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李暮這一番話，完全是在「不滿」的驅動下說出來的。

說完她就後悔了。

倒不是認為自己說的不對，而是覺得當著陌生人的面，評價與自己無關且位高權重的大長公主，太憨了。

最重要的是，她說完以後，李雲溪和對面的小姑娘齊齊愣住，她們越安靜，剛發表完自己觀點的李暮越覺得尷尬，恨不得去找台時光機，回到半分鐘前拿針線把自己的嘴縫起來。

就在李暮尋思哪有地縫給她鑽一鑽的時候，對面的小姑娘猛地往桌上一拍：「就是！這不合理！！」

小姑娘方才聽見李雲溪說她嬸嬸的壞話，本想發火，后又聽到李暮的話，頓時覺得非常痛快，連聲附和李暮。

聽到認可的聲音，李暮的尷尬情緒有被緩解到，但她還是期盼著能轉移話題，說些別的，就當剛才的事情沒發生過。

然而小姑娘鐵了心要為昭明大長公主正名，不僅將李暮的觀點奉為至理名言，還跟李雲溪細數昭明大長公主的軍功，告訴李雲溪大長公主殿下每次凱旋的盛況，並著重強調那些圍在路邊歡呼的百姓，還有那些躲在樓上撒花鋪路的姑娘，試圖讓李雲溪明白，她舅母說的都是屁話。

李雲溪聽得一愣一愣，很快就被小姑娘說服了。

小姑娘看眼前這對姐妹越發順眼，聽李雲溪說她喜歡院里的梅花，小姑娘直接打開了茶室入口對面的推拉門。

李暮和李雲溪這才知道，茶室向著庭院這邊的牆有三分之二是可以往兩邊推開的門。

門外種著好幾顆梅花樹，樹下用顏色不同的細沙繪製出了流水的圖案，小姑娘踩著形狀不規則的汀步跑到樹下，踏著樹榦飛身而上，給李暮和李雲溪各折了一支梅花下來。

「好厲害！！」李雲溪接過梅花花枝，興奮得眼睛都亮了：「你剛剛是怎麼上去的，好像小鳥。」

小姑娘：「那是輕功。」

李雲溪：「教我教我！我也要學！」

小姑娘：「輕功很難的。」

李雲溪扯著小姑娘的衣袖，拿出了撒嬌大法：「教我嘛——」

小姑娘沒辦法，只能帶著李雲溪到梅花樹下，嘗試著教她。

兩小孩站在外頭，獨留李暮一人在茶室內。

李暮非但沒感覺自己被冷落，反而非常享受獨自一人的時光，還拿了塊盤子里的點心來啃。

恰逢小火爐上的水燒開，沸水翻湧著從壺嘴往外冒，升出炙熱的水氣。

李暮抬手將水壺放到了一邊的架子上，然後對著面前還在燒炭的小爐子陷入了沉思——

她是不是還有封要命的信沒燒？

要在這裡燒嗎？

李暮看向屋外的小姑娘和李雲溪，發現她們倆正研究踩樹榦哪個位置更好著力，因此都背對著她，看不見她在做什麼。

本該在這伺候的丫鬟也不知道去哪了，水燒開了都沒回來。

左右無人，是個燒信的好機會。

這會不把信燒了，等回到客舍，身邊又是丫鬟又是嬤嬤，根本就沒有一個人待著的時候。

再遲些回到李府，安嬤嬤一定會幫她把身上的衣服給換了，到時再想藏信，根本藏不住。

李暮當機立斷，將藏在衣服里的信拿了出來。

怕被人瞧見，她動作飛快，拿出信就往小爐子里扔，扔完手不帶停，又開始整理衣領。

等把衣領整理好，她見爐子里的信還沒燒完，緊張地朝外頭那倆孩子看了眼，同時撩起袖子把手往爐子里探，捏住信件翹起的一角，將信往爐火上蓋。

紙張受熱變黑捲縮，跳躍的焰火啄了一下李暮的拇指關節。

李暮嘶地一聲收回手，在心裡暗罵：電視劇裡頭的人燒信都是挽起袖子拈著紙往火里放，姿態要多風雅有多風雅，搭配上沉靜如水的面部特寫，渾身上下都寫著「運籌帷幄」四個字，怎麼到她這就這麼狼狽慌張，跟貓追狗攆似的。

