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獵殺檔案》(2)

第二章《獵殺檔案》(2)

蓮花山撿到寶貝濱江路莫名橫屍

1

蓮花山,距離海角市郊區二十餘公里,是國家級森林公園,囊括蓮花、卧牛、釣台、元寶等十餘座山峰在內,森林覆蓋面積達95%以上。

主峰蓮花峰海拔1078米,東臨大海,壁若刀削,西南向坡勢稍緩,北向稍陡,山上都是高大喬木,野生資源豐富,特別在這炎炎夏日,山裏幽涼如春。

由於十幾座山峰連綿不絕,交錯形成三縱一橫的四道山嶺,地形複雜,且喬木單一,進山之後很容易迷路,又有中國的青木原之稱。所以雖然山清水秀,但這裏平時遊人不多。

山腰泉邊,林中草地,三女一男,四位充滿青春氣息的少年忙着野炊,都不過十五六歲年紀。

「雅欣,調料;趙磊,去多撿些柴火來;婉兒,肉穿得怎麼樣了?」忙着發號施令的少女梳着兩根粗大的麻花辮,白T恤,黑短裙,白長絲襪,運動鞋,一點都不顧形象地忙着起火,吹得滿臉煙黑,她叫馮恩恩,其餘兩個女孩趙雅欣和鄭婉兒是她死黨,趙磊是雅欣的表弟,其實只比雅欣小一個月。

「恩恩,燒起來了,快去洗把臉吧,看你整得跟花豬似的。」遮耳短髮、被恩恩戲稱為蘑菇頭的雅欣濃眉大眼,看上去就像個假小子,穿了條水洗藍的牛仔短褲,露出勻稱修長的美腿。

「你才騷起來了,你才是花豬!」恩恩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汗漬混著煙灰,更花了,趙雅欣指著恩恩哈哈大笑,連三人中最為恬靜淑婉的鄭婉兒也不禁莞爾。

「這麼多,夠了吧!」趙磊拾來一大捆樹枝,隨手扔在腳邊喘息。雅欣沒好氣道:「干這麼一點活就要雙手叉腰來喘氣,你是不是男人?再去撿點,快去!」

趙磊從鼻孔發出喘息聲,他長得矮矮壯壯,肚子圓滾滾的,戴着一副深度圓片近視眼鏡,活像動畫片里的貓頭鷹博士,被表姐數落了一番不敢吭氣,他從小到大,可沒少被表姐以老拳伺候。

「呀,小兔子!」婉兒扔下手中長扦,拎着長裙追趕上去,長發過肩、秀眉星眸的她在三人中最具美人氣質,人如其名,溫婉可人,小白兔這種可愛的小生物,對她極具殺傷力。

恩恩剛胡亂地往臉上拍了兩捧水,就聽到婉兒的聲音,立刻甩手挽起衣袖大聲道:「婉兒你別追,讓我來!」婉兒是個路痴,別說在森林裏,在城裏坐地鐵都會坐迷路。

「恩恩,它好像受傷了。」婉兒指給馮恩恩看。

小兔子一瘸一拐的,跳得不快,像是被什麼扎傷或被什麼咬傷了。「呀,真受傷了,那還跑得掉!」馮恩恩精神一振。

「喂,你們兩個,誰想吃兔子肉啊?」雅欣大聲問,她有一張性感的大嘴,是個標準的吃貨相,不過論好吃程度,三名女生倒是不分伯仲,至於趙磊,看體形就知道答案了。

「小白兔那麼可愛,你竟然想對它做那麼殘忍的事情?是吧,恩恩?」婉兒回頭,卻看到恩恩艱難地咽著口水,「紅燒兔頭,麻辣兔丁,烤全兔,小白兔……我來啦!」

「恩恩,你不要受雅欣的引誘啊!」婉兒大急。

「喂,兩個死丫頭,別跑遠了,當心林子裏有色狼!」看着死黨越追越遠,雅欣有點擔憂起來,但是那兩人已經跑遠了。

別看小兔子受了傷,還是比兩位大小姐要敏捷得多。兩人追了好一小會兒還是沒能追上,婉兒已經累得擦汗,恩恩自告奮勇:「婉兒你累了,歇歇,我去追。」

婉兒靠在樹下石上:「恩恩,別追遠了!」

恩恩是看林人馮阿根的孫女,這片林場都是她爺爺看管的,只要有林間小路的地方,她都很熟悉。

看着林間伐木工和看林人踩出的小道,恩恩答道:「放心吧,我不會迷路的,你就在這裏等我噢!有情況就大叫。」

小兔子真是狡猾,左一拐右一拐,竟然鑽進了灌木叢,恩恩冒着被灌木叢划傷的危險,終於擠過了密實的灌木叢,卻不見了小兔子蹤影,但她被另一件事物吸引住了目光。

一個木箱,長寬高大約都是一米,在鬆軟的泥地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凹印。奇怪,恩恩每隔一段時間都要跟着爺爺巡視一遍林場,防止盜採盜伐以及盜獵,上次來沒見有這個木箱啊!恩恩抬起頭來,原本遮天蔽日的喬木不知為何斷了許多枝丫,竟然形成一個井字形方洞,陽光透過方洞照射下來,形成一道粗大的光柱,光柱正好照在恩恩身上,木箱靜靜躺在恩恩前方。

有聲音……恩恩不知道箱子裏是什麼,只彷彿感覺剛才好像在箱子縫隙里,看到有野獸一樣的眼睛,好奇心戰勝了恐懼,恩恩惴惴地靠過去,隔着木箱向里張望,裏面太暗,什麼都看不見。

「篤篤」,恩恩敲了敲,很結實的木頭髮出沉悶的聲音,釘在木箱外圍的橫條,厚度足有五厘米,巨大的鉚釘幾乎有恩恩的手指粗細,恩恩又用拇指比了比釘帽,足足比恩恩拇指粗了一圈。「篤篤」,突然木箱裏傳來聲音,嚇了恩恩一跳。

沉寂片刻,只有林間鳥叫,恩恩又「篤」地敲了一下。

「篤」,箱子裏傳來同樣的聲音。

「篤篤篤」,恩恩敲了三下。

箱子:「篤篤篤」。

恩恩:「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箱子:「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什麼來頭?恩恩又驚又怕,繞着箱子走了一圈,箱子裏似乎有一團陰影,恩恩感覺得到,那陰影跟着自己的移動而調轉方向,裏面是個活物,而且,在看自己!

難道是盜獵分子捕獲的獵物?為什麼箱子被扔在這裏?是從山上滾下來的嗎?它能模擬自己的敲擊聲,應該不是大貓野豬什麼的吧,莫非是山裏的胡猴?

箱子裏的東西似乎在拚命掙扎,發出「嗯,嗯」的聲音,木板上的鉚釘則發出輕微的軋軋聲響,但那鉚釘何其牢實,要從箱子裏面打開掙脫出來似乎不太可能。

恩恩看見那木箱有些地方已經破損得很嚴重,巨大的鉚釘斜斜刺出,足有十厘米裸露在外,應該不用費多大勁就能撬開木箱吧?

可裏面的東西,會不會一出來,就向自己撲過來呢?這麼大個木箱,裏面裝的東西可能不小,恩恩掙扎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竟然拾起了細長結實的樹枝。

「喏,我現在放你出來,待會兒你要乖乖的,如果你敢撲過來呢,我就用這根棍子狠狠地揍你。」也不知箱子裏的東西能不能聽懂,恩恩自言自語給自己打氣。

木棍插入縫隙,恩恩蹦起來,用全身的力量壓上去狠狠一撬,原本支離破碎的鉚釘和木條迅速脫落,整個箱蓋一下就被掀開來。

黑暗中,有了光!

他睜開雙眼,探出頭,打量周圍的世界。

第一個映入眼帘的事物,是一張標緻的瓜子臉,兩道細長彎彎的眉毛,一雙睜得大大的眼睛,小巧挺拔的鼻翼下,是微微張開的紅唇,兩行潔白的牙齒,兩根俏皮的麻花辮一左一右半掩著瑩瑩玉耳,額前整齊的劉海……這個表情?是驚恐!他腦海里突然出現了驚恐這個辭彙!

