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災難」

63「災難」

江南這一行並不好走。洪災雖然集中發生在秣陵和雍州一帶,但其餘地方也都受到了不小的影響。上一回發生這樣的事是在約莫十年前,當時受災的是江北;傅茗淵對此了解的不多,只知當年連城公主的駙馬被派去了地方,卻不幸喪命。

他們一路徑直南下,終於在仲夏之時趕到了秣陵。此時雨季大約已經過了,災情暫時穩定,只是幾乎半個城都受到了影響,不少民宅皆已倒塌,百姓無處可去,紛紛在逃往尚且完好的城東。縱然如此,傷亡較之其他地方卻是出乎意料的少,連倖存的百姓也沒有陷入太大的混亂。

傅茗淵上一回來到這座城時,它還是一個景色分外秀美的地方,而今卻幾乎是面目全非。他們進城后才知,災民都被暫時安排在了慧王府,住滿了之後則被挪到了附近的一座寺中,等待朝廷的支援。

她驀地一怔,想也不想地奔去王府,只見整座庭院中都是災民,至於管事的人也只是臨時雇來的,道是有人讓他們把百姓帶進慧王府避難。

「……是誰?」她的聲音近乎顫抖。

難道、難道是……

「當然是慧王殿下啦!」那人笑容滿面。

「……!」她心中大喜,來不及多想,即刻衝進了屋中,只見有幾名大夫正在給人診脈,而堂中正立著一個中年和尚,在人群之中左右忙碌。

傅茗淵失望地垂下了眼,忽而想起在秣陵城中,百姓們一直認為一心和尚乃是慧王,方才聽得那二字竟忘記了思考,不由自嘲似的嘆了口氣。

「傅大人?」一心和尚轉身看見了她,笑著迎上來道,「你們可算來啦,華世子那邊都快撐不住了。」

傅茗淵點點頭,知曉在災情剛剛發生之後,離得最近的華世子便派人前來救災,雖然物資不算充足,但及時穩定了人心;在慧王府起了這個頭之後,不少大戶也開放大門接納災民。災情最嚴峻,情況卻是最穩定。

「一心大師,夏笙寒他……」她咬著唇,一時不知該怎麼說,「他可有回來?」

「誒,王爺不在京城么?」一心和尚有些疑惑地望著她,朗聲笑道,「你們吵架啦?」

「……」傅茗淵定了定神,「大師,你不要騙我……」

一心看出她神色不對,心裡也明白了什麼,搖頭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傅茗淵抬頭望望他,最終不語。

她與雲沐趕路有些疲倦,被安排在了府上休息。一心給他們尋了兩間較小的房間,歉疚道:「傅大人,雲大人,這是剛剛給你們謄出來的,這裡實在沒地方了。」

「無妨。」不等傅茗淵接話,雲沐伸手將他那間房的鑰匙還了回去,「這屋子還是留給別人罷,我住外面就好,正巧也要守夜。」

言罷他轉身而去,留下傅茗淵與一心和尚面面相覷。良久,她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鑰匙,出聲道:「要不我也……」

一心連忙搖手,打斷她道:「不,傅大人可使不得。」

「……」

***

是夜,陣陣蟬鳴之中夾雜著人們的酣睡之聲,夜晚顯得很令人安心;雍州那邊有華世子在,雲沐也已派人馬前去支援,眼下最重要的便是重建秣陵。

傅茗淵疲憊不堪地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地思索著,竟是有些睡不著,只好出門散散心,誰知剛一開門正巧看見了雲沐在外面,似乎正準備敲門,眸色訝然道:「我……我只是想來看看你睡了沒有。」

望著他略略局促的樣子,傅茗淵笑了笑,搖手道:「還沒,我想出去散散步。」

雲沐似乎還想說什麼,默了片刻,淡聲道:「我陪你罷。」

二人順著迴廊走向庭院,沿路都能看見睡在外邊的男人。女人孩子以及傷患皆被安排在了屋子裡,剩下的都是些身強力壯的男子,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

還好正值盛夏,又地處南方,晚間的氣候也是溫熱的。傅茗淵不忍吵醒他們,腳步愈發輕緩,想了想,轉身道:「還請雲大人安排,明天便招募這些人重建房屋;工錢無所謂,關鍵不能這般耗著。」

雲沐點點頭,隨她坐在了一處台階上,抬頭看看天又望望地,似乎有些尷尬,連耳根子都紅得不太自然,忽而鼓起勇氣似的猛地抬頭:「你……」

他的聲音頓住,只見傅茗淵正在他身旁耷拉著腦袋,神色疲憊,卻又因煩心事而睡得不沉,稍微有點聲響便會驚醒。

雲沐凝視她片刻,目光落定在那張清秀耐看的臉頰上,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從前他只認為她是個娘娘腔,還對她頗有微詞,怎就沒發現她其實是個女人呢。

她若是換回女裝,應該……會很美罷?

