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獵殺檔案》(3)

第三章《獵殺檔案》(3)

白紙一張好塗鴉梳理亂麻捻成紗

1

「爸爸的媽媽叫奶奶,爸爸的爸爸叫爺爺……」

跟着電腦里的歌曲童謠,艾司認真地重複著,其他人圍在他身邊打着節拍笑着鼓勵。

小木屋裏電話響起,恩恩起身:「我去接個電話,你們接着教。」

看着恩恩走出房間,雅欣立刻指著恩恩背影問艾司:「看到了嗎?你該怎麼叫?」

「恩恩。」

「不對,你要叫媽媽!」雅欣露出壞笑,拉來婉兒和趙磊給自己作證。

婉兒掩口輕笑,趙磊添油加醋:「待會兒恩恩回來,你叫聲『媽媽』,你就知道是不是你媽媽了啊,記住噢。」

恩恩接完電話回到房間,看艾司扭捏地瞅著自己,雅欣和趙磊在一旁起鬨:「叫啊,叫啊!」

「媽媽!」看艾司滿懷期待地喊出來,恩恩一愣,隨即就鬧了個大紅臉,知道是雅欣他們搞鬼,咬牙切齒道:「好哇,你們幾個給我等著,看我今晚怎麼教艾司說話!」

趙磊忽然又跳了出來,更是笑得嘴都裂開了,指著自己誘導艾司:「叫爸爸,爸爸!」

恩恩一腳就踹了過去……屋子裏笑作一團。

撿到艾司快兩周了,在這兩周里,恩恩他們做了許多嘗試和測驗,確定艾司就是一張白紙,他就像新出生的嬰兒,只是睜開眼睛看世界時,就有了十五六歲的身體。

所以從艾司吃飯穿衣洗臉睡覺上廁所,到他看圖識字說話數數認東西,什麼都要教。

如果不是艾司聰慧過人,教什麼都一點就通的話,四個小老師早就沒了耐心。

恩恩他們在艾司這張白紙上信手塗鴉時,發現艾司身上有許多秘密,那些秘密就有如大航海時代的處女地,等待着探險家們前去挖掘。

最先被發現的就是艾司的智力和記憶力方面。

趙磊和三名聖母心泛濫的女生不同,從一開始就總是對艾司的來歷和智商方面持懷疑態度,怎麼可能有十幾歲大的嬰兒,艾司肯定是大腦有問題。

趙磊一直遊說恩恩她們,如果艾司真的是腦子不好的話,建議馬上交給警方處理,如果撿了一個白痴,那誰知道他的情緒方面會有什麼問題,到時候別傷到恩恩她們。

結果一開始教學和檢測,趙磊的說法立刻被推翻,艾司的記憶力驚人,第一天下來,他就將幼兒啟蒙漢字卡片上那500個漢字全部記住,雖然還不能理解那些字的意思,不過他卻將發音和字的形狀烙在了腦海中。

「姑父說你小時候一天連十個字都記不住,就你這腦子還好意思說艾司的智商不夠?」雅欣毫不客氣地揭表弟老底。

趙磊尷尬不已,心有不服地反駁,認為艾司是假裝的,說不定他什麼都會,裝出一副什麼都不懂的樣子。

不過經過恩恩她們一系列的測驗,證實了艾司確實對所有的東西都一無所知,需要恩恩她們的教學和講解,艾司才能弄明白,往往會加上自己的一些理解和領悟,鬧得啼笑皆非。

如果說是假裝,用雅欣懟趙磊的話來說就是:「你裝一個給我看看?」

相比之下,艾司的情緒,或者說心性,就不如記憶力那麼完美,所有的情緒都直接表露在臉上,驚恐、慌張、開心、悲傷、好奇、得意,艾司的面部表情就像能直接說話一樣,不會有任何掩飾和隱藏。

開心就嘿嘿大笑,傷心就哇哇大哭,和智商相比,艾司的情商倒更像是幾歲的小朋友,不過就因為是這樣,所以艾司才更好玩!

雅欣就最愛去逗艾司,不管是將艾司逗哭還是逗笑,她都樂不可支。

趙磊的猜疑統統站不住腳,反倒是艾司的表現讓恩恩她們越來越喜歡。

有一個什麼都一教就會、還能舉一反三的好學生,令恩恩他們的成就感得到極大的滿足。

十幾天學習下來,艾司的認知能力就從一無所知達到了三四歲孩童的水準。

在艾司的教育方面,側重也各有不同,艾司住在恩恩家裏,所以生活的方方面面恩恩教得要多一些;她生性好玩,也常帶着艾司做實驗或小手工藝品。

婉兒溫柔有耐心,在看圖識字、拼音童謠這方面出力更多,艾司那驚人的記憶天賦,也是婉兒最先發覺的;不過婉兒擅長的還有樂曲和繪畫,在這方面艾司的天賦就不怎麼高。

雅欣活潑喜動,更愛帶艾司做一些戶外活動;趙磊自詡科技達人,他常常搶著回答艾司提出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給艾司普及科學及數學邏輯方面的知識。

不過雅欣經常利用表姐的權威打斷或剝奪趙磊的教學,理由是怕趙磊把艾司給教傻了!

除了知識學習方面,喜歡逗弄艾司的雅欣很快就發現,艾司在運動方面的天賦,絲毫不比他的記憶力差。

早在撿到艾司當日,他們野餐後去爬山時,艾司在體能方面的優勢就已經展露出來。

隨後在雅欣的玩鬧式教學過程中,她赫然發現艾司的跑跳投擲等基本運動能力,簡直堪比運動員,他的速度、力量、爆發力和持續力都遠優於普通同齡人。

最為明顯的是艾司的反應能力,雅欣小時候學過女子防身術,她教艾司時,時常會有肢體動作,就像對自己表弟趙磊一樣,隨時可能一個爆栗敲在頭上,擒拿手、摔跤,也是她喜歡的招式。

艾司一開始有點怕她,屢屢被雅欣偷襲得手,不過兩三天混熟了之後,雅欣的偷襲就再也用不到艾司身上了。

艾司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警覺性,雅欣剛準備出手,他就能提前得知,早早地避開。

就連雅欣引以為豪的爬樹技能,艾司也一遍就學會了,並很快青出於藍,沒事就爬到樹上,像只猴子在樹枝間穿梭跳躍。

恩恩則在艾司的日常生活中,發現他對聲音的模仿能力異常強大,遠不止像剛撿到他時的那樣鸚鵡學舌,他能模仿樹林里好幾十種鳥叫和蟲鳴聲,惟妙惟肖;他看電視時模仿廣告裏的聲音,男女老幼四種聲線,都能模仿得難辨真假。

艾司的動手能力也極強,他有一雙細長而靈巧的雙手,婉兒常常嘆息:「艾司有一雙可以彈鋼琴的手,可惜他對音律沒有感覺。」

除了音樂,艾司這雙靈巧的手使得他在學習手工藝方面非常出彩,摺紙、剪紙、捏泥人、編繩……這些培養小孩子創造性的娛樂讓艾司感到很有趣從而專心致志地學習。

他剪下來的圖案和繪在紙上的線條完全吻合,一絲不差,他可以將泥條搓成線一樣細,然後從泥做的針孔中穿過去……

除了這些,艾司還是大家的開心果。撿到他之後,艾司一系列幼稚又滑稽的舉動、時不時吐出的驚人之語,都能成為恩恩他們爆笑的源泉。

第一次自己試着穿衣服,就將長衫長褲穿反了,兩隻手支著兩條褲腿,矇著頭一邊哭喊一邊到處亂竄;第一次照鏡子,就和鏡子裏那個自己別上勁了,氣不過有人學自己做動作,要去打鏡子裏的人,將手掌拍得通紅,鏡子差點拍碎,又是哇哇大哭;第一次吃了豆製品零食,腸道蠕動,然後「噗」放了個響屁,恩恩看到艾司渾身一顫,跟着就是一愣,緊接着眼淚就嘩嘩地涌了出來,顯然是放屁把自己嚇到了……

恩恩、婉兒他們聚在一起,每天就將艾司做的這些傻事拿來互相分享,每個人聽了都是爆笑不已,雅欣每天都要笑到肚子痛,就連婉兒都說,再這樣下去,自己臉上都會提前多出好多魚尾紋。

這些天相處下來,連趙磊也不再挑剔艾司,再沒提過交給警察這樣的話題,他們四人都開始越來越喜歡這個懵懂無知、笑料百出,又能進步神速的偶遇少年。

那種感覺,就像帶一個兩三歲的小弟弟,他聽話又有趣,而且不怎麼調皮,在自己的教育下每天都會有令人驚嘆的進步,同時笑料百出。

當然,或許四個人會有四種完全不同的感覺,但就連照顧艾司日常生活的恩恩都還沒感到厭煩,而是沉浸在一種育人的快樂中。

不過要說艾司和誰最親近,恩恩還只能排第二,和艾司關係最好的,是花菜!

艾司在這短短十來天中和花菜建立的友誼,簡直超過了恩恩這麼多年的總和。

若說這四名看起來和艾司近乎同齡的少年勉強能算是艾司的啟蒙導師的話,那麼花菜,無疑就是艾司的親密夥伴了。

對此恩恩的理解是,他們兩個的心智接近,可以無視語言交流障礙直接進行溝通,當然更為親近。

花菜比恩恩小一歲,幾乎陪伴恩恩度過整個童年,以花菜的年齡在犬類之中應該算是高壽了。

以前花菜是恩恩爺爺巡山必帶的,後來由於年齡大了,爺爺見花菜登山太吃力,就不帶花菜上山了,留下來看雞舍,花菜的毛也有些斑禿,就像老人掉頭髮一樣。

艾司剛到小木屋時,還引起一陣雞飛狗跳,後來雞舍里的母雞有三天沒有產蛋,爺爺查來查去,結論也只是原因不明。

至於花菜,剛見到艾司時,對他的態度是又凶又怕,當着恩恩他們的面它就會凶艾司,但是如果單獨看到艾司時,它就會夾着尾巴,顫抖後退,恐懼中帶着強烈敵意,恩恩從未見過花菜這樣。

不過,只用了兩三天,花菜就和艾司成了鐵哥們兒,因為艾司肯帶着它跑,跟它一起追蝴蝶、一起做標記,在草地上打滾撒歡,累了就趴在斜斜的草甸上看日升日落、雲捲雲舒。

晚上一個住雞舍一個住無人卧室,艾司還可以偷點剩菜請花菜吃宵夜,賄賂了兩天花菜就被收買了。那還是恩恩教會艾司做的第一件好事,好東西要拿出來和大家分享,才會有好朋友。

爺爺質問起為什麼菜總是莫名少掉時,恩恩以為了完成老師佈置的變態假期作業晚上加餐給搪塞掉了。

這天和往常一樣,到了雅欣教學時間,她帶着艾司和花菜去了屋外,恩恩和婉兒在家裏看電視,趙磊玩他的手機。

剛出去一會兒,就聽到雅欣在外面大呼小叫:「恩恩、婉兒,快出來看,快來看啊!」

2

艾司站在草地上,他的腰身彷彿折斷一般,極度地后曲,拉出渾圓的弧形,背和臀幾乎摺疊在了一起。

艾司雙手抓着腳踝,頭直接從分開的雙腿中間鑽了出來。

花菜在一旁,先前似乎被艾司怪異的姿勢嚇到了,現在認出人來,猛甩著尾巴跑過去舔艾司的臉。

聽到聲音,艾司一個小跳扭身,轉過來對着恩恩,咧嘴笑道:「恩恩啊,看看我的頭在哪裏?」

大家又驚又喜,半晌恩恩才開口道:「好厲害,簡直就像柔術大師Alexey一樣。」

「厲害吧!雖然沒有Alexey那麼強,不過到底是我教出來的。」雅欣得意揚揚。

「就憑你?」其餘三人一齊鄙視。

「別得意,雅欣你只是發現艾司身體很柔韌嘛,這算什麼本事。」婉兒不服氣道,「經過這些天我魔鬼式的訓練,艾司才算學到一樣真正的本事。艾司,走,去拿工具。」

兩人取來三根竹竿,搭了個球門似的架子,再拿出一床被單,像幕布一樣掛在架子上,高度正好蓋過艾司頭頂。

見兩人忙碌著,恩恩不解地問:「婉兒單獨和艾司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沒幹過什麼吧?」

雅欣回憶道:「婉兒……畫畫音樂艾司都不行,她好像喜歡給艾司化妝打扮吧?弄得跟洋娃娃似的。」

「是啊,每次都把艾司化成大花臉,好幾次那些油彩都洗不掉。」

趙磊插了一句:「你們說,婉兒會不會讓艾司突然變人妖啊?像上次那樣……」

上次婉兒展示她的成果,就是把艾司打扮成一個金髮芭比娃娃,還別說,艾司被穿上裙子,又打扮一番后,還挺像個美人,後來大家擔心婉兒這樣玩會讓艾司性別錯亂,這才一致制止婉兒再將艾司當洋娃娃打扮了。

恩恩和雅欣對視一眼,都暗暗下了某種決心,雅欣陰沉着臉道:「要是婉兒還把艾司變人妖,我的化妝品,再也不借給她了!」

恩恩「嗯」了一聲道:「要是婉兒只會這個,我的艾司,再也不借給她了。」

雅欣一愣:「什麼你的艾司,我們四個人一起發現的好不好?」

「說什麼呢,我們弄好了,快過來!」婉兒向大家招手。

艾司站在被單的一側,婉兒向他點點頭,對大家道:「睜大你們的眼睛看好了,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迹發生的時刻!」

恩恩和雅欣、趙磊對了個眼神,都做好了再見人妖的心理準備。

艾司穿着雅欣他們買來的白色T恤,下身是運動短褲、人字拖,當婉兒說「開始」,艾司就走進被單後面,從下面可以清晰地看到人字拖以均勻的速度向前移動,從被單一頭走到另一頭也就是兩三步距離,充其量不過四五秒,可當艾司再走出來時,所有瞪大眼睛的人都吃了一驚。

走出來的,並不是艾司,那是一個有着棕色捲髮、身材稍矮、啤酒肚、戴黑框眼鏡,而且膚色偏咖啡色的中年男子,他穿着花格子短袖襯衫、一條寬鬆肥大的沙灘短褲,鼻樑比艾司稍高,眉毛更濃黑,眼角下耷。總之從頭到腳,除了那雙人字拖,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

明知不可能,恩恩和雅欣還是忍不住跑到被單後面一探究竟,看婉兒和艾司究竟玩的什麼花樣,這個中年人到底是誰?艾司跑哪裏去了?

