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拐賣 你把這信封給我看看?

30 拐賣 你把這信封給我看看?

趙晨陽看到趙向晚的笑容,美得發光,感覺刺眼得很,咬着牙試探著詢問:「那個,賠你兩百,行不行?」

【十歲離開趙家溝,先在徐家當了兩年女兒,徐清溪回來之後我才回到爸媽身邊。他們雖然捨得給我買衣服、買吃的,可是並沒有給過我多少錢。這回爸說送我回老家,為了以防萬一我取了兩千帶在身邊。給你兩百,你可知足吧!】

趙向晚看了趙晨陽一眼:「兩千。」

「你!」

趙晨陽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着趙向晚。

【邪性,她怎麼知道我正好帶了兩千?你輕飄飄一句話,就想把我全部家當拿走?】

趙青雲是個要面子的人,恥於當眾談錢,壓低聲音道:「給她!」

趙晨陽不敢違抗趙青雲的命令,咬着牙從包包里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顫抖着手遞給趙向晚:「兩千,給你!」

攢了半天才攢下的兩千轉眼就易了主,趙晨陽心在滴血,暗罵不已,卻不敢多說一個字。

趙向晚收下錢,抬眸望向趙青雲。

那雙眸清澈如水,所有人心的醜陋都被映照得無所遁形。趙青雲被她看得低下頭去,訥訥無言。

趙大翠走到趙青雲面前,態度很客氣,但言辭卻透著不滿:「您是省城大領導,我是鄉下女人,按理說我沒資格在您面前說話。可是我還是想替向晚問一句:你們當年為什麼把趙向晚丟掉?」

為什麼把出生未滿月的趙向晚送人?這是深刻在趙青雲心中的隱痛。

因為自己是鄉下孩子,因為自己沒有靠山,哪怕自己和魏美華生下孩子,依然被她父母嫌棄,逼他把孩子送走,不許他們在一起。

趙青雲面色有些發白,雙手握拳放在身側,偏過臉沒有說話。

久處官場,趙青雲不言不語時,自有一股威壓,趙大翠有些發怵,下意識地轉過頭看了一眼趙向晚。

趙向晚抬步上前,站在趙青雲面前。

趙青雲看着眼前與自己身材、面容有七分相似的女兒,那纖瘦的身材、微黃的頭髮、耳廊凍瘡痕迹,無不在告訴他,趙向晚年少吃過很多苦。

相同的童年經歷讓趙青雲內感覺到心疼,眼眶微熱。他從懷裏掏出一張銀行卡交給趙向晚:「這裏是一萬塊,密碼六個八,虧欠你十八年,算是我給你的賠償。」

趙向晚抬眸看着趙青雲,兩雙一模一樣的鳳眼相對而視。數秒之後,趙向晚將銀行卡接過來。

汀蘭自殺,讓趙向晚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要對自私的父母抱有太大期待。

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失望;

沒有失望就不會有怨恨。

他說這一萬塊是彌補,那就收著。自此兩不相欠,再見亦是路人。

女兒收下銀行卡,趙青雲感覺到父女之間的火藥味消失,但血脈之間的牽絆也隨之消失。這種莫名而來的感覺讓趙青雲內心升起一陣惶恐,他輕聲問道:「向晚,那……你跟我回家過年嗎?」

趙向晚搖搖頭,目光沉靜。

趙青雲不肯放棄,繼續追問:「你,願意認我這個父親嗎?」

趙向晚看着眼前這個與自己眉目相似的男人,內心湧上來一股複雜的情緒。曾經渴望尋到與自己血脈相牽的親生父母,曾經幻想從他們那裏獲得真正的父母之愛,曾經希望他們能夠為自己主持公道,只是……一次又一次失望之後,她已不再有期待。

看到趙向晚眼眸閃動,趙青雲心中升騰起希望。

【當官這麼多年,我在星市積攢的人脈足以幫助她事業大展宏圖。一個公安大學的畢業生,哪怕刑偵能力出色,如果沒有資源、背景,永遠只能是一個小警察,哪裏有機會站上高位?我這個女兒很聰明,她應該知道,認下我這個父親,對她的未來是有利的。】

