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紀委

風紀委

次日,鹿島富江還未踏入並盛校門就引來了學生們的注目。

比起往日感慨和沉迷她美色的話語,今日那些竊竊私語中,則多了些別的部分:

「你們看到她身上那件外套了嗎?」

「很難當作看不見,那可是風紀委員會的制服。」

「……剛才風吹過來的時候我好像看到那外套內側有什麼花鳥圖案。」

「所以那件制服是雲雀的?!」

發現這些學生比自己想像中更有眼力見,富江頗為愉悅地彎了彎唇,相當自然地和今天負責檢查儀容的風紀委員們揮了揮手,儼如領導視察,極其高調,最後還在草壁哲矢的面前停下。

這位一貫叼著草葉的副委員長今天下巴上多了塊特別明顯的紗布。

在富江靠近的剎那,他幾乎是狼狽又倉皇地連連後退,連聲音里都帶着奇異的敬畏與顫抖:「富、富江同學是有什麼事情嗎?」

「我記得你——」

黑髮女生雙手環胸,明明柔弱不堪,在這群凶神惡煞的風紀委員們面前倒是比他們更自在,而今淺笑着往下接:「你是雲雀的副手,對吧?」

在草壁哲矢努力看天看地、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不要被吸引著往她身上落時,又聽她相當自然地詢問,「今天怎麼沒看見他?」

「……委員長的行蹤,我們也不是很清楚。」

如此回答著,這位副手卻禁不住咬緊草葉思索,雲雀的衣服怎麼會出現在富江的身上?

可惜這兩位都不是他能猜透心思的類型,他沒想出結果,倒是有些心猿意馬,然後就恍惚覺得下巴上的傷更痛了。

富江瞭然頷首,也沒興趣跟不好看的人多說話,「那你見到他的話,記得讓他來找我。」

草壁哲矢:「……?」

他眼神放空,神色獃滯。

既不敢將這位美得詭異的女生叫住,更不敢將這種頤指氣使的話轉達給雲雀,副委員長苦大仇深地皺着眉頭,無知覺地咬斷了嘴裏的長草葉。

……

富江可不管自己給別人留下了什麼難題。

她慢吞吞地披着那件黑色外套在學校里轉了一圈,讓早起上學的大部分同學都能欣賞這別着「風紀」袖標的男款長外套跟女生校服的匹配風景。

而後才慢悠悠走進班級。

全班的男生都圍了上來,如眾星拱月般同她打招呼、一如既往地獻殷勤,領着她到班級中央最乾淨的桌椅前坐下,奉上各式各樣的早餐之後,那些目光都十分明顯地落在她身上這件外套上。

女生本就如白雪一樣的肌膚在這黑色的映襯下,更顯奪目,可是現在比起欣賞她的美色,他們更在意的是這猶如標記的行為。

他們死死地盯着這礙眼的衣物。

更恨能這樣肆無忌憚在富江身上留下氣息的人。

可是殘存的理智提醒他們。

這衣服的主人他們惹不起。

於是他們只能改而詢問已經撩撥了他們、卻又去招惹這種危險人物,朝秦暮楚的人:「富江,你身上這件衣服是那個雲雀的吧?你和他什麼關係?」

女生正在隨手指派最近的人將自己的桌面清空,不許那些廉價的早餐、劣質的表白信紙張和難看的包裝禮物佔據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單手支著下巴,線條格外青春的鵝蛋臉看向詢問的人,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淚痣墜在她彎彎的眼尾。

他們都清楚地聽見她的回答,「你算什麼東西?憑你也配質問我和雲雀的關係?」

明明是如朝花的笑容,當那雙眼掃過環繞的同學時,其中卻淌出惡毒的花汁:「我有必要和你們這些路人甲交代我的事嗎?」

教室里的空氣驀然一窒。

有人氣得朝她伸出手去,但還沒碰到她的衣角,就被她輕飄飄地別了眼,「你想弄髒這件外套嗎?」

——那隻手忽然頓在了半空。

手背青筋暴起,指尖因極度的怒而發着抖,可是最終也沒敢落下去。

他在慾望與恐懼間掙扎的醜陋模樣清晰映入女生眼中,富江不屑地輕笑出聲,轉開了腦袋,但黑眸里卻冰冷一片。

她對這些有賊心、沒賊膽的廢物們失望透頂。

這麼大的學校,就沒有一個人能推翻雲雀恭彌嗎?

