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三節

第一章 第三節

這次散步以後回到家中,提筆寫下了幾首詩。

分手之一

望着你熟悉的背影

融入秋的深處

我多想再握住你的手

替你拂去紛紛的塵土

留住楓葉紅透的金秋

你卻瀟灑地往前走

不再回頭

這一刻

我的心好痛

分手之二

總想再次擁有你的溫柔

看你甜甜的笑

聽你輕輕的唱

總想再次和你擁有整個世界

笑看朝霞落日

共賞明月繁星

你卻只是搖頭

我要走

我終於明了

當愛已成為往事

你就不再是我的所有

在我的記憶里

留下了一個燦爛的秋。

詩永遠比現實浪漫。實際上在林茜不到十年的婚姻生活中,她和丈夫張志明幾乎就沒有早晨出來看過日出。這也是許多家庭中的共性,一有了婚姻,就把自己淹沒在日常瑣事中了。當然林茜會有被扼殺的感覺。因為她本來是個充滿熱情的人,普希金的詩,還有泰戈爾的詩她都看了不少,中國的唐詩宋詞也背了很多,中學時還沒有這些書賣的時候,父親手寫了許多本憑着記憶背下來的詩詞,那時候雖然家在農村,但是林茜的母親是城鎮戶口,一家人都用不着種田,只在農忙的時候要下田收割,平時有許多空閑時間,林茜就在農村的十幾年間背了許多詩詞,這是許多人家裏都沒有的條件。

看到現實中的許多人整天就處於為錢奮鬥的競爭中,這些人只能直截了當地說錢,要不然就是用酒精或麻將來麻醉早已疲憊的神經。不能只想錢,林茜對自己說,作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型的人,對林茜來說是不可思議的。林茜三十齣頭,但是對自己的定位還是覺得不能做個唯利是圖的小人,那樣,對這個世界的損失是巨大的,自己應該是個詩人,雖然這個社會說的都是錢多錢少,哪家的房子好大,汽車是名牌,吃的都要是昂貴的,哪還有人注重精神呢。林茜骨子裏的知識分子的清高讓她覺得自己比多數人高檔,後來林茜在為自己的詩集寫序時有這樣兩句話:俄羅斯人說普希金是俄羅斯人的靈魂,而沒有人說商人是俄羅斯的靈魂,這就是詩人的價值。

這天教育學院開大會,宣佈學院成立了一個公司。

這個決定是學院副院長左思遠在會上宣佈的。

左思遠五十齣頭,稀書的頭髮顯示着他開始衰老了。他是發球能力很強的那種鐵腕人物,敢說敢幹,大塊頭,長相就帶了一付很氣派的領導模樣,在他管轄的範圍內,他是沒有對手的,他就是那種除了對手就是朋友的人物。愛憎分明,是左頭最大的特點。

黨高官叫張立偉。張書記原是市委宣傳部部長,當上宣傳部長好幾年了,還不是常委,等到教育學院的老書記一到站,他就調到教育學院當了一把手,院長書記都集於一身。張書記到學院來從級別上有個好處,教育學院是副地師級,比起他的宣傳部長高了一級出來。張書記為人謙和,見了幹部群眾都是笑容可掬,顯得平易近人。

這天公司成立張書記在會上簡短說了兩句:「成立這個公司,要求承包的人很多,黨委經過反覆討論研究,最後決定由賈麗新來承包,」下面有人鼓掌,張書記又說:「成立這個公司的目的是為了給教育學院職工謀福利,公司創收的資金部分上交學校,剩下才歸公司承包人。現在整個社會都在搞市場經濟,我們學校每年的財政收入只夠教職工發工資的,我們學校想了各種辦法,辦了些班,租了鋪面出去,但是教職工的收入仍然不高,我們每年的獎金都要靠自己掙,辦公費用都還要靠自己掙的錢來補貼,去年我們的人均獎金是兩千,今年爭取在這個基礎上有所提高。」

張書記講了話之後,左思遠宣佈由承包人賈麗新上台講話。這次承包的內容一個是印刷複印設備,這些設備是學校花了幾十萬買回來的。當時沒興承包,設備就一直放在設備處,結果幾年下來,沒給學校交錢不說,設備磨損倒是很嚴重,人們都在議論說管設備的私人撈了不少好處,職工的意見大是絕對的。

