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青蛙醫院(二十六)窺秘者

第226章 青蛙醫院(二十六)窺秘者

「滋滋……滋……滋滋……」

黑暗無光的小房間中,電流聲斷斷續續地響著。

齊斯坐在椅子上,被拘束衣和皮帶牢牢地固定,半死不活地向後仰靠。

道具欄好端端地鑲在視野正下方,沒有被封鎖,他隨時可以調用某些道具,斬斷身上的束縛。

但這沒有必要。

他都為了能夠入局喝下一碗噁心的蝌蚪湯了,要是因為掙扎太過從夢裡醒來,錯失了某些關鍵線索,就得不償失了。

在最初的混亂后,齊斯逐漸適應了電擊的節奏,並且找到了其中的規律。

比如,每次電擊后都會停頓兩秒,一秒可以用來調整狀態,剩下一秒則可以用來進行碎片化的思考。

再比如,每三次電擊后,腦海中都會閃現一部分破碎的影象,有時是沒頭沒尾的語句,有時是曝光嚴重的畫面。

淺灰色的天空下黝綠的森林成團滾簇,以逼人窒息的架勢擁住被藻類渲染得綠如苔痕的池塘。

層層迭迭覆蓋的血痾凝垢在水中分出赭紅和暗紫的層次,被稀釋后散成半透明的殷紅和淡粉。

池底泡得浮腫的嬰兒屍體掉落片片蒼白的皮肉,溶於水后飄蕩開牙黃色的油脂,淤積在藻葉上,開出油綠色的潰瘍。

「程平,你瘋了!你不要命啦?」

急切的聲音。

「醒醒,我問你,二加二等於幾?……錯了,應該等於五。」

冷漠的聲音。

「節哀,人死不能復生,徐晴活著也不會希望你這麼消沉下去的。」

擔憂的聲音。

齊斯將所有信息分門別類,利用電擊的間隙排列組合,盡量冷靜地從事分析。

第一,從腦海中影像的稱呼可以判斷,他扮演的程安擁有院長程平的部分記憶,關係恐怕不僅僅是普通的同事亦或者熟人。

齊斯了解過,心理學中存在一種錯誤信息效應,人腦會下意識地將接受到的信息和自己的記憶融合,從而形成完全錯誤的記憶。

人們雖然會不自覺地將目擊或聽聞的別人的記憶按到自己身上,但絕對不會記錯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後者已經屬於精神疾病的範疇了。