-

關於雲雀恭彌和鹿島富江關係匪淺的謠言,不出半天就傳遍了整個學校。

午休時分。

兩個國二的隔壁班劍道社同學追上了吃完午餐散步的富江身形,因為不知道昨日的體育館事件,無法和前輩們聯絡上,所以此時仍不明真相地詢問,「富江同學,你不是說這兩天會給大家回復嗎?你最後打算加入哪個社團?」

他們盯着人過於入神,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跟到了什麼地方。

天台門被推出「吱呀」聲響。

走在前面的女生目光在天台所能見到的漂亮風景上,往前面跨出幾步,頗為滿意地抱着手臂打量這片區域,聞言頭也不回地丟下幾句:

「眼睛有問題嗎?沒看到我身上穿的什麼衣服?」

「覺得除了風紀委員會,其他社團有資格讓我加入嗎?」

那兩個跟上來的男生面面相覷,眼中露出幾分不甘,盯着她天鵝般的後頸,其中一人再次開口:「可是——」

「我就說今天學校怎麼這麼吵鬧,原來又是你。」

清冷的聲音忽然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他們往發聲處看去,見到從高高的水箱上單腿曲膝坐起來的黑髮少年,他應當剛從小憩里醒轉,黑髮軟軟地落在耳畔,那雙灰藍色鳳眼低斂著,居高臨下看着這邊,卻格外平和。

一件與富江身上那件尺碼相同的舊款制服外套搭在他肩頭,在春日午後的微風吹拂里,衣袖輕輕晃動。

「風、風紀委員長……」

「對不起!我們不知道富江加入的事情,我們這就離開!」

剛才還試圖糾纏的學生立刻轉身就跑,甚至互相之間差點絆一跤。

女生鄙夷地看着他們連滾帶爬逃跑的身影,而後抬頭去看水箱上的人,她輕輕眯了下眼睛,想到這人昨晚離開時那道看智障的眼神,還未來得及詢問,又聽對方不疾不徐地再次開口。

「鹿島富江。」

他薄唇開合,「你聽說《狐假虎威》這則寓言故事嗎?」

五官清麗如畫的女生揚了揚下巴,「聽過怎麼樣?沒聽過又怎麼樣?」

雲雀恭彌靜靜看了她兩秒,然後抬手打了個哈欠,此刻校園裏的晚櫻被風吹過天台,紛楊著在他們之間卷過。

在如此浪漫的場景里,他放下手,唇畔露出幾分笑意,「沒聽過的話,我不介意告訴你,那條披着虎皮耀武揚威的狐狸,最後死得很慘。」

黑髮女生面上難得沒有旖麗的笑,那雙黑眸深不見底,讓這張清純的女學生臉龐顯出幾分不合年紀的靜謐。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眨了下眼睛,展露一貫的笑容,「看來這件衣服好像不用還你了?」

畢竟狐狸能成功假借威勢,也有老虎默許的前提。

雲雀恭彌並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驀地換了個話題,「你可以加入風紀委員會。」

這句陡然而至的准許讓女生略有些訝異。

但很快,對方的下一句就接踵而至,「不過你需要記住一點——」

他狹長的鳳眸一改方才的平靜,展露幾分凜冽的光亮,如同國王般,理所當然地宣佈:「在這間學校和整個並盛,能擁有特權、制定規則的人,只有我。」

最近找不到有趣獵物的少年如此宣佈完,見到她右手指尖捻著左手衣袖上的「風紀」標,眼中流露出對權與勢的掌控,不由百無聊賴地開始猜:

她這次又打算找多少人來篡他的位?

又要花多長時間被養出的狗背叛?

