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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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

放學的時候,溫燃站在教室外邊,走廊上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人。正是初春的時節,從下午的時候突然開始雷聲大作,下起了暴雨。他站了一會兒,想起今天沒有拿傘,爸爸因為忙着出任務,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怎麼回家了;媽媽這幾天都會加班,應該是沒時間接他的。看着同學陸陸續續被家長帶了回去,他心裏有點惆悵:看來只能等一會兒雨小一點的時候,再跑回去好了。

雖然才上三年級,但老師這幾天佈置得越來越多的作業,他無所事事地站了一會兒,準備轉身進教室再寫一會兒作業。剛進門時,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他,「燃燃。」

轉頭一看,隔着黑壓壓的人群,媽媽就站在走廊的那頭。看着媽媽臉上溫和的笑,他的心裏突然像是照進了一束陽光般,變得柔和而明亮了起來。

放學的小學教學樓簡直和菜市場有得一拼,媽媽走在後面,跟着他在人群中費力地緩緩移動。周圍滿是嘈雜的說話聲,對於小學生而言,放學是真正的放學,就像對於單身的大人來說,下班是真正的下班。而不是像媽媽現在這樣,即使下班了,還要一個人給自己做飯、做家務,下班回家對媽媽而言,只是投入了另一場戰鬥中。

不知道是出於天資聰慧,還是溫厚善良,溫燃懂事懂得很早。

走着走着,突然聽到後面響起了重重的「噗通」一聲,溫燃回過頭,看見一個小女孩抱着媽媽的大腿。似乎是因為走得太急摔倒了,往前一撲,因為個子不高,頭恰好重重地砸在媽媽的大腿上。

撞上的時候,還像個小大人一樣地唉聲嘆氣道,「哎喲。」

溫悉突然覺得有個軟軟的東西撞上來,一低頭,看見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小女孩扒著自己的腿,臉圓圓的,正張著烏溜溜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自己,一看就是個小美人胚子。小人兒似乎還明白當下的狀況,似乎是痛得厲害,卻也沒有哭,只是用胖乎乎的手揉了揉被撞痛的鼻子,含含糊糊地說了句,「阿姨,對不起。」

溫悉躬□,看着她拿開了手,露出了被撞得通紅的鼻子,於是柔聲問她,「痛不痛,有沒有撞到哪裏?」

她搖搖頭,「沒關係。」

溫悉看着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又忍不住覺得滑稽。正準備囑咐兩句后離開,卻看見女孩子一邊抬頭看着自己,兩行紅色的血跡從鼻子裏緩緩流下。

大概是撞得太狠,留鼻血了。

後來陪媽媽送女孩去附近醫院的時候,溫燃還在想,女孩這種生物實在是太嬌貴了,還好自己不喜歡和女孩在一起玩,不然得多麻煩。

坐在走廊上的時候,溫悉蹲在小女孩面前,問她,「想吃什麼嗎?」

小傢伙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阿姨……我渴了。」

溫悉一笑,轉身找可以打溫水的地方去了。空曠的走廊上,溫燃和小女孩並肩坐在一起,小女孩仰著頭,鼻孔里塞了兩團衛生紙,看上去有些搞笑。但她似乎對自己現下狼狽的狀況不自知,很悠然地坐在椅子上,一雙腿懸空着,晃過來晃過去。

溫燃實在有點看不過去,「你的紙好像沒塞好,又有血留出來了。」

「哦。」女孩應了一聲,隨意把紙團往鼻孔里再塞了塞,過了一會兒,乾脆整個紙團都掉了下來,落在了地上。

「啊……」女孩發出了懊惱的聲音,「不能用了。」

一邊說着,又有血緩緩地往下滴了起來。

溫燃翻著自己的書包,找出了之前放在夾層里的餐巾紙,撕下了一半,然後揉成了一個小塞子的形狀,一邊轉頭對女孩說,「我這裏還有。」

「哦。」

「你先別動。」說着手便朝自己伸了過來。

女孩突然變得微微縮縮的,這個哥哥看起來好像不太友好的樣子。

「別動。」

「你輕點哦……」

溫燃沒再說話,先是用剩下的紙在女孩的臉上稍微擦了擦,再把揉好的紙團往鼻孔里輕輕塞了塞。

「好了。」

「嗯,謝謝。」

「脖子要仰著。」

「哦。」然後拚命地仰著脖子。

女孩正晃神著,突然感覺到一個力道拍打着自己的后脖子根,轉頭一看,溫燃一邊抬手,一邊替她輕輕拍了起來。

迎著女孩疑惑的目光,溫燃解釋了一句,「這樣可以讓血流少一點。」

溫悉端著溫水回來的時候,正看見兩個小傢伙湊在一塊兒,似乎已經相處得不錯了。她湊近了一些,把水遞到女孩手上,隨口問了句,「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蘇心。」女孩一笑,然後像背台詞一樣繼續道,「蘇軾的蘇,好心情的心。」