不只恩恩、雅欣等人,連花菜也有些猶豫,抬起鼻尖用力嗅了嗅,才眼帶疑惑地甩了甩尾巴。

見恩恩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中年男子咧嘴一笑:「恩恩、雅欣,你們不認識我啦?」

這一說話就露餡兒了,「艾司?!」恩恩一把揪掉艾司的假髮,露出那隻長了一兩毫米的短髮,雅欣比較狠,一下就揪住艾司的鼻子,扯下一個墊厚的橡膠鼻套,趙磊摸了摸艾司變了顏色的臉,放在鼻子面前嗅嗅:「什麼味道?」

艾司如實道:「鞋油。」

「鞋油!」趙磊定睛一看,可不是嗎?褐色鞋油,艾司顯然只抹了臉上,和身體白皙的膚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只是他巧妙地用動作和姿勢將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的臉上。

取掉艾司的眼鏡,雅欣左看右看,還是覺得不大對頭,捋了捋艾司的眉毛,艾司「嗷」地叫了一聲,粘上去的假眉毛被扯了下來,真眉毛也被雅欣粗暴地黏走不少。

「這也太快了吧,艾司你怎麼做的?」趙磊一臉羨慕,這近乎魔術式的換裝,叫艾司進行魔術大揭秘,艾司肯定不會拒絕。

「真是婉兒教你的?」雅欣不太相信,看看婉兒,婉兒正用手將拉直的頭髮捋到耳後,笑容恰似那春風裏的百花開。

「再做一遍,再做一遍,讓我們看看。」恩恩下了命令。

艾司接過道具,恩恩又道:「從那邊走過來。」他們要看看,艾司是怎麼走四步,就完成了這一系列換裝的。

「還有衣服!」趙磊提醒道。

艾司不好意思地掀起格子短衫,從啤酒肚的位置取出T恤和運動短褲,再將它們穿到短衫和沙灘褲的外面,走到被單的另一端。

眼鏡和假髮掛在被單內側,艾司右手捏著假眉毛和鼻套,左手手心抹了點鞋油,開始從那頭勻速走來,第一步,艾司右手從上往下抹,靈巧的手指夾着假眉毛向兩邊一撐,貼得就像照着鏡子比過一樣,同時手心裏的鼻套也套在了鼻樑上,撐壓過眉毛的手指收回來一擠捏,鼻套也上好了,左手也已經覆在了臉上。

第二步,艾司雙手像抹臉一樣抹了兩下,鞋油均勻地擴散開來,同時順手取下假髮和眼鏡。

第三步,艾司左手戴眼鏡右手戴假髮,兩隻手同時動作卻又互不干擾,完成後左手拉住T恤領口向外一扯,同時雙手向內一縮,T恤衫乾脆利落地剝離。

第四步,艾司右手抓住短褲褲頭,彎下腰來,在走動的同時微微小跳,運動褲也脫下,然後雙手將衣服褲子揉作一團,塞進短衫形成啤酒肚。

艾司手法極快,極為熟練,就算雙眼盯着也跟不上他的動作,而且換裝之後,整個人的氣質表情完全不同,雖然是眼看着他變裝的,恩恩他們依然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艾司。

「厲害!」趙磊不住搖頭。

「艾司,你真棒!」聽到恩恩的表揚,艾司露出開心的笑容。

「恩恩啊,你和艾司在一起時間最長,你教了艾司些什麼厲害的?」雅欣突然覺得,艾司肯定還有許多功能沒被發掘出來,恩恩應該更加清楚。

「當然有!」恩恩硬挺,不過搜腸刮肚,自己還真沒教艾司什麼特別的東西,像什麼柔體、什麼變裝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真不知道雅欣和婉兒是怎麼發現的。自己有教艾司看圖寫字啊,艾司現在不僅會寫好幾百個漢字,還會寫英文了,但是那好像太普通;教艾司的情景表演,上次已經被他們嘲笑過了;對了,讓他們看看那個!

恩恩肯定道:「有個厲害的,讓你們瞧瞧!」

恩恩拿出一個作業本,指著上面的字對大家道:「看看。」

雅欣一把抓過,念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嘁,我讀幼兒園之前就會背啦,恩恩你還寫這麼幼稚的東西?」

恩恩譏笑道:「再看看。」

婉兒接過作業本,沒錯,是恩恩的筆跡,她們三個死黨交往的年數幾乎和她們的歲數等大,不可能認不出彼此的字跡,可是恩恩這樣說,婉兒有些驚異地看了看艾司,艾司正用他那雙大眼睛打量著作業本和眾人臉上的表情。

不管什麼時候看,都能看到艾司那雙好奇的大眼睛四處打量著,怎麼看也像一個長得高高大大的小男孩,只要恩恩開心,他就會露出笑容,如孩童般純真。要是那天自己沒傷到腳,如果是自己第一個打開那個箱子呢?婉兒胡思亂想着。

「什麼意思?不是你寫的,難道是艾司寫的?」雅欣揶揄道。

「賓果!」恩恩得意地翹翹眉毛。雅欣則立馬道:「我不信!」

「艾司,寫首《靜夜思》。」恩恩小有嘚瑟。

艾司坐姿端正,拿起恩恩的鋼筆寫:「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在背後看艾司默寫的其餘二人變了臉色,雅欣抓過作業本,看着墨跡未乾的《靜夜思》,不吱聲了,婉兒接過來:「真的一模一樣啊,艾司,你太厲害了,怎麼做到的?」

艾司搓手道:「一直練就可以了,恩恩叫我練的,恩恩說,每個人都做得到。」

恩恩得意地透露道:「我看艾司學寫字時,他的筆法有臨摹我的痕迹,我就叫他盡量寫得一模一樣,他練了五個晚上,終於達到真假莫辨的境界了,厲害吧!這個可是我親手調教出來的噢。」

雅欣和婉兒看着恩恩,總覺得她的笑容有點奸,平白無故,幹嗎讓艾司模仿自己的筆跡?

見識過艾司的本事之後,婉兒反而有些擔心起來:「你們有沒有覺得,我們教給艾司的,都是些皮毛,他現在能做到這些,都是他以前學的,只是他完全忘記了?」

「倒也是啊……」恩恩和雅欣對此表示認同。

「所以啊,現在艾司能不能想起他被裝在箱子之前發生的事情?」婉兒關切地問道。

3

提到艾司的記憶問題,恩恩也是一臉無奈:「不行啊,我問過好多次了,艾司他只記得裝在箱子以後的事情,他說他在一個漆黑的地方,待了很久很久,然後,突然有了光。」

「然後呢?」雅欣三人齊聲問。

「然後?然後就看到了我們。每次答案都是一樣。」恩恩聳肩攤手,「以前的事他一點都想不起來了,而且,我覺得他似乎也不想去回憶以前,每次叫他努力想他就大喊頭痛。是不是啊,艾司?」

艾司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

婉兒摸了摸艾司額頭,凝眉問道:「怎麼會頭痛呢?痛得很厲害嗎?」

「恩恩讓我去想。」艾司雙手捏拳,做出很努力的樣子,「我就拚命想,拚命想,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但是頭就……哇……」

艾司無法形容頭痛的樣子,只能做出擰毛巾的動作,然後又做出撒花的動作,恩恩她們倒是能看懂艾司的手語,就是很痛很痛的意思。

似乎只要回想起那種痛的感覺都會很痛,艾司說着就低下頭要扎進恩恩懷裏去撒嬌,這是跟花菜學來的。

婉兒擔憂道:「對了,恩恩,艾司額頭上那塊紅斑,後來沒出現過了吧?」

「那倒沒有了,估計是小傷吧,已經好了。」恩恩伸手抵住艾司的頭,不讓他貼過來,象徵性地拍了兩下以示安慰。

她看看艾司,再望着遠山悠然感慨道:「其實有時候想想,能夠像艾司這樣真好,無憂無慮,啊,我也好想失憶啊!」

「可是,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婉兒還是有些擔心,「我們不可能……」

當着艾司的面,有些話不好說全,艾司太聰明了。婉兒的意思是,他們四個總不可能養艾司一輩子。而且艾司現在像小孩一樣,每天都在不停地學習,他懂的會越來越多,總有一天他會質疑自己:從哪裏來、父母是誰、以前過着怎樣的生活。

之所以一開始他們沒有直接教艾司辨認家庭成員關係,就是擔心這方面的問題。

恩恩嘆息道:「順其自然吧,或許多一點時間會好一些。」

婉兒引出的話題讓歡快的一天在有些沉悶的氣氛中結束,送走雅欣、婉兒他們之後,恩恩的心情一時也不能平復,隨着艾司的成長,將來要如何安置他呢?還是要告訴媽媽嗎?相處得越久,心中就越發地不舍。

恩恩注視着好像看不到盡頭的大草甸和遠方起伏的樹海,默默前行,艾司落後她小半個身位,盯着恩恩的側面,花菜在兩人腳下來迴繞着「8」字圈,尾巴甩個不停。

「恩恩啊,婉兒他們去哪裏了?」似乎覺得恩恩心情不太好,艾司主動提問。

「回家了。」

「為什麼不和我們住在一起?」

「他們也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啊,他們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也會想他們嘛,如果一兩天不見還可以啦,久了就會擔心的嘛。再說,只要不堵車,他們一個半小時就到家了。」

「恩恩啊,城裏好不好玩啊?」

「城裏有什麼好玩的,要是城裏好玩,雅欣、婉兒他們會天天坐車到我們這裏來玩嗎?」

「恩恩啊,今天雅欣他們似乎問起我了耶?我是從哪裏來的呀?」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是我們從山林里撿回來的。」

「婉兒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爸爸媽媽,你也教過我,爸爸的爸爸叫爺爺,媽媽的媽媽叫外婆,我的爸爸媽媽在哪裏呢?」

「所以要讓你自己努力地去回想啊,只要努力,一定可以做到噢。」

艾司努力地去想,耳朵嗡鳴,記憶彷彿玻璃碎片在腦海中攪動,伴隨劇烈的疼痛,他只能捕捉到這樣一段聲音:「你們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

這不是艾司要的答案,艾司有恩恩、有婉兒、有雅欣和趙磊……

「頭好痛啊!」艾司雙手壓着太陽穴。

「又來了……你到底有沒有儘力去想啊?」恩恩有些氣餒。

「有。」艾司小聲回答,咬着指甲。

「不許咬指甲!」停了停,恩恩換一個方式問道,「艾司啊,你覺得我對你怎麼樣啊?」

「嗯,恩恩對我好好噢,天天給我好吃的,又帶艾司玩,艾司好開心、好幸福!」

還真是容易滿足啊!恩恩狡黠地眨眨眼:「雖然我在樹林里撿到你,給你吃穿,教你知識,帶你玩,對你好,不過這種好……更像是姐姐對弟弟的好,終究是不如媽媽對孩子那麼好。

「你要記住噢,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最愛你的那個人,她也是唯一不會計較回報,卻願意為你全心付出的那個人。」

「哦。」艾司似懂非懂,如果說恩恩這麼好都還不如媽媽好,那媽媽究竟是有多好啊,「那,那恩恩你不要做我姐姐,你做我媽媽好不好?」

「哈?」恩恩吹着額前劉海,「真是被你打敗了,媽媽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她是生你養你的那個人,小寶寶先在媽媽肚子裏長大,長到有一天,媽媽肚子裝不下了,就會把你生下來,你才能來到這個世界上。嗯,現在跟你說這個還太複雜了,改天帶你去看雞媽媽孵小雞你就明白了。」

恩恩不想做艾司的媽媽……艾司有點小委屈地想着:艾司真的有媽媽嗎?艾司的媽媽在哪裏呢?

「你們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但那冰冷機械的聲音,讓艾司感到錯亂,他怔怔地望着恩恩的側影,不敢說出自己腦中刺痛時捕捉到的聲音,他好怕恩恩說的一切就像一個美麗的夢,輕輕一戳,就破了。

走累了,恩恩就地躺在草甸斜坡上,艾司跟着躺下來,學恩恩兩隻手枕着頭,看白雲蒼狗,花菜很愜意地橫卧在兩人的腿上。

不去想那些令人心亂的問題,艾司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變幻的白雲吸引過去。

「那朵雲像棉花糖耶,恩恩,婉兒買的棉花糖好好吃噢,下次可不可以讓婉兒再買一個?」

……

「恩恩快看,那朵雲像花菜,你看你看,好像花菜噢,哦,變了變了,這下像什麼?像條大鱷魚,花菜變成大鱷魚去了。」

……

「蘑菇雲,恩恩,那是不是蘑菇雲?」

……

「魚鱗雲!」

「雲上有金光啊,好漂亮啊!漂不漂亮,恩恩?漂不漂亮?」

「哇,像座山一樣撲過來了,那些雲聚在一起翻過來了!」

……

恩恩吹動額前的劉海,知道只要艾司跟在一起,像以前那樣安安靜靜地吹着風,看藍天雲走是不太可能了:「艾司啊,你有沒有想過,將來要做什麼?」

「將,將來?做什麼?」

「所以才要你去想啊,你看看你自己,長得比我還高……」

「是啊是啊,我比恩恩你高五厘米耶。」

「嗯!」恩恩冷眼斜掃,艾司安靜下來。

恩恩繼續:「你看你長得比我還高,吃東西像頭牛,你總要為自己想想,將來要做什麼。你是男子漢,總不可能靠我們一群中學生養活吧?你得自己養活自己。」

看恩恩不說話了,艾司小心翼翼地問:「怎麼養啊?」

「你得自己找錢啊,有了錢,才能買自己想吃的東西,才有地方住。」

「怎……怎麼找錢啊?我不會啊?恩恩你不要我啦?」艾司聲音頓時哽咽,紅了眼圈。

「所以叫你要努力回想起來啊,在這個世界上啊,只有爸爸媽媽和最親的親人,才會免費給你提供吃的和住的。而且就算是父母,在自己的孩子長到18歲大的時候,表示他已經成年了,也要讓他學會自己養活自己。看你長得牛高馬大的,已經不止18歲了呵?」