足足有十幾秒,恩恩腦海里一片空白,箱子裏站立起來那個東西,太出人意料,是一個人,一個赤身裸體、連頭髮都沒有一根的人,看年紀不會比恩恩大多少。

他的額頭,一片殷紅,那種紅色,不像與生俱來的紅胎印記,更像持久按壓或是傷后充血,由四塊不規整的菱形紅色浸潤彙集成一點,像一隻振翅欲飛的赤蝶,越靠近中心,紅色越深,邊緣則像蜘蛛腿一樣沿着毛細血管裂痕延伸。

他的膚色,比正常人來得更為白皙,那種瓷白就像多年沒有照射過太陽一般,這種反差令額心蝶印更為顯眼。

他的身高應該不足一米七,因為恩恩剛好一米六,那人比自己高不了多少,但他有着勻稱的體格和雕塑大衛一般的肌肉線條,他的臉形像岩石一樣硬朗,彷彿都能看見嚼肌的輪廓,那雙眉毛就像兩把小刀,筆直,鋒利,那雙眼睛卻像初生嬰兒般大而明亮,好奇且無助。

他似乎有點緊張,雙手微微握拳,雙腿微微分開,站立的姿勢頗有些豪氣干雲,只是,他什麼都沒穿啊!

恩恩長這麼大,除了1歲以下的小弟弟,從沒見過成年男子赤身裸體的樣子,一晃神,她清醒過來,雙手捂眼,發出了本能的尖叫:「啊——」叫聲震耳欲聾,直上雲霄,驚飛了林中歇鳥,嚇跑了泉里小魚。

這是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光影斑駁的樹林中,男孩遇見了女孩。

2

「啊——」奇怪,自己已經沒叫了,為什麼還有這麼響亮的迴音?

恩恩將手指張開,透過指縫看去,只見那少年同自己一樣,雙手捂着眼睛,正張嘴大叫。

不過他雙手十指大張,根本沒有遮住視線,正從指間專註地打量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見對方沒有攻擊自己,似乎也沒什麼威脅性,恩恩壯著膽子問:「喂!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裏?」

「嗚啊呸呀給……」那少年似乎舌頭打結,捋了好一陣子才發出較為清晰的音節,「胃!泥是水?為蛤蟆砸自理……」

什麼意思?學我?恩恩眉頭一皺,正要罵人,就聽身後傳來婉兒的聲音:「恩恩、恩恩?你沒事吧?要不要緊?」

聽到尖叫,婉兒不顧長裙被劃破,也生生從密林中擠了過來,眼前一闊,只見恩恩面前的木箱裏,站着一個膚色雪白的光頭美少年,額心一道赤紅印記。

天光從井柱形四方通道斜照下來,光柱已從恩恩身上移到那少年身上,他那每一寸緊緻的肌膚彷彿都折射出瑩瑩毫光,充滿了力與美,彷彿天使下凡。

婉兒驚愕地看了一眼,腦海出現片刻空白,隨即立刻低頭不敢再看,她沒像恩恩那樣扯著嗓子尖叫,但一張秀氣的小臉已變得通紅,聲如蚊蚋:「恩恩,他是誰啊?」

「我怎麼知道,我追着兔子進來,就看到那個箱子,我聽到有聲音,就把它撬開,誰知道竟然藏着一個大活人!嚇我一跳!」恩恩拍著胸口后怕。

「那,那你沒問他是誰嗎?」

「正在問呢,他好像就跟着我學……」恩恩瞥了一眼,那少年一會兒看看婉兒,一會兒又看看自己,正學着自己略顯機械地拍著胸口。

恩恩念頭一轉,蹲下,果然,那少年也跟着蹲了下去,全身都藏在了箱子裏,只露出一顆頭來,那雙靈動的大眼睛充滿了嬰兒般的好奇,額心的紅印也更為突出。

「你看,我做什麼他就做什麼。」恩恩攤開手,聳肩,那少年在箱中發出窸窣的聲響,顯然也做着同樣的動作。

婉兒奓著膽子,走近兩步,那少年眼神中多了一抹驚恐,頭微微後仰。「不要怕,」婉兒柔聲細語,「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裏來的?」

「泥……要什麼米之,從納尼來噠?」少年咬准發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複述了一遍。

「我叫鄭婉兒,你呢?」

「厄腳正哇二,泥勒?」

婉兒秀眉微蹙:「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嗎?」

少年好奇地打量著婉兒的眉毛,他的額間慢慢皺起,努力想將自己的眉毛擰成和婉兒一樣的形狀:「你能,踢懂,喔的……」

另一頭恩恩有些不耐煩地正想站起來,卻見那少年的目光一下又轉了過來,跟着自己探了探身,恩恩只能繼續蹲著。

「你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知道了嗎?」婉兒心裏有些失落,只見那少年雙手搭在木箱邊緣,雙眼疑惑地打量自己,偶爾又瞅瞅恩恩,澄靜的雙眸中卻是一抹空洞的茫然。

他只是在重複自己的發音,根本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甚至他都沒有那種聽不懂的表情,他根本連發音代表什麼都不知道。

婉兒還想試探一下,卻聽到雅欣在林外大喊:「恩恩!婉兒!你們沒事吧?」

趙雅欣風風火火地闖入林中空地,右手裏握了根趁手的木棍開路,藏於身後的左手握著半塊板磚大小的石頭,趙磊也拿着根棍子緊隨其後。

「呼……你們都在啊,剛才喊得那麼凄慘,還以為你們被人綁架了呢。」見恩恩、婉兒安然無恙,雅欣這才鬆了口氣。

「恩恩你怎麼蹲著?肚子不舒服嗎?」趙磊緊張地支了支眼鏡,沒看到遠處的男孩。

「不敢站起來啊,有個傢伙學我呢。喏——」恩恩將頭一點,趙磊這才注意到,那個雙手扒在木箱邊緣、只露出半顆腦袋緊張打望的少年。

「這紅腦門兒是誰啊?」趙雅欣眉毛一挑,兩跨步趕到箱子面前,探頭往裏一瞧,「干!裸男啊!小子!你哪兒來的?為什麼不穿衣服藏在這個箱子裏?想騷擾我的姐妹啊?不說清楚,信不信老娘今天讓你出不了這片林子!」她揮動着手裏的棍子,呼呼有聲。

箱中少年驚得縮到木箱角落裏,不敢與雅欣的目光直視,那長長的一段話又無法重複,可憐兮兮地望着婉兒和更遠處的恩恩,「嗚狺」一聲,少年喉嚨里發出小狗般的哀鳴。

「別以為用那種小狗眼神望着我就會放了你,你今天要是不說清楚別想走!」趙雅欣一條腿蹬在木箱上,素有大嘴美女之稱的她表情凶起來格外猙獰。

趙磊在一旁詢問:「到底怎麼回事啊?」

恩恩又將發現箱子和箱中少年的過程複述了一遍,婉兒則在一旁勸雅欣:「雅欣別這樣,你嚇到他了,他什麼都不知道,好可憐的。」

「怎麼會?在箱子裏?」趙磊抬頭望向天井,用力地調節着眼鏡位置,「難道說箱子是從山上被推下來的?哎呀,不會是撞失憶了吧?還是說本身就是弱智,被那些人販子拉到山裏來幹活兒的?」

「動動腦子好不好?」恩恩嫌棄道,「就算是弱智也該給件衣服穿嘛,再說拉到山裏來幹什麼活兒?伐木啊,還是采蘑菇?」

「什麼都不知道?那不是二愣子嗎?哎呀白長這麼俊了……這給撞得。撞傻了嗎?」趙雅欣伸手去戳戳那少年額心的紅斑。

那少年驚恐萬分,無處可躲,雙眼緊閉,環抱雙膝,將身體盡量蜷成一團,彷彿不知該如何反抗。

雅欣手指按壓上去,紅斑周圍的顏色略有減退,手指鬆開又恢復了原樣。雅欣又伸手扣住光頭,將少年腦袋擰來擰去,左看右看,如同在端詳什麼商品。

似乎察覺自己並未受到傷害,那少年又睜開眼睛,依舊抱膝成團,腦袋跟着雅欣的手左右擺動,不知所措地望着箱外的四人。

「衣服。」恩恩見那少年被雅欣嚇得似乎不敢模仿了,這才站起身來,從趙磊身上扒下外衣,搭在少年的身上,少年望向恩恩,他感到一絲暖意。

「別怕,沒事了,沒事了。」婉兒摸了摸少年的頭,安撫他的情緒,那少年或許感到舒心,咧嘴一笑,露出兩行潔白的牙齒。

恩恩試着將那少年帶出箱子,朝他招手:「來,出來。」但那少年明顯不明白恩恩的意思,恩恩只能讓婉兒協助自己將那少年攙扶出箱子。

「我說,我們要不要報警啊?」趙磊總覺得這事兒很詭異。

恩恩思索道:「先看看吧,你看他現在這個樣子,看到我們四個人都怕得要死,要是看到警察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又能問出什麼來?」