「家裏有電話嗎,能不能聯繫上你的爸爸媽媽?」

小蘇心似乎仔細想了一會兒,然後說,「我爸爸叫蘇永山,電話是xxx-xxxx。」

溫悉看着她一本正經地報著號碼,話音里透著股讓人忍不住心疼的可愛,只是摸摸她的腦袋,「真聰明。那我先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告訴他一聲,免得他擔心。」

蘇心點點頭。

打電話回來的時候,溫悉坐在兩個小人身邊,聽着蘇心向有一句沒一句地溫燃問東問西。也是,這個時候對她而言,世界更像是小荷露出尖尖角,自然充滿了嚮往與好奇。

沒想到的是,過了很久,蘇心突然轉過頭來看着溫悉,特別認真地說,「阿姨,您知道嗎,您好像我媽媽……」

溫悉一愣,隨即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是嗎,為什麼這麼說。」

蘇心的聲音有些低沉,「我不知道……他們都說媽媽的感覺特別特別溫柔,我想應該就像是您這樣吧……」

溫悉聽了這話,心裏一酸,作為一個母親,自然對面前的小女孩更加憐愛了幾分。

「蘇心的媽媽呢?」

「爸爸說她去很遠的地方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說着,竟然嘆了口氣,「其實我還挺想她的,我都沒有見過她……」

溫燃坐在旁邊,聽着自己的母親與小女孩的對話,雖然沒經歷過人事,但也體會到了一點悲傷的情緒。一想到自己生活在有爸爸有媽媽的完整家庭,雖然爸爸經常忙着工作,可是他最愛的人就是自己和媽媽;而這個小女孩甚至都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想想是挺可憐的。

等了約莫二十分鐘的樣子,終於輪到了蘇心的號。進去后醫生稍微做了下清理,又開了點止血的噴霧劑,沒過多久便出來了。

走出醫院的時候,門口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停在了路邊,裏面一個男人匆匆地跑了出來,看見蘇心后臉上的緊張稍微放鬆了一些。

「爸爸!」蘇心也開心了起來。

男人走近,一把抱起她,轉頭對溫悉笑道,「不好意思,今天麻煩你們了。」

「哪裏的話,是我不好意思才對,」溫悉一笑,「蘇心放學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我腿上,撞出鼻血了。要麼你留個我的電話,以後如果有什麼事再聯繫。」

說着兩個大人交換了聯繫方式。

那是溫燃和蘇心的第一次見面,而當時的兩個人都不知道,只是這平淡無奇的一次交手,便讓兩人的人生軌跡改變了原來的方向。

半個月後的一次商務酒會上,蘇永山和溫悉偶遇,轉動了他們的命運之輪。

而溫燃和蘇心再見面,已經是那件事過去一年多以後。蘇心早就忘了當初發生的小插曲,更加長大一些的她,看到那個美好的少年走進自己的家,大聲問他,「喂,你為什麼隨隨便便就闖進別人的家啊。」

少年只是看了她一眼,腳步頓了頓,又轉身離開。

那是溫燃第一次離家出走。

父親過世才是半年前的事情,他已經有些懂事,自然知道當初父母爭吵的原因。如今母親再婚,可他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和那個間接害死父親的兇手住在一起。

溫燃第一次體會到了人生的茫然和無奈。

走的時候,他偷偷地拿走了一百塊錢,是當初父親過世的前一天塞給他的。這麼久來,他一直捨不得用。那天他背着個書包,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坐着,看着面前上演的一幕幕別離,覺得心裏沉重得厲害。

有工作人員見這個看上去不滿十歲的孩子一個人坐着,過來詢問過幾句,溫燃只是說,「媽媽去上廁所了。」

工作人員沒有留意,只是囑咐道,「要乖乖等媽媽回來,不要亂走動。有什麼事就過來找我們,知道嗎。」

溫燃點點頭。

另一頭,溫悉急得心煩意亂,溫燃已經消失了一天,事實上,他們從下午就報了警。最後是蘇永山動用了自己黑白兩道的人脈,才打聽到消息。據說有一個小男孩已經在火車站坐了大半天,長得和他們提供照片上的人十分相似。