「沒有,沒有!我沒有18歲!」艾司駭得坐起身來,拚命搖頭,連連擺手。

「我們中國法律規定,到了16歲就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了,16歲你該有吧?」

「沒有!我沒有!」

「那你多少歲?」

「我……我……」艾司認真地板起指頭,「從8號恩恩你撿到我算起,我,我今天就13天了。」

「13天,13天有你這麼聰明嗎?13天的嬰兒,連爬都還不會,怎麼也要算13歲吧?」

「不是13歲,是13天!」艾司努力地更正,要是恩恩這樣算,再過3天,自己豈不是就要16歲了,那時候恩恩肯定又要讓自己去找錢什麼的,說不定會趕自己走。艾司眼角微耷,可憐兮兮地望着恩恩:「恩恩啊,你就是我最親的親人了,我沒有做什麼讓你不高興,我還沒滿13天,你,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要是,要是艾司一個人在森林裏,小螞蟻、小蚊子,它們都要來欺負我,艾司就會哭得好傷心。恩恩你最好了,一定不會讓艾司哭得好傷心的,對不對?」

「哼。」恩恩的唇線上彎,從艾司的角度看下去,真是漂亮極了,「你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又什麼都不會,我們可以教你一些最基本的東西。如果小螞蟻、小蚊子欺負你呢,我們也可以暫時保護你,但你終歸是大孩子了,總得學會自食其力。所以,快點長大吧艾司,否則,要是假期結束了,你該怎麼辦喲!」

「假期?什麼是假期啊?為什麼會結束啊?」

「欸,以後你就明白了,沒有那麼多為什麼。回去吧,今天這麼悶熱,可能要下雨。」

「恩恩啊,下雨是什麼?」艾司又開始好奇。

「雨啊,就是水被蒸發到天上,你看過的,給水加熱它就會變成氣,那氣就浮上天,聚集多了,天空承受不住,它又會掉下來……」

恩恩入睡前,果然悶雷陣陣,接着電閃雷鳴,霹靂好似在比賽誰的聲響更大,一個接着一個,震得窗戶和地板都瑟瑟發抖。

門外有急促的扒門聲,恩恩將花菜接進來,花菜最怕打雷下雨了,其實恩恩也怕,每到這時候,她們倆就得同床為伴。恩恩用擦布仔細地擦拭花菜的四肢后,它熟練地躍上床尾,佔據了自己的位置,恩恩開着燈,貼著床上一隻碩大的泰迪熊,盯着窗外,只期盼閃電早點結束。

「噼啪……轟——」又一道閃電,恩恩驚得從床上跪坐而起,險些尖叫,電光映照出一個人形的輪廓,就貼在窗戶上。

4

電閃雷鳴中,突然窗戶上被電光映照出一個人影,任誰看到也難免心驚膽戰,恩恩沒有第一時間放聲尖叫,算是心理承受能力極強了。

看清楚來人後,恩恩憤怒地將枕頭砸向窗戶:「要死啦,艾司,你想嚇死我啊!」

恩恩打開窗戶,艾司手忙腳亂地爬進來:「恩恩,我怕,是什麼,好,好,好恐怖!」又一道閃電,跟着一聲炸響,艾司抱着頭,渾身一顫,就要往床上鑽,被恩恩一把拽住。

「下來,這是我的床,你不能上去!」

艾司從驚恐中回過神來,一臉哀求地看着恩恩,「可是,我,我好怕,恩恩,我不要一個人待在那邊,我可不可以睡在這裏?」

恩恩瞄了一眼不算寬大的學生床,再看看艾司的體形:「不可以!」

「恩恩……恩恩啊……」艾司急得快哭了,偏偏沒什麼好辦法,緊張得手足無措,時不時隨着霹靂全身一縮,那眼神簡直就是花菜的翻版。

「真是敗給你了。」恩恩看看窗外,往地上一指,「你,睡地上。」

艾司可憐巴巴地看着花菜,非常不解:「為,為什麼花菜睡床上,我只能睡地上?」

「花菜是女生耶,你是男生,你還想……想都別想!」

艾司還不是很能理解女生和男生有什麼不一樣,既然恩恩這樣說,肯定有道理,看來自己只能睡地上了。

地板是乾淨的,鋪一張被單,再蓋一張被單就行了,只是,屋子中間多了一個人,怎麼看都不習慣,恩恩關上燈,每次閃電,卻又都能清晰地看到地板上有個人影猛地縮作一團,被單像抽風似的亂抖。

艾司真的怕極了,牙齒不住發出「咯咯咯咯」的聲音,在沒有霹靂閃電的空隙,聽得格外清楚,讓本來就對閃電過敏的恩恩更加心煩意亂。「真是的,這傢伙膽子怎麼這麼小,怕得這麼厲害?」恩恩想起自己小時候,閃電來時,總是拚命地往媽媽懷裏鑽,媽媽會捂住自己的耳朵,或是在耳邊唱童謠、講故事,那時候媽媽都是很愛自己的,只是後來……唉,算了,恩恩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看着屋子中間那個可憐的膽小鬼,那傢伙看起來和班上的男同學沒什麼兩樣,其實不過是個三五歲的小孩子罷了。

恩恩重新打開燈:「喂,膽小鬼!」

艾司驚惶地從被單里露出頭來,只見恩恩沒好氣地坐在床邊,一撇頭:「上去,你睡裏面。」

艾司短暫失神,接着就像得了命令的機器,一個箭步飛躥,撲在床上,用被單將自己裹得緊緊的。恩恩的床好香啊,艾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雙手死死拽住床單,一臉打死我也不下去的決絕。花菜好奇地昂首看了看,打個哈欠,繼續窩在自己的位置,閉眼而睡。

艾司上了床,就沒有泰迪熊的位置了,恩恩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找來一根長長的鞋帶,豎放在床中央,警告艾司:「記住,你就睡裏面,不許超過這條線,你要是敢翻過來,我就拿大棍子,狠狠地打你,比打針還疼,聽到沒有?」

前幾天艾司逗花菜被咬了,被恩恩她們送到衛生所打疫苗,一針紮下去,痛得他嗷嗷直叫、眼淚橫飛,哭着鬧着要離開,大喊著「這個地方太危險了!」打針算是艾司最為慘痛的記憶了。

「啪!」

恩恩話音剛落,一個霹靂閃過,艾司忙不迭點頭,躲在被單里篩糠。

恩恩面朝床外,背對艾司。感受到恩恩的體溫和味道,艾司似乎沒那麼怕了。可恩恩總感覺背後那個傢伙,不住地噴氣到自己的頸后,一陣莫名煩亂不安,為什麼感到臉像火燒似的?為什麼心如鹿跳?艾司那傢伙有沒有越線?他的手腳會不會不老實?真是的,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饒是恩恩神經粗線條,除了自己的爸爸,還沒和哪個男生如此近距離地待在一起,就連小時候住在自己家裏的文風,也沒有過同床而眠的親密。

不過身後的艾司規規矩矩的,似乎也沒抖了,呼吸也漸漸平順了,恩恩扭頭看他睡着沒有,卻看見一雙好奇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恩恩飛快地轉頭回來,平息了一下猛顫的心房,低聲怒斥:「艾司,為什麼不閉上眼睛睡覺?」

「我,我害怕。」身後傳來弱弱的語音。

「看着我就不怕了嗎?」

「嗯,看着恩恩就沒那麼怕了。」

莫名心顫,一種驕傲的感覺油然而生,窗外雷聲漸歇,嘩啦啦的滂沱大雨打在屋頂上漸漸匯聚成浪潮拍岸之音,恩恩放緩了語氣:「睡吧,艾司,沒什麼好怕的,再過一會兒就不會打雷了。」

艾司輕輕「哦」了一聲,但雷聲一響,依舊一顫,帶着床也發出輕響。

恩恩心底嘆了一聲,轉過身來,艾司果然不敢閉眼,四目相對,恩恩的小心臟又是一陣沒來由地亂跳,需要深呼吸才能壓制那緊張帶來的情緒:「艾司,別怕,你乖乖閉上眼睛呢,我就跟你說個故事,好不好?」

「好。」艾司緊緊閉上了眼睛。恩恩整理了一下思緒,輕柔道:「從前,有隻小鴨子,很醜很醜……」

雷聲漸小,恩恩的聲音也越來越小,艾司呼吸勻凈,應該是已經睡著了。溫潤的鼻息若有若無地拂到臉上,恩恩看着熟睡的艾司,突然有了種別樣的情愫,那是一種發自心底的成就感和保護欲,總有一天,會讓艾司學會生存的技能,無論他能不能回憶起曾經的事情,也能讓他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下去。

睡至半夜,恩恩莫名又醒了過來,耳邊傳來輕微的「噗嚕嚕」的聲音,先是一驚,隨即想起,是艾司,這傢伙竟然打呼嚕!這哪裏來的壞習慣!

恩恩很想惡作劇地將艾司的嘴唇給他捏住,想了想終究忍了,心頭羨慕這傢伙倒睡得安穩,忽然聽到艾司含混不清地嘀咕了一句什麼,恩恩頓時又緊張起來,白天瘋玩出一身汗,晚上又受了驚嚇,這傢伙不會發燒說胡話吧?

恩恩趕緊伸手搭上艾司的額頭,還好,不燙,這才稍微放心,給艾司裹緊了被子。這時候艾司又嘟噥了一句囈語,這次恩恩聽清楚了,艾司模糊吐出的那個詞是——「媽媽!」

恩恩鼻尖微微一酸,藉著夜幕的微光細細端詳著艾司那張精緻略顯秀氣的臉,她小心地伸手捋平艾司在夢中擰緊的眉間皺紋,將這個大男孩攬了過來,在他耳邊輕輕安撫:「別怕,艾司,我在。」

……

恩恩被花菜舔醒時,天已大亮,窗外放晴,雨後的天空格外清晰湛藍,恩恩揉揉眼睛,習慣性地向後反摟泰迪熊,剛一搭上,手感不對!

一下想起,泰迪熊在桌上,床上換了個大活人。恩恩半坐起來,扭頭一看,艾司那傢伙,雙腿蜷曲著,雙手合枕側卧,睡得像個嬰兒,格外香甜,恩恩又是好一陣羨慕。

這傢伙,害得自己半夜醒了幾次,他倒睡得好。

「恩恩啊,起床沒有?」爺爺突然在門外說話,「爺爺要去巡山去了,早餐在桌子上,我來看看花菜。」

聽到主人叫自己的名字,花菜返身就朝門口跑。

「哦,起來了。」恩恩捂住艾司的嘴,把他弄醒,花菜已經有些吃力地直立起來,前腿搭住了門的橫把,「啪」的一聲,按鈕彈起。

恩恩往床底下一指,艾司剛剛睡醒,聽到聲音,翻身一滾滾下床去,再一滾滾到了床下。門被拉開,花菜大力甩著尾巴,半立起來和主人擁抱。

爺爺在門外摩挲著花菜頸項道:「昨晚打那麼大的雷,你該早點開門讓花菜進來,花菜年紀大了,受不得驚嚇,你知道它最怕打雷了,你們兩個都怕……」

「知道啦,快出去,我要換衣服了。」恩恩想把爺爺支出去。

爺爺卻蹙鼻嗅了嗅,問道:「什麼味道?」

「什麼什麼味道?」恩恩不解,跟着也嗅了嗅,嗯?好像房間里,是有一點淡淡的騷臭味?循着氣味源頭,恩恩餘光一掃!

「噝——」恩恩倒吸一口冷氣,床的內側,竟然有一大攤水漬,那股淡淡的味道,正是由此而發,更糟糕的是,爺爺的目光,也落到了那攤水漬上!

「是花菜!」恩恩想也不想,先栽贓過去。花菜無辜地看過來,「為什麼又是我?」只可惜它表達不出來。

「哦,那沒什麼,待會兒把床單洗乾淨就是,你,你還要換衣服,我就先出去了,花菜要好好看着家噢。」爺爺似乎明白了恩恩剛才叫自己快出去的原因,和顏悅色地離開了。

恩恩關上門,依稀聽到爺爺給老媽打電話,提到去醫院看看什麼的,恩恩簡直欲哭無淚,但當她目光落到床底的時候,恩恩只覺得怒火中燒!

聽到爺爺出門去了,恩恩暴喝一聲:「艾司,出來!」

艾司從床底下爬出來,探頭看了看:「爺爺走啦?」

「爺爺走沒走不關你的事!」恩恩將艾司拎起來,指著床上道,「這是怎麼回事!」花菜從小就被培養了很好的習慣,也絕不可能是自己,只能是艾司這個傢伙了!

艾司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低着頭,小聲辯解:「昨晚被子……里好熱,我屁股上,出了,很多汗!」

「哈!屁股上出了很多汗是吧?我待會兒讓你屁股上再開一朵花!」

「我,我怕吵醒你,我怕一個人去廁所要打雷,我怕我下了床,你就不讓我再上你的床了。」雖然不知道屁股為什麼會開花,但聽恩恩語氣好像不善,艾司趕緊承認。

「聽着!你!永遠!不許!再上!我的床!」恩恩要抓狂了,一把將被單扔地上,再一把扯起床單扔地上,猛然想起什麼,厲聲警告,「這件事情!你不準告訴任何人!包括婉兒、雅欣、趙磊,一個都不許說!聽到沒有!」

「噢。」

恩恩抱起床單拉開門,又想到了什麼,停了停:「難道我還要替那個傢伙洗內褲?絕不可能!」恩恩死死地握住門把手,彷彿要將它捏碎!

半個小時后,雅欣他們來了,見面第一句話便問:「恩恩啊,聽說你尿床了?」趙磊一臉壞笑,婉兒也捂著嘴,恩恩只覺得天旋地轉。趙磊笑道:「剛才阿姨打電話問表姐,問你平時有沒有那什麼……哈哈!」

艾司趕緊爭辯:「不是恩恩,是我,是我尿床了。」說完驚覺眾人目光不對,想起恩恩叮囑自己千萬不可以說出去的,趕緊再看恩恩。

恩恩無語向蒼天,深呼吸,微笑:「艾司啊,跟我進來,有話對你說。」

趙磊等人亦步亦趨,被恩恩殺氣騰騰的眼神擋在門外,三人側耳聽牆角。

「把手伸出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嗚哇……」

「不許縮!」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5

在這個悶熱的深夜,17歲的周麗茹挎著單肩包回租住的公寓,過了這個暑期就是高三學生了,接下來繁重的學業和永無休止的課外習題將佔據一整個學年。因此,從小懂事的周麗茹沒有回老家,打算利用這個假期好好兼一份工,增長自己的人生閱歷,也可以掙一份零用錢。

從麥當勞快餐店回到家只有五分鐘不到的路程,這也是她選擇在這裏兼職的一個重要原因。不過回家途中有條小巷,路燈常壞。小巷是兩邊大樓生活區背側,堆滿了垃圾,時常發出惡臭。若不走這條便捷小巷,則要多花半個小時繞行。周麗茹每晚十一點才下班,若是不趕時間,她通常都寧可繞行,但今晚不行,看這悶熱的天氣,她得趕在大雨傾盆前回家。

小巷的惡臭令人捂鼻,隔好遠才有一盞發出黃光的老燈,燈泡時不時閃一下,熄了,然後再閃一下,又亮起。

周麗茹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搭著挎包,快速穿過臭味的重災區。忽然眼角餘光瞥見,遠處有個黑影,周麗茹心中一突,腳步放緩,在這少有人經過的小巷,自己可千萬別碰到什麼流氓。

一邊這樣想着,她一邊硬著頭皮往前走,近了,更近了,周麗茹藉助朦朧的燈光,只見來人穿着連帽雨衣,看不清相貌,不像喝醉酒的流氓,或許只是路人吧?

