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生病」
她自然記得上一回,這位老大人離開博書齋時是何等寂寞的模樣,二人在朝中的交集本就不多,怎麼會私下來找她?
傅茗淵磨蹭了一番,打理好便前往偏廳,心裡卻是沒個底兒。
右丞相紀真乃是朝中元老之一,子嗣不多,兩兒兩女,大兒子死了,大女兒嫁了,小兒子在朝中為官,小女兒在閨中待字,總的來說是清清白白的一家。
在朝中坐鎮一方,但家世卻不顯赫,這顯然是件矛盾的事,是以她也理解為何紀丞相想要拉攏她。
左右丞相雖鬥了幾十年,但紀老卻是一人在拼,人家可以砸錢,人家可以聯姻,人家可以乾的許多事,他都做不了。長此以往,氣數也終是差不多了。
而今她這個新任首輔還沒個偏向,百官都看不出她究竟想支持哪一方,又或者兩方都不支持,轉向雲太師或是湘王那邊,這……好像更糟糕啊。
「原來是紀大人。」傅茗淵身著常服,恭敬道,「不知前來找我有何要事?」
「要事倒是沒有,不過檀國那邊的事還沒解決,聽聞陛下準備派一名將軍前去邊疆,所以就想來問問。」向來一板一眼的紀丞相難得這般和和氣氣,「不知傅大人心中有何合適的人選?」
說實話,沒有。
關於這個問題,傅茗淵琢磨了許久。邊疆可不是個好地方,一個不小心就把命給弄丟了,延國雖說兵力強盛,但說到底也只是地廣人多,不論戰術如何,在人數上就佔了巨大的優勢,是以鄰國一直不敢來犯。
這即是說,真正驍勇善戰同時又具備指揮能力的將領沒有多少。
與檀國這件事必須處理得好,派過去的人就不能多,可是少了又起不到作用。縱觀全朝上下,能夠勝任的將軍屈指可數,除了左右將軍之外她倒真想不到什麼人,但以二將的職責不會因此事而離京,是以這事一直就這麼耽擱著了。
「暫時還沒有想好。」她如實答道,「不知紀大人心中有何人選?」
「這個……老夫也沒有。」紀丞相像鬆口氣似的笑了笑,「傅大人也知,如今老夫膝下只有一個兒子,是右軍的副將之一,尚未成親,年紀也輕,怕是擔不了什麼重任。」
傅茗淵聞言,這下算是明白老丞相為何要來找她了。
自家的兒子尚在軍營之中,保不準就被她相中,再由景帝欽點派去邊疆。紀老的大兒子就是自告奮勇之後戰死沙場的,如今只剩下這麼一個兒子,哪裡捨得哇。
「紀大人多慮了,關於此事我自然有把握。」傅茗淵笑了笑。就算紀丞相不來找她,她也斷不會將對方的兒子給派出去。先前便因結親一事起了過節,再把人兒子丟出去,她這不是找抽呢么。
紀丞相放心一笑,卻仍疑慮著什麼,思忖片刻,忽然又道:「不知傅夫人是何出身?」
居然……還不死心吶。
這話一出口,傅茗淵便知曉了對方在想什麼。老丞相的兒子混了這麼久也才混得個三品將軍,眼看後繼無人,突然冒出她這麼個根正苗紅的大好青年,又是當朝首輔,怎麼說也要弄回家來當女婿啊。
「不瞞紀大人,我與夫人是由先師介紹認識的,一見如故,不久后就結為夫妻。」
她雖然說得含糊,但卻堵住了紀丞相的口。老首輔的威名是響徹京城,是以由老首輔推薦的人必定是個好人,這在朝中已成了根深蒂固的想法。
此言的意思便是:管她是什麼來歷,反正是老首輔找來的,你們敢指責么?
紀丞相的臉色果然青了幾分,卻堅持道:「老夫的小女秋雪與傅大人年紀相仿,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知傅大人可否願意見一見她?」
「……」傅茗淵險些嗆到自己。
這是賣女兒呢吧!敢情紀家已經到了這個份上?!
