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跟死人計較

第166章、跟死人計較

桃葉自然知道,司元不是能輕易被蒙蔽的人,可她能直接說害死孝宗的人就是陳濟么?

論理說,舊日孝宗待她不薄,她覺得自己不該背恩。可這幾年,陳濟也幫過她不少,她也曾說過兩人是朋友。

既是朋友,她豈能輕易供出他的罪狀?

更何況,陳濟如今是司元的女婿,司蓉公主又有孕在身,桃葉如果把實話說出來,說不定會得罪司蓉。到時候,恐怕她不僅不能報答孝宗當日的袒護之恩,更有可能自身難保。

桃葉細思,縱然司元精明,可孝宗之死畢竟過去已久,司元那時又遠在永昌,不太可能知道真相……

思慮再三,桃葉拿定了主意。

「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看到孝宗的時候,孝宗已經身故,奴婢不曾目睹孝宗臨終之事……但張淑媛……張淑媛絕非兇手……她手無縛雞之力……」桃葉吞吞吐吐,可能是源自於知情不報的心虛,幾句話下來,她臉色都有些發白了。

她很快聽到了司元的聲音,竟十分和藹:「不知道便罷了,桃姑娘也不必緊張。」

司元沒有再繼續追問孝宗命案,讓桃葉鬆了一口氣。

司元又向桃葉道:「既然你為張淑媛求情,而朕又欠你一個人情,沒有不允之理。不論她曾做過什麼,便都既往不咎了,孝宗早已作古,太后薨逝,她也無可服侍之人,就放她出宮去,還她一個自由之身,如何?」

桃葉知道,司元這般處置方式,這般溫聲細語,已經給足了她面子,也是極其寬容了。

可在她心中,仍然意難平。

因為,她既然已經得知孝宗遺妃都會被殉葬,她想救的就不可能只是小宛一人。

她雙手緊緊相扣,忐忑不安中,還是忍不住再次開了口:「官家……官家能否……放過孝宗的所有妃嬪?」

「你說什麼?」司元的臉上,突然有了一些異樣。

桃葉覺得,司元不可能沒有聽清楚她的話,這樣發問,斷不是叫她再重複一遍的意思。

站在一側的韓夫人噗嗤笑了,笑得十分詭異:「噯……桃姑娘這份憐憫蒼生的胸懷,恐怕連官家都比不上得呢。」

桃葉嚇了一跳,連忙跪下:「官家恕罪,奴婢只是覺得,她們……她們都是青春守寡的弱女子,其實挺可憐的,如今已沒了靠山,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何必不放她們一條生路?」

司元笑問:「你想如何放她們一條生路?」

桃葉想了想,這些女子畢竟多為孟氏親眷,似張小宛那般直接被放出宮去大約是不可能的:「官家已允諾太子將活著的孟氏族人流放至永昌,她們也算此一流,可以一起流放。」

司元望著桃葉,笑著搖了搖頭。

韓夫人向前邁進一步,乃向桃葉道:「桃姑娘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那些被赦免死罪的孟氏族人,皆是與孟太后支脈偏遠、官位低微之人,而孝宗所遺妃嬪中出身孟氏者,皆為孟氏數一數二的貴族,有好幾個都是與司姚長公主一同長大的表親。

而且,孟氏宗族看似覆滅,但其實族內遠親、外姓旁系眷屬人數眾多,那些人從前也是狐假虎威、霸凌一方的,如今失了倚傍之人,自然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鼠,難保心中不會怨恨、記仇,掀不起風浪,那是因為他們現在是一盤散沙。

孝宗遺妃是這些人舊日所倚之人的後人,正好可以把這盤散沙給梳理成形。倘若依你之言,大約過不了多久,這些人就會被組織成一支復仇軍,京城中又有司姚長公主與他們裡應外合,恐怕沒有做不成的事呢。」

「如果……如果她們無心謀反呢?」桃葉按捺不住內心的不安,她聽得懂韓夫人所講的道理,只是不能贊同:「難道為了預防她們復仇,就要將她們趕盡殺絕嗎?」

韓夫人冷笑一聲,反問道:「難道為了成全你的「悲憫之心」,就要放任餘孽作亂嗎?」

「這事,倒也容易。」司元盈盈一笑,看向桃葉:「若桃姑娘不忍她們枉死,那麼還有一個辦法,賜死司姚,她們便沒有「裡應外合」的機會了。」

桃葉聽了,大吃一驚。

司元又道:「你來選一選,是讓孝宗遺妃為太后殉葬,還是讓司姚為太后殉葬?」

韓夫人看著司元臉上的笑意,十分不快,又陰陽怪氣起來:「臣妾竟不知,一個小小奴婢,竟也有資格決定公主妃嬪們的生死?」

面對韓夫人的挑釁,桃葉心中很不舒服,她凝視司元,只管大膽說出了幾句心裡話,不卑不亢:「奴婢確實沒有資格為誰求情,更沒有資格讓誰去死。死者已矣,可上天有好生之德,奴婢只是希望活著的人都能好好活著,奴婢認為,這個想法沒有錯。如果今日奴婢的言行已然僭越,那就請官家賜罪。」

言罷,桃葉俯身,深深一叩首。

不想桃葉再抬頭時,司元竟已離開座位,走了下來。

司元一直走到桃葉身側,吩咐王敬:「桃姑娘是個至純至善之人,朕不能不感動,請安豐侯替朕扶她起來吧。」

王敬於是扶桃葉站起。

司元低低一聲嘆息,輕聲道:「可這事,倒叫朕難辦了,安豐侯一向擅長出謀劃策,不如你替朕出個主意?」

王敬向司元行了個拱手禮,答道:「臣以為,這些女子雖系孟氏血親,然既已出閣入宮,便不再算是孟氏族人。官家後宮空虛,不妨將孝宗所遺妃嬪納入,還以原先的位份,以彰仁德,孟氏餘眾也再無叛變的道理。」