趙向晚聽到他心中所想,再一次搖頭:「不!」

從穿上公安制服的那一天起,趙向晚就感覺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責任。不需要依靠趙青雲的資源背景,她一樣能夠站上高位。

趙青雲踉蹌著後退兩步,一直到扶住廊下磚柱才停下來。

雖然只見過趙向晚幾次,但或許是血脈親情牽絆,趙青雲覺得自己很了解她。趙向晚既然說了不,那就代表永遠不會認他這個父親,更不可能為他所用。

趙青雲不得不承認,有些傷痕,哪怕再努力彌補也沒辦法撫平。一萬塊、一萬塊也買不到趙向晚的絲毫親近。

趙青雲轉過頭看向趙晨陽。

趙晨陽覺察到他的眼神,內心忽然升起希望。

「爸,我想跟你回家,可以嗎?弟弟承祖還小,我想帶他出去學習;媽媽一個人在家孤單,我想陪伴她。我,我還在星市讀書呢,畢業之後肯定會留在星市,將來嫁給徐清溪之後我會加入徐氏集團的財務管理團隊,我幫您把事業越做越大。」

趙青雲沒有吭聲,內心卻在反覆權衡。

【趙向晚這孩子太有個性,雖然前途遠大,但籠絡不住,難以駕馭。一萬塊錢買了個一別兩寬,完全是虧本的買賣。晨陽雖然人笨了點,但她和周荊容親近,又和徐清溪訂了親,對我的未來有幫助。】

原本就有些發虛的趙晨陽害怕失去趙青雲這棵大樹,他的沉吟不語讓她更加急切:「爸,你養了我八年,難道真的捨得把我丟在鄉下?這裏的人都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這裏!」

錢淑芬聽得心中一痛,痛得無法呼吸。她顫抖着手,一把抓住女兒的胳膊:「四妹子,你,你……」她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要質問女兒什麼。

趙伯文大聲斥責:「趙晨陽,爸媽之所以替換你和三妹子,都是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現在他們承擔所有責任,接受村裏懲罰,你就一點愧疚都沒有嗎?你真的願意甩下親生爹娘,對這個家就沒有半點留戀嗎?」

趙仲武脾氣暴躁,將依依不捨的母親拉到自己身邊,惡狠狠地瞪着趙晨陽:「既然你不喜歡這裏,那就給我滾!」

趙青雲冷眼旁觀,深深地看了趙向晚一眼,反覆權衡利弊。趙向晚將他內心所想聽得清清楚楚,冷著臉沒有說話。

趙青雲被趙向晚的冷淡態度所刺痛,呼吸一滯,轉過臉對趙晨陽說:「走吧。」說完,轉身往村口停車的地方走去。

趙晨陽一聽,喜得眉開眼笑,得意洋洋瞥了趙向晚一眼,理都沒理睬一心一意為她謀划的錢淑芬、趙二福,跟在趙青雲身後匆匆離去。

「四妹子,四妹子,我的兒啊……」錢淑芬哭得聲嘶力竭,軟倒在趙伯文懷中。

趙二福見親生女兒如此涼薄,面色鐵青,狠狠一跺腳:「畜牲!以後我們全當沒生這個兒!」

趙長興搖了搖頭,長嘆一聲:「你們吶……錯把稗草當稻子,養了個沒良心的,該!」

說完這句話,他沖着底下議論紛紛的村民揮了揮手:「散了吧,散了吧,今天是小年,大家高高興興過年去吧。」

村民們看了這麼半天的熱鬧,意猶未盡,返家路上還在發表感慨。

「做人要有良心咧。做出偷換孩子這麼沒良心事情,結果養出個沒良心的兒,後悔都來不及。」

「錢嬸子想讓趙晨陽過上好日子將來回報她,結果呢?=一離開家就完全把爸媽丟在腦後,嘖嘖嘖。」

「趙向晚這妹子倒是有良心,對咱們趙家溝有感情,也不記她爸媽的仇,是個好孩子。」

「好人應該有好報,什麼時候村裏給她起新屋,大家都要去幫忙啊。」

各種各樣的聲音匯聚到趙向晚耳中,她抬頭望天,灰濛濛的天空染著淺淺的藍,灰白色的陽光雖然不耀眼,卻將鄉村平原暈出柔美的光影。

「長興、長興,瑤妹子來信了!瑤妹子終於來信了——」一道人影從村口急急奔來,手裏高高舉著一封信。

奔得太急,來人正撞上趙晨陽,將她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趙晨陽本就心中有火,當時便眼睛一瞪想要罵幾句。

定睛一看,看清楚撞她的人,趙晨陽心中一個激靈:怎麼是他?這不是因為女兒被綁到北方而發了神經的趙長庚嗎?