李暮正不平於命運對她的苛待，耳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你在燒什麼？」

那是一道非常「御」的聲音，語調輕緩，帶著十足的好奇。

同聲音一道出現在李暮耳畔的，還有輕柔的氣息。

說話的人居然就在她身後，還把頭湊到了她耳旁！

李暮被嚇得一個彈射起飛，朝面前的小火爐栽去，多虧那人單手摁住了她的肩膀，才沒讓她跟火爐進行親密接觸。

那人還埋怨她：「嚇我一跳。」

李暮：你才是嚇我一跳好嗎！！！

李暮抬手按了按胸□□蹦亂跳的心臟，回頭望向那突然出現的女子，就見那女子也正看著她，不施粉黛的面容清麗成熟，眼角微揚的雙眸中帶著探究與一抹淺淺的笑意，。

最怕跟人對上視線的李暮立馬把頭扭開，緩了片刻才悄悄下移視線，看火爐里的信燒得差不多了，舒出一口氣。

結果那女子重複了剛才的提問：「你在燒什麼？」

李暮下意識給出回復：「沒、沒什麼。」

「嬸嬸！！」屋外的小姑娘餘光瞅見秋珠站在茶室門口，定睛一看發現嬸嬸也在，就朝李暮身後的嬸嬸揮了揮手。

「帶你去見我嬸嬸。」小姑娘拉起李雲溪就往茶室里跑。

倆小姑娘進來時，昭明已經從李暮身後退開，挪到了李暮身旁。

小姑娘拉著李雲溪在她們對面坐下，茶室門口的秋珠轉身關上門，提起茶壺為四人各倒了一杯茶。

小姑娘對李暮和李雲溪簡單介紹了一下，說：「她是我嬸嬸。」

然後又對昭明說：「嬸嬸，她們是我在回來路上遇見的，叫……」

小姑娘想起，自己沒問眼前這對姐妹的姓名。

她也沒覺得不好意思，直接問李雲溪：「你叫什麼名字？」

李雲溪：「我姓李，名雲溪，我姐姐叫李暮。」

小姑娘：「我叫林棲梧，鳳棲梧桐的棲梧。」

還在為自己燒信被人撞見而感到心慌的李暮突然頓住。

誰？

林棲梧？

昭明大長公主的侄女，男主的原配，安王妃？

李暮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往小姑娘的額頭上瞄——

書中林棲梧的額角有塊天生的紅色胎記，胎記形狀像一隻振翅的鳳凰，因此家人給她取名棲梧。

燕王死後，朝中局勢動蕩，昭明大長公主打算扶持表面懦弱沒主見的男主取代昏君，林棲梧想要替嬸嬸分憂，就嫁給了男主，就近操控男主這具傀儡。

因此林棲梧和男主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

後來男主借著大長公主的勢，鬥倒了昏君及首輔一脈，登上皇位，林棲梧也當上皇后，但兩人之間依舊沒有感情。

男主愛的只有李雲溪。

再後來，男主羽翼漸漸豐滿，著手設計剷除齊王和昭明，讓他們兩敗俱傷。

直到這一刻，男主才褪下他的偽裝，開始收攏權利，當一個真正的皇帝。

林棲梧為了替自己的嬸嬸爭取生機，想要拿李雲溪威脅男主，可惜沒能成功。

而男主為李雲溪衝冠一怒，不僅廢了林棲梧，還將一杯毒酒送到林棲梧面前，告訴她只要她喝下這杯毒酒，就放昭明一命。

林棲梧沒有傻到繼續相信男主的地步，男主便叫人給她灌酒。

誰知林棲梧突然暴起意圖弒君，男主見勢不妙，命令禁軍下死手，殺掉林棲梧。

林棲梧最後死在圍剿之下。

數柄刀刃從不同的角度刺入她的胸口，她用手中長刀作為支撐立在原地，看著禁軍身後負手而立面目清冷的皇帝，只恨自己當年選了嫁人這條路，而不是從軍。

若是從軍，此刻她定能帶著軍隊殺進皇宮，宰了眼前這條噬主的惡犬！

林棲梧不是主角，身份上又是男主的妻子，可能是怕讀者膈應，所以前期有關她的劇情並不多，她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仗著娘家有背景，瞧不起男主的女配。

只在死前，林棲梧表現出了瘋狂又兇殘的一面，哪怕以一敵多也不曾退縮，愣是快走到男主面前才被殺死。

李暮透過重色的網巾，在小姑娘額角看到一團紅色，終於確定小姑娘就是書里的林棲梧。

高傲、有眼無珠、武功高強……這是李暮看完書後對林棲梧的所有印象。

但原來書中的安王妃林棲梧，也曾是這樣一個神采飛揚，嚮往自己能和昭明大長公主一樣與男子比肩的小姑娘。

等等，也就是說，現在坐在她身邊的，就是昭明大長公主？

李暮整個僵住。

昭明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李暮身上，她把李暮聽見林棲梧名字之後的反應收入眼中。