周麗茹心頭稍安,繼續保持步幅前進,和陌生人擦肩而過時,她心中尤為緊張,甚至不敢扭頭去看陌生人的相貌,等到雙方側身而過,周麗茹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果然是自己多疑了啊。

正這樣想着,周麗茹彷彿聽見頭殼發出「咚」的一聲,自己的腦袋好像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敲了一下,接着眼前一黑,軟倒在地。

雨衣人扔掉從路旁隨手抽取的臂粗木棍,將已昏死過去的周麗茹翻轉仰卧,取出一把早已準備好的鋒利薄刃,似乎微微搖頭,然後毫無憐惜地直刺心窩。夜空亮起一道閃電,悶雷轟鳴。

距離708濱江兇殺案過去快兩周了,案件始終沒有找到突破口,只是排除了情殺、仇殺、劫殺等一系列符合正常思維的犯罪可能性,進一步通過DNA比對證實了死者確是陳文毅無疑。

兇手的外形特徵,停留在一個穿着長衫長褲、戴類似棒球帽、穿李寧運動鞋的輪廓上面,身高一米六五至一米六八,高風甚至通過司徒笑提供的織物纖維鎖定了幾套長衫運動透氣裝,但兇手的面貌始終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

他們所查到的這套衣衫,已經在距離兇案現場不遠的垃圾桶里化作了一堆灰燼,而且隨訪與排查時,也沒有任何人發現在案發時段有可疑人等從犯罪現場離開。

在司徒笑提供的樹葉上,高風也成功提取出DNA樣本,只是沒有比對目標,依然沒辦法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那份DNA檢測報告被司徒笑打印出來,幾乎是隨身攜帶,隨時拿出來打量一番,他似乎打算從那些DNA數據中看出兇手的長相。

這些天司徒笑就差沒吃住在警局,不是在閱覽室,就是纏着高風,但線索斷了就是斷了,高風也沒法變出線索來。司徒笑看了不少國外關於變態殺人狂的案例和無數心理分析材料,不過畢竟術業有專攻,他看得頭都大了,也沒琢磨出兇手的心理。

「高風,好了沒有?你說的那個誰,心理專家,你什麼時候帶我去啊?」一旦案件陷入僵局,司徒笑的頭髮和鬍子就開始瘋長,蓬亂地糾結在一起,這兩周下來,再和劉顯和站一塊兒,不熟悉的人都分不出他倆誰大誰小。

高風戴着手套站在毒物分析室的玻璃牆後面:「沒辦法啊,我們法醫鑒證又不只負責你那一個案子,所以我說,有什麼消息不能提早告訴你,就你這個水磨工夫,沒幾人受得了。」

「就看在我的鬍子都快遮住嘴的分兒上,你也該優先考慮考慮我吧。」司徒笑賴著不走。

「好了,等我出了這份報告就帶你去見曉玲。」高風無可奈何。

「快點吧,今晚可能會有暴雨!」司徒笑催促。

出乎司徒笑意料,那位叫黎曉玲的心理醫生居然不是在醫院裏,而是在天元大廈里租了幾間寫字樓。據高風所言,黎曉玲是他醫學院的同學,畢業后在第三人民醫院幹了三年,再去美國學習了三年,兩年前回國自己出來單幹,開了私人心理診所,終於有了如今的氣象。

一頭長長的披肩秀髮,一張很是秀氣的小臉,一副金邊小框眼鏡,一襲水色長擺連衣裙,文靜的扮相使得這位高風口中誇讚不已的女心理醫生看起來像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你好,很高興認識你,聽高風說,重案組的司徒笑長官辦案狠、准、厲,是我們海角市罪犯的剋星啊。」黎曉玲的性格顯然與長相不同,主動伸出手來。

「高風的話不能當真。」司徒笑伸手一握,有些愕然這位文靜姑娘的手心,食指邊緣和四指關節都有一層薄繭,看來這位心理醫生絕非外表那麼文靜。

高風替二人簡單引見,曉玲將他們領入自己的辦公室,是一間貼著溫馨壁紙的乾淨小屋,不足20平方米,有一張看起來就讓人想睡上去的按摩床,舒適的厚皮躺椅,柜子裏鎖著許多空氣芬芳劑,乾淨的辦公桌上有許多小人偶掛件和毛絨玩具。

司徒笑忍不住贊道:「好強烈的心理暗示,進入這裏就好像回到了童年的房間。」

「只是讓人放鬆心情。好了,高風給我的材料我都看過了,其實我覺得,司徒笑警官你的分析已經很不錯了。」

「叫我司徒笑就好。」

「別站着,坐。」曉玲用她那修長纖細的手指從抽屜里取出一沓資料,姿勢很是優美。高風徑自沖泡了兩杯咖啡,給司徒笑一杯白水,司徒笑只喝白水和不含添加劑的天然飲品,隨後高風站在曉玲一側,儼然一個護花使者。

「那我就直入主題了。」曉玲翻開文件,「你們希望我通過分析這些材料,為你們勾勒出更詳細的罪犯心理畫像,以儘快找到案件的突破口。不過我要說的是,通過你們提供的這些資料,我能得出的結論與司徒笑長官……與司徒笑你的分析大同小異,頂多專業化術語要多一些。」

「沒關係,你說。」司徒笑如掙扎在犯罪漩渦的溺水者,任何一根稻草也不會放過。

「首先,你們對案件的初步判定——高智商變態殺人案,我也表示初步的認同。這種殺人犯我們心理學上稱之為精英型淫樂殺人犯,典型特徵就是高學歷、高智商、無良知。之所以稱其為淫樂殺人犯,是因為他們並不單純地以殺人為目的,而是享受殺人的過程,他們不會因為殺人有絲毫負罪感,反而會在整個過程中亢奮不已,所以又叫快樂殺人犯。

「這類人有陽光的一面,他們往往是社會的精英,學習優異、學識豐富、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和收入,通常心理學界認為他們有性慾倒錯的心理障礙。這裏的性慾並不是指狹義的交配性快感,而是弗洛伊德最早提出的力比多興奮。libido,指的是性慾、原欲、一切器官的興奮感知。一名科學家醉心於他的試驗,試驗的成功固然給他帶來驚喜,但整個試驗過程中,他全身心地投入會使得他體內發生一系列化學反應,忘記時間、廢寢忘食都是很正常的現象;又或者一名作者在創造筆下人物,靈感泉涌時,會產生一種興奮激動之情,那種興奮和激動又反過來激勵他們持續試驗或創作;好比武俠小說中常常提到的,某劍客為劍而生,一旦拔出劍來,整個人都完全不一樣了,這些指的都是力比多興奮,超脫於性慾之外,一種精神世界上的、全身心所有器官的共同亢奮。能夠找到併產生力比多興奮的人,都容易在自己的事業上取得成功,但對快樂殺人犯而言,他們則偏執於從殺人的過程中獲取足夠的力比多興奮。當然,其中最為明顯的表象還是一些原始的性慾,但表現為戀屍、食屍,也就是人們談之色變的變態。

「除去以上特徵,快樂殺人犯的另一特點就是缺失良知。事實上每個人內心都有邪惡的一面,備受壓迫的小工,在受到老闆責罰之後,可能產生將老闆大卸八塊的想法。但正常人只是這樣想想,這稱為自我心理壓力宣洩,也就是魯迅先生總結的阿Q精神。我們不會真的去殺人,因為我們的良知告訴我們,這樣做不僅違法,而且將一輩子生活在可怕的回憶和痛苦的內心折磨當中。但良知這個東西,是在人的嬰兒時期逐漸培養併發育完善的,關鍵時期為1到5周歲,若這段時間缺少關愛並且沒有形成基本的是非觀念,那麼這個人的良知發育將受到極大影響,甚至導致沒有良知的可怕後果。殺再多人,他們也不會有絲毫內疚。

「會不會覺得很枯燥?」見司徒笑一言不發,美女醫生停下來詢問。

「哦,不,很生動,我正在學習。」司徒笑清楚什麼時候該發問。

曉玲嘴角微揚,露出令人動心的微笑:「那我繼續,根據你們提供的資料,初步將罪犯心理畫像為精英型快樂殺人犯,其中有幾處矛盾的地方。」

「幾處?」司徒笑皺眉。

「嗯,首先而言,精英型快樂殺人犯,追求的是殺人過程中的力比多興奮,他們往往會很小心地選擇殺害對象,通常情況下也會很小心地藏匿處理屍體,因為他們已經有了一定社會地位和經濟基礎,他們不需要向別人誇耀自己有殺人的本事,而且高學歷和高智商也導致他們清楚自己做的是什麼事,他們不會輕易露出馬腳讓警方抓到證據。可是你們這個案例,兇手卻將屍體留在了公眾場合,似乎有一股強烈的出名欲。而通常出名欲會出現在生活中缺失關愛、生活於社會底層的小人物身上,以這點看,與精英型快樂殺人犯是相矛盾的。而通過殘殺他人來達到出名目的,通常暗示兇犯有反社會型人格障礙,但反社會型人格障礙在心理學中劃分通常是易於激動、社會適應不良、行為無計劃性、無羞慚反應等,這與兇手如此冷靜地面對作案過程也相矛盾。事實上,從兇手乾淨利落地處理掉犯罪衣物,連看都沒看陳文毅隨身攜帶的錢夾,甚至懶得去偽裝,以及有足夠多的時間來觀察陳文毅並制訂周密詳細的獵殺計劃,都支持精英型快樂殺人犯,唯獨留下屍體這一點解釋不通。」

「那開膛手傑克……」高風插了一句。

黎曉玲平靜道:「傑克並不完全符合精英型快樂殺人犯的定義,之所以有些文獻將其歸納在內,主要有兩點原因,一是他最終沒被警方抓獲,一是他有較為精準的解剖技藝。事實上傑克的行為正好暴露了他有較為典型的反社會人格障礙,無論是郵寄信件,還是選取的殺戮對象,他的心態是清晰可辨的。」

「你剛才所說的矛盾是建立在快樂殺人犯以殺人為樂的基礎上,如果……這個兇手不是簡單地以殺人來獲取利……厲什麼興奮呢?」司徒笑第一次提出疑問。

6

「力比多興奮,如果不是以殺人為樂,那就不叫快樂殺人犯了,你是想說兇手不是變態嗎?」黎曉玲反問,如果這樣都不算變態顯然不太可能。

「我不是那個意思。」司徒笑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嗯,這樣說吧,我認識一個小偷,他曾告訴我,當他在人群里偷東西的時候,屏住呼吸,微微冒汗,心跳會加速,既緊張又刺激,他很享受那個過程,那應該就是你說的力比多興奮了。所以我想,有沒有可能,只是簡單地虐殺屍體,已經不再令兇手感到滿足,他需要在一個隨時可能被人發現的環境裏,去感受那種變態的刺激?」

「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解釋得通。」黎曉玲明白了,「自身處於可能暴露的危險環境下,的確可以令人產生更多的興奮物質,這源於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如果真如你所假設,那麼你們可得抓緊了,這個兇手比一般的精英型快樂殺人犯更為可怕,殺人戮屍已經無法滿足他了,他在尋求更刺激的殺人方式,如果讓他持續作案,我們海角市會像百餘年前的倫敦一樣,陷入恐慌的。」

「你確定他還會再殺人?」這也是司徒笑最擔心的事。

黎曉玲秀眉緊蹙:「如果我們的犯罪心理畫像是正確的,那幾乎可以肯定,而且我對你們得出的另一個結論也表示完全贊同,從兇案現場和兇手的犯罪過程來看,這絕不是他第一次殺人,雖然我們並不知道他以前究竟殺過多少人。屍體出現在公眾場合,讓我懷疑這是他第一次在這種環境中殺人。」

「那又會怎樣?」高風也有了不祥的預感。

「第一次會給人更為深刻的體會,就像狼第一次吞食到帶血腥的鮮肉,食髓知味,他不會忘記那種感覺,再品嘗其他食物會索然無味。」黎曉玲輕咬嘴唇。

「也就是說,以後這個兇手要再殺人,他都會選擇類似的公眾場合下手?」司徒笑心寒。

黎曉玲心悸地點點頭:「像兇手這樣的人很難得到滿足,下一次兇殺出現的時間取決於兇手自身的剋制力,但他一定還會動手。這東西就像植入實驗猴腦內產生多巴胺的電極板,給它一個可以產生多巴胺的按鈕,它會一直按動按鍵,至死方休。而且……」曉玲想了想,露出古怪面容道:「不知司徒笑你玩網游嗎?」

「偶爾玩一下。」

「你知道經常打怪會怎麼樣?」黎曉玲揚起詢問的眉梢。

司徒笑一愣,不明白黎曉玲的意思。

「會升級的。」黎曉玲如是說道,遠處天光一閃,悶雷遙遙滾來。

「可是,我們線索不夠,現在還不能抓住破案的關鍵啊。」高風有些怪曉玲這時候還有心情說笑。

黎曉玲長長吐了口氣:「好吧,我從我專業的角度給你們兩位大偵探一點建議吧。首先,精英型快樂殺人犯選擇目標都很挑剔,他們通常會選取擁有某一特徵的人群作為目標,長頭髮的,或是藍眼睛的;要不就是某類特定人群,比如老人,比如單身,比如陌生旅行者。前者是出於兇手心理的固有偏執,後者則往往是兇手圈定的較容易下手的範圍。據已知案例,選取擁有某一特徵人群為目標的兇手幾乎不會改變他們的獵取目標,對付這種兇手,及早查出受害人吸引兇手的特徵最為重要;而後者的可變性則更大,只要是容易下手的目標都在他們可選範圍內。」

