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冬日暖陽
北方的冬天並非總是晦暗和陰鬱的景色。彷彿是要給這晦暗的大地一些希望似的，哪怕是在深冬，是在年下，也總會有好天氣出現。好的天氣出現要看老天爺的心情，這容不得地上的人滿心祈禱。源總是在寒冷的早晨不願起床，然後期盼這是一個太陽能曬化人的天氣。
這樣的天氣不只有人在等待。莊稼地里經過了一個深秋和初冬的禁錮，早已經上了厚厚的一層霜凍。霜凍能把地里的白菜和青菜全都封凍住，給土上留一層不化的冰，這還得是土裡的水汽豐厚的情況下。若是地里在秋里不澆水，或者是不種菜的話，踩上去非得是像沙土一般鬆軟。
這樣的天氣是值得人期待的。有多少的人家趕在這個太陽晴好的天氣里曬些糧食，曬些被褥衣服。久久不曾翻找出來的衣服都要曬得乾乾地，以備好過年時候穿。這冬天裡好不容易晒乾的衣服，在大太陽下面一下子就曬得干，連媳婦們剛洗的頭，也在太陽底下汩汩冒著熱氣，一會兒曬得頭皮發燙了。
洗完衣服滴下來的水，和著房檐上融化的冰凌，硬是把小院子變得小河淌水一般，不一會兒就泥濘了。這樣的好天氣是從早上八九點就能看出來，太陽一下子穿過了灰色的雲層，把整個大地都籠罩住了。層層乾枯的樹林彷彿是地下挺立著的雕塑一般，願意待在地上做了藍天的陪襯了。太陽似乎也不知道，這樣沒有生機的樹樁子也能夠給冬日的鳥兒提供藏身之所呢。且看，等太陽走到半日，地上的水汽上來以後，鳥兒就會飛出巢穴去找食物吃了。
路兩邊沒準什麼地方會種了五味子，還有姑娘果，沒吃完的柿子果，掛在樹枝的高地里，孤零零地，專門為鳥兒在冬天留著的，這時候就會吸引來許多叫不上名字的鳥兒。麻雀兒向來是一年四季里農家院里的常客，灰翹、喜鵲、鵪鶉，等太陽照到高天里，就都翹著尾巴飛來了。不知道冬天是不是都沒能存夠過冬的糧食啊。
冬日裡能有大太陽是多不容易的事情。昨晚上搭好的炭盆爐火早已經熄滅，屋裡反倒是一股股的寒氣，反而是門外有一陣陣地暖氣。太陽大的時候，不僅能晒乾衣服，也能把人的臉曬得通紅髮燙。這時候，源和父親、母親便能夠搬著板凳，還有瓜子果盤一起坐在了台階上，曬著太陽干著手裡的活。
或是把夏里剩下的干玉米剝一剝，或是把家裡的舊傢具修一修，或是看著電視里播放的節目，或是擇擇菜，準備去地里掘出窖藏的蘿蔔和白菜，準備著晚上吃的飯。在一個暖和的日子裡，人的聲音彷彿也被陽光稀釋和柔和了一般，顯得尤其地小。只一抬眼能夠看到發光發亮的太陽，曬的人不想動彈，只願意換一身黑色的衣服就這麼坐一下午的時間。
蘿蔔是在十一月里收成的時候，就窖藏到地里的。地下的溫度是要比地上更高的，暖和的溫度最適合做這菜窖了。人家裡如果有大量吃不完的菜，蘿蔔、土豆、白菜、生菜一般都會放入菜窖裡面，等著冬天能夠拿出來大快朵頤。被凍過的菜很快就會壞，會出水，味道也變得不好。有時候沒吃完的菜忘記放回菜窖，在屋子裡就能直接被凍壞，葉子上都結了厚厚的冰。
村子里幾乎所有的人家，一到初冬，就會記著做一些腌菜。這腌菜主要分兩種，一種鹹菜，一種酸菜，口味不一樣，可關鍵一點就是耐放簡單又好吃。這鹹菜和酸菜好做，用的都是些家常能見到的菜，蘿蔔、蓮花白、胡蘿蔔、蘿蔔纓子、黃豆、雪裡蕻、白菜、薺菜等，有的人家還會腌上豇豆、酸豆角、黃瓜、心裡美蘿蔔等，留在冬天能吃一頓美味。
酸菜和鹹菜的做法可不一樣。顧名思義，鹹菜就是要在腌菜的時候加多多的鹽，用鹽來殺菌，好讓菜不容易壞，不過吃的時候卻是鹹的不行，要加上醋調調味道。這酸菜做的時候可是要加上老酸水，讓缸里能有發酵的環境，做出來的酸菜酸酸爽爽，能炒菜來，能煮麵，能炒飯來能能炒肉。家家戶戶是把這酸菜和鹹菜由舊時候的苦命菜做成了現在的美味菜，又是搭配米飯饅頭，又是搭配小豆飯和葷素菜。
曬得讓人昏昏沉沉的天里，吃的菜都變得熱了起來。人家在院子里曬著太陽，菜在蔭涼的房子里曬不到太陽，土豆和蘿蔔這樣的菜卻開始慢慢發芽起來，有時候忽然想吃炒菜，一拿出來發現發的芽都有幾公分長了，只好拿著刀一下下剜掉，炒的話也要完全炒熟，這吃下去可不得了。
好的天氣是不容易的，鄰居家的大伯早在上午就扛著鋤頭去了地里挖地。前幾年種的樹苗，明年就到掛果的時候了，要趕在冬天裡多為樹苗鬆鬆土，也好讓樹在明年春更好抽芽開花。地里的庄稼人總是閑不下來的，在冬天裡等著春天的消息，直到大雪瀰漫也在期待太陽普照的消息。在太陽照到身上感到暖和的日子裡，就早早地出了家門繼續勞力。
孩子們也知道這是一個玩耍的好天，吃過中飯以後一溜煙地就都跑開了。不是到誰家的地里去摘那心裡美蘿蔔吃，就是去山上點火燒荒草，或者是在結了冰的河裡溜冰，不知疲倦，不知寒冷地，跑得頭上也不出汗，只是發著熱氣，身上什麼時候髒了碰了也不在意，去小賣部買一個辣片吃，或者炮仗摔，一天里的玩樂也就結束了。趕著在下午開飯前，母親總是要叫著在太陽底下好好寫家庭作業的。
源也在寫著家庭作業，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好天，出門也玩了一趟回來，結果腳下莫名地增高了好幾公分。原來是冰被太陽曬化了以後，路上到處都是泥，泥濘不堪，也跑不遠，跑不快。不一會兒腳下就沾了一層厚厚的泥，沒有地方蹭，就只能在大路上的水泥和石塊上蹭來蹭去，搞得到處一片泥塊，一看就是孩子的腳印。
小小的腳印，大大的泥塊。水淋淋的鞋子，玩好啦，就趕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