他不自覺地抬起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龐,而傅茗淵卻在這時驚醒,扶著額頭道:「……啊?你剛才說了什麼,對不起我沒聽見……」

雲沐迅速將手收了回來,將外衣披在她身上,看向了遠處道:「一直以來我低估你了,我認為女子不會想要做官,因為我母親曾說過,女子的一生就是為了出嫁;但我……不會再用這個想法束縛你。」

傅茗淵微訝,愣愣地盯著他。

「我一直覺得是這個朝堂改變了你,污染了你,所以才想要帶你走。」他的耳根子更加紅了,常年肅穆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但我想過了……我不能總是停留在回憶里,我喜歡的並不是那個只見過一次的小女孩,而是現在的……」

他話音未落,忽而聽得一聲悶響,轉頭一看,竟是傅茗淵歪著腦袋睡了過去,大約是真的太累了,連頭碰到了柱子都沒意識到,還往柱子那邊縮了縮。

沒聽到……也好。

雲沐苦笑了一下,伸手將她拉了過來,讓她的腦袋靠在肩上,聽著她在耳邊呼吸的聲音,心中不知為何感到無比踏實,連自己也開始犯困了,卻忽然感到她微微顫抖了起來,還皺了皺眉,似乎是在做噩夢。

他立即手忙腳亂了起來,帶兵打仗那麼多年都沒有如此不知所措過,只聽她喃喃地喚道:「小晚姐姐……」

聽到了這個陌生的名字,雲沐嘆了口氣。

他還真是……一點都不了解她啊。

傅茗淵依舊在他肩上顫抖著,連神色也有些恐懼,不知究竟回憶起了怎樣的過往。他不想將她吵醒,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少頃發覺她平靜了下來,連面容也變得舒緩了,露出了恬靜的笑容,像個孩子似的將身子蜷了蜷。

「不許放鞭炮,不許搗亂……」她在睡夢中暖暖笑道,「你有想過嚴公公的感受么……」

雲沐的身子僵了一下。

此刻的他,分明在她身邊,卻又彷彿隔得那般遠。

還是……來遲了啊。

***

這一覺睡得很死,傅茗淵直到次日巳時才轉醒。一心和尚給她送了粥來,笑道:「雲大人已經組織人給這些災民安排工作了,大家都挺積極,我們就在這裡照顧人好了。」

傅茗淵笑著應下,知曉還有不少事情要處理,但仍舊在意關於重建的情況,倉促喝完了粥便跑去了城中。

百姓尚且安定,人心也沒有受到動搖,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她在街上漫行,遇見了恰好巡邏至此的雲沐,詢問了大概的情況,正覺滿意,卻忽見一人急匆匆地趕來,是他的手下之一,慌張道:「大人……你快去城西看看吧!我們本來分工分得好好的,忽然有人說是朝廷在壓榨他們的勞力,現在一個個不僅不肯幹了,都快成暴動了!」

二人同時神色一凜,即刻趕往事發地點。原本安定下來的災民不知為何變得人心惶惶,紛紛反抗起來,甚至還有人去奪武官們的兵器。

場面雖然混亂,但好歹尚在控制之中;傅茗淵正想趕去解釋,眼前卻霎時間出現了血光,竟是其中一個攔在前方的侍衛遭到身後一個大漢的偷襲,一劍刺在心口,目光駭然,在不可置信中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一切都發生在那一瞬間。

幾乎是在那個人倒下的同時,周圍混亂到難以形容。侍衛們拚命阻攔,卻又不敢動手,只好護著自己手中的刀劍不被奪走。災民們不知為何忽然喪失了理智,四處逃竄。

「你在這裡藏好。」雲沐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話,徑直衝了過去。

傅茗淵惶然卻步,本以為人心早就安定下來,卻不想會忽然發生這樣的事。其餘的百姓也出來阻攔,可鬧事之人卻早已不分敵我,眼前之景彷彿是地獄,那般可怕。

不……不對,這些人在昨天沒有出現過……

分發食物的時候她見過所有的人,縱然只是倉促掃了一眼也決不會忘——這些人是不知何時混進來的!

傅茗淵捂住嘴巴,正想衝過去將此事告知雲沐,卻不甚被湧來的人潮撞了回去,寸步動彈不得,處境愈發危險。

便在這時,一隻小手不知從何處探來,瞬間拽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拉向後方,順著一條偏僻的小道拽進了另外一條街,方才停下。

傅茗淵定了定神,才發覺那個一直拉著她跑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還不及她高,衣著破破爛爛,胸前卻掛著一個價值不菲的墜子,確定她平安之後,立即準備離開。

「——別跑!」她驚叫一聲,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死死地摁住那少年的肩膀,「是誰讓你來的?!」

「沒有人讓我來啊。」少年調皮地笑著,掙扎著想要甩開她的手,「我看你站在那裡不安全,就把你帶走了。」

「胡說!」她想也不想地吼了回去,「是不是夏笙寒讓你來的?我知道城裡不少小乞丐都聽他的話,是不是?!」

她一時太過激動,雙手竟不自覺地捏緊。那少年被她質問,忍不住哭了出來,扯著她的袖子道:「嗚嗚嗚,大人,哦不大俠,你就放過我吧。我好心救你,你幹什麼不讓我走啊……」

見他突然放聲大哭,傅茗淵才知下手重了,連忙鬆開了手,歉疚道:「對不起,我……」

不等她說完話,少年趁機一把將她推開,輕快地小跑到了遠處,還不忘回頭沖她做了一個鬼臉,隨後身影便消失不見了。

她怔然定在原地,四處張望著,卻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視野中的一切都顯得那般模糊,凝聚成花花綠綠的一團,又似過眼雲煙一般。

良久,她的肩頭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恍惚地轉頭一看,才知是雲沐焦急地前來找她:「你沒事吧?情況總算穩定下來了,你可有受傷?」

傅茗淵像沒聽見似的,依舊不停地轉身張望。雲沐以為她受了驚嚇,連忙將手放在她的肩上,喚道:「——茗淵!」

聽得這一聲,她才回過神來,臉色微白,訥訥道:「我、我剛才好像……好像看到阿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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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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