「是啊,你看他現在都怕到兩條腿發抖了,要是再嚇一下估計會嚇尿的。」雅欣表示贊同。

「雅欣,你別說得那麼噁心。」婉兒嗔怪一句,繼續安撫少年,「別怕,你不用怕,你是安全的,我們不會傷害你,沒事了,沒事了。他身上好多傷啊!」

此時隔得近了,眾人才發現,少年的前胸後背、胳膊大腿,到處都是瘀青和擦傷,所幸傷勢不重,恩恩由此分析:「肯定是從上面掉下來撞傷的,咦?這是什麼?看!」

恩恩所指的位置,在少年背心處、兩塊肩胛骨正中位置,有一個黑色的黑桃標記,便是撲克牌上那種桃尖向上、有酒杯腳的黑桃A標記,如此工整,顯然不是胎記,是後來文上去的。

「怎麼文在這個位置,有什麼特殊含義嗎?」趙磊看了半天,少年身體的其餘地方,除了傷痕也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不由得腦洞大開起來:「你們說,這個標記,會不會是什麼間諜特工組織的記號?」

「叫你不要看那麼多科幻片,」趙雅欣給趙磊後腦勺一個爆栗,「還間諜特工呢,你怎麼不說他是外星人?」

「也有可能啊。」趙磊嘟囔。

被四人好奇圍觀,少年愈發惶惶不安,他像是害怕受到侵害般雙手抱在胸前,可憐巴巴的眼神跟着恩恩和婉兒打轉。

「嗯……你這傢伙,到底經歷了什麼啊?」恩恩也在思索,她媽媽是警察,小時候就沒少玩偵探的遊戲,查出今天發現的這個大男孩的身世,對恩恩她們來說是一個極具挑戰性的課題。

「喂,你們說他會不會是,那種……」趙雅欣想了想那個詞,「孌童啊!」

「啊?什麼?」恩恩沒聽明白。

「孌童啊,嘖,就是那種變態很喜歡的,那種,小孩子啊,你們看這大眼睛,這水靈,這小臉,這秀氣,我聽說外國那些變態啊,專門誘拐那些五官長得很可愛的小正太啊,當寵物養在家裏,玩膩了就拿到網上去拍賣,你們看這箱子,寄來寄去的……」雅欣語速飛快地解釋著。

「別說了,好噁心,怎麼可能,我們在中國……」婉兒聽不下去打斷道。恩恩配合道:「婉兒別聽雅欣在那兒瞎編,她說話不過腦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怎麼不過腦子啦?我在電視劇里真的看到過啊。」

「任何不立足於證據和線索的猜測都只是瞎想,你知道嗎?你這瞎想的和趙磊說的外星間諜有什麼區別?如果箱子是從這附近掉下來的,我們該去山坡上找線索。」說着恩恩想招呼一下少年,卻不知道該怎麼叫,於是喊道,「嘿,笨蛋!」

結果雅欣和趙磊同時答話。

「幹嗎又罵我?」

「叫我幹嗎?」

恩恩服了:「還真是親表姐弟啊,我在叫他,沒叫你們。」

「你們看他皮膚乾巴巴的,都有些脫水了,他發抖不只是因為害怕,肯定是冷,我們先帶他去吃點東西,然後再來找線索。」婉兒觀察很仔細,她對照顧人很有經驗。

婉兒的提議獲得一致贊同,那邊還生著一堆火呢,大家忙活了半天,肚子都有些餓了。

但在引領那少年走動時,又出現了新問題,那少年竟然不會走路,看他那搖搖晃晃、踉踉蹌蹌的樣子,似乎找不到重心和平衡。

「不會吧!」趙磊怪叫起來,「走路都這個樣子,這是摔成腦殘了嗎?」

「你才腦殘!」雅欣又賞她表弟一個爆栗,「不說話沒人知道你是傻瓜。」

趙磊不敢多言,撇著嘴跟在後面。

不過還好,走了幾步之後,那少年似乎漸漸找到了平衡感,在恩恩和婉兒試着放手之後,也能小心翼翼地走上幾步,雖然有些蹣跚,但也不用人扶了。

恩恩分析道:「他好像是不會走路!」

「不會走路?」趙磊還是覺得說話才能顯得自己聰明一點,「說起來,他剛才縮在箱子裏的姿勢,好像胎兒在媽媽肚子裏的那種姿勢。我看過一篇科技文,這種姿勢是最舒適,也是最安全的一種保護姿勢。是媽媽對嬰兒的,呃……」

「媽媽。」正嘗試着蹣跚學步的少年第一次清晰準確地重複出一個發音,他略微愣了愣神,似乎感知到了這個詞的特殊含義。

3

少年的這一反應頓時令恩恩、雅欣等人一陣驚喜,恩恩忙問:「對,對,媽媽,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你的媽媽?你知道她在哪裏嗎?能聯繫到嗎?」

豈料,那少年完全沒有正確的反應,他似乎只是對自己能標準地複述「媽媽」這個發音而感到欣喜。他看着恩恩,微笑道:「媽媽。」又看向婉兒,也是微笑,「媽媽。」

「唉——」雅欣一聲嘆息,「根本沒什麼用啊,他完全不知道什麼意思,只是會重複而已。」

恩恩也是無奈,空歡喜一場,還是先把人拖過去吃東西吧。

好不容易將少年引到了篝火旁,那少年看到篝火,立刻被吸引過去,好奇中帶着幾分驚懼,緊盯着跳躥的火舌,慢慢將手伸向火焰,去感受那種溫暖。

「嘿!小心燒到你!」恩恩吼得那少年一驚,正好火苗擦過他的手背,那炙烤的疼痛和恩恩的提醒都讓他心生警覺,不敢再靠近了。

「如果你冷要烤火呢,可以這樣,就好了。」恩恩做了個雙手平推的動作,與火焰保持距離,那少年有樣學樣,果然感覺到了綿綿的暖意,露出了歡愉的表情。

「暫時不忙研究他啦,幫忙烤肉啊。」天大地大,吃飯最大,雅欣看到肉串就挪不開眼睛,趕緊將準備好的食材都拿出來,趙磊搶著去幫忙。

那少年的目光立刻又被吸引,好奇地盯着鋼扦上的東西,但並不清楚那是什麼,直到食材放上火堆,冒出誘人的香味,他才本能地咽了口水,忍不住伸手去拿。

「啪」的一聲,恩恩打掉少年的手:「還不能吃,沒烤熟呢。」

少年無辜地望着恩恩,又看看食材,艱難地吞著口水,趙磊在一旁笑道:「還行,總算沒忘記怎麼吃東西。」

恩恩困惑道:「說到失憶,你們有沒有覺得,他不像是失憶啊?就像……」

「嬰兒。」婉兒做出了準確的補充。恩恩恍然大悟:「沒錯,就像嬰兒!他什麼都好奇,什麼都不會,連走路都不會,但他模仿我們的行為又非常準確,就是像個嬰兒,這根本不是失憶,我懷疑他的腦子裏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好嘛!」趙磊雙手各執一串雞翅,烤得嗞嗞冒油,「十五六歲大的嬰兒,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巨嬰?哎,你們說他會不會是機械人?那個黑桃A,其實是他程序開關?」

「你腦子裏能不能有點正常思維?」雅欣烤好一串肉排,放在鼻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痴如醉,咬掉第一塊再遞給恩恩。恩恩拿到那少年面前晃了晃:「要吃嗎?好吃的。」見那少年不明就裏,又只能先示範吃了一塊,「嗯,味道不錯。」

那少年有些緊張地先抬手緩緩靠近鋼扦,在搭上鋼扦的一剎那,才飛快地一把搶了過去,照着恩恩的樣子將鋼扦上的肉排往嘴裏送。

婉兒提醒道:「小心燙,不要急,還有很多。」

那少年明顯餓得緊了,一面不停往外呼熱氣,一面囫圇地大口咀嚼著。婉兒心生憐憫,順了順他的背:「小心別噎著,喝水嗎?」又示範了喝水的動作。那少年一手拿肉串,一手拿礦泉水瓶,大快朵頤起來。

雅欣接過嬰兒的話題,問道:「對了,我聽說那些新生動物,會對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活物產生天然的親近感,當成媽媽,如果說這傢伙的智商只是個嬰兒的話,剛才他先看到你們誰啊?」

婉兒的眼神立刻出賣了恩恩,雅欣樂道:「哦,恭喜你呀,恩恩,白撿這麼大個兒子。」

「什麼呀!人家才十六歲呢。」

「是啊是啊,十六歲的單親媽媽,好像會比較辛苦噢?」婉兒也來湊趣。

恩恩啐道:「烤肉吧你們,兩個死丫頭。不過如果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的話,就更不能這樣直接把他交給警察了,你們看他這個樣子,到時候什麼都問不出來,還說不準會怎麼樣呢。」