她忽然回過神來:哦,對啊,現在才92年年初,平時見到她就翻白眼的趙清瑤剛剛被人騙了去,藏在一個窯洞裏過得昏天黑地的日子,那邊害怕被人發現逼着趙清瑤寫了封家信回來。

信里趙清瑤告訴父母她在北地彌安市一個大學教授家帶孩子,因為大學教授夫妻倆出國特地把她帶了去,兩年之後才能回來。當時趙長庚興奮得要命,在村裏到處炫耀,恨不得人人都知道自家姑娘出息了,可以跟着去國外見世面。

直到兩年後杳無音訊,趙長庚找到彌安市那所大學到處打聽都沒有找到信中所說的教授,他這才慌了,報警尋人。

半年之後警察找到人,趙清瑤被北方屯子裏一個娶不上老婆的兄弟囚在地窖整日裏不見陽光,小產三次,身體徹底垮掉、枯瘦如柴,不到一年時間尋了短見。趙長庚悔恨無比,從此便發了瘋,整天拿着個破信封蹲在村口,見人就喊:「我家瑤妹子來信了,我家瑤妹子來信了。」

想到這裏,趙晨陽沒有再罵人,用一種悲憫的目光瞅著趙長庚,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在心裏得意洋洋地喊了一句——

【着急什麼?將來有你哭的時候!】

趙晨陽的心聲太響太亮,被讀心術越來越強的趙向晚迅速捕捉到。

剛剛還沉浸在滿足感之中的趙向晚陡然清醒過來,不對勁!她快步走下檐廊,拉近與趙晨陽的距離。

【趙清瑤那個討厭鬼瘦得跟枯柴火一樣,死的時候連五十斤都沒有,抬棺材的人都搖著腦袋說太輕。嘖嘖嘖……我懶得和你計較。重生回來,我可是要干大事的人,才懶得和你這個傻子一般見識。】

身旁的人都圍着趙長庚,被他手中舉著的信而吸引。趙向晚卻被她聽到的話所驚住。

趙晨陽,是重生者!

每次與她見面,都是一堆人圍着,趙晨陽將重生這個秘密深深壓在心底,一絲口風都不露,趙向晚並沒有捕捉到。但現在因為趙青雲放棄趙向晚,願意將趙晨陽帶回家,她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再加上陡然遇到趙長庚,這個秘密便在趙向晚眼前暴露出來。

趙向晚先前壓在心中的疑惑在這一瞬間有了答案。

為什麼十歲那年,趙二福會早早守在村口等待趙青雲的到來?那個時候通訊很不發達,趙青雲也沒有提前寄信過來,趙二福怎麼就知道趙青雲會過來尋人?

為什麼趙二福、錢淑芬會放心把女兒交給一個十年未見的趙青雲?他們難道不害怕遇到騙子、拐子嗎?

為什麼趙晨陽會在十歲的年齡如此成熟大膽,敢於跟着陌生的趙青雲去往城裏?

難怪!難怪趙晨陽總給趙向晚一種違和感,覺得她過於成熟。明明智商一般,卻總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原來如此。

明白這一點之後,趙向晚的第一反應是興奮。

時間是一條無法回頭的單行線。

蘇格拉底曾經說過:人生就是一次無法重複的選擇。

所以人生總有遺憾,總會有後悔。

可是,如果人生能夠重來呢?如果能夠提前預知未來呢?

趙晨陽是重生之人,不管她是蠢還是壞,至少比所有人經歷更為豐富。不管她掌握的信息有多少,至少比旁人更準確。

揭穿她有什麼意思?不如留下她,從她那裏探聽關於未來的一些重要信息?比如……某些她了解的懸案、大案,為偵破提供線索?