當然,從現有情況看,程安有精神疾病是真的,不然也不會頻頻陷入幻覺,並在此時此刻被綁在這兒,接受電擊治療。

第二,從影像的內容可以推測,程平在徐晴死後受了刺激,大概率幹了一些出格的事兒。

這類事絕對不是程安之前說的,那些「殺死女嬰」「謀殺產婦」之類的小打小鬧,而是能夠動搖很多人利益的更瘋狂的存在。

他似乎也因此遇到了一些麻煩,電擊治療這種治療精神疾病的手段,不排除是針對他來的。

「這是自己承受了痛苦,所以出於責任分擔效應讓我也經歷一遭,好和他感同身受嗎?」

齊斯望著眼前的虛空,自感好笑地扯了扯唇角。

他一向是個適應能力很強的人,多餓幾頓就能適應兩日一餐的進食頻率,多死幾次就能面不改色地往自己身上動刀子,這會兒,他已然習慣於利用電擊的間隔進行斷斷續續的思考。

「我是和孫德寬前後腳跑出辦公室的,我可以確定我沒有和詭異產生直接接觸。」

「進入辦公室不可能是死亡條件,不然關鍵線索註定無法傳遞出去,這個副本的te線將無法打通——哪怕對這個世界控制力不強,詭異遊戲也不會安排無解的題目。」

「不排除『后一個離開辦公室』作為死亡條件的可能性,但概率不大,因為離開的先後順序很多時候要考驗運氣,沒有任何線索提示的情況下,以此決定生死明顯是不公平的。」

「我和孫德寬的區別在於,我接觸了桌上的那些文件,以及……我的身份是和院長接觸較多的程安。」

「嗯,二流遊戲里常見的完成前置條件、開啟新劇情的套路。」

齊斯在心裡開著玩笑,同時有意識地將思維分成兩半,一半用于思考和分析,一半用於接收電擊中產生的影像片段。

細碎的畫面和詞句如同拼圖般在眼前穿插又重組,齊斯一會兒是第一人稱視角的親歷者,一會兒又飄飛到上空,以上帝視角俯瞰。

記憶的幻影搭建的圖景中,擠滿青蛙和腐屍的池塘邊,一個面容模糊的男人從森林間走出。

他一身白大褂,背著一具女人的屍體,懷抱著一個通體青紫的死嬰,不顧臟污和腐臭,踏入銹綠色的池塘。

滿池塘的青蛙像是見到了仇人,聒噪地鳴叫起來,一隻接一隻地跳到男人的胳膊上、肩膀上和頭頂上,生出尖利的指甲摳挖他的皮膚,死命地撕咬他的耳垂和脖頸。

青蛙們咬下了一塊又一塊的肉,他在幾秒間變成了一個血人,步伐卻很穩當,一步步走向池塘中央。

背上的女人淅淅瀝瀝地淌著粘稠的鮮血,和他的傷處留下的新鮮血液融為一股,在水面上拖拽出一條艷紅的挑染,像是眯縫著睜開的眼。

男人一邊走,一邊念念有詞,身上的青蛙忽然停止了動彈,像是死去的蟬蛻般,沙土似的脫落,「撲通撲通」地砸入池水。

滿池的腐水劇烈地涌動起來,或藍或綠或紅的怨靈在水面下來回飛竄,卻無法接近男人分毫。

一座白色的石台在池中心拔地而起,正停在男人身前。

男人將背上的女屍和懷裡的嬰屍並排放到石台上,反手用指甲劃破手腕的血管,就著汩汩的鮮血在石台上塗抹符號。

隨著符號的畫成,女屍直挺挺地坐了起來,身旁的死嬰也扯著嗓子發出衝天的哭嚎。

兩具屍體被賦予活人的特徵,身上的死氣卻沒有衰減分毫,平白給人一種恐怖的感覺。

男人卻毫不畏懼,反而湊近過去,柔情款款地呢喃:「阿晴、小宇,等我完成最終的儀式,一定能讓你們真正地復活的……」

「儀式」么?

齊斯捕捉到關鍵詞,心念微動,視線上移。

橫陳著屍體的石台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尊抱著嬰孩的聖母像,陰影籠罩著半個池塘。

潔白的大理石身軀纖塵不染,從頭髮、睫毛到衣褶的細節都歷歷可見,裙裾上綉著星空、海洋生物和植被的花紋,好像一個活生生的人在瞬目間被石灰封死。

祂安靜而放鬆地端坐著,柔美的臉上目光下垂,悲憫而又慈祥地注視懷中的嬰兒,彷彿對周圍的死亡和血腥毫無感知,又好像透過嬰兒冷漠地俯瞰芸芸眾生。

分明是一副神聖的場景,在血泊和屍體的環簇下卻是說不出的詭異。

齊斯額角的青筋忽然跳動了一下,像是潛藏在基因里的某種本能發出的預警。

心臟好像被一張磨砂紙緊貼著包裹,從裡到外泛起陣陣的癢意。

幾條非敘述性信息在腦海中閃現,他恍然知曉,儀式對應的神明已經死去,留下的殘餘是徹頭徹尾的詭異,不知將有什麼樣的滿懷惡意的存在從殘軀中爬出……

【身份牌隱藏效果「窺秘者」已觸發,此副本中無法再次發動】

【備註:策劃災難的主祭遊走於諸神的宴席,次次密謀和神諭背後總有他的身影,他也因此知曉屬於諸神的秘密。】

思維折斷,視線右上角的血色卡牌閃爍著妖異的紅光,眼前有一瞬間折射觥籌交錯的靈感幻象。

齊斯由此明白,【猩紅主祭】牌的隱藏效果是獲知部分神明層面的知識,觸發條件為注視神明衍生物……

神明之類的玩意兒陰魂不散,到底不是個好兆頭。

已知詭異遊戲和神的關係千絲萬縷,接觸越多,便意味著越接近遊戲的核心,越容易引起高位存在的注意。

不過對於覬覦神位的齊斯來說,關於神明的知識正是他所需要的東西。

信息在任何時候都十足珍貴,尤其是傳播不廣的所謂「秘密」……

「噓——」

卡面上,紅衣的主祭緩緩將食指豎到唇角,猩紅的眼中綻放血海屍山。

「滋滋……」

又一次電擊,齊斯的心神從拼湊而成的幻影中墜地。

這次電擊后,記憶里又一次閃現出影像的碎片。

內容和之前出現過的那些重複,不知是不是能給出的信息量已經被榨取乾淨。

齊斯復盤完方才看到的一切,不由輕嘖一聲:「為了復活妻子和兒子,不惜冒險舉行儀式,又是這種俗套而愚蠢的劇情啊……」

他恍然想起了《雙喜鎮》中,那個葫蘆娃救爺爺、最後全折在鎮子里的老套路,一樣的難以理解,一樣的……一言難盡。

價值會在傳遞的過程中發生損耗,捨己為人本就是不經濟的買賣,哪怕對方是熟人和愛人。

更何況,背後還有巨大的風險和代價……

齊斯估計自己這輩子都無法感同身受。

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他控制著咒詛靈擺從袖口飛出,從領口開始,向下划割身上的拘束衣。

