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別離

大學周邊環境和池青青想象中是有很大差距的，可一走近校門，她就不由地放下了心中微乎其微的成見。憧憬已久的大學，這麼結結實實地呈現在她眼前，一切變得親切，新奇，又明朗。

「南都大學」四個行書體的大字赫然在目，這金色的名字看上去，叫她內心抑制不住地激動、歡喜。周圍時不時傳來的爽朗歡笑聲，將她這份心情淹沒其中。那是同樣入學的新生正圍著這神聖莊嚴的門頭在拍照留念。媽媽提議青青排在他們後面拍一張。青青點下頭，掏出手機，猶豫該找跟前哪位學生幫忙時，一位男生上前來，自告奮勇要幫著按快門。熱心的同學接過手機，幫她們選好了站位，卡擦聲連響了幾下，母女兩的燦爛笑容就定格在這大學門口。媽媽和青青看著照片，十分開心，像完成了一項使命，這才舒心地邁入校門。媽媽邊走邊誇剛那男生真好，可一回過頭，就找不見影兒了。青青說可能大學生都這樣吧，熱心的像活**！媽媽連連點頭，說人還是接受高素質教育，進了這門再出去，就不一樣了。

迎面的大水池裡，高低起伏的噴泉正激流涌動，像釋放誘惑的芭蕾舞女歡快地律動著；夾道上方懸挂的橫幅標語，看起來每個字眼都沁人心脾，鼓舞志氣，也讓大學新生的入校自豪感達到了新高度。

學校的教學樓大多有個雅緻的冠名，各大院系是獨棟的建築，門頭造型設計凸顯著專業的特色，有的莊重，有的活潑，風格各異。每條小路標牌上顯示的名字，一看就是引經據典而來。走在校園，如同步入園林，處處皆景，讓人賞心悅目。

池青青審視著所有的一切，內心震撼，連連感慨，大學真大，真好。身邊的媽媽一樣跟著見了世面，慨嘆道：「真好！瞧瞧這環境，什麼都高級！青青，你命真好！在這兒一定要好好學習，等畢了業，就能有大出息。」

池青青笑著說「知道，知道」。

媽媽的話，她完全聽進心裡。她也明白，媽媽眼中，她已然成了那條躍過龍門的錦鯉。青青理解她此時的心情，一個僅初中畢業，十幾年如一日在紗廠埋頭推紗的女工，也算曆盡了世間萬千苦難，認命了此生，她唯有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女兒身上，期許她的人生儘管壯美精彩，儘管與己不同。

青青一路邊走邊看，小心思偶爾遊離在擦肩而過的新生身上。一張張青澀的面龐，散亂的表情，憧憬的眼神，同樣的心情，自然能讀懂對方心思。謹慎地觀望，悄悄地打量，彷彿遇到的每一位同學都將與自己發生點什麼，卻又彼此無關，裝作若無其事。或是用餘光審視下相遇的對方，又驕矜地保持著戒備與自持。彼此心知肚明，只是故作出與眾不同的樣子罷了。

池青青看透了這些同齡人的心態，她為自己的這點洞察力而暗自竊喜。她喜歡這種感覺，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她覺得自己有的是時間，也有的是機會，餘下的日子，將在這裡相識每一個可愛的靈魂。她和所有人一樣，不急於這一時擺出積極的姿態。

報到處的師哥師姐非常熱情，主動幫青青拿行李，還慰問她們辛苦，就差獻上鮮花了。相互介紹中，池青青得知接待她的學長們是院系學生會的，讓她對這個組織肅然起敬。

在熱心學長引領下，青青順利地辦完入學報到手續，又去後勤處領了生活用品，然後進了宿舍樓。她們一口氣爬上了四樓，顧不上喘氣，就輕輕推開了512的房門。幾個先到的女生已鋪好了床，家人幫著在整理物品。空著的兩張床，顯然是還沒來報到的。家長們一見面，就熱情寒暄，介紹自家孩子，比舍友之間要主動多了。青青和兩位同學打了聲招呼，報了下姓名，就算認識了。沒多的互動，各自回到床邊去整理東西。只見一位青島來的家長，拿出特產魷魚絲來，給她們分享。青青媽見狀，忙取出老家帶來的糕點，擺在桌上顯眼的位置，催大家品嘗。你來我往的，氣氛熱絡起來。

整理好床鋪，母女兩便出來，手拉著手到生活區的超市裡轉悠，查漏補缺地買點所需用品，順便也在校園裡走了一圈，熟悉了下環境。

到了飯點，媽媽提議去吃雞鳴湯包，池青青納悶哪裡有的賣？媽媽說學校對面就有一家，來的時候她注意到了。媽媽說這家湯包很有名，她以前在別處吃過。青青沒有多問，她猜想，媽媽可能是陪著病危的爸爸一起吃的。她怕問多了，又讓她聯想起過去的事而陷入悲傷。

剛點完坐下，媽媽又老生常談地說道：「青青啊，你一定要記得去體檢，這是大事。媽媽不在身邊，可千萬要把身體照顧好。」

「我知道了。」

「你爸爸，還有你爺爺都.......唉！」

「你別說，我記著呢！」

湯包蒸籠端上來，熱氣騰騰，青青忙提醒媽媽快動筷子吃起來。

徹底安頓好了青青，媽媽就要回家去。青青本想讓她多待幾天，說要陪她去旅遊景點逛逛，去爬傳說中的紫金山，去看秦淮河夫子廟。可媽媽沒有要多留的意思，說以後還有機會，等下次放假來看她時再去不遲。青青有些失落，媽媽沒太在意到，說看女兒在這麼好的學校里生活，今後就放心了。

青青送媽媽去地鐵站，臨別時，見她心事重重，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便主動問她怎麼了。

媽媽遲疑了下，有點難為情道：媽想跟你說個事。

「你說吧，媽！」

「青青，你這都上大學了，成大姑娘了。今後在外面，好好照顧自己。媽呢，也老了，不能為你做多少了。」

「媽，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郝叔叔，他跟我說了幾次，說今後想照顧我。」

池青青楞了一下，說我知道了。

「孩子，你也大了！你幫媽判斷下，媽是不是糊塗了？！」

「媽，沒事的，我理解。」

媽媽看著青青，眼睛紅紅的，思忖了下，沒再說什麼，轉身進了地鐵閘機。她緊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過頭來再望一眼女兒。

青青見她已是淚眼朦朧，朝自己揮了揮手，就轉身混入人流。那背影一邊走，一邊像是偷偷在抹淚。青青突然陣陣心疼，看著媽媽消失在人群中，她無力挽留，也不能做些什麼。有些分別是註定的，就像人生的路，到了岔口，就得分開走了。這樣別離的場景，還是頭一回，青青沒預想到會如此令人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