雅欣也道:「是啊,如果警方無法核實身份信息,像他這種樣子的,只能送到收容所或福利院,我看網上那些報道,送進去的人好凄慘的。」

「噫——哪有你說的那麼黑暗。」婉兒明顯很擔憂。

「是真的。」雅欣言之鑿鑿,「網上消息可多了,你自己去看嘛。」

「先吃東西,先吃東西,吃了我們先在附近查探一下,看看有什麼線索,暫時先不考慮報警的事,OK?」恩恩做出決定來。

過了一會兒,恩恩提出新的建議:「要不,我們先給他取個名字吧?」

「樹林里找到的,叫林娃怎麼樣?」雅欣嘴裏塞滿了肉,還在不停往裏填。

「太土了!」恩恩細嚼慢咽,停下來思考。

趙磊道:「他背上有個黑桃,要不就叫黑桃小子?」

恩恩表示很無語:「能更靠譜點嗎?他額頭上那塊紅斑還像飛蛾呢,你怎麼不叫他么蛾子?咦?紅斑呢?」

眾人這才發現,少年額頭那塊紅色印記變淡了不少,幾乎已經看不出來了,趙磊分析:「估計是剛才撞到的,現在已經好了。」

婉兒雙手支著下頜,她吃得很少,提議道:「要不從我們三個人的名字中出一個,叫——鄭恩雅?」

「不行不行。」雅欣和恩恩一齊搖頭。

「叫趙玄彬怎麼樣?」雅欣張開大嘴,將牛肉串一擼到底,另一隻手已抓向另一串肉。

「人家玄彬是大叔了欸,你這個花痴女。」恩恩開始和雅欣搶肉串。

「這麼能吃,叫大胃王好了!」趙磊加入戰團。

「你別插嘴。」大家對趙磊取名的本事不抱任何期望。

「李准基。」

「良牙。」

「殺生丸。」

「萊昂納多。」

「羅伯特·帕丁森。」

……

越取越沒譜,趙磊聽不下去了:「你們怎麼不問問他自己呢。我看過報道,就算大腦受傷,也有可能記住自己的名字,因為是經常要使用的,所以在記憶里根深蒂固。」

雅欣一愣:「有道理!喂,你叫什麼名字?」

婉兒打斷道:「別這樣問他。你知道你的名字嗎?名字,name?」

「name?」這個聲音出現的時候,男孩腦海里飛速響起一串聲音,幾乎無意識地重複說道,「史派德·欸思!」

「啊?怎麼是個洋鬼子的名字。」英文不好的雅欣一臉失望。

恩恩和婉兒對視一眼,婉兒不解道:「就是黑桃A的意思,好奇怪的名字,怎麼會有人用這種名字的?」

恩恩道:「不管了,要不就叫艾司吧。」

「艾斯,艾斯?」雅欣叫了兩遍,「聽起來還是像外國名字啊?」

男孩似乎想到點什麼,一邊點頭一邊重複道:「欸思,欸思……」

恩恩趕緊拍板道:「看,他自己都同意了,就叫艾司。中國有姓艾的啊,艾草的艾。」

「那斯呢?斯文的斯?」雅欣怎麼想怎麼覺得像外國名字。

婉兒建議:「思考的思吧?愛思考。」

「哎,太女性化了,就叫司令的司。」恩恩表明立場,「我最先發現的,我有命名權。」

「哦……」婉兒和雅欣都是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雅欣更是打趣道:「是司徒笑的司吧?嘻嘻——」

「什麼司徒笑司馬的,就這麼定了,司令的司!」恩恩一本正經,用手指著艾司,「你,艾司。」又掉過頭來指著自己:「我,馮恩恩,握手。」

艾司狐疑地看着恩恩,放下鋼扦將右手食指伸出去:「你,艾司?」

恩恩捉住艾司的手將它彎回去,讓他指著自己胸口,重複道:「你,艾司。」並自己用手戳了戳艾司胸口,「艾司,你,你是艾司……」雙手叩胸:「我,馮恩恩,恩恩。」

艾司似乎有點明白了,點着自己胸口:「艾司。」再指著恩恩,「恩恩。」再確認一遍:「恩恩。」收回來,「艾司。」

恩恩激動道:「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你們看,艾司很聰明吧!」

婉兒微笑,趙磊撇嘴:「這麼大個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這也算聰明?」

恩恩挨個兒教下去:「婉兒。」

「婉兒。」

「雅欣。」

「雅欣。」

「雅欣是壞丫頭。」

「雅欣是……壞丫頭!」

「哈哈。」

「作死!」雅欣跳起來,捉住艾司的手,指向馮恩恩,手把手地教道,「馮恩恩才是壞丫頭,馮恩恩是最壞最壞的丫頭!馮恩恩6歲還撒尿撒在床上!」

「你要死啦!」這次輪到恩恩跳起來……

艾司有了名字,三個女生彷彿完成了一件大事,接着就開始變着花樣地教艾司,很快她們就發現,艾司的模仿能力和理解能力都相當強,讓三個女生很有成就感。

艾司就像一張白紙,對於恩恩她們灌輸的內容全盤接收,偶爾加上自己的理解胡亂指認,逗得恩恩她們笑得花枝亂顫,整個野炊過程歡聲笑語不斷。

嬉鬧過後,野炊的食材也都填進了肚子,恩恩她們決定去箱子附近的山坡看看有什麼線索,餐后登山有助消化。

艾司對攀爬的適應速度顯然比走路還要快,他毫不費力地跟在眾人身後,而且在這麼短短几分鐘時間內,他已經對艾司這個特定稱謂有了明確的反應,顯然他能認知並理解了名字賦予的含義。

「呼,終於爬上來了。」恩恩第三個到達坡頂,見趙磊和雅欣都看着下方的樹林發獃,順着看過去,頓時道,「不會吧?」

婉兒帶着艾司最後登上,也看到了恩恩她他們看到的情形,不由得發出驚呼:「天哪!這怎麼可能?」

4

站在山頂向下望,高大的喬木隨山勢起伏,茂密的枝葉盡情舒展,彼此搭綴融合,遠遠望去,那就是一匹碧綠的巨幅畫布,勁風呼嘯著掠過山丘,枝搖葉晃,如同海濤般捲起層層波浪,朝着山的盡頭翻湧,直抵天邊。

這波瀾壯闊的雄偉風光,就是有名的蓮花山樹海。

五人站在山坡上,只見那木箱砸落的位置,就像在綠布上用煙頭燙了一個黑色的小孔,稍加留意就不難發現,問題也就出在這裏。

當他們站在天井下方,透過林中天井往上看時,覺得木箱砸出的豎井通道距離旁邊的山坡也沒多遠,所以恩恩推論艾司可能是被人裝在箱子裏從山上推下來的。

可現在爬上山坡來一瞧,那黑洞的位置距離這山坡,得有好幾百米遠,哪有人有那麼大的力量將一個裝着人的木箱拋那麼遠。

可這道山坡,已經是距離木箱位置最近,也還有高度落差的地方了,不是這道坡,其餘山峰更沒可能。

那麼剩下就只有一種解釋,無論多麼匪夷所思,那裝有艾司的木箱,只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了。

那木箱沒有任何可牽掛附着物,而且怎麼看也是貨運木箱,那麼這箱子,最有可能就是從貨運或客運飛機上掉落的。

可是蓮花山在海角市邊陲,且不說在正常航道航行的飛機,哪怕是剛從海角市機場起飛的飛機,飛到蓮花山附近也有上千米了吧?