再厲害的警察,也有破不了的懸案。但如果將時間線拉長,十年、二十年之後呢?那個時候刑偵方法更高端、技術手段更先進,也許這些懸案已經被偵破,改編成電影、電視劇,被趙晨陽知道了呢?

眼前不就有一樁?

趙長庚開心地說瑤妹子寄信來了,可是趙晨陽卻知道那是假相。她剛剛在心裏嘀咕過,瑤妹子被拐賣到了北方一個屯子,關在地窖里,死的時候不到五十斤。

想到這裏,趙向晚大跨步向前,一把抓住趙晨陽胳膊:「你不能走。」

趙晨陽莫名其妙地看着趙向晚,瞪圓了一雙眼睛:「你要幹嘛?我已經道過歉,也賠了錢,你還要什麼?你不願意跟爸回城裏,心甘情願留在趙家溝。我願意回城,各得其所,不是挺好嗎?你拖着我做什麼。」

趙向晚觀察着她的面部表情:「剛才長庚叔舉著信跑過來,說是瑤妹子寄回來的,你為什麼臉上掛着嘲諷?有什麼不對?」

趙晨陽沒來由地一陣心虛,慌著要甩開趙向晚。偏偏趙向晚雙手似鐵鉗一樣,將她的胳膊箍得嚴嚴實實,根本甩不脫。趙晨陽尖叫起來:「你神經病啊,幹嘛抓着我?」

一想到趙清瑤未來的命運那麼凄慘,趙晨陽卻在這裏做壁上觀,趙向晚便心頭火起,她狠狠地趙晨陽往旁邊一顆大槐樹下一拖,壓低聲音罵道:「說!趙清瑤到底遇到了什麼?」

槐樹有百年樹齡,樹冠巨大。

此刻站在樹下的趙晨陽,完全被趙向晚的話所震懾住,整個人釘在地面一動不能動,頭皮一陣一陣地發涼。

「你,是重生者。」趙向晚的話語,平靜無波。可是卻讓趙晨陽心臟狂跳。她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了!趙晨陽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講過,這是她此生最大的倚仗,絕不可能告訴任何人。

「你,你說什麼?」趙晨陽壓低了聲音,聲線顫抖。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此刻她的眼睛裏滿滿都是哀求,恐懼讓她完全忘記眼前人正是自己曾經嫉恨、踩低的人。

趙向晚不言不語,只用眼睛審視着趙晨陽的臉龐變化。

瞳孔放大,這代表緊張。人類在遇到危險時,會本能地瞳孔放大,便於更多光線投入眼中,獲得更多外界信息。

腦袋側歪,這代表投降。頸部,是人類最脆弱之處,歪頭將頸脖暴露,這代表一種臣服,是討好的姿態。

趙晨陽被她看得頭皮發麻,想到父母在家裏對趙向晚微表情行為學的推崇,哪裏還敢狡辯?只得悄聲哀求道:「別,別說出去。」

趙向晚的眸色呈琥珀色,在夕陽的映照下熠熠生輝:「告訴我,瑤妹子是怎麼回事?」

趙晨陽只得把前世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訴趙向晚。

趙向晚往前踏出一步,雙目似電,逼得趙晨陽連連後退。

「你幾歲重生?六歲還是……哦,六歲。」

「為什麼要冒名頂替?我前世的命運讓你羨慕?」

「你可真有出息。重生一世,只知道偷換我的人生!」

趙晨陽聽到這裏,淚如雨下:「我,我上輩子沒讀過什麼書,在外面打工吃了很多苦,回到農村嫁人之後每天就是孩子、家務、農活,我哪裏懂得應該怎麼做?我只知道你十歲去城裏之後過得很好,所以就想按照你的人生路走一遍。」

趙向晚半點也不同情她,冷笑一聲:「偷走我的人生,卻過成你這個熊樣,這叫蠢。明知道大哥、二哥、大姑、表姐的人生坎坷,卻半點也不提醒,這叫壞。趙晨陽,你又蠢又壞,無可救藥!」

趙晨陽被罵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羞愧難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無力反駁,也不敢反抗。

趙向晚就這麼冷靜地看着她哭。

重生,掌握了時代發展的脈絡,了解未來發展趨勢,這天大的機緣卻被趙晨陽浪費了。改變身邊親人的命運,帶領大家發財致富,不美嗎?偏偏趙晨陽只知道抄作業,一點腦子都沒有!