……

但富江加入風紀委員會之後的舉動,再次出乎雲雀恭彌的意料。

除了讓草壁幫她專門定製了一套合身的黑色制服之外,她基本不和風紀委員會的其他成員一起行動。

她帶着自發擁蹙她的愛慕者們,嚴抓校內的風紀,兢兢業業維護學校形象,光是一個星期就讓教務處開除了三人、停學八人、記過二十人。

一個月之後。

這個數字翻了一番。

並盛的學生本來覺得有雲雀恭彌這個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大魔王就已經很恐怖了,直到見到如今的鹿島富江——

他們才發現自己太天真了。

對雲雀大魔王,起碼是只要夾着尾巴做人、盡量不出現在他的面前、別惹他生氣就行,畢竟他一星期也不見得在人多的地方出現一次。

但鹿島富江卻是每天在學校里張揚行事,隨心情挑選受害者數量,靠着抓住對方小辮子或者是隨意編點謊言就將人送到教務處,不想被停學籍或者是開除,只能想盡辦法賄.賂她,討好她。

一時間。

並盛學生人人自危。

而鹿島富江則成為學校討論度最高的風雲人物。

-

六月。

並盛中學開設游泳課。

每個年級有三個班級需要一起上課,期末考核五十米的自由泳,不合格的學生需要補考到及格為止。

當然,這種考試跟兩個人沒關係——

一個是雲雀恭彌,他不需要參加任何考試。

另一個就是鹿島富江,因為不管哪個學科的老師都偏愛她,不管她是曠課還是請假,都會特別准許。

而今她就借口自己從小身體不好,從醫務室騙了張假條,在其他學生下水游泳的時候,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配同色短裙,袖口上別着紅底黃字的「風紀」標,遠遠地在泳池旁看着自由練習游泳的學生們。

正當時。

一個女生恰好游到了她的面前,雙手扒著池壁,冒出水面呼吸,睜開眼睛卻剛巧對上富江那張面龐,嚇得嗆了一口水。

可彎下腰的女生反而露出幾分嘲意,等她再次浮出水面的時候,伸出一隻手虛虛指着她腰身的方向,「你的泳裝,好像不符合學校的規定,不是老師要求的款式吧?」

「……」

那女生喉嚨動了動,低頭看着自己在水下搖曳拖長的礙事裙擺。

過了幾秒,她神色為難地開口,聲音沙啞地說道,「對不起,富江同學,我忘了要上體育課,臨時去海灘邊買的泳裝,請不要告發我,求求你了。」

「難怪款式這麼庸俗啊。」

鹿島富江笑着點評完,卻換了副臉色,「我也不想告發你的,但我身為風紀委員,有監管學生風紀的職責啊,你這樣違反校規,會被記過吧?」

「對了,我記得你好像過幾天要參加重要比賽,被記過的話,就沒辦法參加比賽拿到獎金咯?好慘啊。」

感慨著別人凄慘,她卻笑得很是愉悅,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

那女生恐懼地後退稍許。

卻忘了自己是在深水區,腳根本踩不到底。

後退時,腦袋沉入水中,嗆出一連串的氣泡,好一會兒才掙扎出來。

而站在岸邊的富江則是毫不客氣地笑她的狼狽模樣,直到那水花一圈圈漫上岸,讓她轉身的時候,腳下一個打滑——

「咚!」

深水區綻開驚天的水花。

……

「富江掉進水裏了!」

「她好像不會游泳……」

深水區附近,不少學生都看見了這一幕,轉達情況的聲音在室內迴響,傳得很遠,可不多時,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

這節課是自由練習,體育老師不在,岸邊的救生員是由高年級的游泳隊成員擔任,可此刻十分詭異地,不論是富江的同班同學還是上課學生,抑或是救生員,所有人都看向她落水的方向。

