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程眠還是被嚇了一跳。

他操縱人物，慢慢從隊伍中走出來，站在空曠的平台上。

這裏是boss倒下的地方，台柱佇立在岩漿中央，下方滾滾熱氣撲面而來。

隊友們站在周圍，全部是待機姿勢，顯然都在看着。

程眠握緊滑鼠，掌心發燙。

看了那麼多非縱的視頻，隊友犯錯時他的態度什麼樣，程眠知道多少有數。

當時只覺得嚴厲，暗暗咂舌，感覺和此刻全然不同。

身臨其境，才知道壓力有多大。

他扶了下耳機，默默再把聲音調小了點，遊戲視角都不敢對着那位大佬。

非縱站在不遠處，角色形象已經切回人形態。

「你死了兩次，犯了三個錯誤。」他語氣很平靜，沒有生氣或是怎樣，只一樣樣細數他的犯錯點：「去安全區失誤一次，boss狂暴死一次，套紅線一次。」

程眠抿唇，紅色從脖子爬到耳根。

打本這麼多，難免犯錯，當然有被批評或者罵過。

不過大多數都是吐槽幾句，脾氣暴躁的指揮會說幾句髒話，並不會如此仔細復盤，宛如公開處刑。

「解釋。」

目標列表裏，瞬間多了很多人。

隊友們都在看他。

隔着網線，都能感受到那一道道銳利的目光。

如芒在背。

或許是太過緊張的原因，程眠低着頭，打字不太利索。

[隊伍]雲程風眠：去安全區是我失誤，但boss狂暴時，我有默數技能釋放的時間。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卡點準確卻還是死掉。

程眠自己都很意外，這個機制他已經很熟悉，從來沒出過錯。

「你不應該默數，你應該看boss狀態。」非縱說：「時間軸會隨輸出變化，這是每個熟手應當明白的事情，不該由我來教。」

程眠恍然。

非縱團的輸出和普通團不一樣，他切「鬼」形態，輸出飈到了可怕的地步，狂暴時間軸提前了。

等他按下跳躍技能，已經晚了。

普通團的打法在這裏並不適用。

他有些懊惱，太習慣以前的打法，已經練出肌肉記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死人會觸發對岸boss隱藏機制，就算不是100%也該注意，避免給隊友增加難度。」

「你在幾分鐘內，連犯兩次大錯。」裴縱之手指在桌面輕輕敲著，皺眉：「熟手？」

不是反問，是疑惑。

程眠當然聽出來了。

這比質疑他菜更備受打擊。

熟手？他是熟手，但是沒有跟上節奏。

已經儘力，可給團隊添了麻煩也是事實。

要是他反應再快一點就好了。

程眠坐在電腦前獃獃的，思緒一瞬間回到很遠以前。

那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還是調皮的時候，小孩子心性，做事風風火火，完成得沒有那麼仔細，不過也有努力去做。

不小心撞翻了父親的酒杯，就被暴怒的男人拎起來往地上摔，罵他沒用，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他爸或許是嘗到了甜頭，發現暴力比忍耐要有效得多，心情不好，程眠就成了撒氣桶。