如果不好好利用一番,那就真對不起老天爺送上門來的禮物。

想到這裏,趙向晚鳳眼微眯:「重生太過玄幻,我覺得應該上報國家,讓科研機構好好來……」

趙晨陽被她嚇得尖叫起來:「不要不要,我不要被解剖!」她腦子裏浮現出恐怖的畫面——躺在冰冷的鐵床上,一堆穿着白大補的人圍在旁邊,有的拿鋸子,有的拿刀子,要把她腦子鋸開、把她肚皮劃開,都想找出引發重生的秘密。

趙向晚依然板着臉:「如果不想……那就閉上你的嘴,老老實實做人,等有空了我再來找你聊天。」

趙晨陽的額頭開始冒汗。

說實在的,趙晨陽上輩子沒什麼出息,重生回來也沒什麼宏圖大志,她只想走出農村、嫁個有錢人,像魏美華一樣每天上上班、打打麻將。

趙晨陽根本沒有想到趙向晚如此機警,只不過在見到趙長庚的時候臉上帶出點不屑的神情,她竟然就猜出自己是重生的!

趙晨陽看着趙向晚的表情裏帶着一絲討好、一絲畏懼:「我,我一定老實。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趙青雲自恃身份,一直站得遠遠的。眼見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趙晨陽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諂媚,不由得眉心直跳,提高音量說:「好了沒?走了!」

趙晨陽慌忙抬頭,勉強擠出一個笑臉:「爸,我們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她壓低聲音,再一次向趙向晚保證:「你放心,我不會亂講話,求你,求你……」

趙向晚點了點頭。

趙晨陽如釋重負,長吁一口氣:「那,那我走了?」

趙向晚揮了揮手,趙晨陽抬手抹了把額頭冷汗,小跑離開。

另一邊,剛剛散開的村民又聚攏過來,圍着趙長庚問:「瑤妹子到哪裏去了?回不回來過年?信里說什麼了?」

瑤妹子全名趙清瑤,和趙長庚的小女兒,性格開朗活潑,今年十八歲,初中畢業之後跟着同村的幾個女孩子一起去南方打工。今年眼看着快要過年了還沒有回來,趙長興心裏着急,天天站在村口等郵遞員。

趙長興是村委主任,也是趙長庚的堂兄,兩人共爺爺奶奶,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最好。聽說侄女終於寄來家書,一顆心放下來,笑着走過來,拍著趙長庚的肩膀說:「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旁的村民也都湊趣地問東問西。

「我家老三回村的時候說瑤妹子覺得廠里打工太辛苦,有人給介紹了個好工作,快說說是個什麼工作?」

「九月份出去打工的就數瑤妹子學歷高,初中畢業咧,她肯定找了個好工作。」

「肯定賺了不少錢啊,說不定還能去大城市見大世面咧。」

趙長庚撕開信封,從裏面抽出信紙,遞給趙長興:「長興,你幫着看看。看瑤妹子說了些什麼,她什麼時候回來?」

趙長興接過信,一目十行快速看完。

「瑤妹子說,她在遼省彌安市一個大學教授家裏幫忙帶孩子。大學教授夫妻倆覺得她懂事勤快,非常喜歡她,馬上就要出國了,說要把瑤妹子帶着一起去,兩年之後回來。」

聽到趙長興的話,村民們頓時激動起來,一個個眼睛開始放光。

「唉喲,瑤妹子出息了,馬上就能出國了。」

「祖墳冒青煙啊,她去的是哪個國家啊?是不是電影里演的那個什麼帝國主義啊?」

「給大學教授當保姆,那可是文化人,肯定很有錢!」

「對呀對呀,等兩年之後瑤妹子回來,肯定大包小包買一堆外國東西孝敬爸媽。」

一片稱讚聲中,趙長興卻相對理智,提醒了一句:「我看看啊……奇怪,瑤妹子只說在彌安市給大學教授當保姆,但是具體的學校、教授姓名都沒有寫。是不是真的?可不要被人騙了。」