從上千米高度掉下和樹林旁幾十米高的山坡上落下,完全是兩個概念。

從千米高空掉落的木箱沒有散架就已經是奇迹了,更何況裏面裝着的大活人只受了皮外之傷,無怪趙磊和雅欣發獃,婉兒發出驚呼。

趙磊突然靈光閃現道:「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我看過報道,說加拿大有個飛行員因為飛行故障,沒帶降落傘直接就從五千多米高空掉下來,但是下方茂密的針葉林和厚厚的積雪讓他只是受了輕微擦傷。你們看,那個木箱掉落的地方樹枝密度很高,在多層緩衝作用下就可能發生這種奇迹。」

趙雅欣也想起來道:「沒錯!你們知道天堂跳躍嗎?國外新興的極限運動,不帶降落傘或是任何輔助降落的設施,從五千米以上直接往下跳,他們會提前在地面架設一張巨大的彈力安全網來兜住掉落的人,或是一個巨大的充氣氣囊接住他們。」

趙磊忍不住道:「要是沒落正呢?」「當然就摔死嘍。」雅欣解釋了一句,立刻搖頭道,「哎呀,你這個笨蛋別打岔,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那些人都是從五千米,甚至是從一兩萬米直接往下跳的,就一張網,他們都能成功落地,屁事沒有。所以說,艾司在那箱子裏……明白吧?」

眾人若有所思地點頭,蓮花山的喬木平均高度有二十餘米,最高的望天樹可以長到60米高,樹冠層高低錯落,橫生的枝丫從手臂到腰身粗細都有,它們就像巨人的臂膀勾肩搭背地交錯在一起,層層疊疊,織成一張張柔韌的樹網。

艾司掉落的地方就砸穿了三個不同高度的樹冠層,那些手臂大腿粗細的橫枝不知被砸斷了多少,其間又有無數藤蔓纏繞,就算從數百或數千米高空直墜,也有可能創造奇迹。

但新的問題隨之而來,艾司為什麼會被裝在箱子裏?他是要被運到哪裏去?他那額頭上的紅斑和背後的黑桃,到底意味着什麼呢?

「我就說有問題,誰會把人裝在箱子裏當貨物一樣空運啊?而且掉在這個地方,如果是從更高的地方旋轉落下,根據馬格努斯效應,加上風力作用,箱子還可能是從國外飄過來的呢。」趙磊一臉嚴肅。

「啊哈!外國來的?那就是說,可能不會有人來找他嘍?那我們撿到就是我們的嘍?哈哈!」結果趙雅欣的重點全然跑偏,兩眼放光地看着艾司,就像撿到什麼寶貝一樣。

「表姐,你想哪兒去了!」趙磊無語,取下眼鏡哈氣擦拭,「如果艾司是被裝在箱子裏空運掉下來的,那他的來歷就沒那麼簡單,真有可能是什麼實驗室里的人造人,或者是外星人也說不定啊。我覺得還是交給警方比較好。」

「想多了吧你?」趙雅欣對錶弟不假辭色,「那箱子上什麼跟蹤監視設備都沒有對不對?如果是從飛機上掉下來的話,那飛機該飛多遠?他怎麼知道什麼時候掉的,掉哪裏了,而且飛機上掉下來,肯定多半會以為掛了嘛。現在艾司被我們撿到,說明跟我們有緣啊!我看多半是國際走私人口的犯罪分子,如果他們敢找過來,我們就去找程姨……」

「沒錯,我們可以先觀察一段時間,如果艾司確實是智力有問題,我們沒有辦法幫助他,就交給警方處理。但如果艾司真的就像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嬰兒,那麼我們可以先教他一些東西,讓他有適應這個社會的生存能力,然後啟發他回憶自己的來歷。如果這中間發現有人在找他呢,我們就去告訴我媽。」恩恩和雅欣站在同一陣線,三個女生才剛剛享受到育人的樂趣,哪裏捨得這麼快就把艾司交出去。

婉兒也據理力爭:「就是,你看他現在什麼都不知道,交給警方也問不出什麼來的,他們把他帶到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對他的智力發育都會有影響,而且我聽說,因腦震蕩而造成的失憶患者,在他出事地點恢復記憶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八十。」

「可是——」

「有什麼好可是的?我說我們三個女生都不擔心,你一個大老爺們兒這麼膽小?艾司吃你家大米啦?你就這麼想趕他走?」雅欣拿出表姐的威嚴氣勢。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面對錶姐的淫威和三個女生的同仇敵愾,趙磊哪敢抗爭。

恩恩把艾司帶到山坡邊緣,指著那個隱約可見的天井坑洞:「艾司,看,看那裏,看那裏,對,對,就是那裏,你有沒有想到什麼?」

艾司獃獃地看着恩恩手指的方向,沒什麼反應,反而是看了恩恩一眼,跟着抬起手指了過去。

婉兒在一旁道:「恩恩,你太急了,要先等艾司學會聽懂我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然後再看他的記憶能不能慢慢恢復。」

雅欣已經不怎麼關心艾司從哪兒來的問題了,她更關心怎麼安置艾司的問題:「你們說,我們把艾司養在哪裏比較好?」

「當然是養在我家嘍!」恩恩當仁不讓,「家裏有空房間,倉庫也很大的,藏哪兒都可以。我爺爺每天都要去巡山,不會發現的。如果發現了,我就說是我,嗯,是我同學,來山裏度假,想一個人體驗山裏生活……放心啦,我爺爺不會那麼八卦,到時候隨便找個什麼理由就糊弄過去了。」

「可是,艾司沒有衣服穿啊?」

「還有,如果他什麼都不懂,我們就什麼都要從頭教。恩恩,你小時候的那些拼音字帖還在嗎?還有那些兒歌,都是磁帶吧?我們得在網上下。」

三個女生興緻勃勃地討論起對艾司的培養計劃,趙磊完全搭不上話。

恩恩的爺爺馮阿根是附近數千公頃林場的看林人,林場的一端有一株樹王,幾十米高,樹冠呈傘狀,覆蓋了方圓數百米範圍,需要十人才能合抱,它就像城市裏的地標性建築,老遠就能看到。

爺爺的小木屋,就坐落在那棵樹下。

由於最近園林草地很受追捧,所以除了那株擎天巨傘般的大樹,木屋外是大片的草場,像綠色的絨毯,鋪在舒緩錯落的斜坡之上。

草場邊緣就是蓮花山樹海,順着山勢漸行斜上,風吹過,翻捲起伏,如波似浪。晨起及日暮,數以千百計的飛鳥翩然而起,翩然而歸,與朝陽、夕陽、藍天、白雲一起,構築成令攝影家驚嘆的唯美風景。

恩恩私下給這裏取了個名字,叫森林天堂,而小木屋周邊的草坪,就叫白雲牧場。

四個人帶着艾司鬼鬼祟祟地潛回小木屋,爺爺巡山還沒回來,家裏應該沒人,剛靠近小木屋,就聽到「汪汪」的聲音由遠及近,一條灰白帶有花斑的中華田園犬興沖沖地迎了上來。

雅欣遠遠地打了聲招呼:「花菜,我們回來了喲!」

只是這一次花菜沒有像往常那樣衝到恩恩他們腳下,繞圈撒歡,而是遠遠地站定,尾巴可勁兒地甩著,但眼中還是有一抹警惕,它聞到了生人的味道。

花菜看到了艾司,喉嚨里發出低沉威脅的咆哮:「嗯——汪!汪汪!」

艾司嚇得趕緊躲到了恩恩身後,恩恩喝止道:「別叫,花菜,是朋友哦,不許亂叫。」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唲……汪汪汪!」花菜狂吠不止。

「花菜!安靜!我生氣了噢!」恩恩感覺艾司在身後緊緊抓着自己的衣服,怕得要死。

花菜狺嗚著,尾巴在地上掃來掃去,轉了半圈,又扭頭看着恩恩,艾司從恩恩右肩探出半顆頭來,花菜朝他一齜牙、一瞪眼,嚇得艾司趕緊又縮了回去。

「別怕,花菜很乖的,它不會咬人的。」婉兒安慰艾司,並做了示範,她走到花菜面前蹲下摟着它的脖子,又摸摸它的頭,花菜很享受地半眯上眼睛,在婉兒身邊蹭蹭。

「走吧,別怕。」恩恩牽過艾司的手,「我們到家了喲。」

「家?」艾司看着樹王傘下的小木屋,獨立於綠茵場似的草坪上,微風習習,有鳥銜枚而來。

「嗯,家,是累了休息的地方,也是最安全最舒心的地方,你以後就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一樣,暫時就住在這裏噢。」恩恩的聲音像要融進風裏,一無所知的少年努力地想要記清每一個發音。

爺爺的小木屋是三室兩廳結構,爺爺一間卧室,恩恩一間,中間最大的一間正好用來藏艾司,連收拾都不用,直接找出被單就可以使用了。

四個小夥伴分工明確,趙磊去準備艾司需要的衣物,雅欣準備教具,婉兒準備教材,恩恩則暫時負責艾司的生活起居和飲食等。

花菜和艾司都站在旁邊,一臉好奇地聽着恩恩他們商量安排。

艾司似乎很想像婉兒一樣去摸摸花菜,但花菜根本不讓艾司靠近,當着恩恩的面它要凶艾司,但當艾司真的靠過去,它又像受驚的兔子般遠遠逃開,艾司也是一驚一乍的,動輒就要躲到恩恩或者婉兒身後尋求安全感,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到底誰怕誰。