幾歲的孩子，超級怕痛，不敢去惹他，做事情超級小心翼翼，盡量不被挑出毛病。

畢竟做不好就挨打，挨幾回就長記性了。

漸漸的，就養成了這樣的性子。

仔細一點，耐心些，事情可以慢慢做，做好了雖然不會得誇獎，總比做錯了挨打要好得多。

可是有些事情，也不是慢慢做就有用的。

程眠回過神，在輸入框內打下幾個字，而後又刪掉，來來回回不知道說什麼。

原本想解釋，但好像沒什麼意義。

確實是做錯了，差點害得全員重來，要不是非縱切成「鬼」形態，說不定現在還在糾結。

低着頭，最後只道——

[隊伍]雲程風眠：對不起。

存骨忍不住心軟，開麥：「都是小錯誤，後面補救及時，溫柔點，好好說。」

存骨放低語氣：「你把人嚇成什麼樣了。」

非縱語氣平靜冷漠：「我這不是教學團，熟悉機制就能聽懂指令，打不了就走，不提供陪哄服務。」

並不會因為去考慮隊友的面子，就留半點情面。

全員寂靜。

連無塵yy頻道的公屏上，都沒有人刷屏了。

「雲程風眠，能打嗎？」

程眠吸吸鼻子。

[隊伍]雲程風眠：能的。

「還有不明白的嗎？」

[隊伍]雲程風眠：沒有。

「嗯。」

後面非縱沒有再揪着他說什麼，轉而點名安然入夢和白色蒲公英。

和傳言中的一樣，就算是親友，這位大佬也不會手下留情。

不過程眠沒有心思去關注了。

恍惚間聽到存骨再次為誰求情，但是沒有用，還是被批評了。

隊友們的目光已經不在他身上，可整個人依舊喪喪的。

後面還有四個boss，副本沒有那麼快結束。

程眠轉動屏幕視角，非縱重新進入他的視線。

不知道是不是鬼門體型要比神木高上許多的原因，看着都會有種壓迫感。

他緩緩鬆口氣。

還好，還好。

打完這個本，過段時間大神就不記得他這個人，自己也不會再有機會進他的隊伍打本。

兩個人以後不會有任何交集了。

-

下了遊戲，裴縱之沖完澡，又泡了杯咖啡。

手機放在書桌上充電，他離開的這一會兒已經收到許多信息。

有工作內容，有遊戲好友的消息。

裴縱之的微信只有一個，身邊不少好友喜歡把工作和生活的社交軟件分開，打擾的人太多，應付不過來。

他沒有那樣的習慣，也沒有必要。

父母常年在國外生活，親戚平常不敢打攪他，除了裴奚。

裴縱之先處理完工作上的事情，才點開遊戲好友的消息。

大多數是存骨和安然入夢發來的。

他徑直打開存骨的聊天框。

存骨：今天那個小神木我覺得技術還可以，就是人反應慢了點。

存骨：要不要把他挖來我們幫會？

非縱：幫會還放得下？

無塵作為本區第一大幫福利多多，何況還有全服第一大神在，多少迷妹迷弟想進來，成員位置一直很緊俏。

不過大多數是pvp好戰分子，在副本組人方面一直欠缺。

今年的大副本還沒有更新，存骨想組織一支固定隊伍，等大副本更新後去搶全服首推。

存骨：我開個分幫，pve和休閑玩家全放那邊去，這邊騰出的位置還能再招一些人。

存骨：隔壁楊柳依依聽說已經組建三支服戰隊伍，還從其他區高價挖了好幾個神兵榜的大佬，等著下個月將我們一舉殲滅呢。

存骨：不就是連輸給我們三次嘛，至於那麼記仇？

非縱：隨你。

存骨：那我去問問，回頭放你隊伍。

非縱：不行。

存骨：啊？

非縱：跟不上節奏。

裴縱之不否認那個神木的手法，人也算機靈，那手獻祭給的着實漂亮，但不適合他的指揮風格。

在別的隊伍，雲程風眠或許能發揮出他的優點，但在他這裏，只是個拖後腿的人。

存骨想到今天好友的冷硬無情，「嘶」了一聲。

存骨：我總覺得那個小神木，被你說哭了，打字都悶悶的。

非縱：你看見了？

存骨：沒有，不過感覺嘛，相信男人的第六感，你這是給我增加招人難度啊！

存骨：等等，我組織人這麼困難，是不是因為都被你嚇走了？

裴縱之輕笑。

非縱：不是因為你菜？

存骨：我菜？你說我堂堂競技場三千分大手指菜？

非縱：嗯，你不菜，擂台見。

存骨：？？？區霸行為？？？