他們聽見她呼救的聲音,看見她掙扎著,最終,咕嚕嚕冒出的水泡像在沸騰,她的黑髮與制服裙擺一起飄開,在水下猶如妖冶張開的黑色曼陀羅。

沒有人朝她的方向走哪怕一步。

無數雙眼睛從始至終都凝視着她所在處,像是等待已久的祭奠儀式,而今,他們終於得償所願。

直到最後一顆氣泡在水面無聲息地消失——

不知誰弱弱地說了一句。

「……我們,就這樣看着富江死掉嗎?」

她的話彷彿驚醒了學生們的神智。

有人拉了拉她,「你傻啊,我們都沒去過深水區,會那點三兩下的扒水功夫,怎麼救啊?」

「對啊,學長和那些男生都沒去呢,他們平時不是很喜歡對富江獻殷勤嗎?他們都沒去救,怎麼輪得到我們?」

「嘁,誰要救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勾搭了其他社團的人、又跟風紀委員會糾纏不清,我看說不定跟任課老師她也關係不淺,這樣的賤.人死了不是正好?」

「是啊,我只可惜她死得這麼輕易。」

「如果殺了她的人是我就好了……」

男生們的接話方向愈發恐怖,但大家都很有默契地,誰也沒靠近那片深水區。

他們的游泳課是社團活動前的最後一節,之後場館就要留給游泳隊的人,不過在學生們離開之後,游泳隊的人卻宣佈今天不練習,於是場館關閉,落鎖,直到日落西斜,天色徹底黑下來。

-

晚上九點。

「咔——」

泳池天花板的電燈總閘被人推開,兩道身影跳入水中,將那具儼如靜止漂浮的女屍撈了上來,放到岸邊,那青白的顏色與略微浮腫的模樣,昭示對方死亡多時的事實。

但明明是屍體,也散發出詭異的美感,讓人移不開眼睛。

「你們可以走了。」

這時,一道冷冽聲音將他們理智拉回,救人的那兩位立刻撈起自己的外套,點頭哈腰地退開,只遠遠地看了一眼,就沒敢再靠近這個場館。

而說話者則是隨意跳上高處救生員的座椅,一手托著下巴,另一手拿出手機,看了眼並盛有些勢力找借口不交保護費發來的那些借口。

不知過了多久。

「咳咳……」

地上停止呼吸的女生忽然嗆咳出聲,直直地坐了起來,彎腰吐出了好幾口水,本來渙散的瞳孔重新變得生動有神,她撐在地上的冰冷指尖攥起,一邊咳一邊罵,「可惡……那群該死的崽種……竟敢讓我……咳咳……」

「這麼快就活過來了?」

上方傳來悠然帶着笑意的詢問。

正欲噴出更惡毒汁液的女人陡然一滯,抬頭去看,正與坐在救生椅上的黑髮少年對上目光。

天氣漸熱,他身上那件黑色外套不見蹤影,連白色襯衫都換成了夏季的短款,唯有「風紀」袖標一如既往在他左臂的衣料上熠熠生輝。

鬆開一粒紐扣、露出鎖骨的閑適氣質只讓他黑髮下的俊秀面容更加清絕,尤其是那雙像天空的淡色鳳眸。

與他此刻翩翩形象相比——

黑髮全濕、落在頸間,衣服也濕重、橫出無數衣褶的富江就顯得格外狼狽。

她眼眸微動。

睫毛里沾著的一滴水珠掉在淚痣上,順着臉頰落下、掛在下頜處,有種美人落淚的脆弱感。

一改方才咒罵別人的神色,她擺出楚楚可憐的小白花模樣,「雲雀學長怎麼在這裏?是你把我救上來的嗎?」

她猶如被暴雨打過的海棠,此刻坐在地上,仰頭看人的模樣,最是能喚醒別人同情與保護的姿態。

「還好你來了。」

富江裝模作樣地吸了吸鼻子,「你可要給我報仇啊,風紀委員長,那些可惡的學生把我推進了水裏,讓我差點被溺死,這可是在挑釁你,我都看不過去了,你肯定也不會放過他們的,對不對?」

她洗過的黑眸與臉龐上不斷滴落的水痕相映。

雲雀恭瀰漫不經心地打量着她賣慘的樣子,看見她肌膚里的青色褪去、面容也恢復一貫的清麗,直到她說完許久,才不緊不慢地糾正:

「差點?」

「不對吧,你不是已經淹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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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富江轉學到並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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