後來一群人趕到的時候,溫燃看着滿臉淚痕的媽媽,有些茫然。

誰知媽媽抬起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啊?」溫柔的媽媽突然表現出少有的暴躁。

「你是想急死我是不是?」媽媽的聲音帶着哭腔,「你要是有什麼事,你讓媽媽怎麼辦,讓媽媽怎麼辦!」

溫燃聽着這些話,只覺得心裏難受極了。

「媽媽……」

「媽媽只有你了啊。」

「媽媽,別哭。」

女人將溫燃緊緊地抱在懷裏,痛苦地嗚咽起來。

「我以後不惹你生氣就是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傷心的媽媽,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父親過世后,媽媽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他必須要好好守護她。

可後來他還讓媽媽傷心過一次。

是住進蘇家后一個月的樣子,一個月讓帶着恨意的少年調整好心態,簡直太難了。他雖然生活在這裏,心裏卻充滿了厭惡。

他討厭那個男人,也討厭那個男人讓人厭煩的女兒。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他對那個男人都是避讓。偶爾碰在一起,他也不會尊敬地稱呼他,只是叫他一聲,「喂。」

有天早上母子兩人一起吃早餐,當他提起那人名字的時候,媽媽放下了手中的叉子,對他說,「溫燃,你應該叫他叔叔。」

溫燃沉默了很久,才低聲道,「他不配,在我眼裏,他就是個殺人兇手。」

母親愣了愣,隨即臉上露出了悲傷的表情。

吃完飯後,母親一個人躲在房裏哭了很久,溫燃被鎖在外面,心裏一點兒也不好受。只能隔着門對裏面道,「媽媽,別哭了好嗎,我以後都聽你的話,你別哭了。」

從那以後,與仇恨有關的憤怒和傷悲,溫燃都壓抑在了心底。

後來某次午飯時,他第一次叫蘇永山叔叔。蘇永山意外之餘有些高興,母親也開心極了,給他多夾了點菜,可是他心裏卻很難受。吃完飯後,他一個人跑了出來,躲在屋門口那顆銀杏樹下坐着。

那時正值深秋,銀杏的葉子已經染成了鮮明的金色,陽光恍惚地照過來,讓人感覺像是做了個夢。

真希望這一切只是個夢,他沮喪地想。

他把頭埋進膝蓋里,流下了眼淚。那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哭,當初父親去世時,眼淚都拚命被他忍了下來。可這一刻,他從來沒有這樣無奈這樣難受過。

耳邊是輕輕的風聲,頭頂上盤旋著柔和的鳥叫。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輕輕的力道突然拍了拍他的頭。

他沒有動靜,這一刻,他什麼都不想理會。

那隻手又拍了拍。

他終於抬起頭來,看着面前的蘇心,略帶嬰兒肥的臉上綻放着甜美可愛的笑容,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美好而純潔。

「哥哥,你哭了?」

「我沒有。」溫燃道。

蘇心只是一笑,陽光照了過來,印的她臉頰粉撲撲的,「哥哥你不要怕。」頓了頓,似乎遲疑着繼續道,「既然已經住到了我們家,就是我們家的人了。以後蘇心會一輩子都好好照顧你的。」

溫燃沒有吭聲。

蘇心以為他沒有聽見,不然聽到她這樣感人肺腑的表明決心,怎麼會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於是她又重複了一次,「我一定會一輩子都好好照顧你的。」

溫燃只是不屑,「一輩子?沒有人可以照顧誰一輩子。」

他想起父親,那個他以為會一直在一起的人,就這麼毫無準備地離他而去,甚至那個關於飛行的承諾都沒有兌現。此時的他,已經不敢相信承諾。

誰知,面前的女生只是沒心沒肺地笑着,「我說到做到啦。」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逛了一圈樂文,真讓人抓狂。

今天好不容易打開一個文案一直很吸引我的文,內容情節也蠻有新意,興緻勃勃地看了下去,結果發現男主是太監。(在首頁金榜上的,感興趣大家可以去翻)

只能說樂文作者實在是太有才了有沒有!

尼瑪,累感不愛……

另外,我決定開一個系列,名字就叫,不能只坑作者自己系列,大家覺得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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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獸之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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