確定李暮在此之前並不知道林棲梧的身份，剛才那番話也不是故意說給林棲梧聽的，昭明的心情愈發明朗。

她有意同李暮說話，卻發現剛才還能說會道的李暮像是突然傻了一般，問什麼都只會簡單地應答。

李雲溪對此習以為常，還幫著李暮回答了昭明的問題，看起來比李暮更像個姐姐。

片刻后，外頭有人來報，說是李侍郎家的女眷來了，而且是「都」來了。

昭明知道她們是沖著自己這個「大長公主」來的，不想費心應付，就讓林棲梧送李暮和李雲溪出去。

李雲溪聽說自己的娘親也來接自己，非常高興，拉著李暮蹦蹦跳跳，見到娘親后更是直接撲進了娘親懷裡。

三夫人把李雲溪從自己懷裡拉出來，仔細察看，確定李雲溪全須全尾，這才把心放下。

李暮沒李雲溪那麼活潑，但也被錢氏拉著看了一遍。

李暮小聲問錢氏：「七妹妹呢？」

她們是分開走散的。

錢氏：「你七妹妹早就跟著丫鬟回來了，就你和雲溪，怎麼都找不見人，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

李暮小小聲道了歉。

另一邊，老夫人見兩個孩子無恙，就讓林棲梧替他們李府向大長公主轉達謝意。

林棲梧膽子大，面對老人家也全然沒有怯場的意思，進退得當地說了幾句場面話。

李家一行人就此離開，李暮被錢氏拉著手，沒忍住回頭看了眼，看見林棲梧還站在原地，身旁是嬤嬤和幾個丫鬟。

她是三品侍郎家的姑娘，林棲梧是昭明大長公主當親女兒養的侄女。

身份懸殊，此後一別，應該再也見不到了。

李暮本就不打算參與劇情，見不到也好，可一想到書中林棲梧的結局，她總想做些什麼。

反正李家不會被抄家，李雲溪也不會入宮當宮女，更不會遇見住在宮裡的年幼皇子。

沒有了幼時的相遇，男主的死活，應該不會牽連李雲溪。

問題是她能做什麼？

她什麼都做不到。

她就是個連活都沒辦法正常活著的社恐，哪還有本事去管別人的命運，況且她和林棲梧也沒那麼熟。

李暮轉回頭，不再去看身後的林棲梧。

寒風自身後而來，攜著淡淡的梅香，和她在茶室聞見的氣味如出一撤。

恍惚間，李暮彷彿又聽見了林棲梧說起昭明大長公主凱旋時的話語，驕傲的口吻中帶著無限的嚮往與羨慕，同李暮記憶中的《醉青鸞》文字形成了近乎殘酷的對比——

「尋常武將入京，不過是幾個女子躲在沿途的茶樓客棧上拋擲手帕香囊，以表達愛慕。」

【她不後悔幫嬸嬸，嬸嬸待她視如己出，只要能為嬸嬸分憂，她願意去做任何事。但她也清楚，自己幫嬸嬸的法子很多，嫁聞慎不是她唯一的選擇。說到底，她還是膽怯於世俗的目光，選擇了一條只能依靠他人的路。】

「唯獨大長公主殿下凱旋，滿街都飄著花香，藏在樓上的姑娘不知幾何，她們在高樓上撒花，落在地上的花瓣鋪成長路，慶賀殿下凱旋。」

【若當初她聽嬸嬸的話，不嫁聞慎，而是走和嬸嬸一樣的路，那她今日定要帶兵闖入皇城，叫聞慎這隻披著羊皮的噬主惡犬，死於她長刀之下！】

......

李暮的腳步越來越慢，與她並肩的錢氏走到了她前面，幾乎是拉著她在往前走。

「暮兒？」錢氏回頭喚她。

李暮輕輕嘆出一口氣——

今天大概是「社恐衝動日」。

李暮掙用力脫開錢氏的手，轉身朝林棲梧跑去。

林棲梧面露驚訝，李家的女眷也都停下了腳步。

李暮跑到林棲梧面前，像是怕慢了勇氣會溜走，飛快對林棲梧說道：「你要是能跟昭明大長公主一樣上戰場，等你凱旋那日，我一定買下全京城的花，叫人給你灑一路。」

林棲梧先是愣住，隨後反應過來，自己的志向得到了家人以外的人的支持，心頭不免湧起陣陣欣悅，臉上也揚起了燦爛奪目的笑容——

「好！」

作者有話要說：李暮：晚上一想起來就會打滾踹被子的記憶又多了一條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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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有人說林棲梧的名字暗指鳳凰，犯忌諱，所以先來舉個例子：王熙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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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丸子九丸子和墨染的地雷！

愛你們=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