承包的另一個內容就是教院的幾十間鋪面。教院的鋪面處於市區大件路口的黃金地段,每年的收入好幾十萬。賈麗新現在掌握了鋪面的出租權,權力可謂大矣。

眾人就掌聲雷動。賈麗新上台就是個稍顯誇張的亮相動作,抬起頭用目光把在台下的眾職工掃視一眼,還未開口,下面又爆發出一陣更加熱烈的掌聲,人們慶幸終於出了不念舊惡能為教育學院謀福利的能人。賈麗新三十五六歲,中等個子,身材是不胖不瘦,臉上皮膚是屬於二板板人,瘦削精明。雖是九月,已有一絲涼意,她卻仍是一身夏天的裝束:一身粉紅色套裙,腳上是一塵不染的高跟鞋,臉上薄施粉黛,短髮微微燙過,只是短髮上別的兩個金光閃閃的髮夾使這個在教育學院這潭死水中攪起波瀾的女人流露出一比鄉土氣息。

這個不平常的女人本是黃鹿鎮職業中學的教導主任,一年前通過各種關係進了教育學院。之前兩年在政史系試講過,當時她本來是要調到政史繫上來的,試講后,繫上老師好像是憑着感覺這個女人不尋常,講的課題是日本戰後崛起的原因。講得還是過得去的,但有老師說她的講稿完全是照着一雜誌上的一篇文章講的,只不過她的口才好,完全把人家寫的講成了她自己寫的一樣。老師都不同意進這個人,她本人是在民辦教師,先是到了鎮上中學,然後趁著職業教育勢頭強勁的發展又到了職中,一早就聽人說這個女人到職中就和校長關係搞得曖昧,一步步當上了教導主任。所以對這種人,心裏就覺得你再有能力,道德品質上確實讓人不敢恭維,所以老師都不同意。過了兩年,院領導根本沒有讓她再試講,就直接進來了,名義上是到政史繫上,實際上一天都沒在繫上呆,按李院長的話,好鋼要用在刀刃上,賈麗新在政史系沒上一天班,一下就被領導提到教務處,在教務處呆了一年,就來承包公司了。這一下,教育學院上百萬的資產交給她支配,並且學院還同意她在全院範圍內搞非法集資。賈麗新集的資年利率是百分之二十,此外每個人限存一千,這個利息更高,是百分之三十,三年到期。

職工們最都知道這些政策,下面就聽賈麗新講她的施政綱領:「我覺得由我來承包這個公司,有幾個有得利條件:第一,在黃鹿職中,作為進行教導主任,職中辦的所有收費的班都是由我出面聯繫的,這足以說明我有廣泛的社會關係,第二,我家有雄厚的經濟實力,我給大家說句實話,我屋裏的存款,就是我從現在起不掙一分錢,也足夠我吃一輩子的,如果這個公司生意做賠了,我就敢說把我家的錢拿來抵起。,」剛說到這裏,有人大聲喝彩:「好,教育學院就是需要這樣有魄力、有膽識的人。」

喝彩的是化學系的苟方貴。這個人的長相實在不敢恭維,滿臉絡腮鬍子,一雙鼓鼓的金魚眼,更+顯眼的是一個大紅的酒糟鼻子,平常人們都喊他苟老頭。雖說長相粗陋,但他還是個能人,在化學系稱得上頂樑柱。這個人愛動腦筋,常有些發明創造,但是有一樣,這個老頭脾氣火爆,敢說敢幹,他老婆更是個吵鬧得要上天的主,女人王麗華是學院唯一一個掃地的工人,她是根紅苗政的工人出生,五十年代看出生,她這種三大五粗認不到幾個人的工人階級,是領導知識分子的,所以她一直自我感覺良好,說她年輕時好多條件好的男人看上她,是人家的夢中情人。這兩口子都常要說些讓領導下不來台的話,所以他在教育學院日子過得並不順。

這時賈麗新還在台上講:我們姐是開車的,她那個通工車等於是我們家的私家車。到綿遠去看鬱金香花展,我們都是開車去的。

下面綽號張二娘的張小梅不屑地說了一句:「通工車也算車嗎?」

張小梅是音樂學院附中出來的,十多歲就在歌舞團以演出為生,後來在成人高校拿了個大專文憑,就調到教育學院來了。她調到教育學院很是清閑自在,教育學院一般的學生都不上音樂課,只是遇到要搞演出的時候,她就可以大顯身手了。她也樂得自在,自己招了學生在家中教鋼琴、電子琴,賺了大錢,在教育學院她是第一個買摩托車的人,後來也是率先買小車的人,通工車在她看來當然算不了什麼。