趙長庚聽到這話有點不高興:「長興,我們家瑤妹子聰明得很,哪裏會被騙?她這是要跟着大學教授出國見大世面咧,咱們村裏誰出過國?誰有這種造化?」

趙長興還想說什麼,趙長庚卻以為他是嫉妒,二話不說搶過信,珍惜地塞回信封里,再揣進棉襖口袋,得意洋洋地吹噓:「我家瑤妹子有出息啊,別人打工都是在電子廠當工人,她卻在大學教授家裏當保姆,還能夠一起出國,多好。」

別的村民跟着一起起鬨:「有出息、有出息,等瑤妹子回來帶洋煙、洋酒,大家一起抽、一起喝!」

哈哈大笑聲里,有人說:「趙向晚在星市讀大學咧,她肯定知道大學教授家裏是個什麼樣。是不是和電影里一樣,鋪着白色的大瓷磚,牆上貼著漂亮的花布,傢俱刷著白色油漆、邊角勾著金花,就連窗帘都是兩層的?」

「對對對,趙向晚你和嬸子說說,大學教授出門是不是都穿西裝、打領帶?他們是不是很嚴肅?」

「沒事就搞什麼酒會吧?男男女女抱在一塊跳舞那種?」

九十年代港台電影、電視劇流行,趙家溝離縣城不遠,村民們通這些了解外面的世界,對未知的一切充滿好奇。

聽到鄉親們叫自己的名字,快步而來的趙向晚回應道:「公安大學的教授上課的時候態度很和氣。」

趙長庚一聽她這話,立馬來了精神:「對呀,趙向晚可是出去見過世面的讀書人,連她都說大學教授很和氣,瑤妹子招人喜歡,帶她出國很正常的嘛。」

趙長興是個責任心很強的人,依然有些不放心:「長庚,這世上哪裏有什麼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咱們得小心點。你趕緊回一封信,讓她把大學教授的學校、名字告訴你……」

趙長庚不耐煩聽他說教,拿着信封在他面前晃了晃:「好了好了,長興,今天多謝你幫我讀信,我先回家去,瑤妹子他媽還在等消息咧。大學教授那麼厲害的人,怎麼能把名字地址隨便告訴別人?再說了,她說出了國沒辦法聯繫,要兩年以後才能回來,哪裏能聯繫上?」

聽着趙長庚與趙長興的對話,趙向晚消化著剛才趙晨陽提供的線索。

趙向晚和趙清瑤是小學、初中同學,經常一起上學、一起寫作業,對她比較熟悉,趙清瑤這人性子直,有點小嬌氣,喜歡花里胡哨的東西,但心腸挺好,會悄悄給趙向晚塞好吃的。

初中畢業之後,趙向晚進縣城讀高中,趙清瑤沒有繼續讀書,在家裏晃悠了兩年之後看村裏其它女孩子都出去打工,回來的時候變得洋氣不少,也有些心動,跟着往羊城跑。

趙清瑤人長得漂亮,又有初中文化水平,勞務市場很吃香。不過她雖說是農村人,但因為是趙長庚連生了三個兒子之後才得的寶貝女兒,被嬌慣着養大,很少干農活。她吃不起天天在流水線上勞作的苦,連着換了幾個工作,從電子廠到服裝廠、再到食品廠,她都不滿意。現在能夠去大學教授家當保姆,還可以跟着出國,的確是個好差事。

可是,偏偏趙清瑤被人騙了。想到這裏,趙向晚凝神看向趙長庚手中的信封。

趙向晚視力好,信封雖晃,卻將郵戳看了個清楚:「長庚叔,你把這信封給我看看?」

自趙向晚考上大學之後,她在村裏地位陡增,趙長庚依言將信封遞過去,嘴裏囑咐著:「你可別弄皺了,我還得存起來給瑤妹子她媽、她哥看呢。」

非常普通的一封平信,收件人是趙長庚,郵寄地址只簡單寫着遼省彌安市五個字。字體較小、有些幼稚,斜向下的筆劃會華麗地向上一卷,的確是趙清瑤的筆跡。

信,是趙清瑤寫的。只是為並沒有把寄信地址寫清楚,家裏人無法和她聯繫。出國兩年無音訊,大學教授所在學校、姓名都不告訴家裏人,絕對有問題。

信封上郵戳的油墨有些重,蹭得字跡模糊,看不太分明,需要得仔細辨認。趙向晚舉起信封放到眼前,眯起眼努力查看着。

趙向晚認真嚴肅的模樣,讓趙長庚心裏打起了鼓。趙二福家的三妹子讀的是公安大學,公安嘛……不就是警察?難道她發現有什麼不對?