司徒笑眉心深鎖:「這個我們已經排查過了,就目前而言,還沒有什麼線索。」

黎曉玲不予置評,直接道:「其次,力比多興奮你們都理解了噢?也就是說,兇手不僅是在解剖屍體時會產生滿足,而是從鎖定目標、跟蹤觀察、制訂計劃到實施殘殺、逃離現場,全程都會很興奮。你們不一定要將所有突破目標都鎖定在殺人現場,站在兇手的角度想一想,如果你是兇手,你會怎樣做,順着兇手的思路倒捋過去,說不定會有所發現。

「第三,某些精英型快樂殺人犯有收集戰利品的習慣,包括受害者器官、毛髮、肢體殘端或皮膚等,在無人的時候他們會取出戰利品使自己重新獲得力比多興奮,這點對定罪應該有所幫助。

「最後,既然這個兇徒不是第一次殺人,那麼以前殺的那些人屍體或許會為你們提供破案的關鍵線索。」

「他是用鹽酸處理屍體的,以前的屍體還會在嗎?」司徒笑問道。

黎曉玲否定道:「鹽酸無法將屍體完全處理乾淨,通常殺人犯處理屍體的手法無外乎分屍、酸溶、沉水、掩埋和焚化,其中掩埋是最常用的手法。只有特定環境下,才會採用打磨成粉或餵食野獸這種處理屍體方法,焚化則需要在很空曠的地方進行。但第一次殺人不會像後面處理得這樣乾淨,帶有嘗試性,會留下許多破綻。針對這個案例,我傾向於酸溶之後的掩埋在人煙稀少的荒野,諸如蓮花山、五花台這類地方。若兇手居住在城市核心區且沒有便利的交通工具,則需要從下水道和垃圾填埋場找線索。」

司徒笑瞠目結舌地看着高風,這黎曉玲哪像什麼普通的心理醫生,分明就是半個心理探案專家嘛。

高風笑道:「我說過曉玲不是一般的心理醫生。」

黎曉玲微笑:「現在流行鑒定破案之類的電影電視劇,我恰好比較喜歡看,有用沒用也能增長見識啊。」

「好了,我們再說下去,就有點一唱一和的嫌疑了。」高風打趣道,「走吧,我請你們吃飯。」

街邊小吃,別有風味,高風和黎曉玲是醫學院同學,司徒笑和高風又是高中同學,年齡相若,見識相當,三人經歷各有不同,相談倒也投機。司徒笑也知道,高風那小子哪會那麼好心請自己吃飯,分明借花獻佛,自己不過是他拉來壯膽的陪襯。回憶當年同窗,時間過得飛快,酷暑悶熱,天氣有變,三人才惜惜別離,司徒笑開車送高風,曉玲自己開車回家。

剛開車不久,伴隨雷鳴電閃,豆大的雨點鋪天蓋地地砸了下來,司徒笑不得不放慢車速,在雨中小心前行。

「怎麼樣,我說你會有收穫吧。」高風一臉的意氣風發。

司徒笑「嗯」了一聲,黎曉玲最後提的那幾條建議確實有幫助,接着卻問道:「你對那位美女心理醫生感興趣啊?」

「啊?你看出來啦?」高風大驚。

「得了吧你,看見人家你兩個眼睛都發光,連盲人都看得出來。我說,這麼漂亮的海龜美女醫生可很少噢,要追就得抓緊了。」司徒笑儼然一個過來人口氣,雖然他自己也是光棍一條。

「唉,她的條件你也看到啦,就我們那一個月幾千塊的死工資,乾的又是這種高危活兒,我心裏還真沒底。」

「我看曉玲不像那種愛慕虛榮的女人,對自己有點信心嘛,剛才你們聊得不是挺投機的。」

「你不知道,有個年輕富商也在追曉玲,隔三岔五就去做心理診療,每周都花上萬的諮詢費,競爭壓力很大啊。」

「哦,難怪她的私人診所做得那麼大,竟然敢開到天元大廈里去了。」

「可不是嘛,如今有錢的人多了。越有錢,心理壓力就越大,去曉玲診所問詢的,那可真的是非富即貴,家裏就跟開印鈔廠似的,哪像咱們,辛辛苦苦奮鬥十年才能有套小屋,然後還要當一輩子房奴。」

「知足吧你,起碼你還有房奴可當,比我們這些租住單身公寓的強多了。那個富商什麼來頭?是不是奸商?要不這個案子結了之後我們去查他老底,把他關起來。」司徒笑打趣道。

高風道:「好像姓伍,和他哥哥都是做房地產生意的。但他好像不怎麼管事,都是他哥哥和他嫂嫂在做吧,年輕富商,我說就是一富家公子哥兒。」

「地產商,富家公子哥兒?曉玲應該不會喜歡這種人吧?」

「那誰說得准。」高風默然。

司徒笑突然道:「對了,那黎曉玲不只是心理醫生這麼簡單吧?我看她手上有繭,手臂雖然纖細但靈巧有力,好像是個練家子?」

高風來了興緻:「沒錯。你也聽到了,我和曉玲是同級不同班,你猜我們在大學里怎麼認識的?」

司徒笑不假思索道:「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在大學里是劍擊社成員,像你這麼悶騷的人應該不會有太多交友機會,那你們就只能是在劍擊社認識的了,難怪手上有繭,可是指關節不該……難道她還是拳擊手?」

「司徒笑就是司徒笑,在哪裏都這麼厲害,曉玲不僅是我們劍擊社種子選手,而且,她從小就習練泰拳,她有個叔叔,曾是泰國輕中量級紅箍拳手,很恐怖吧!」

司徒笑嘴角抽搐了一下,如此嬌小玲瓏的身影,揮動泰拳,那是怎樣一道亮麗的風景。

停了停高風又道:「你們倆還是真是心有靈犀哈。」

「怎麼說?」

「剛見面就忙着分析對方,打探對方老底。剛才吃飯你上廁所時,曉玲對我說你一晚上都綳著個臉,都沒見你笑一下,我說我認識你十來年了,也沒見你笑過。曉玲分析說她覺得你有強迫型人格障礙……」

「我會有人格障礙?」司徒笑高聲反駁。

「別那麼緊張,以他們心理醫生的眼光來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都有各種精神類疾病,就和感冒一樣,只不過呢,病有輕重緩急。曉玲說你太過於專註自己的工作,甚至已經表現出完全忽視生活質量,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人不是機器,案子是破不完的。曉玲讓我轉告你,你這樣搞下去,遲早有一天,身體和心理都會崩潰的。」

「……」

「對了,還有,曉玲說你提到的那個小偷很有意思,連這種心理活動都和你說,是你朋友吧?」

「朋友,或許是吧。」司徒笑浮現出楊聰那顆大大的頭和那乾柴棍似的四肢。

快到高風家門口了,雨勢愈發大起來。司徒笑手機響起,戴上耳塞,然後一言不發,陡然一個急剎、掉頭、加速、掌警燈。高風差點沒被甩出車外:「什麼情況!」

司徒笑一臉寒霜:「那個兇手,又出現了!」

7

北二環南寧路,距離行將搬遷的客運北站不足一公里,以前曾是小偷聚集區,魚龍混雜,廉價的旅店和掛滿霓虹招牌的歌舞廳林立,雖然後經政府大力整頓,治安好了些許,不過深夜的無人小巷依然是髒亂差的代表,酒醉鬥毆事件時有發生。

第二名已知受害者的屍體就是在這樣一條小巷中被發現的。

司徒笑和高風成為最早趕到現場的重案組成員,只有幾位片區警察維護著現場,由於已接近午夜,地處偏僻,倒沒驚動周圍的住戶。

在第一時間進入第一案發現場絕對是破案的重中之重,司徒笑和高風拉開車門,百米競速般衝進現場。出示證件后,兩人看到了屍體,死者很年輕,似乎還在讀書的年紀,空洞的雙眼無言地仰望夜空雷霆,無情的雨點傾瀉在半裸露的屍身上。

「誰報的案?是誰第一個發現現場的?」高風沖向屍體,司徒笑詢問現場片警。

「這位。」司徒笑面前,出現了掛着一張苦瓜臉的楊聰。

「我倒霉喲,和幾個哥們兒多喝了幾杯,路上撒泡尿,看見地上躺着個女的,還以為是醉雞,還說免費摸兩把。這把我嚇得,差點沒把魂嚇掉。」

「你動了屍體?」司徒笑一把將楊聰拎起來,不明就裏地接觸屍體會銷毀很多證據。

「哥,哥。」楊聰急得大叫,「我不知道她死了嘛,你借我八個膽兒,我也不敢摸死人啊。」

「我真想將你的爪子剁下來!」司徒笑攘了楊聰一把,「當時什麼情況,給我好好想,我要你一字不漏地說出來。」

「司徒笑,來。」高風似乎有所發現。

「想清楚啊!」司徒笑再次警告楊聰,小心地靠近屍體。

「暴雨稀釋了濃酸,我能看到傷口。」高風沒帶工具,他們還要等重案組同事和鑒證部的同事到來。

「屍體被翻動過,死者倒地時面朝下。」高風指著屍體面部尚未溶蝕的皮膚划痕以及前襟沾染到的污泥,一面說一面取出手機拍照,以防持續的暴雨將有用信息沖走。

「死者是被人從背後用鈍物襲擊,暈厥還是死亡要回實驗室才能知道。」高風翻動死者頭部,看到後腦勺的傷口,輕輕用手探了探瘀傷面積,「兇器很大,是兇手隨身攜帶的鈍器嗎?」

高風扭頭四下一看:「那根木棍,快,收起來!」

司徒笑道:「很好。」

取得第一件證物,高風繼續拍照和目測:「兇手先是往心臟刺了一刀,確定死者心臟停跳之後才開始剖腹。切口很整齊啊,兇器非常鋒利,應該是美工刀、裁紙刀或手術刀一類,手法很嫻熟、很穩,一刀切下去的,很有腕力,為什麼這次只使用了少量鹽酸?就算暴雨稀釋,效果也沒這麼好吧?」

「會不會是時間上來不及?」高風勘查現場,司徒笑都很少發言,他從不質疑高風的專業技能,他也有自己的觀察視角。

小巷照明不足,而且窄巷與窄巷相連,四通八達,的確是作案的理想場所,許多黑道上的仇殺與火拚也喜歡選擇這樣的地方。問題是死者是被兇手誘騙至此還是死者自行來到這裏?看衣着打扮是個正經女孩子,從兇手上一次犯罪過程來看,他似乎不屑採用誘騙受害者去荒野的做法,他更像蜘蛛一般的獵手,觀察、分析、織好一張大網,靜靜地等待獵物踏入網中。

假設死者不是被誘騙,那是什麼原因驅使她穿過小巷?暴雨持續不斷,時常晃過一道閃電,響起一聲炸雷,雨水順着司徒笑的頭臉牽線一般往下流。司徒笑抬頭看看漆黑的夜空,如果是這樣,那死者應該就住在這附近,即將到來的暴雨驅使她走小巷捷徑。

故伎重演!司徒笑看着周圍環境,再現兇手與死者在小巷中狹路相逢,昏暗的燈光下,兩道人影慢慢靠近,死者為年輕女性,在這種環境中肯定會莫名緊張,為了消除死者顧慮,兇手手中應該是空無一物,等到二人擦肩而過、背向而行時,突然拿起路旁的棍子,一棍敲暈死者。那棍子是兇手早就佈置好的,還是臨時起意?如果是佈置好的,又怎會隨手棄置?而且時間上來不及,兇手怎麼可能計算出死者走到這個位置的時間?

這裏面潛藏着兇手的自信,也就是說,在沒有任何助力的情況下,兇手也有自信空手瞬間制服死者,令其連求救呼喊的機會也沒有,木棍不過是兇手臨時發現的一個趁手工具。

司徒笑完全將自己代入兇手的角色,和上次一樣,在哪裏埋伏觀察,選擇何種逃離路線,司徒笑的目光在小巷中一遍一遍來回掃視。

這裏燈光如此暗淡,必須等死者完全走到路燈下,才能看清是否是自己選定的目標,司徒笑逆推觀察點,在距離路燈不遠的拐角處,這裏堆著一堆垃圾,上面留下兩個清晰的鞋印,裏面溏著雨水。

「高風,這裏!」司徒笑道,「這是觀察點,死者出現在那個位置的時候,兇手在這裏。」

「還好我們來得及時,這雨再下一會兒,什麼證據都沒有了。」高風一面說,一面取出一張百元鈔票,放在鞋印旁,翻動兩下,然後用手機拍照,「四十碼鞋,與前次那傢伙一樣。」

司徒笑眉頭微皺:「用錢幣參照大小我知道,四十碼是你估算還是確定?」

高風將鈔票豎起插入鞋印水坑,解釋道:「第五版百元人民幣,長155毫米,窄白邊為5毫米,寬白邊為40毫米,中間紅色花紋110毫米,沒有尺度的時候可以簡易使用。好了,根據垃圾柔軟度和鞋印深度,這傢伙體重約為60公斤。」

這時候,重案組和鑒證科的同事也都趕了過來,各司其責,做筆錄的做筆錄,勘測現場的勘測現場,在劉隊來前,司徒笑就是現場最高指揮。

高風取過鑒證工具,隨後告訴司徒笑:「根據環境溫度和屍溫初步推算,死者的死亡時間不超過三十分鐘。」

「什麼!」司徒笑果然大驚,「我們剛才的勘查應該超過五分鐘,驅車過來十五分鐘,片警趕到現場也要五分鐘,加上報案那傢伙耽擱的時間,也就是說……」

「報案者抵達現場時,死者剛剛被殺害,或者說,是報案者驚跑了兇手,所以鹽酸只來得及倒入腹腔少許,還未來得及倒在臉上。」高風冷靜地分析。

在重案組和鑒證部同事共同努力下,被害者第一手社會資料已經整理出來,一個留着小平頭、稚氣未脫的年輕警員前來彙報:「司徒笑長官,死者名叫周麗茹,17歲,是海角二中學生,定安人,應該是利用假期在北二環幹道的一家麥當勞打工,我們會同她同學和她打工的地方進一步了解情況。」