商議好了,婉兒發現艾司已經很困了,一臉睡意矇矓地耷拉着眼皮,恩恩便讓艾司去床上睡覺。

「這是床噢,睡覺的地方,睡覺,知道嗎?」恩恩雙手合十放在臉側,做着睡覺的動作。

「哎呀,你這樣不行。」雅欣一個飛躍,就呈大字形撲到了床上,一臉滿足手腳亂舞地叫着,「啊,舒服……來啊,上來。」

艾司看看雅欣,又看看恩恩和婉兒,婉兒點頭鼓勵他,艾司終於笨手笨腳地爬到了床上,又在恩恩她們的幫助下,蜷縮側躺下來。

婉兒唏噓:「看他眼裏的血絲,不知多久沒睡過覺了。」

「那當然,那麼小個地方,沒法坐也沒法躺着,又黑,又餓,又不知道自己在哪裏,真可憐。」恩恩給艾司搭上薄被,「睡吧,睡一覺起來就精神滿滿了!」

艾司已經困得不行,卻依然努力地睜大眼睛,他努力嘗試着去理解恩恩她們傳遞的意思,同時害怕著閉眼的黑暗,不知道是否再睜開眼,眼前的一切就會消失。

「閉上眼睛,睡覺。」恩恩合上艾司的眼皮,艾司乖乖地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恩恩以為他睡著了,剛要起身,艾司立刻睜開眼睛,伸手緊緊拽住恩恩的衣服。

他像受傷的小獸,身體蜷縮著,敏感又警惕。恩恩愣了:「他不睡,怎麼辦?」

「我來試試?」婉兒自告奮勇坐到床頭,像撫摸花菜一樣輕撫艾司的背,隨後換成輕微有節奏地拍打,嘴裏哼著,「月兒明風兒靜,樹葉兒遮窗欞啊……」

果然,輕微的拍打和舒緩的搖籃曲,讓艾司漸漸放鬆下來,慢慢合上了眼睛,很快就呼吸平緩地沉睡過去。

婉兒漸漸停止哼唱,也拿開了手,屋裏保持着安靜。

艾司額頭上的蝶紅印記消退之後,便和常人無異,他安靜地側卧在寬床上,像個瓷娃娃。恩恩、婉兒和雅欣盯着他看了許久,她們也不知道這個決定到底對不對,但彼此互望,眼中都是欣喜驚奇多過憂慮。

她們不曾想到,這個好似一張白紙、懵懂無知的陌生少年,將在未來有着怎樣的變化。

5

早上六點五十分,濱江路。

警燈閃爍,來來往往都是匆忙的身影,犯案現場已拉滿了蛛網般的安全線。早已謝頂、身材矮小且略顯肥胖的劉顯和警長今年剛過59歲,額間幾道皺紋讓他看起來就像個可笑的小老頭。接了電話就匆匆趕來的他,明顯缺乏運動,滿頭大汗,肚腩上的肉輕輕微顫。

「劉隊。」「劉隊。」警員們紛紛向劉顯和招呼。

看到地上的屍體,老劉第一反應是先捂住嘴,看到周圍的警員都看着自己,才不好意思地放下,嚅動着肥厚的嘴唇,喃喃道:「怎麼這麼慘?有……有什麼線索沒有?」

「屍體被路人發現時已經死亡,我們正在做周邊隨訪,目前還沒有什麼有利線索,鑒證科的同事正在趕來。」一名警員彙報道。

劉顯和長嘆一聲:「唉……怎麼在這個時候發生這樣的事情,我還有八個月就要退休了,真是……對了,司徒笑呢,通知他來沒有?」他一面詢問,一面揮動着那粗短肥碩的五指,似乎想扇開鼻前那股難聞的惡臭。

「司徒笑長官不是在強制休假中嗎?」一名警員疑惑。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休個屁的假,馬上叫他來!」老劉發飆了。

「哦,已經給笑哥打過電話了,他說他馬上趕過來。」一名30歲左右的警員及時接話,以免老劉持續發飆。

七時許,伴隨一陣急促剎車聲,一輛灰不溜秋的奇瑞車停下,裏面蹦出一個人來。

來人看上去三四十歲之間,身高一米八左右,頭髮剪得極短,油亮渾圓的腦門像春雨過後的荒地,只長了一層嫩嫩的草芽,但頭髮根根銳如鋼絲,消瘦的下頜同樣有一圈極短但極濃密的鬍鬚,修剪得好像船錨形狀,與上唇的兩撇小須組成一面菱形的盾牌,濃眉下一雙眼睛有着一股悍然匪氣,像狼。

他上身穿着紫色花格的短襯衫,下身是拴著寬大皮帶的沙灘短褲,腳上套了雙隨時會甩丟的人字拖,一手拿着紙杯橙汁,另一隻手在沙灘褲上胡亂揩著,嘴裏被麵包之類食物填滿,胡茬兒上也滿是麵包屑。

不知道的人,第一眼看上去總會覺得,這人像剛剛刑滿釋放或是不務正業的社團成員,他從後腦門一直延伸到後頸的那幅商周饕餮獸面文身尤能說明問題。

「笑哥。」「笑哥。」不過周圍辦案的警員都熟絡地跟那人打着招呼。

司徒笑,實際年齡28歲,二級警司,海角市刑事部重特大罪案調查組第二小隊副隊長,就是民間常說的重案組。

「什麼情況?」司徒笑拉開斂屍袋,一股惡臭混雜着強烈的刺激性氣味撲鼻而來,司徒笑面不改色,咬着吸管,吮著橙汁,紙杯里發出吸溜吸溜的聲音。

「笑哥,兇手簡直可以用殘忍殘暴來形容,幸虧我也在科里待了兩年,否則也像章明那兩個菜鳥,跑江邊吐去了。」

「說重點。」司徒笑很詫異,死者顯然被腐蝕性液體毀容,並且腹腔也被剖開,灌入了強酸性溶液,內腑被溶成一攤稀泥,露出根根變形的白骨。

「死者陳文毅,男,三十五歲,華聯超市售賣員,獨居,住在濱江路七棟樓三單元六號房間。朱珠和茜姐已去他居住的小區調查,每天早上五點左右有晨起遛狗的習慣。在今天早上五點四十分左右,附近晨練的居民看到過有煙,但沒人注意,是環衛工人發現了屍體,於六點二十五分報案。」見司徒笑面容嚴峻,張子成知道笑哥今天心情很不好,趕緊揀重要的說。

小眼睛、眉毛稀疏、尖嘴猴腮的張子成是重案組裏的人精,偵破和全局思路不行,但搞罪證收集和口供套取方面是一把好手。

「司徒笑,來啦?」一名戴着橡膠手套、拿着法醫工具箱的男子脫掉手套,解開口罩,向司徒笑打了個招呼。這位法醫長得方正豪氣,一雙眉眼格外有神,狹長的方形眼鏡令他顯得斯文又有學識。

他是司徒笑的高中同學:高風。

他與司徒笑高一同班,後來分開,沒想到最後竟又在同一部門工作。警齡和司徒笑一樣,如今他也是能獨當一面的法醫。

與司徒笑相比,他大約矮司徒笑半個頭,司徒笑皮膚呈健康的小麥色,高風則稍瘦稍白。兩人以前合作破過幾起大案,私下關係也好,被部門其餘同事戲稱為「黑白雙雄」。

司徒笑道:「希望聽到好消息。」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高風兩眉微聳,將頭轉向斂屍袋,「你也看到了,屍體被人用鹽酸處理過,連骨頭都被腐蝕軟化掉了,現在我們連死因一時都無法確認,看到那垃圾桶了嗎?」高風用下巴點了點距離案發現場不遠的一處垃圾桶,「裏面有燃燒過的化纖殘留物,顯然兇手為了掩蓋罪行,做了充分的處理。」