妥妥的逼她休妻的節奏啊……
如今景帝尚未立后,各家早已準備好了才女就等著送進宮,唯獨左右二相遲遲沒有動靜。為何?他們心知肚明,就算把自家女兒送進宮也當不了皇后。
這皇后得立,但須得立得中立;左右二相權傾朝野,若是自家女兒再當上皇后,別說是百官,就連皇帝睡覺估計背後都會拔涼拔涼的;就算他們想,景帝也不可能立。是以,自家女兒能嫁的最好的,也就剩下她這個當朝首輔了。
頭疼啊……
「感激丞相厚愛,但我與妻子許下過海誓山盟,因此……」她肉麻到了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紀丞相望了她一眼,沒說話。
蒼天啊,怎麼又結下樑子了……
***
日子過得很快,不久就到了三月三。6子期那邊是消停了下去,但小皇帝對於國子監的整改卻還揪著那麼一根線不肯鬆手,不知是受了誰的忽悠,總想趁著拜祖辦成點什麼。
眨眼間到了年休,百官恨不得在大典上手舞足蹈:再熬個幾天就可以回老家啦。
春末已至,天氣不再如前段時間那般涼,傅茗淵也褪去了身上的一層厚衣服。休假開始之後,沒前日那麼忙碌,她索性也放縱了起來,時而光著腳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一個不小心就貪了涼。
她本以為自己身體倍兒棒,但報應還是來了。
三月三當天,傅茗淵從床上爬起來時,面無血色,幾乎不能動。阿塵以為她出了什麼事,緊張地前來一看,惋惜地嘆了口氣:「你這是自作孽。」
「嗚嗚怎麼連你都這樣說……」傅茗淵裹在被子里用手捂著肚子,腰間酸痛得令她恨不得在床上滾兩圈,有氣無力道,「拿……拿暖爐來。」
阿塵點點頭,將暖爐遞給她,卻絲毫不見好轉。
「今天軒轅大典,我……我不能不去啊……」
「你想這樣去?」阿塵站在床邊俯視著她,輕描淡寫道,「結果陛下看你臉色不好,就拉著你去太醫院,然後我們就一起被砍頭咯。」
「你……」傅茗淵欲哭無淚,難受得滿頭冷汗,「你怎麼還能這麼淡定……」
說完,一歪腦袋,昏了過去。
首輔大人在大典那天請了病假,這件事很快傳遍了朝野。三月初三,舉國歡慶,還放三天假,唯獨她傅茗淵沒有現身。
是以,百官的口號已由「首輔拽啊!」變為了「首輔弱啊!」喊了半天,終於想起來是不是該找個太醫去瞧一瞧。
傅茗淵沒病都要被嚇出病來了。
在家中休息了兩日,她來葵水的癥狀終是有了好轉,發誓再也不貪涼了,可景帝卻不信她是真的好了,怎麼說都要帶著太醫來看她,最終還是被慧王給勸了回去:傅大人應該只是被本王傳染了瘋病,瘋個兩天就好了。
百官信了,遂不再提此事。
——太假了好不好!
這話肯定是由慧王教給景帝,再由景帝的口說出,自然沒人敢吱一聲。傅茗淵近日回絕了所有前來探望的人,縱然身體好了也懶得一個個見,某天一覺醒來發覺房裡多了個人,只瞅見一身白衣,看起來像是個男子。
她揉了揉眼,在瞥見那把標誌性的傘之後,整個人從床上跳了起來,驚愕道:「你、你怎麼在這裡?!」
——阿塵你個叛徒!
畢竟一大早空腹醒來,她跳得過猛,一時感到頭暈,只好扶著腦袋坐回床上。夏笙寒本是坐在案前讀著什麼,輕輕放下書本,問:「累了么?」
傅茗淵猶豫片刻,點點頭。
「累了就喝點水吧。」他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個茶杯來,露出溫和的笑容給她遞了過去,卻在遞到她嘴邊的時候將杯子一倒,裡面卻無一滴水淌下來,「嘿,沒有。」
「……」傅茗淵的臉色黑了一黑。
腦子有毛病就趕緊去治一治啊不要在這裡害人啊!!
「不知傅大人患了什麼病?」他故作不解地問。
「和你一樣,瘋病!」傅茗淵沒好氣地指著他,強忍著道,「王爺怎麼會突然前來?」
「是陛下讓我來的,他一直很擔心你,每日在宴會上玩的不亦樂乎的時候都會擔心地問:『老師的病還沒好,對吧?』」
天殺的,這叔侄二人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如今幾乎已經能確定她在慧王面前露了餡——或者說,從他第一天將肚兜送到她府上時,她就已經露餡了。這倒不算什麼,若慧王真的想弄死她,她還可以想辦法脫身;最令人糟心的就是他什麼也不表露,只是偶爾含沙射影地來那麼一兩句,也從不點明,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令傅茗淵恨得牙齒打顫。
她蜷縮在被子里,警惕地望著他:「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陛下讓我帶些補品給你,已經送去廚房了。」他幽幽地打量著她,「傅大人長這麼矮,最好要多補一補。」
「你才是矮子!」
她抄起手邊一個東西就砸了過去,卻被夏笙寒徒手接住。待對方走到門口時,她也漸漸冷靜了下來,出聲問:「我們……之前認識么?」
夏笙寒步伐一頓,卻不回頭,慢悠悠道:「你猜。」
***
又過了幾日,朝中大部分官員都放假回了家,獨獨傅茗淵一大早就去了御書房。小皇帝正睡得香甜,一聽聞首輔病好了來找他了,頓時痛哭流涕:朕的好日子沒有了!
傅茗淵在他腦門釘了一記板栗,道:「陛下,微臣已經想好派去邊疆之人了。」
小皇帝抱著紅紅的額頭,凄慘地問:「是哪位將軍?」
「不是將軍。」她搖了搖頭,「是國子監的司業,6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