趙長興也感覺出了異樣,湊近了問:「向晚,有什麼不對?」

趙向晚用手指點着蓋在郵票上郵戳:「長興叔你看,如果這封信從北地彌安市市區寄出,那郵戳應該上面寫遼省彌安四個字,中間寫日期,下面是具體的街道或郵局所屬轄區名。可是……這個郵戳上面寫的好像不是彌安?」

只可惜,趙晨陽只知道趙清瑤被人拐賣到北方屯子,卻不知道具體地址,只能通過手中信封努力尋找線索。

「是嗎?」趙長興一聽,有點心裏發慌,一把奪過信封,對着陽光看了又看。

彌安市,是北方有名的工業城市,趙長興知道。但這郵戳上方分明是五個字!退一萬步講,是遼省彌安市五個字,但從字體結構來看,第三、四個字似乎比彌安這兩個字更為複雜。

「前面兩個字,是遼省,對,沒錯,是遼省。」趙長興認了半天,終於確定是遼省,那重點就是要辨別出後面三個字是什麼。

趙向晚努力回憶高中地理知識。

趙仲武腦子靈活,大聲道:「誰家有地圖啊?在地圖上找找,看看有沒有差不多的地名。」

聽說這封信不是從彌安市寄出,趙長庚有些六神無主。雖然說瑤妹子出國讓他臉上有光,但那是自己的親閨女,不能有差池啊。如果這封信不對,那……越想越怕,趙長庚的聲音帶着哭腔:「長興,長興,你趕緊找人來認字啊。瑤妹子不會有事吧?她不會有事吧?」

村民們一聽說瑤妹子的信可能有問題,頓時炸開了鍋。

「我家裏有本地圖冊,我去拿,你們等著!」

「我家有地圖,不過貼牆上了,我去把它撕下來。」

「如果不是彌市寄出來的,那為什麼瑤妹子說在彌市大學教授家裏當保姆?難道她在說謊?」

「瑤妹子雖然嬌氣了一點,但從來不說假話,不會是被壞人逼的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都有點着急。

都是一個村的,雖然有時候會爭吵,有時候會嫉妒,但村裏人大都純樸善良,更何況趙清瑤是大家看着長大的孩子,模樣周正,笑聲清脆響亮。

人群聚集在趙二福家門口也不是個事兒,趙伯武安置好父母之後,招呼大家進堂屋坐下,燃起炭盆,端茶倒水。

村委主任趙長興、婦聯主任秦香桂坐在首位,趙長庚死死捏著信,只恨自己不識字,送到趙向晚面前央求道:「三妹子,你在公安大學讀大學,肯定懂得多。你再幫叔看一眼,看看瑤妹子說的是不是真的。」

趙向晚接過信,感覺到了壓力。

雖說從趙晨陽的講述里,她知道瑤妹子被拐,但並不知道具體是哪個城市、哪個村莊、哪一戶人家。

沒有讀心術輔助,一切只能靠用眼睛細心觀察。

信紙只有一頁,紅色分行線,內容並不多。

「爸,媽,我在彌市很好。李教授和孫阿姨對我很好,寶寶也很聽話,每個月工資給我六十,吃的好,穿的好,什麼都不用自己花錢。過兩天李教授就要出國,孫阿姨說寶寶離不開我,所以把我也帶上。到了國外沒辦法和你們聯繫,所以現在寫封信給你們,請你們不要牽掛我。」

行文淺顯,帶着一種極欲表現的誇張,彷彿在掩蓋着什麼。

字體稚嫩,筆劃偏軟,寫着寫着就往下沉,看着感覺有些疲塌塌的。筆劃粗細不均,有幾個字的收尾劃破了紙面。尤其是寫到「好」字,最後那一橫特別用力,彷彿咬牙切齒一般。這說明寫信人的心情低落、情緒不穩,起伏波動很大。