林茜是政史系的,對她來說,錢一直都不寬鬆。在底下她小聲對平時很能談得攏的中文系的黃芬說:「教育學院的人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個拯救我們出苦海的人。」

黃芬身材瘦削,穿着打扮都很講究小知情調,穿了件淡紫色的襯衣。她說:「不過這個利息還是可以,現在銀行利率好低嘛,存錢在銀行等於就是把錢放在那兒讓它保密而已。你存不存錢進去?」

林茜一臉苦笑:「現在沒得錢存,我這邊買房子的錢還要借呢。」

林茜剛打了一場離婚戰出來,幾乎是身無分文。原來那個家庭的房貸剛還完,她就離婚,哪有錢存。但是她心頭還是比較踏實,前夫張志明說了,她在這邊買房子的錢,他給她出三分之二的錢。原來的房子她就沒分了。在離婚協議上也沒寫,離了過後張志明問她,怕不怕他翻臉不認賬了。當時林茜就這樣說:你不認賬我也不會咋個,那點錢現在看很了不得,但是如果放在一輩子來說,值不得啥。、

確實如此,林茜一直就覺得自己不是在一個家庭中把自己限制死了,況且陶淵明在古時候還可以辭官回家,他回家種幾畝薄田,還活得更自在些。雖然後來知道他有時候生活還是很困窘,但他還能夠寫得出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大會上宣佈的第二件事就是政史經濟分家,本來政史系和經濟系是合在一起的,黃芬就說:「這學校在做啥子呢,你們那個系才幾個人嘛,還要分一個系出來。」

分一個經濟系出來,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政史系前面的副主任何敏調走了以後,副主任位置就一直處於真空狀態,李院長的意思讓從企業職大調來的付克明來當了,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個付克明是李院長的心腹。但是政史系主任周大龍死活不肯,他非要提王定邦當副主任。於是學校就來了這招,把經濟系從政史系分出去,理所當然,付克明成了經濟系主任。這個經濟系除了主任之外,就只有兩個教師。

一宣佈散會,人們都迫不及待地往外走。林茜也隨着往外走,這時,她的頂着上司周大龍喊住了她:「林茜,你等下,我有事要給你說。」

林茜停下腳步:「啥子事?」

周大龍五十多歲,長條臉,兩隻嘴角往下撇,帶了點苦相。他慢條斯理地說:「法律班的班主任你能不能當?」

林茜一口就答應下來,她一直是喜歡做事的,前幾年繫上要開倫理學,問遍了人都不答應,她就答應下來。她想反正我多去看些書,對自己也是鍛煉,你啥子都不做,閑着還無聊。上期知道這學期招個法律專科班,婚姻法沒人上,她又答應下來,關於婚姻家庭的例子準備了不少。其他人想的是這個法律班或者招不了幾屆,備課了講不了兩次卻要去勞心費神,她又答應下來。

早操晚自習都要守。

周大龍還說了一件事:「我接到吉林一個大學編教材的通知,還是馬克思主義原理(幾年前林茜就參加過馬克思主義原理的教材編寫),我考慮你還是參加編寫一章嘛,編教材比寫那些論文要求要低些,你再過幾年,就該說評高職的事了,你先把文章寫到那兒準備到嘛。」

憑良心說,周大龍一直對林茜還是很關照的。他知道論文是林茜的薄弱環節。

「不是要到吉林去啊?」林茜問道。

「不需要,他們那邊直接分配你寫哪章就行了。寫好了把稿子寄過去。」周大龍說。

這種好事林茜豈有放過的道理,就答應說:「好嘛,我參加。還有周老師,你要到總務處去給我說下房子的事情啊,我現在住一間房子啥都不方便。燒電爐呢又經常把保險絲燒斷,再住兩年的話,我都可以當電工了。」

這幢樓還住了另外的年輕教師,問題是這幾個教師遇到停電這種事情都看得慣,根本不管。林茜是個急性子,沒有修,她就只有自己動手換保險,經常燒兩天飯下來就又該換保險了。

周老師點點頭。這時繫上教歷史的羅華在一旁插話道:「周老師如果不給你要房子的話,你就爬起跑了,反正現在是一個人,說跑就跑了。」

看到周主任笑嘻嘻地答應下來,林茜的心才算放回肚子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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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百態盡在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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