「司徒笑,來啦?」不知什麼時候,劉顯和也鑽了過來,豎起耳朵聽着司徒笑和高風的對話,見兩人沒注意到自己,咳嗽兩聲:「咳咳,這個現場你怎麼看?」

「很棘手。」司徒笑神色凝重,面無表情。

「哎呀……我就說嘛,我都只有八個月就要退休了——」老劉又開始喋喋不休。司徒笑冷眼一掃,老劉的聲音戛然而止,嘟著肥厚的嘴唇:「我就是說說而已。」

高風苦笑道:「不是我說喪氣話啊,根據我近十年法醫鑒證經驗,從這次兇殺案現場的乾淨程度來看,物證學方面能提供給你們的線索恐怕很少,甚至有可能一無所獲。」

「啊!」老劉驚愕地怪叫起來,「高風你不是想告訴我,這個案子有可能成懸案吧?」

高風看着司徒笑微微一笑,司徒笑沉穩道:「如果從物證學方面缺乏有力證據,那麼就得……」

「從犯罪心理學上找線索。」高風和司徒笑異口同聲。

「乾淨的犯罪現場。」

「便於焚燒處理物證的垃圾桶。」

「四通八達的便捷通道。」

「人煙稀少的晨曦時分。」司徒笑和高風一人一句地羅列着他們對現場的觀察結果,聽得劉顯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是,你們說這些我也清楚,可它們說明了什麼呢?」劉顯和晃動着他那睿智的蛋形腦袋,攤開雙手一左一右來回張望。司徒笑和高風卻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都若有深意地望着對方。

「哎呀,你們就別賣關子了,知道什麼就快說啊!」劉顯和憋不住了,催問道。

司徒笑道:「乾淨的現場說明兇手在整個行兇過程中十分冷靜。」

高風補充:「或是事後清理過現場,不管哪種情況,從犯罪心理學角度來說,極大可能兇手不是第一次犯案,當然也不排除內心極為強大或從事特殊職業的人。」

司徒笑又道:「用於處理犯罪證據的垃圾桶進一步說明了這個問題,顯然兇手是早有預謀,從屍體上遺留的錢夾和手機可以排除劫殺,從現場的情況來看,也排除了臨時衝突爆發引起的仇殺或意外過失殺人。」

高風道:「周圍的道路環境和垃圾桶一樣,都說明兇手選擇此地殺人經過了精心勘察,這名兇徒的反偵查能力和反鑒證能力都不容小覷。」

「時機把握上與陳文毅清晨遛狗的習慣結合起來,犯罪現場與陳文毅遛狗路線結合,充分說明兇手是熟知陳文毅早起習慣的人,就算不是他的朋友親人,至少也對陳文毅進行過一段時期觀察,進一步排除誤殺或臨時起意的偶殺。」橙汁早喝光了,司徒笑依然咬着吸管,吸管被咬成薄薄的一片,「問題在於,這個單身的超市售賣員,一來沒錢,二來人際關係非常簡單,引發如此慘烈的仇殺案件可能性不大。」

「沒錯,」高風看向斂屍袋旁邊的小狗屍體,「殺人之後還用鹽酸溶屍順帶毀容,那得多大的仇啊,連狗都不放過。」

「不是死者的原因,那就只能是兇手的原因了。」司徒笑鬆開吸管,整個案件到目前為止,似乎只剩下一種解釋了。

「死者是兇手既定的獵取目標,兇手極有可能是以殺人毀屍為樂的變態殺人犯!」高風面容嚴肅。

「三大疑難!」司徒笑看着高風,兩人都從對方目光中看到一絲無奈,但更多的是那無奈背後被挑起的熊熊戰意。

6

在警界,有着公認的三大疑難案件,雖然沒有明確地成書立文,不過稍有探案經驗的老警員,就算是普通人,都或多或少聽說過三大疑難案件:高智商變態兇殺案、職業殺人案、內部自查案。

高智商變態兇殺案比另兩大疑難案件有過之而無不及。

行兇者有着高智商或高學歷,具有一定反偵查和反鑒證能力,他們在作案時會佈置許多迷霧,例如製造不在場證據、利用假線索干擾警方視線等等。沒有固定作案地點,與死者沒有明確的社會關聯,案發現場可供刑偵類型採集的物證極少,種種不利因素令這類案件成為各國警方最為頭痛的案件類型之一。

從百餘年前震驚英國的開膛手傑克,到20世紀70年代的傑拉爾德,乃至近十餘年的綠河殺手裏奇、公園殺人狂魔,更不用說艾德·蓋恩、泰德·邦迪、亨瑞·李·盧卡斯、謝爾蓋·特卡奇等,越來越多可怕的連環變態殺人案的曝光,也讓世人知道,變態殺人犯並不僅僅是小說或電影里虛構的人物,他們真實存在,而事實上,相當部分的文藝作品是以他們為原型創作的。

這些令人髮指的變態兇手都相當難抓,無一例外。無論各國警方如何絞盡腦汁搜查線索,都收效甚微。案犯們往往連續犯案超過10年、20年甚至更久;還有些兇手警方最終也未能找到,甚至搞不清他們的性別年齡,只能留下一個令人生畏的代號。

這些人平日和正常人並無兩樣,他們有的是教師,有的是退伍老兵、普通的油漆工,但在他們內心深處潛伏着可怕的惡魔,他們殺人、肢解、食用人肉、剝人皮,用人骨製作器皿。種種令人毛骨悚然、匪夷所思的行徑,卻能令他們興奮、亢然。殺人之後,他們又正常地工作、上班,和家人親密地聚會,甚至出席受害者葬禮表示哀婉,看不出半點異常。這種雙重人格和心理,正是他們最可怕的地方。

事實上,開膛手傑克成為百年懸案,早已深深烙在英國警方的恥辱柱上。傑拉爾德的落網是由於一名受害者僥倖逃脫。里奇的落網則緣於飛速發展的DNA科技,發現這一證據時,距離他第一次殺人已經過去二十多年,在這段時期,他自稱已經殺了超過50名受害者。

一聽這起兇案竟然可能是三大疑難之一的高智商變態殺人案,劉顯和的臉色就變得慘綠,司徒笑和高風都無視他的存在,繼續討論可能的線索。

「陳文毅,35歲,正值青壯年的男性,還帶狗,選擇這樣的目標下手,說明兇手對自己的行動能力有着相當的自信。從目前這個現場來看,沒有任何掙扎反抗的痕迹,也說明行兇者殺得乾淨利落,鹽酸腐蝕了傷口,也掩蓋了真正死因,但要如此利落致人死命,極有可能是刀具刺殺。將鹽酸倒入死者腹內之後,兇手還留了足夠的時間給死者毀容,並且對小狗做了同樣的事情,他很亢奮,他在欣賞死者容貌被溶毀這一過程,極有可能兇手自身有容貌上的殘缺,這說不定是一條線索!」司徒笑從現場出發做推論。

「殺人之後用鹽酸毀屍,是墨西哥和哥倫比亞毒幫應對警方的慣用手法,它不僅能清除大量證據,而且很好搞到。利用垃圾桶焚毀表面衣物來消除證據顯然是為了多加一層保障。殺得這麼利落,我很擔心的是,我們海角市可能還有兩到三處未被發現的犯案現場,那是兇手用來試驗和練習的地方。一個剛開始殺人的變態殺人狂往往不會這麼囂張,他們總是將屍體小心地藏起來。還有那條小狗,小狗的死因是被人踢斷了肋骨刺破內臟導致死亡,加上你前面提到的兇手選擇中年男性為目標,兇手為成年男性的可能超過百分之八十,而且有很強的運動能力。」高風從物證方面接着司徒笑的話替兇手做心理畫像。

「你對灰燼學有什麼研究沒有?」司徒笑看着那包燃燒之後的證物問。

「灰燼學?你說福爾摩斯的煙灰理論?」高風面有難色,「這個,要看能提取出什麼殘餘物了,不過我看燒成這樣……但是沒關係,現在研究什麼的都有,我知道歐洲有個試驗小組,還真的專門研究各種有機化合物充分燃燒后的殘餘物質。我可以嘗試和他們取得聯繫,只是,收效可能不大。」

「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他會流竄犯案。」司徒笑將紙杯捏成一團,美國的亨瑞·李·盧卡斯便是在幾十年間,在美國各州瘋狂作案,在他被捕時,據他自稱的殺人數量已經有數百。

「我認為不會。」高風道,「知道為什麼開膛手傑克一直被公認為變態殺人狂里的No.1嗎?他並不是史上第一位連環變態殺人狂,也不是所有變態殺人狂中最殘忍的,據史料記載他的殺人人數也不過區區五人,和那些動輒耗費幾十年、殺過上百人的兇手沒法比,可他在變態殺人狂里就是排第一。」

「這是為什麼?」劉顯和好不容易插上一句。

「因為他挑釁警方,公然挑戰一個國家的司法力量!」高風飛快地說道,「和別的變態殺人狂魔不同,他沒有藏匿屍體,甚至還寫信去警局,寄上死者的殘肢器官。在警方全城戒嚴通緝,進行各種圍堵偵查,記者大肆渲染報告,全城居民都小心防範時,他依然在同一個地方持續犯罪,令倫敦警察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碰壁。最後他就像一個黑夜幽靈,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各種猜測。我覺得我們遇到這個殺人犯,他留下受害者屍體,也有這種意思。」

