊學園,白朮對仙鶴池很感興趣,一直打聽要怎麼樣才能跟御風者一樣飛到天上。楊時雨鄭重地說:「傻弟弟,要不我幫你問問柳園長,看他收不收你這麼大的修習生。」三人相視而笑,水邊的仙鶴振翅而飛。

「小雨,小雨起來了!出事兒了!」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好像是李秋陽的聲音。

楊時雨還沉浸在美夢之中不願意醒來。「來啦……一大早的敲這麼大聲呢。」楊時雨起身揉揉眼,批了一件裘衣先去開門。

「小雨,凌大哥不見了。」門外,李秋陽一臉緊張地說。

「什麼?!怎麼回事,遇……遇襲了?被綁架了?」楊時雨嚇得臉色煞白,作勢就往外沖,被李秋陽一把拉住,說:「你別急,沒有打鬥痕迹,好像……是他自己走的。」

楊時雨也沒顧得上穿衣服,直接跑去凌一舟的房間。「我起來練功,路過他房門口的時候就這樣了,乾乾淨淨的,啥也沒有了,兩個人都不見了。」李秋陽補充道。

楊時雨又跑下樓,找孟大娘問道:「大娘,凌大哥和白朮呢?」孟大娘拿出一封信和一小吊錢道:「他們倆好像天剛擦亮就走了,留了房錢和這個在前台。」

楊時雨接過信,展開只看見一行簡單的字:諸位,武林大會再會。

「都……沒什麼話專門留給我的嗎?」楊時雨心裡想,竟有一絲落寞,獃獃地站著。

「喲,孩子,上去穿件衣服吧,你這小手都冰涼的,天氣涼可別傷風了。」孟大娘的聲音將楊時雨的思緒喚回,她點點頭,將信交給李秋陽收好,上樓去洗漱換衣服。

楊時雨一邊洗漱,一邊整理思緒。現在還不是糾結他為何不告而別的問題,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明明有人在追擊刺殺他,他一個兩個不會武功的人,竟然就這麼走了?那要是碰上昨日那伙刺客,豈不是刀俎魚肉?

想到這茬,楊時雨再也坐不住了,趕忙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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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風者之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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