年輕小夥子叫章明,踏實肯干,敏而好學,只是經驗稍有不足,在基層鍛煉了兩年就直接考進重案組,還是很有潛力的。

「去把楊聰叫過來。」司徒笑有些氣餒,如果那傢伙早來兩分鐘,說不定兇手還來不及下手,見章明愣著,「哦,就是那個報案者。」

楊聰耷拉着大腦袋過來了,兩次兇手行兇,他都在案發現場附近,兩次都是喝醉酒,兩次都是撒尿,他也夠倒霉的,如果不是他的身形體重與兇手相差太大,以及司徒笑對他平素為人的了解,他早就被列為重點嫌疑犯了。

「我叫你想,你想清楚了沒有?」司徒笑問他。

楊聰苦着臉:「笑哥,我真喝高了,我喝得都抽抽了,走路都天旋地轉的,剛才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您同事了,該說的不該說的我全說啦。我真的什麼可疑情況都沒看見,就看見這女的躺那裏啦。」

「兩次兇案你都在案發現場,你說會有這麼巧的事嗎?」司徒笑冷視。

「可不是嘛,你說我會不會沖了尿煞,要不要找個大師給看看?請關二哥多喝兩杯?」楊聰嬉皮笑臉地打諢,看見司徒笑臉色不對,彷彿有所警覺,「笑哥,你,你該不是懷疑我吧?」

司徒笑不說話,只盯着他,楊聰慌了神:「這個玩笑可不能開,笑哥,哥,親爹,哎喲!我的祖宗!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哪,我真的喝多了過來撒泡尿,我確確實實只摸到她的小腿就看到她的肚子了,別的我什麼都沒幹啊……」

楊聰嘴角咧開,看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眼淚,突然就號啕大哭一般,只差沒來抱司徒笑大腿了,司徒笑絲毫不理會他的小伎倆,問道:「剛才打哪兒過來的?」

楊聰趕緊指了個方向,司徒笑看着案發現場,勾勒出兇手可能選擇的種種逃離路線,路線太多了,就和濱江路一樣,每一次實施殺戮的場所都是精心挑選過的,這個兇手太狡猾。

這樣下去不行,就算自己和高風能發現些許線索,對於捉拿這個兇手卻是遠遠不夠。司徒笑一面思索一面做出了安排:「章明,帶這個傢伙下去好好審問。子城,和開然做周圍群眾問詢。茜姐,麻煩你和朱珠跑一趟,做好死者的社會關係調查。」

「笑哥,這麼晚了,明早去走訪不行嗎?」朱珠是和章明同時分到調查二組的新成員,燙著蓬鬆的卷頭,夾得又彎又翹的長睫毛在大眼睛上撲閃撲閃,「熬夜是美容的最大殺手。」

司徒笑正告她:「朱珠,你要清楚你的職業。英姐說過,像這類重大案件,早一分鐘得到線索,就早一分鐘獲得破案的希望,早一分鐘抓到犯人,有時能挽救很大的損失。」

朱珠嘟囔著:「半夜去敲門,不被罵才怪。」

茜姐在一旁勸說:「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嘛,其實只要好好說,人家會理解的,我教你怎麼做,我們是專業人士。」

「專業人士?」司徒笑猛然想起什麼,高聲道,「高風,打電話給曉玲,請她來一趟。」

高風遲疑道:「這個,不合規矩吧?劉隊那裏……」

「老劉我來擺平,你負責將人帶來。」

「車鑰匙給我。」高風對這個任務還是雙手贊成的。

「什麼?」

「去接人家啊,大半夜的叫人家一個人開車來啊。」

8

「冷靜。從頭到尾,我都沒看出有一絲慌亂的跡象,哪怕那個醉漢突然闖入,兇手也毫不驚慌,從容不迫,他似乎隨時準備好了再殺死闖入現場的人。真不知道他算好運呢還是厄運。」黎曉玲看過現場之後,瞟了楊聰一眼,做出如此結論。

「再次印證了我們最初的推測,這個傢伙殺人經驗很豐富。沒有性侵,這和大多數變態殺人可不一樣,從兩次兇殺的致死原因來看,兇手是女性的可能性不大,那麼可能是有功能障礙,又或許與兇手本身的精神變態有關。兇手選擇下手的,是性別年齡以及社會地位都完全不同的對象,不過從社會屬性上來說,死者都屬於普通人,單身、獨居、遠離親友,這倒是殺人犯選擇下手的好目標,至於有沒有其他原因,暫時還看不出來。」

「不能看出更多的東西嗎?」司徒笑對這一結論並不滿意,對破案關鍵幫助不大。

黎曉玲眨眨眼,有些無奈道:「我並不是學犯罪心理學專業的,我只是義務幫忙好不好?大半夜把人家從睡夢中吵醒,還拖到這種又熱又臭的地方來,我說得口水都幹了,怎麼說也該發個好市民獎什麼的。」褪下神秘心理醫生白外套的黎曉玲,其實古靈精怪得緊,當初就是喜歡稀奇古怪的事物和正大光明打探人家私隱才選擇了心理醫生這麼一個專業。

不過這些話對司徒笑簡直就是對牛彈琴,他依然木訥嚴肅,盯着現場一聲不吭,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黎曉玲只好投降:「好吧,這些資料呢,我發給加州的導師看看,他們那裏協助開展BAU培訓課程已經相當完善了。」

司徒笑總算得到一個遙遠的好消息,懇切道:「麻煩儘快。」

一夜無眠,司徒笑回到重案組,將兩份案件卷宗拿出來做比較,想發現其中被忽略的地方,如黎曉玲所言,兩名死者都是普通人,兇手為什麼選擇他們下手?關鍵詞真的是鎖定單身獨居嗎?

司徒笑又查閱了無數相關資料,只覺得腦中一團亂麻。變態殺人,以傳統的偵破眼光看,沒有什麼既定的行為模式,被殺害的目標之間也沒有什麼正常的邏輯聯繫,即便是有,也潛藏在深處難以察覺,正因為其難以破解,又造成極大恐慌,才最終發展出了犯罪心理學這一門全新的學科。

不知不覺天已蒙蒙亮,司徒笑總覺得昨天與黎曉玲交談之後,自己抓住了什麼的,可是後來去了犯罪現場,自己好容易抓住的那一絲靈感又消失不見了,到底是忽略了什麼呢?

司徒笑離開辦公室去洗臉,路上碰到同樣愁眉不展的馬勇,突然又想起上次楊聰說要爆料的事情,便打了聲招呼問:「馬隊,這麼早,你們那個案子還沒結嗎?」

與司徒笑略帶海盜船長的船錨須不同,馬勇是個大鬍子,下半張臉都被濃密的黑鬍鬚遮蓋着,只在唇上略做修剪,留出嘴來好吃東西。「司徒笑又通宵啊?就快結啦,最多就這一兩天。」馬勇的口氣一點沒有欣喜的意思。

原本玻璃幕牆從高空墜落砸死人只是普通案件,之所以交由重案一組負責,是因為掉落玻璃的大廈是金威大廈,掉落的位置還是85層,都知道那裏的公司都帶有社團性質,誰知道那玻璃幕牆是怎麼掉下來的,和那些上層的社團分子有沒有關係?

見馬勇隊長一臉不快,司徒笑凝眉道:「怎麼,有變故?」

「哼,變故,這案子,辦得別提有多憋屈了。」馬勇一肚子苦水,「那些傢伙可真是手眼通天。我的辦案人員申請了一周,檢查令就是申請不下來,說什麼金威裏面的企業都是海角市的經濟支柱,不能因為玻璃牆砸死人的事件影響了海角市發展。人家看門的都知道,大廈是特級審批機構,連樓都進不去,叫我查個屁呀。現在苦主和事故方達成庭外和解,30萬一條人命,案子就這麼結了。媽的,早知道是這種結果,要不交給民事辦,要不交給特偵處,我才他媽的懶得管。」

民事案件交由民事辦,至於特偵處嘛,那個是海角市的特殊機構,如果案件疑難太多連重案組也束手無策,就交到特偵處;如果案件太重大,牽涉到很高的層面,重案組無權調查,也交到特偵處;如果案件太複雜牽涉各個司法部門,還是交到特偵處。總之,特偵處代表了海角市最終層級的司法力量,想當初……司徒笑搖搖頭,問道:「楊聰沒找你?」

「楊聰,哪個楊聰?哦,以前你認識的那個小混混?沒有啊,他找我做什麼?」

「上次我碰到他,他說知道什麼內幕消息,打算兜售給我,我讓他來找你,沒想到他竟然沒來,早知道昨晚就不放他離開。」

「算了,我看那傢伙多半是想騙兩個錢花花,他能知道什麼內幕,還不是那些以訛傳訛的小道消息。對了司徒笑,聽說你們最近這個案子也辦得挺糾結的?」馬勇跟着司徒笑一起到洗手間。

「唉,別提了,快樂殺人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們海角市的第一起變態兇殺案,兩周了,沒有找到任何突破點。馬隊你們那個案子比我們只早幾天吧,雖然憋屈了點,畢竟結案了,我們這可是無期徒刑。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信息,還不知道那傢伙殺了多少人,一天不能抓住他,我坐立難安。」

「早你一天,不過,年輕人,別太心急,以前我也碰到過棘手的案子,抓破頭皮都想不出來。欸,你別說,有時候突然來那麼一下,一切問題就全都解決了。就像英姐常說的,心態要放平和,別鑽牛角尖,這就像一場和兇手的博弈,你越急躁,兇手就越得意,你越冷靜,越容易發現其中的關鍵。有時就在生活中,不經意一瞥,說不定就想明白了。」

「就在生活中,不經意一瞥……」司徒笑聽到這句,正將一捧涼水澆到臉上,忽然驚醒,昨天黎曉玲提到的幾條建議裏面,不是有一條嗎,不要將突破口鎖定在犯罪現場,順着兇手的思路捋過去。那個傢伙能在那條小巷攔截到死者,絕不是什麼巧合,就和殺死陳文毅一樣,他事先有過跟蹤觀察,北二環南寧路可不是濱江路,那裏可是市中心啊,跟蹤觀察,就一定會留下痕迹!

突破點就在這裏!

司徒笑恨不得抱着這個大鬍子親上一口,臉也不洗了,拔腿就往辦公室沖:「謝了馬隊!」

馬勇一臉迷糊,嘆息一聲:「這小子,還真是個工作狂!」

司徒笑拿出昨晚茜姐他們做的社會關係調查,翻到其中一頁:黃明娟。

黃明娟,女,湖南籍打工妹,在麥當勞幹了半年多了,近三周一直與周麗茹在同一個排班時間。

聽說司徒笑是為周麗茹的案子而來,小黃極為配合,她們倆租住在同一棟樓,周麗茹去麥當勞打工也是黃明娟介紹的,當時小周什麼都不懂,全靠黃明娟手把手地培訓起來,雖然兩人相識還不到一個月,但黃明娟早就將這個和自己家境相似的學生當作自己小妹妹一樣對待。

她們的工作時間是晚上六點到十一點,平時都是一起上下班,昨天黃明娟生病在家,偏偏就在這一晚出了事。小黃到現在還不敢相信,那麼乖巧的一個女孩子,竟然就這樣死了,一說起來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你是說,你們上下班都是一起的?」

「是啊,嗚嗚,我們下班時間晚,女孩子嘛,兩個人一起安全一點。嗚嗚。昨晚,我都叫她注意安全,別走小路,沒想到竟然出了這事,嗚嗚嗚嗚嗚……」

「走路還是坐車?」

「幾乎都是走路,我們這麼近,公車不好趕。那條小巷我只帶她走過兩次,如果不是急事都不走那條小巷的,如果我沒帶她走過那條巷子,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都是我害了她,嗚嗚嗚……」

「黃小姐,別太傷心了,我希望你能帶我們走一趟,就像你們平日上下班那樣走,好嗎?」

「現在?」

「對,現在。」

黃明娟按日常路線走向工作地,帶着疑惑頻頻回頭,司徒笑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後,讓與他同行的兩個新人章明和朱珠一頭霧水,不明白這位副組長又在搞什麼花樣。

司徒笑的目光在道路兩旁游移,時不時抬頭張望,一直走到麥當勞門口,又讓黃明娟將返回的路線走一遍,直至將她送回家中。

「謝謝你的幫助,如果有需要,我們還會再聯繫你的。」司徒笑向黃明娟道別。

「笑哥,大清早的拉我們陪你一起逛馬路牙子啊?昨晚我4點才睡着啊!」朱珠還在抱怨昨晚的連夜走訪。

「笑,笑哥,是不是有什麼發現?」章明覺得,司徒笑不會做無聊的事情,這名年輕警員還不習慣和別人一樣的喊法。

「跟我來。」司徒笑眼中精光一閃。

9

工商銀行南寧路支行。

「您好,我是司徒笑警司,有事情要見見你們行長。」

「你好,我是海角市重特大罪案調查組二組副組長司徒笑警司,現在有一宗命案調查需要得到你們的協助。我想請問你們櫃枱監控錄像一般保存多長時間?三個月是吧,我需要調看這三個月的櫃枱監控錄像,可否為我們刻一份光碟副本。沒問題,相關手續待會兒就送交過來。非常感謝。」

福鑫珠寶行。

「您好,我是司徒笑警司,有事情見你們經理……」

長河酒店。

「您好,你們酒店的櫃枱監控錄像保存多長時間?……」

藤原超市。

「您好……」

北二環西區交通指揮站。

……

超市、銀行、酒店、珠寶店、服裝店、箱包店、交通監管處,司徒笑帶着章明和朱珠二人,將沿路有監控錄像的店面和辦事機構都走訪了一遍,總共收集了160多家近900份監控視頻資料。不僅限於周麗茹上下班路線,而是以周麗茹上下班路線為中心,向周邊輻射了近兩公里,等三人回到重案組時,朱珠不停抱怨腳都走腫了。

「咦?這大清早的是幹什麼了?」劉顯和略有不滿地看着三人。

「劉伯,笑哥帶我們去做排查啊,腿都走斷了。」朱珠訴苦。怎麼會有這麼多視頻呢,一家金銀飾品店,同一時段不同角度的監控錄像就有5份,而銀行里同一時段不同角度監控錄像更是多達12份,司徒笑發了狠,來了個一鍋端,全要。

