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境

許閱——不，法師諾爾想罵人。

他的脾氣向來不錯，但連續經歷「財務自由近在眼前結果穿成小怪」「下山恰逢地面塌陷險些摔死」「高等級副本的隱藏boss跳臉」，是個人都會暴躁。

「停下！」諾爾厲喝。配上骷髏雜兵嘶啞的聲線，這句話格外有威懾力。

然而忒斯特半秒都沒慢。

「水！」忒斯特言簡意賅地頂嘴。

「水會被巫妖截住！再跑下去，你的命也會被巫妖截住——」

忒斯特終於停住腳步。

水聲依舊在他們背後咆哮，隆隆聲逐漸微弱。岩道周圍原本只有泥土，現在多了破碎的石磚。它們參差不齊，帶有人造物特有的規整感。比起乾涸的地下河床，附近更像殘破的走廊。

忒斯特原地等了幾秒，水流果真沒再逼近。他揚起眉毛：「你果然很了解怪物。」

「巫妖是高級死靈，同為死靈怪物，我能感知到它。」

事實上，諾爾對巫妖的了解遠不止於此。先不說他親自測試了所有副本，連巫妖沃爾德洛克不穿衣服的建模他都看過。

為了豐富遊戲世界，製作組設計了少量特殊職業，這些職業只能通過隱藏副本獲得。隱藏副本打一個少一個，攻略要求也非常嚴格。玩家一旦攻略失敗，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嘗試。

儘管隱藏副本會根據玩家人數調整難度，但它到底是轉職副本，對玩家等級有硬性要求。等級不夠，連副本都進不去。

忒斯特一身菜鳥裝備，怎麼看都是新手，自己更是連玩家都算不上，他們就不該出現在這裡！

退一萬步，要驚醒boss沃爾德洛克，必須先通關隱藏副本「遺落王庭」。而要進入遺落王庭，還需要完成複雜的前置任務。

這其中沒有任何地圖包含「地下河廊道」，可他們就是掉到了巫妖家門口。

諾爾有種不祥的預感。每個副本都有獨立地圖，不可能出現「外部破壞后空降某處」的bug。

這個世界不對勁。

「有什麼建議嗎，法師？」忒斯特倚上一片還算完好的石磚牆，「除了對付那個巫妖，我們好像別無選擇。」

「不，最好避開它，想辦法回地面。」諾爾說，巫妖絕不是他們現在能對付的。

「後面全是水，前頭有巫妖。要在這慢慢挖洞，我肯定得餓死。」忒斯特語氣輕鬆，「橫豎都是死，我更想試著打打巫妖。」

你在做夢，諾爾無奈地想。

一匹獨狼挑戰獅子，勉強稱得上「試著打」。但它妄想攻擊巨龍，那不叫試著打，叫上趕著找死。

黑暗中傳來一聲冷笑，像是在認同他的觀點。

下個瞬間，兩人面前的走廊扭曲起來。他們被空間魔法猛地攫住，破敗逼仄的通道無聲破碎，周遭化為空曠廳堂。

宏偉的大殿微微傾斜，地上積了齊膝深的水。漆黑水面倒映著洞頂上的礦物光輝，彷彿星河散落在地。大殿兩旁，精美鎧甲遍布鏽蝕，金紅帷幔長滿霉斑，偌大的廳堂內不見生物痕迹，只有巫妖——巨大的，飄浮在大殿中央的巫妖。

它足足三米高，披著破敗的法師袍，被數百條半透明鎖鏈禁錮在大殿正中。腐敗的袍角剛好觸到水面，帶起一圈圈漣漪。

此刻，它面帶冷笑，俯視兩人。

巫妖沃爾德洛克面色青白，臉型瘦長，沒有頭髮抑或鬍鬚。它枯乾的皮膚緊緊繃在頭骨上，顴骨高聳，一雙眼則深深凹陷，陰影中僅能看出兩點針尖般的寒光。只是被它注視，諾爾就有一種要被壓碎的錯覺。