本以為很容易就能裁破束縛,不曾想擺錘只移動了兩厘米便軟軟地陷進布里,被卸去了所有力道,甚至難以通過意念召回。

齊斯眼皮微跳,隱隱生出一種事情麻煩了的不妙感。

他吃力地控制著靈擺再度飛起,調轉方向,去割捆綁四肢的皮帶。

目測柔軟的皮帶質地堅硬,同樣無法被擺錘損壞一分一毫。

房間中沒有門也沒有窗,眼前除了一張陳列著女屍的鐵床,什麼都沒有。

齊斯被嚴絲合縫地綁在椅子上,預想中能夠輕易幫助他改變窘境的道具無法起到解救的作用。

沒有鑰匙,沒有提示,只有無邊的黑暗,血腥氣,和接二連三的電擊……

面前,女屍身上的血越涌越多,血泊的邊緣離齊斯的腳尖只有半個巴掌遠了,很快就會觸到他的腳底,順著腳面、腳踝攀援而上……

沾上鮮血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大部分任務都存在一個時間限制,無論是顯性還是隱性。

地上的血泊,無疑是一個隱性的時間限制。

情況比想象得要糟糕很多。

齊斯吸入一口冷氣,雙目眯成狹長一線。

……

綠青蛙醫院,院長辦公室。

紫色的辦公桌中央放著一個小巧的白色大理石雕像,抱著屍體的聖母慈愛地垂下眼眸。

兩旁則堆放著整整齊齊摞得老高的文件,大部分字跡都模糊不清,只有少數可以辨認。

林辰和女老師站在桌前,仔細閱讀桌上的三封信件。

【尊敬的(數據刪除)閣下:】

【……所有住進404號病房的病人……在入住之後性格都發生了一定程度的改變。】

【本該嚴格遵守規則的程安醫生竟然發瘋似的在後半夜衝出房門,暈倒在走廊中……】

【其他三名底細乾淨的患者則在清醒狀態下主動走出病房,我確定他們並非患上了夢遊症……】

【……】

【閣下,我想您一定知道什麼……】

【(數據刪除)】

……

【尊敬的(數據刪除)閣下:】

【感謝您告知我那件事……我一定會在最終時限之前將一切處理妥當的。】

【……我這兩天一直在冷靜而剋制地觀察他們……希望他們能夠如您預言的那樣,在五天內幫助我們完成最後一步……】

【不過,他們還是帶給了我一些驚喜。昨晚在綠青蛙醫院那邊,他們竟然能想出用女鬼對付那些該死的青蛙的妙計!……】

【……】

【(數據刪除)】

……

【尊敬的(數據刪除)閣下:】

【……我將程安和一名病人引到了那個虛假的辦公室,成功將他們分開,相信沒有了程安的搞鬼,他們再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怎麼處理程安是個麻煩的問題,太嚴密精確的計算果然不利於變通,之前多死的那三個人已經吃掉了大部分容錯率,再死一個……那真是太糟糕了!】

【先留著他吧,他逃不出去的……】

【……】

【(數據刪除)】

林辰看著信件,後背冷汗涔涔,只覺得好像有一雙陰鷙的眼睛在暗處窺探他的一舉一動,將他的所作所為盡收眼底。

那人知道玩家的存在,知道玩家們的行為,甚至想利用玩家們達成某個目的……

更重要的是,信件中說,齊斯扮演的「程安」被困住了,無法逃脫。

齊斯知道自己進的是假的辦公室嗎?他現在處於什麼狀態,為什麼連意識連接都斷了?

不,冷靜,信件中那人明顯投鼠忌器,不打算立刻殺死他,他……一定會有辦法脫困的吧?

林辰安慰著自己,更多的不利信息卻在眼前劃過。

「數據刪除」背後的信息是什麼?收信人是誰?寫信人為何能清楚地知道那麼多信息?

細思極恐。

女老師忽然走向辦公桌側旁的那面牆,抬手拍擊了三下。

清脆的「啪啪」聲響起,昭示牆壁后存在一個暗藏的空間。

女老師抬腿一腳踹在牆上,一個大小隻容一人通過的暗門悄然打開。

血腥氣和腐臭味撲面而來,林辰遠遠看了一眼,看到裡面橫陳著密密麻麻的死屍。

最靠近邊緣的兩具屍體,頂著他所熟悉的臉。

第一天死的女玩家白曉薇和……死於第二天的禹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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