「這麼多視頻,你們參加掃黃打非啊?」張子成也湊了過來。

「各位,辛苦大家,分配一下,每人100份,這些監控錄像記錄的都是死者周麗茹生前工作時要經過的地方,大家仔細點,希望能夠找到死者的影像。」

「不是吧,笑哥,這些都是店內監控錄像啊。」李開然的氣質和張子成相似,長著一臉姦猾相,卷頭、丹鳳眼、大嘴微微齙牙,「她們11點才下班,那時候店面大多關門了,六點上班路上,也沒什麼閑情去逛商店吧?」

「所以,」司徒笑平靜道,「我們的目標不是店內人群,而是攝像頭拍攝到的店外情形。」

此話一出,滿堂嘩然,店內人流量就算大也有限,可街道上人來人往,距離攝像頭又遠,往往畫面模糊,要從那裏面找出一個人,和大海撈針也沒什麼區別。

司徒笑還在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解釋著:「大家想一想,其實也沒有你們想像中的那麼難,我們真正需要關注的,不過是她們上班前五點二十分至六點這個時間段。四十分鐘裏面,根據她們走的路程可以分作更細的時間段。我在地圖上將這些店面的位置沿路標記出來,然後我們可以按位置先後進行光碟分類,這樣一來,同一天的所有店面監控錄像里,只要找到一個影像,順着時間和她們的腳程推過去,就不難找到相鄰店面拍攝到的影像。而我們將時間的重點放在陳文毅遇害后與周麗茹遇害前這兩周時間,這樣算下來,大家的工作量並不大,幫幫忙,開工吧。」

所有的二組成員雖然都嘀嘀咕咕,還是無奈地分別傳輸視頻,開始找線索。

「我說司徒笑,昨晚那黎曉玲的事情你還沒給我解釋清楚呢,今天你又鬧哪一出?就算找到周麗茹身前影像,又能說明什麼?」老劉對司徒笑的喧賓奪主頗有微詞。

「劉隊,你看,是這樣的,兇手要執行完美兇殺,他選擇哪個伏擊點,肯定要事先觀察。他為什麼敢肯定周麗茹會走那條路?很顯然他對周麗茹平時上下班的路線都進行過跟蹤觀察,坐在移動工具里進行跟蹤觀察顯然不太現實,周麗茹她們都步行上下班,唯一可取的自然也就是步行跟蹤。如果說我們在這些監控錄像中調取到周麗茹她們的影像,那麼,兇手的影像必定在其出現的前後時間範圍之內,這樣的跟蹤肯定不只進行一天,連續多日出現在可疑時間段里的人,就是我們懷疑的對象。而且根據我的判斷,以兇手的警惕,面對監控攝像頭他會在服飾上做一些處理,遮陽帽,或是高領襯衣,看上去似乎增加了安全系數,其實為我們鎖定兇手提供了更有利條件。如此一來,我們不僅可以擁有兇手的電子影像資料,甚至可以根據兇手最先出沒和最後離開的畫面清晰地看到他的行進軌跡,運氣好的話,甚至還能順着監控畫面的線索倒查下去,一直查到他的落腳點!」

「真的可行?」劉顯和被司徒笑說得一愣一愣的,聽司徒笑的口氣,好像這個案子離破案不遠了。

司徒笑肅然點頭,此刻他那霸道的相貌、犀利的眼神,在老劉看來都是底氣十足的象徵,「嗯,既然這樣,你好好乾,我全力支持你,如果抓到兇手給你記一功,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開口。」

「劉隊你真是通情達理,是這樣,還有些程序需要完善一下,這個……」

「啊,你又不提前寫報告就強行徵令,哎呀,你讓我說你什麼好,每次拉屎都要我幫你擦屁股,我只有七個半月就要退休了,我看我走了之後你怎麼辦……」

老劉走回自己的空調辦公室,泡了杯茶,打開網頁瀏覽了一下新聞,思索片刻,還是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喂,程處長,哈哈,我是劉顯和老劉啊,是啊,如今的年輕人不好帶啊。尤其是那個司徒笑是個刺頭,哎,就是因為他在二組待的時間比我早嘛,經常不聽我的話,自作主張,和新來的兩個年輕人也搞不好關係……是,是有些小聰明,但是就是太衝動,經常忽略掉明顯的線索,年輕人還是差了點磨鍊……是,是,我肯定會儘力,將我幾十年的辦案經驗傳授給這幫小子……哦,對,我正是想就那件案子向您彙報一下,沒錯,我知道,嗯,嗯,是的,我們一直在加班查線索,這次那個兇手露出了馬腳,經我分析,他想殺那位周……那位女性死者,必須跟蹤觀察,而據我們了解,那位死者上下班都是步行,在市區很多商鋪都有監控探頭。呃,那個,也就是說,我們可以通過那些錄像找到兇手的影像資料,雖然我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抓到兇手,但我向您保證,會盡全力儘快將兇手捉拿歸案……哪裏哪裏,我是花了很多時間來分析思考,年紀大了嘛,我本來睡眠就少,不過這都是我該做的。」

才半天時間,小組裏就有三人看成了兔子眼睛,朱珠揉着乾澀發紅的雙眼抱怨:「不行啊,笑哥,這麼模糊的影像,根本沒法從那麼多路人里找出周麗茹來嘛。」

「一遍不行多看幾遍。」司徒笑兩眼佈滿血絲,木無表情。

「我已經反覆看了十幾遍了。」朱珠抗議。

「那辛苦你了,待會兒請大家吃麥當勞。」司徒笑還是不怒不笑。

「笑哥,這樣找可不行啊,我們只有死者照片,又不知道她哪天穿什麼衣服,透過店內的監控探頭看店外街頭人像本來就模糊,這樣找下去,就算看一百遍一千遍,猴年馬月也找不到啊。」抱怨的不只朱珠,李開然也一邊抓着頭皮一邊提意見。

司徒笑一愣:「哎呀,我竟然疏忽了,我馬上打電話給黃明娟。」司徒笑揉揉發紅的眼睛,睡眠不好顯然影響了正常思維能力。

「司徒笑,你來看看這個,好像是周麗茹。」話音剛落,心細如髮的茜姐就有所發現。

這是一家鞋店監控錄像,時間顯示20日下午五點四十分,畫面上的兩名女子與周麗茹和黃明娟有八九分相似。司徒笑走到案例分析板前,「嘩啦」一聲拉下巨幅海角市區域地圖,在已標明路線的地圖上找到那家鞋店,用一枚彩色圖釘摁了上去。

「你好,是黃小姐嗎?我是警官司徒笑,今早上來找過您,現在有時間嗎?我們需要你來辨認一些影像資料,對,謝謝。」

在黃明娟到來之前,司徒笑他們已經順着茜姐打開的突破口,沿着周麗茹上班路線捋下去,陸續發現了十幾處帶有周麗茹和黃明娟兩人影像的監控錄像,並且根據周麗茹出現的前後時間段內,一直出現在同一路線的身影,鎖定了十餘名嫌疑犯。

待黃明娟趕到后,確定了司徒笑他們給出的影像資料就是自己和周麗茹,並且在她的回憶幫助下,將周麗茹遇害前五天,每天上班路上,被沿街監控錄像無意中拍攝到的影像資料,都找了出來。

根據這些影像資料,嫌疑人被一個個迅速排除,最終鎖定在一個人身上。

休閑T恤、寬檐的遮陽帽、蛤蟆鏡,這位神秘的X先生甚至懶得換裝,除了衣衫,那標誌性的寬檐帽和蛤蟆墨鏡每次都如約出現在周麗茹她們離開之後二十秒的監控畫面之內。

由於疑犯每次都戴着蛤蟆鏡出現,因此在這個案件中,二組成員給X先生的代號為「蛤蟆」,至此,在歷時兩周之後,調查二組終於掌握了708兇殺案嫌犯的第一手影像資料。

當司徒笑宣佈,蛤蟆先生正式確立為本案第一嫌疑人時,全組成員都爆發出歡呼聲。

接下來,就要根據這些影像資料來倒推那位神秘的蛤蟆先生的行蹤及可能的藏身處了。

10

「正常成年人步行速度每秒一步半,每步六七十厘米,也就是說,蛤蟆將他與受害人的跟蹤距離保持在18~20米區間,這樣一個距離,受害者是很難察覺自己被跟蹤的。」司徒笑指著放大的影像資料給組員們解釋,「說明蛤蟆不僅和我們推測的一樣小心謹慎,而且在跟蹤方面有足夠的經驗,根據洛察德原理,在跟蹤方面具有相當經驗的人,對反跟蹤方面也會保持足夠的警惕。開然,這些影像資料就交給你了,去找你的小姑娘們幫忙進行影像清晰度解析,看看能不能做完整的相貌復原圖。」

別看李開然整天油嘴滑舌沒個正行的樣子,在警局裏卻是很吃得開的,公共信息安全處和科技處的小姑娘常和他嘻嘻哈哈地開玩笑。

「其餘人也別閑着,我們需要從更多的影像資料中找到兇手出沒和消失的監控畫面,以便理清他的來去路線。」

「還要看啊,我不管,笑哥,你要賠我的青春損失費!」朱珠的嘴嘟得老高。

「為了正義,你就犧牲一下你的青春吧。」司徒笑也並非不會開玩笑,只是他開玩笑時也一本正經,從來不笑。

這時候,章明和朱珠才明白過來,為什麼司徒笑副組長要將周麗茹上班路線周邊的監控錄像也一併收集了,敢情他想通過這些監控錄像來確定嫌疑犯的行進路線啊。

做任何事情,有了經驗,找對了方法,效率都會提高很多。大家很快查到蛤蟆的出沒路線,是從距離周麗茹租住屋500米遠的一個十字路口開始出現,過了麥當勞之後繼續前行大約20米最終消失的。司徒笑和二組成員耐著性子將所有的監控錄像看了數遍,最終確定了蛤蟆的行程軌跡。但還是不清楚他是怎麼消失的,海角市畢竟不能做到監控探頭全市覆蓋,事實上能發現兇手的蹤跡,已經很是幸運。

晚餐時間過後,電子信息技術部那邊李開然帶回消息,蛤蟆的輪廓圖已經傳到電腦上了。

比監控錄像放大了數十倍的人面圖像上是蛤蟆的側影,純黑的大前檐遮陽帽,帽側印着一個JEEP的LOGO,看不到髮際,他的頭髮應該不長,微隆的鼻翼下薄唇如刀。只是輪廓邊緣還是有毛刺狀陰影,面部細節特徵也較為模糊。

「沒辦法,監控探頭解像度太低,就算用圖像修繕程序也只能做到這樣,還有,電子信息技術部那邊說,由於容貌被遮擋超過百分之五十,所以無法根據我們提供的影像資料進行模擬畫像。」李開然搓搓手,不知道笑哥對這個結果是否滿意。

「辛苦了,今天就先到這裏吧,章明和朱珠留下,那些沒看完的錄像大家都帶回去吧,說不定裏面還會有我們遺漏的線索,幫幫忙,我們早一天抓到兇手,就能挽救不止一條人命。」司徒笑誠懇道。

組員一個個揉着腰,揩着眼角離開辦公室,章明和朱珠留了下來:「笑哥,我們還要做什麼嗎?」

「跟我來,帶你們去現場。我們把兇手走過的路線再走一遍。」司徒笑將牆上標註線路的區域地圖攝入手機中,平靜道。

「還走!」朱珠瞪大眼睛,「我們不是已經掌握線索了嗎?」

「你們看看,兇手最先出現和最後消失的地方,依然屬於二環市中心以內,但是我們收集的監控錄像上卻沒了他的身影,他是怎麼消失的?有些東西,在地圖上是看不出來的,必須去現場看看。走吧。」司徒笑理解朱珠的抱怨,當年英姐也是這樣手把手將自己帶出來的,刑偵警察的經驗和知識就是這樣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

晚九點,抵達南寧路,此刻街道兩旁已經沒什麼行人,這裏不是夜景鬧市,事實上,在這個季節,這條路上許多店面都在七點后關門歇業。

司徒笑將車停在第一個監控到蛤蟆出現的店面門口,這是一家攝影器材店,在他們的監控錄像中蛤蟆只出現了一次,不過比另一家手機店的監控畫面提前了100米。沿着這條路,在這家店前方150米處還有一家運動器械店,更遠的地方路中央橫著一排天眼和電子警察,但是那兩處都沒有發現蛤蟆的身影。

司徒笑看看周圍環境,問道:「你們有什麼發現?」

「什麼發現?那些商店都關門了,我們不是來做調查詢問嗎?」朱珠疑惑不解。

司徒笑搖頭,道:「這裏距離死者的租住屋還有近一里地,為什麼兇手會首先出現在這裏?這個地方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經過精心挑選的。看到了嗎?那裏有個公交車站,附近的居民小區和幾家大型超市都有自己的停車位,而這個十字路口搭乘計程車也很方便,這些因素都會對我們的追查造成極大的干擾。如果我們要繼續追查蛤蟆先生憑空出現的線索,就要從三個方面下手:第一,同一時段的公交車內監控;第二,各大超市的地下停車場;第三,同一時段經過附近的計程車。我們既然已經抓到了線頭,順着這條線捋下去,一定能查到更多的線索,只有當所有的線索匯總起來,才能讓兇手無所遁形。所以,你們以後在辦案過程中,一定要多想、多問為什麼,現在我們去蛤蟆先生消失的地方看看。」

過了麥當勞20米,最後記錄下蛤蟆身影的是一家學生用具小超市,此刻倒還在營業。司徒笑停下車,直接問道:「看到了什麼?」

「嗯,沒有公交車站,也沒有臨時停車點,笑哥,你好像違反了交通規則。」朱珠沒有別的發現。

司徒笑面不改色:「又沒違停抓拍,抓不到我。章明,你呢,看到了什麼?」

章明想了想,道:「我覺得吧,兇手不可能只跟蹤死者到麥當勞,如果他要對伏擊地點做出準確判斷,至少下班時也要跟蹤,之所以我們沒能發現監控畫面,是因為那時候街邊的商家都關門了。」