存骨：行行行，惹不起我躲得起，我先問問去。

……

另一頭，程眠去衛生間狠狠洗了把冷水臉。

安城氣候一向潮濕，就算是春天也比別的城市冷一些，特別是太陽一下山，溫度驟降。

程眠打了個顫，沒急着拿毛巾擦掉水漬，默默等臉上的熱度消散。

抬頭，看見鏡子裏面的自己。

他的長相隨母親，很柔和的感覺，眼睛不大，但笑的時候特別招人喜歡。

不過小時候沒笑過幾次，鄰居都說浪費這雙眼，實在可惜。

被遊戲影響的情緒慢慢平復后，程眠才出去。

臉色好了很多，只是耳朵還紅著。

小企鵝消息不停在閃，大元寶比他好不到哪去，在第三個boss手滑按錯一個鍵，同樣被拉出來示眾。

大元寶：卧槽，大神好嚴格，我嚇得氣都不敢出。

大元寶：怪我，這節奏別說你了，我都差點沒跟上，總感覺大神速度又快了。

大元寶：不過有一說一，速度是快了很多，老衛他們跟我們一起進的本，現在還卡在第四個boss呢。

他發了許多，但都沒有得到回復。

大元寶：阿眠，還好嗎？

過了好久，好友的頭像終於跳動。

雲程風眠：不好qaq

雲程風眠：大神的本，這輩子只跟這一次了。

大元寶：那老衛等會兒開第二車，你來嗎？

雲程風眠：下次吧。

原本計劃打完這車還能開老闆號去跟別的團，但現在完全沒有精力了。

大元寶：行，你好好休息。

雲程風眠：嗯。

遊戲里，雲程風眠還停留在副本門口，周圍玩家不見減少，還有很多團在組織人進本。

程眠正要點退出遊戲，界面突然跳出一條好友申請提示。

程眠愣了下，下意識把滑鼠放到申請人的id上。

過了兩秒，猛地瞪大眼睛。

雲程風眠：！！！！！！

雲程風眠：救命！

大元寶：出什麼事了？大神找你麻煩了？還是仇殺你了？

大神沒有仇殺他，本人也沒有找他麻煩。

但比仇殺他更玄幻。

雲程風眠：存骨加我好友了。

大元寶：無塵的存骨？本尊？

雲程風眠：嗯。

大元寶：不是，他找你做什麼？

雲程風眠：他問我要不要去無塵打本。

雲程風眠：[狗聽了狗都死了.jpg]

大元寶：？？？

他驚呆了。

雖然之前有說好友可能會被挖牆腳，但那只是玩笑，誰都知道非縱要求高，成為固定團員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大元寶本來正在清老闆的日常，現在任務都不做了。

大元寶：卧槽，真來挖牆腳了？！

大元寶：厲害了我的眠，是好事啊！

程眠看着遊戲內的聊天記錄，頭頂的問號半天都沒有消失。

存骨上來就說了自己的目的，他們正在為新本組建固定隊伍，覺得他的神木玩的不錯，希望他能加入。

一連十幾條，持續刷屏，和yy一樣話癆，不知道哪來這麼快的手速。

最後還給他發了個賣萌的表情包。

手法得到認可，當然是值得高興地事情，但程眠此刻並不能體會到快樂的情緒。

心臟快要跳出喉嚨，差點嚇死。

雲程風眠：怎麼辦？

大元寶：什麼怎麼辦？

雲程風眠：我不想去。

今天的經歷，程眠是真的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他寧願去跟區里出名的暴躁團，跟非縱一比，被指揮罵兩句都不算什麼。

他甚至快對「非縱」倆字有心理陰影了。

密聊又「叮」地響了一聲。

[密聊]存骨：hell，還在嗎，親？

你好，親不在，親已死，有事給親燒紙。

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但拖着也不禮貌。

暫時沒有想好回絕的好理由，程眠一咬牙，快速打字。

[密聊]雲程風眠：您好，我現在不在，稍後與您練習。

[密聊]存骨：……

[密聊]存骨：可以，等你在的時候，咱們再練習練習[嘿嘿]

程眠：……

他眼前一黑。

這破輸入法，遲早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