第二段的末尾有一團淺淺的水漬,暈開了墨水,疑似淚水。

最可疑的,是信紙的右上角處,多了幾團指甲蓋大小、滑溜溜的深色印記。

趙向晚將信紙拿到鼻子底下,用力嗅了嗅。

趙長庚可憐巴巴地盯着趙向晚的每一個動作,提心弔膽地等待着她宣佈結果。

半晌,趙向晚抬起頭,面色有些凝重。

趙長庚不敢問,忐忑不安地等著。

趙向晚將信紙攤開放在桌面上,指著右上角那深深淺淺、滑溜溜的幾點印記,示意趙長興和秦香桂兩人細看:「你們看,這是蠟燭油滴落留下的印子。」

趙長興、秦香桂低下頭看了看,用手指摳了摳,刮下來薄薄的一點白蠟,點頭道:「是的,是蠟。」

趙向晚說:「彌安市是大城市,用電並不緊張。大學校園家屬區里都有電燈,很少停電。白天有亮、晚上有燈,瑤妹子寫信為什麼要點蠟燭?」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跟了一句:「是啊,為什麼要點蠟燭?」

趙仲武插了一句話:「咱們鄉下都拉上了電線,家家都有電燈,用蠟燭的時候很少。蠟燭油滴在信紙上,這說明瑤妹子寫信的地方很黑,沒有燈,點着蠟呢。哪有大城市、大學里還點着蠟燭寫信?給家裏人寫信嘛,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

趙向晚讚許地看了趙仲武一眼。

趙仲武受到鼓舞,繼續往下分析:「很黑,沒有電燈,只能點蠟燭寫信的地方,恐怕只能是在不通電的偏遠山村。」

一句話沒說完,「咚!」地一聲。

趙長庚連人帶椅往後一仰,摔倒在地。

旁邊人手忙腳亂地把他扶起來,趙長庚已經哭喊起來:「我的瑤妹子誒……我的瑤妹子啊!」

趙長興看他哭得聲嘶力竭的,心中不忍,忙安慰道:「別急,別急,事情還不一定呢。咱們這麼多人,肯定能把瑤妹子找回來。」

趙長庚死死抓住趙長興的手,哆嗦著嘴:「長興,長興,你可得幫忙把瑤妹子找回來啊。」

偏遠山村,被逼着寫了一封假平安信,瑤妹子一定是被拐了!現在對趙長庚而言,什麼出國,什麼大學教授家保姆,什麼高工資,這些都不重要,他只求女兒安全回來。

「來了來了,地圖冊拿來了!」

有人匆匆奔來,手裏舉著一本全國行政地圖冊。

趙長興也有些緊張,手有些顫抖,半天才翻到遼省地圖那幾頁,在彌市周邊尋找著與郵戳上形狀相似的地名。

「先找三個字的。」趙向晚冷靜地指揮着。郵戳上方最後一個字明顯不是市字,三個字地名的可能性最大。

趙長興的手指從地圖上滑過,趙仲武也湊近來幫他找。

「這裏,這裏,峰泰城,是不是這個?」

隨着這一聲喊,所有人都湊了過來,對照着峰泰城與郵戳上的地名,越看越像,都叫了起來:「對對對,應該就是這個,筆劃特別多,峰泰城!就是峰泰城。」

再把峰泰城的地圖打開,一點一點地尋找郵戳底下的街道或者郵局轄區名。

「固寧鎮!是固寧鎮!」

趙向晚的心往下一沉。

峰泰城距離彌安市以北兩百多公里,不通火車,相對封閉。固寧鎮應該是峰泰城下轄鄉村名,偏遠鄉村、天寒地凍,交通不方便,怎麼尋人?

趙長興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對趙長庚實話實說:「長庚啊,既然這封信是從峰泰城固寧鎮發出來,蓋的是那邊的郵戳,那說明瑤妹子不在彌安市。信上說什麼在大學教授家裏當保姆,要跟他們全家一起出國,都是騙人的。你得有個思想準備,我擔心……我擔心瑤妹子被人拐賣了!」

趙長庚再沒了僥倖心理,淚如雨下,完全沒了主張。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趙向晚。

趙向晚:「報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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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之讀心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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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拐賣 你把這信封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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