司徒笑稍微點頭,朱珠在一旁反問道:「可是,六點上班,十一點下班,五個小時耶,兇手到哪裏去了?難道去喝茶?」這次倒被朱珠蒙對了,司徒笑多看了她一眼。

街對面,茗心茶苑,這坐落在二樓的會所式茶苑是一處高級茶館,專人專業的茶道侍奉,還有琴箏表演。

「三位,這邊請,想要喝點什麼?」儀態端莊的迎賓茶娘笑容可親。

「你好,我們是警察,」司徒笑出示證件,「有一個案子需要你們協助,我想問問,最近一段時間,你們有沒有見過這個人?」章明拿出蛤蟆的放大照片。

茶娘露出思索神色,然後拿走照片:「請稍等。」和另外幾位一樣美麗的茶娘商量之後,另一位叫小莉的茶娘走了過來:「我見過這位先生,前幾天每晚都來,這幾天已經沒來了。」

在小莉的幫助下,司徒笑來到了那位蛤蟆先生常坐的靠邊角落,在這個位置,透過窗戶,不僅能看到對面同樣位於二樓的麥當勞,而且能看清麥當勞每個員工的動向。

是欣賞嗎?司徒笑記得很清楚,黎曉玲說過,包括跟蹤監視在內的整個過程中,兇手都處於力比多興奮狀態。他坐在疑似兇手坐過的地方,沉默了足有一分鐘,才開口問道:「你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或者說,他留給你什麼比較特別或是比較深的印象?」

小莉有些拘謹地坐在對面,仔細想了想道:「應該,比較神秘吧,他一直戴着墨鏡和遮陽帽,如果再戴個口罩,就像,就像很多雜誌上的照片。」

是個追星的姑娘啊,司徒笑心道。小莉描述的裝扮,在許多明星不願露臉的公眾場合,都被會拍到類似照片,這也正是疑犯吸引小莉注意的地方。「如果再遇到他,你能認出他來嗎?」

小莉搖頭:「我也只能說,看到照片,和他有幾分相似,但不敢肯定。如果取掉眼鏡和帽子,他長什麼樣,我就不知道了。」

司徒笑繼續問:「在和他接觸的過程中,你有沒有注意到他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比如說摸耳朵,或者撓帽子、剔指甲之類?」

小莉抿唇繼續搖頭:「應該沒有,不過這些小動作我也注意不到啊,我們是不允許長久地觀察客人的。」

「他話多嗎?聲音怎樣?」

「嗯,聲音和你差不多,話很少,在我見過的客人中他應該是最安靜的一個。他只是一個人喝茶,大部分時間在看窗外,就像你剛才那樣。」

略帶沙啞嗎?當一個人刻意隱瞞自己的真實聲音,壓低嗓音就會發出這樣的聲音,這個傢伙,已經小心翼翼到了這種程度?在這樣的環境中,安靜地品茶,對他而言,這種跟蹤和各種美好的感覺掛鈎,真是個變態。「對他的衣着外貌你有什麼印象?」

「很乾凈,嗯,怎麼說呢,感覺很休閑但是很高檔次的那種衣服,做工或者面料什麼的,看上去都很舒服。」

果然這位小姑娘的注意力放在這些方面啊,司徒笑心中暗嘆,同時又多了一點線索,一個有錢的人,所以才有大把的時間和精力去追求他那變態的慾望,如果是這樣,那他擁有私人代步工具的可能性更大。

「啊,我想起來了。」小莉突然想到什麼,忙說,「他的錢包是萬寶龍的,很漂亮。」

「萬寶龍皮夾?」司徒笑拿出手機,上網搜索出圖片,讓小莉指認,「哪一款?」

小莉認出一款錢包,傳統摺疊式,表皮像一層絨布,米白色的六角星如寶石一般點綴在皮夾右側。隨後司徒笑又問了些關於兇手身高、體型、膚色等問題,隨後帶着章明和朱珠離開。

「笑哥,這些線索對我們有用嗎?」一出門章明就開始發問。

「看起來雜亂無章是吧,」司徒笑解釋,「但是切記,任何線索都不應該放過,當它們積累到一定量的時候,那些不經意的線索,就可能包含破案的關鍵。」

11

第二日,司徒笑重新發佈了任務,章明和朱珠負責去周邊超市調取地下車庫和超市內部監控錄像,茜姐着重負責天眼監控,將兇手出現時間段前後從十字路口經過的公交車和計程車號牌都找出來,而後章明和朱珠去聯繫每輛車的監控,而張子成和李開然就負責挨個問詢在那一時間段出現在畫面中的計程車師傅。

在現有的線索條件下,司徒笑只能採取這種大浪淘沙似的走訪問詢。這段時間在司徒笑的帶領下,調查二組人人加班,怨聲載道。

英姐說過,只要你找對了線索,有付出就會有所收穫,司徒笑奉為真理。在走訪的第三天,他們終於從茜姐給出的海量計程車號碼里找到線索,有兩名師傅依稀記得,他們曾載過這麼一位戴遮陽帽和墨鏡、嗓音略有沙啞的神秘乘客,而他們給出的上車地址,異常驚人地都是在西四環外,城鄉接合部。

標滿了紅線和十字叉的城市區域圖上又多了兩個小紅點,司徒笑在最西側將兩個相鄰的小紅點畫了個圈,與之前的一號謀殺案和二號謀殺案現場用線連接起來,在地圖上形成一塊三角形區域,這就是目前警方已知的犯罪嫌疑人出沒過的區域。

司徒笑將重點放在西區、四環外、城鄉接合部,到底是兇犯居住在這一帶呢,還是以此為中轉點?天眼並未覆蓋到這一區域,周圍的小商鋪也不會有監控探頭,計程車上也沒有監控,以此處作為中轉,警方很難繼續追查下去。雖說這樣考慮似乎有些過了,但就已掌握的兇手小心謹慎程度而言,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不過司徒笑更傾向於兇手的落腳點就在附近,很顯然第一次殺人現場距離西郊比第二次的更遠,如果作為中轉點的話,他可以選擇距離更近的北郊,那裏同樣交通便利,同樣沒有天眼和商鋪監控。

「茜姐,幫忙調出西郊區域詳細電子地圖,以兩處乘車點為中心,半徑500米以內的私人別墅和高檔商務房區都標註出來。」隨後司徒笑便看見,電腦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紅點,沉吟良久,「看來,線索在這裏遇到瓶頸了。」

「笑哥,兇手總要吃喝拉撒,我們可以在這些生活區較為中心的百貨店或小攤販商鋪挨個詢問,說不定會有線索,可以進一步縮小兇手的範圍。」李開然順着司徒笑以前的破案思路提出建議。

司徒笑搖頭道:「不太現實,首先,小攤販流動性很大,更重要的是,在一個沒有監控的環境中,你覺得兇手還有必要用帽子和墨鏡來掩蓋自己嗎?在不知道相貌特徵的情況下,貿然進行排查,反而會打草驚蛇,甚至你詢問到兇手頭上你還沒有察覺。事實上,從計程車師傅那裏問出線索,已經是出乎意料的好運了,我原本對此抱有的希望很小。」

「笑哥,為什麼你覺得兇手在計程車上戴了帽子和墨鏡,而在西郊卻沒有呢?」章明問。

「當你明知自己的行為是違法的,而要去的地方隨處都可能有監控,在你並不清楚哪裏沒有監控的情況下,為了隱藏自己外貌,你就會提前將自己偽裝起來,而當你清楚周圍的環境沒有監控時,顯然沒有必要這樣做,對不對?」一個嘹亮的聲音解釋了章明的疑問,高風拿着一沓數據走了進來,「而且,裏面還有個思維定勢問題,如果兇手以前用過同樣的犯案手法,並且他覺得行之有效,就會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使用。」

「或許,可以在計程車上做點文章。」司徒笑獨自低聲呢喃,高風沖他一笑。

「有什麼好消息?」司徒笑接過數據。

「這是我做的屍檢報告,周麗茹死因是心臟被刺穿致死,從傷口看,兇器刃長約15厘米、寬3厘米,厚背處達到6毫米。也就是說,並非我們先前想的手術剃刀一類利刃,而是類似於匕首軍刀一類的利器。還有一點,周麗茹顱骨骨折,從木條與其顱骨碰撞產生的後果來看,木條與顱骨碰撞的時速需要達到100公里,兇手擁有驚人的臂力和腕力,從試驗數據支持的結果來看,他是某類特殊職業運動員,或是受過某方面的體能強化訓練。」

「很好,謝謝。」司徒笑看着報告,暗自在心中又將兇手的危險系數提高一個等級。

「聽說你們這邊取得了案件的突破性線索?」

對此司徒笑很淡定:「只能說是在以前的基礎上對兇手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還談不上突破,我還希望你那邊能幫我找到突破的線索呢。」

「有新的發現,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不過就這個兇手而言……我盡量吧。」高風欲言又止。

司徒笑的全部心神都放在那幅標滿各種點和紅線的地圖上,先是東區,然後是北區,目前掌握的始發點在西郊,西郊再往西北方向,就是以殺人森林聞名的蓮花山樹海,那可是個藏身的好地方,或許,兇手會在那裏完成他的首殺。目前的問題是,接下來,蛤蟆先生又會幹什麼?選擇新的獵物嗎?會在哪一片區域呢?兩周,兩名死者,他是剛開始嘗試呢,還是對以前殺戮的一次升級?

普通人,單身,這是他選擇目標的標準嗎?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這是否是蛤蟆先生的殺人模式呢?如果是,東南西北,東和北已經完成,西郊距離藏身處最近,若自己是兇手,西區當作為最後的選擇點,那麼下一個目標,會是在南方嗎?

和傳統工業園區東方相比,南方是海角市近年強推的新興產業園區,新的科技園、新的養殖基地、新的工業基地、新的碼頭和船塢,那裏的流動人口僅次於東區,全國各地彙集而來的打工者不計其數,其中不乏大量單身男女,為兇手尋找獵物提供了大量選擇。

而老式的小巷、新建的高樓生活區和爛尾樓、各式已經建成的工廠和正在開工建設的施工工地全都混雜在一處,令南面新興產業園區的環境變得十分複雜,適合兇手伏擊的地點可謂多如牛毛,司徒笑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又緊了緊,彷彿已經聽到蛤蟆先生那猖狂而猙獰的笑聲。

目前司徒笑心中還有兩處疑惑:第一是,有高規格生活檔次的兇手卻搭乘出租前往跟蹤目的地,僅僅是因為計程車是防止被追查到的最佳交通工具嗎?司徒笑總覺得還有其他原因;第二是,當初他們做心理剖析時,覺得兇手有可能有容貌上的缺陷,但就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兇手暴露的容貌部分並沒有缺陷,至於被遮蓋部分就難以判定了,兇手的這種偽裝,是反偵查意識夠強呢,還是為了掩蓋自身缺陷?若是後者,那麼李開然提出的在西郊進行遍訪查詢倒不是沒有可能,但若是前者,這個風險卻是不敢去冒的。

司徒笑當即決定,請老劉聯繫上級,派一支便衣大隊入駐各出租公司,不同時段以不同計程車在嫌犯搭乘地點半徑為一公里的範圍內進行兜客,要求他們必須和計程車師傅一樣,接着客便走,沒有客人時也不要刻意停留,若發現疑似蛤蟆先生裝扮的乘客,也不要貿然打草驚蛇,只須記下乘客下車地點,就算不是蛤蟆先生的裝扮,也要留意那些服飾高檔的南線乘客。

第二日晚上,司徒笑又收到一條好消息,黎曉玲發給美國方面的材料得到了回應,對方給出了如下罪犯摹寫:兇手為年齡在20至40歲之間的亞洲男性,他衣着講究,服飾乾淨,可能略有潔癖;此人極有可能接受過軍事培訓,屬於極高危險度的快樂殺人犯;單身、沉默寡言、流竄作案、出入中低規格的酒店賓館,有着早出晚歸的作息時間。從兇手連續犯案時間看,可能這名殺人犯正從心理舒適期轉向失控期,具有犯罪升級的特徵,且帶有明顯地域犯罪特色。美方專家組預測,在未來一到兩周內,兇手還將在海角市犯下第三起命案,這類兇手往往會在同一地區連續作案三至五次,才會輾轉前往下一個殺戮區域。在罪犯心理失控期間,他的殺戮會變得越來越簡潔、越來越頻繁。

而司徒笑他們最先推導的兇手可能有容貌上的缺陷被美方專家否定了,毀壞容顏和腐蝕內臟並不一定是潛意識反抗發作,更多的是與兇手成長經歷有關。兇手應該成長於單親家庭,家庭成員可能有教育工作者,很小就有虐待動物致死行為,而他第一次進行謀殺時極有可能還未成年,成績優異而靦腆,不愛與人交談,幾乎沒有朋友,無不良嗜好。

最後,專家組表示由於地域和文化不同的原因,無法進行更細緻的罪犯心理摹寫。但他們對東方發生了這類案件表示高度關注,並希望能更進一步參與其中,好為心理摹寫在亞洲的發展奠基。

是否同意美方專家加入調查司徒笑做不了主,他驚異的是同一份材料,那些美國的專家是怎麼就推導出這麼多東西來的?在他看來,好些推論連假設都不能成立,不過他也沒有完全質疑專家的權威性,畢竟對方是在大量案例的基礎上做出的經驗總結,其中還是有可取之處,而且按照專家提供的描述,自己的疑惑也能得到解答。

兇手選擇搭乘計程車,不僅因為它是便捷且難以追查的交通工具,而且與他自身沒有交通工具不無關係。若是容貌沒有缺陷,那麼找到兇手的難度又將增加,能使用萬寶龍錢夾的人,真的會如美方專家所言出入中低檔酒店賓館嗎?那錢夾是否對他有什麼特殊意義?至於美方專家提出的兇手成長經歷,因為海角市的檔案制度顯然與美國的環境不同,看似非常具體的推測,實際對案件的幫助很小。

司徒笑將黎曉玲發來的翻譯后的電郵看了好幾遍,將其中與他們已經掌握的線索符合的部分標紅,早出晚歸是很明顯的,軍事訓練倒也與高風的結論部分符合,接下來兩個關鍵詞,司徒笑鎖定在「靦腆」和「失控」,電郵最後是黎曉玲對專家組給出的一些註解,其中就解釋了舒適期和失控期。

舒適期,兇手掌握著殺戮的節奏感,更享受虐殺的過程,而一旦心理失控,就會變得焦躁不安,類似於犯了煙癮或毒癮一般,這個時期他們殺戮的重心轉移至數量和頻率,但同時失控期也更容易露出破綻,留下關鍵的線索。

所有能查到的線索已經匯總,司徒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像一名獵手,張開大網,靜靜地等候。司徒笑端一杯白水,發了一封回信「請幫忙看看這幾份視頻。」附帶上附件壓縮包,隨後關上電腦,閉上眼睛,略感到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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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殺檔案(共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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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獵殺檔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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