「去王座，快！」

他可不想等巫妖來個開場白，對沃爾德洛克來說，他倆和蟑螂差不多——正常人看見蟑螂的第一反應是拿拖鞋，而不是和它寒暄幾句。

忒斯特這回很聽勸。他猛地躍離水面，沖向王座。他跳走的瞬間，巨大的影刺從水底刺出，貫穿了他們原本所在的位置。

一擊打空，巫妖面無表情。

他抬起骷髏般的手爪，影刺裂為無數黑箭。它們末尾帶著青黑光芒，直直射向忒斯特。

忒斯特背後像是長了眼，他在大殿殘垣上靈巧跳躍，不時掠過禁錮巫妖的鎖鏈。不少黑箭眼看要射到他，都被鎖鏈擋了下來。不出十秒，他蹦上了寬大的王座。

「然後呢？」他臉不紅氣不喘地詢問骷髏。

運動神經不錯嘛，諾爾有些意外。

「然後休息會兒，等我的身體長回來。」諾爾說，「王座是這裡唯一安全的地方。」

忒斯特嗯了聲，沒再多問，他開始饒有興趣地觀察那隻巫妖。比起兩人的悠閑，巫妖的心情可就沒那麼美麗了——

「褻瀆。」

巫妖確實沒再攻擊。它用枯瘦的食指指著他們，聲音尖銳，冷得像浸過冰水。

「妄想染指王座的蟲豸，這是褻瀆。」

「我同意。」忒斯特把骷髏頭放到腿邊，嘆了口氣，「您要肯把我們送回地面，我絕對立刻下來，還幫您把寶貝椅子擦乾淨。」

「沒人能活著出去。」巫妖陰惻惻地低語，「英雄不能，叛徒不能，更何況一個沒有主人的騎士。」

「別把人說得和寵物狗一樣，我可沒被鏈子拴起來。」忒斯特搖頭。

巫妖身邊的鎖鏈嘩啦作響，它眼中的青光跳了跳。

原來這小子的職業是騎士，可他連劍都沒帶。諾爾摸摸剛長出的肋骨，心中只剩麻木。

忒斯特再怎麼牙尖嘴利，也沒法真拿巫妖怎麼樣。巫妖清楚這一點，它並未顯出怒火，只是不懷好意地俯視他們。

「活物需要進食，你無法永遠躲下去。騎士，你的結局只有兩個——懦弱地死在王座上，或者絕望地死在我手裡。」

忒斯特在王座旁摸索幾秒，抓起個拇指大的碎石。嗖的一聲，石塊破空而出，擊中巫妖的眉心。

【hp-0】

這一擊毫無威力，僅僅觸發了巫妖的戰鬥狀態。

暗紅的血條在巫妖頭頂浮現，長得人眼暈。忒斯特停住動作，若有所思地瞧了它幾秒，那血條又隱入空氣。

「你還沒長好嗎？」他戳戳諾爾的腦袋。

諾爾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身體逐漸完整，他終於能分出精力打量四周。王座之上，整座大殿一覽無餘，它比諾爾記憶里的還要真實……和美麗。

就連那隻身為死靈的巫妖，都散發出微妙的生命力。

龍墓花園始終昏暗，衝擊力遠不如眼前的廳堂。親手打造的世界化為現實，沒有創作者能抵禦這種震撼。

「……別催，在長腿了。」忒斯特第二次戳他時，諾爾回了神。

「恕我直言，現在你長腿也用不上。」忒斯特說，「幹掉那個傢伙前，咱們哪裡都去不了。」

這倒是實話。

以他倆的弱小，只消吃一記正面攻擊，他們就可以跟這裡說永別了。對於忒斯特而言，「這裡」或許指的是「這個副本」；而對於諾爾來說，「這裡」指的是「這個世界」。

更糟的是，如果忒斯特出局，諾爾同樣必死無疑——死靈怪物有著極強的上位壓制，縱使他想出解法，也無法付諸現實。

他能在地下撿到同伴，也算運氣守恆。

「帶回復藥草了嗎？」諾爾問。

「沒有。」忒斯特還在打量巫妖。

「會用回復魔法么？」

「不會。」

「學沒學過刻墓碑？」諾爾決定收回「運氣守恆」的想法。

「你是不是放棄得太快了？」忒斯特終於把腦袋轉了回來。

「那你好歹告訴我，你究竟會些什麼東西。」諾爾乾巴巴地說，「除了蹦躂和閃避以外。」

忒斯特掰著手指：「劍術，聖光術，火球術。我猜對它管用的就這麼多。」

諾爾沉默下來，眼洞中青火閃爍。

安全區內的攻擊無法造成傷害，打一下就躲也不行。只要人回到安全區超過五秒，巫妖就會自動脫戰、恢復滿血。

必須有人和它持續戰鬥。

巫妖沃爾德洛克屬於高智商boss，它的常用攻擊組合在六十個以上，還會隨著戰況不斷變化。

戰鬥者必須認得那些短暫的施法前搖。

巫妖不少招式是範圍攻擊，無法百分百規避。而且這將是場漫長的戰鬥，體力損耗無法避免。若沒有回復手段，再熟練的老手也註定失敗。

戰鬥者必須得有回復道具或回復魔法。

……以上都是正常攻略的基本要求。然而他們等級低到令人髮指，甚至沒有裝備和武器。

一個遊戲難題。

是的，這只是個遊戲難題。諾爾望向映滿星光的廳堂，思考使他如此平靜，彷彿回到了那間熟悉的辦公室。

「你的腿長好了。」不知過了多久，忒斯特出聲道，「法師，法師先生？」

諾爾從思緒中抬起頭。他思考得足夠久，在此期間，他的身體再次完整，生命值也自動回滿。這是個好的開始，諾爾露出微笑。骷髏沒有皮肉，忒斯特大概辨不出這個笑容。

「我們需要先簽個契約，以防攻擊傷到彼此。」

「這樣好嗎？我是人，你是怪物。類似的契約，我只聽說過……」

「不，不是簽『主從契約』，你是我親爹也不行。」諾爾打斷對方。情況再怎麼危急，他也不幹把命運交給他人的蠢事。

當然，他知道忒斯特沒有惡意。玩家要想與怪物組隊，「主從契約」是唯一已知手段。

但他不是普通怪物。

他有腦子，並且熟知《塔赫》的所有規則與漏洞。

「我們要簽的是另一種契約。」

王座上的骷髏一字一頓地宣布。

「……簡單來說，我們得先結個婚。」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