聽了這個主意,韓夫人目瞪口呆,斜眼瞟了王敬,簡直臉都要綠了。

然而王敬是個瞎子,便只能無視韓夫人的神情了。

王敬再次向司元行禮,又說:「臣今日還另有一事相求。蒙官家隆恩,賜臣安豐侯之爵,臣抱恙多年,也實難為國效力,懇請官家准許臣不日離京,到封地安度晚年。」

司元笑道:「也好,你與桃姑娘去了安豐,無人認得,可以重新開始,就不必有那麼多顧忌了。」

王敬無奈一笑,解釋道:「官家錯解了,是臣要獨自前往安豐。桃姑娘不願再相伴,是臣沒有福氣,臣也不該勉強。」

桃葉看了王敬一眼,心中不禁為這話生氣,他果然是她的好二哥,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自己在往上貼,他只有接受或拒絕,他從來都是那麼的被動。

司元看看王敬,又看看桃葉,甚是不解,忽而勸起王敬來:「安豐侯若是獨自前往封地,朕覺著那就大可不必了吧?留在京城,有兄嫂照拂,也可時常父女相見,不比孤身一人好得多?」

王敬答道:「多謝官家關懷,但京城是個是非之地,臣只要留在這裡,難免就會多管閑事,可閑事多半不是好事,往往使臣寢食難安。臣自知來日不多,但求偏安一隅,風燭殘年,別無他求,只求個心安罷了。」

桃葉淡淡一笑,她才不會相信,他既做得出那樣兇狠的事,還會寢食難安嗎?他未來會真的只求心安嗎?

司元目光再次掃過桃葉,凝神片刻,微微一笑,對王敬說:「安豐侯若去意已決,朕也就不再多勸了。朕還有幾句話想單獨與桃姑娘講,煩請你外邊等她吧。」

王敬只好行禮告退。

司元回頭,只見韓夫人還站在那裡:「朕已說了要單獨與桃姑娘說話,你怎麼還不退下?」

韓夫人雖拉長個臉,但也只能出去了。

當殿內只剩下司元和桃葉兩個人的時候,桃葉感到渾身都不自在。

不過,司元表現得很平常,也很和善:「司姚幾次三番要你的命,又害你淪落風塵,你都不恨她?還希望她好好活著?」

桃葉想了想,就實話實說了:「我厭惡她自是有的,恨……好像還談不上。」

「那是為何?」

「大概是因為……她這樣折騰、那樣折騰,最後好像什麼也沒得到。」桃葉思索著司姚的為人,輕聲感嘆道:「她心眼不算很壞,就是太任性自私,才會多行不義,可如今境況也挺凄慘的,況且她也沒有真的把我害死,我又如何能置她於死地呢?」

「你很能替她開脫。」司元輕笑著,淡淡道:「可惜,倘若易地而處,恐怕她不能這般對你。」

桃葉低著頭,不知該說些什麼。

「司姚視你如眼中釘、肉中刺,但凡有一丁點機會,巴不得你下地獄,你卻憐憫她如今境況凄慘;張淑媛為保全自己,兩次毫不猶豫將死罪推到你頭上,你卻仍顧念昔日姐妹情分……」司元左右踱步,又回頭望桃葉:「桃姑娘,朕很想勸你一句,你為何對傷害你的人寬容有加,而對身邊的人過於刻薄呢?」

桃葉一臉茫然,這裡「身邊的人」莫非指的是王敬?

「安豐侯只不過是看透了朕的心思,替朕擔了一次惡名,做了朕手中的一柄劍。你若因此怪罪於他,更該怪罪於朕。如果你們就此勞燕分飛,豈不是朕的過失?朕以後又該以何面目面對朕的兒子兒媳呢?」司元帶著虔誠的微笑,是從未有過的懇求語氣:「就算給朕一個薄面,不要離開他,行嗎?」

聽到身為一國之君的司元這樣說,桃葉不知有多為難,可她這麼多年與王敬的情感糾葛,哪是她寬容一下就可以完美解決的?

「官家厚愛,並非奴婢不領情,可我們之間,並不只是……」桃葉不知該如何表達下去。

司元思索片刻,試探性地問:「他對髮妻執念極深,傷害到了你,是嗎?」

提到這一點,桃葉忍不住哭了。

「何必跟一個死人計較呢?」

「雖是個死人,我卻多年都活在她的陰影之中……一切看起來屬於我、卻又不屬於我……我這樣說,官家或許不能懂……」桃葉的眼淚越來越多,聲音也哽咽起來。

司元雖有些迷惑,但仍然溫柔:「幾年前,在永昌,白夫人也曾說過與你相似的話。她做了永昌宮的女主人,卻不能擁有王后的名分;朕登基,立了她的兒子為太子,卻不能立她為皇后。」

桃葉抬頭,看了司元一眼。

司元的目光變得十分深沉,也帶著些哀傷:「朕因何讓后位空缺,你應當是知道的。但安豐侯與朕不同,如果你願意,以後便是他的正妻。至於說,他心裡始終有滿氏,那正說明他是個好丈夫,難道你希望他是個喜新厭舊的薄情之人嗎?」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桃葉淚流滿面,她說不清楚自己複雜的心緒。

司元看著桃葉的眼淚,輕嘆一聲,慢慢走到門口,向外望去,只見王敬拄拐,站在院中一側的小池塘邊上。

池塘內,魚兒游得歡快,岸邊柳枝嫩芽低垂,一片清幽之氣,只是那踏青之人眉頭緊鎖,似乎對一切都心不在焉。

桃葉扭頭,也看到了。

「他那腳不能站太久,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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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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