「嗯,從陳文毅的身份來看,和他有社會關係的人不多,就算失蹤恐怕也要兩三天之後才會有人報案。如果兇手將他殺了,裝袋扔進河裏,或是拿車拖走,找個無人地方悄悄掩埋,恐怕讓我們更難查起。可他偏偏將屍體遺棄在公共場所,他就是想讓人知道,他殺了人,他很殘忍。從犯罪心理學角度來說,諸多變態殺人者,在實施兇殺時,會有一種上帝般的存在感。在人類社會的原始階段,雄性往往以殺戮同類來證明自己的強大。這個兇手正是以這種方式告訴我們,他很聰明、很強大,他就在海角市,我們警方有能耐,找到他吧。」司徒笑不自覺地捏起了拳頭,他見過各種兇殺現場,卻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瘋子,他感覺自己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戰。

「簡直豈有此理!」劉顯和也面帶怒容,命令道,「高風,物證這一塊就交給你了,灰燼那事兒,你儘快和歐洲試驗小組取得聯繫;司徒笑,一定要做好排查工作,當然也不能簡單地就將它定性為高智商變態兇殺案。陳文毅的社會關係、親朋好友、街坊四鄰,還有這條濱江路上晨練的人,都挨個兒排查一遍。我就不信,一個鬼鬼祟祟不敢見人的變態殺人狂,他還反了天了。我們必須齊心合力將他抓捕歸案,我在退休前對程長官也好有個交代。」

「英姐。」劉顯和提到程長官,司徒笑面容肅然幾分。程英是刑事部主管,他們的直屬上司,對司徒笑而言更是有特殊意義。英姐,是司徒笑除了自己母親之外,最尊敬的人。

「沒錯,我也從來就不相信什麼完美兇案現場,凡走過必留痕迹,高風,助我,一定把他找出來,絕不許他逍遙法外!」司徒笑捏扁紙杯。

「好!」高風伸出右手,和司徒笑如扳手腕般緊緊一握,黑白雙雄,再度聯手。

7

高風搜集了儘可能多的可疑物證帶回實驗室,司徒笑則留在了現場,希望能發現兇手留下的蛛絲馬跡。

從排查結果看,陳文毅每天早上都會帶着他的小狗多多來這條濱江大道散步,別說街坊鄰里,許多晨練的人都知道。

問題是為什麼選陳文毅?

在這條大道上晨練的老人也很多,兇手卻選了正值壯年的陳文毅,還是遛狗人。小狗的狂吠有可能引起別人注意,若是不小心被小狗咬傷,容易留下明顯的證據,若說兇手很謹慎,那麼陳文毅顯然不是最佳選擇。

但瘋子的心理是很難揣摩的,司徒笑心裏很不希望這宗兇殺案是三大疑難中的高智商變態兇殺案,並非因為案件太棘手而感到無能為力,而是這種案件一旦發生,意味着類似的兇殺案將在一段時間內接二連三地發生,不能及時制止那個瘋子,殺戮將不會停歇。司徒笑感到一股莫名巨大的責任,只露出冰山一角,卻已經壓得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司徒笑再解開一顆短衫紐扣,天氣悶熱,說不定會下一場大雨,他久久凝視案發現場,盯着地上的白線輪廓,腦海中浮現出案發時的情形。

陳文毅牽着小狗由下往上走,兇手迎面跑來,在案發位置,兇手突然拔刀,直插陳文毅胸窩……不對,如果是這樣,首先要邁過小狗,小狗不會死在陳文毅身前,應該倒斃在一側或是身後,除非兇手挪動了小狗屍體,但顯然沒必要多此一舉,而且現場證據也不支持。

那麼就是從身後下手,司徒笑又重現現場,兇手與死者擦肩而過,突然轉身,勒住死者脖子,導致死者暈厥,這個過程中,小狗撲上來,被一腳踢飛……不對,死者就算短時掙扎,也會在地上留下痕迹……兇手轉身,一刀抹向死者脖子?沒有噴濺血跡,被溶毀的頸部也沒有深切口,而高風說,死者腹腔切開並沒有造成血液涌濺,也沒四處流淌,是死後才被剖腹的,那麼兇手應該是一刀斃命,不造成濺血只能是直接停止血液供給的發動機——心臟!

司徒笑再度調整現場,兇手與死者擦肩而過,拔出短刀,反手刺入死者肋下,一下不夠,還需要再頂刺一下,或是攪動一下,劇烈疼痛和心臟驟停會致人暈厥、心臟停跳、呼吸停止,數分鐘后大腦因缺氧缺血導致最終死亡。

死者被刺中的那一瞬間,繩索鬆脫,小狗撲上來,被一腳踢開……整個犯罪過程漸漸清晰明朗起來,通過觀察和分析進行罪案重現,司徒笑對此還是略有信心的,連英姐也曾誇讚過自己在罪案現場重現上有過人的直覺天賦。

接下來,就是剖腹,倒入鹽酸,是先毀容還是先剖腹?直覺告訴司徒笑,是先剖腹,雖然死者當時心臟已經停跳、呼吸停止,但從臨床醫學上並不能完全稱其為死亡,各器官還在自發地進行微弱的新陳代謝。剖開腹腔,看着鹽酸毀掉一切人體生理功能,死者肌肉說不定還能做出痙攣抽搐的生理反應,又或許面部表情也會反映出來。兇手不會錯過,他等待的就是這一刻。他毛孔舒張、呼吸急促、臉色因過於興奮而潮紅……司徒笑完全將自己代入兇手的精神世界,心臟怦怦地跳動,瞳孔收縮又放大,口乾舌燥,一股莫名的亢奮由尾椎直抵腦門,血液彷彿要沸騰起來……

退出自己構築的精神幻想,司徒笑冷靜下來,為什麼兇手這麼亢奮?他再打開資料夾里陳文毅的近照,35歲的中年男子談不上帥,也沒有成熟男人的韻味,根本就是在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普通人,眼睛沒什麼特色,鼻子嘴巴耳朵眉毛臉型皆很平常。如果說毀壞美好的事物可令兇手亢奮,說明兇手會因容貌過於自卑而產生破壞心理,可對這樣一個相貌身世都極為普通的普通人下手,兇手想說明什麼?

一定有原因的!司徒笑死死盯着陳文毅的近照,雖然很多變態殺人狂的行為讓人難以理喻,但真正深入研究,就會發現其中還是有一定規律可循。

最為表層的,某些專對某種特定髮型的受害者下手,還有人專選穿了某特定顏色服飾的人為目標。國外有報道,有個變態殺人狂專殺左眼下長了一顆小痣的人,男女老幼不限……種種癥狀,或者與兇手的成長經歷有關,或者與他第一次殺戮的對象有關,萬事皆有因。

在司徒笑看來,就算重症精神病患者,他們的行為也是有規律邏輯可尋的,前提是得用他們的思維來重新認知這個世界。

以遛狗的中年男性來證明自己的殺人能力,以普通人來彰顯自己的不凡,那麼反推過來,兇手在日常生活中,應該是一個平凡、自卑,並不受人尊重的存在,他沒有特點、沉默寡言、性格內向靦腆,有足夠的時間來跟蹤觀察選取目標、構思和設計整個犯罪過程,說明兇手有大把的空閑時間,是無業或工作時間較為自由。

對兇手的圈定範圍在漸漸縮小,但還不夠,司徒笑缺少關鍵的證據以勾勒出更為詳細的兇手輪廓。司徒笑再次回溯了一遍犯罪過程,企圖從中發現疑點,這時,高風提到的一條線索進入司徒笑的腦海。

雖然江邊是石板鋪路,很難留下足跡。但陳文毅遛狗的時間很早,幾乎還沒有多少晨練的人沿路走過,加上一夜河風吹拂,石板路上鋪墊了落葉和塵土,所以高風他們依舊採集到了足跡,但奇怪的是,他們只拓印到一組足跡,並且與死者陳文毅吻合,兇手的足跡卻沒能找到。

「難道兇手是個會飛的鳥人?」當高風提出這個疑點時,劉顯和還打算緩解一下氣氛,不過司徒笑和高風都不買他的賬。

如今回溯案情,這一疑點顯然較為關鍵,兇手不太可能是尾隨死者,再突然發難,因為在這樣空曠幽靜的清晨,跟在別人身後是很容易引起人警惕的,要讓死者臨死前毫無戒備,只能是從正面、擦肩而過、突如其來地一刺,方可奏效。

是否熟人作案偽裝呢?以陳文毅的社會地位和背景,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司徒笑很早就將其排除在外,況且就算是熟人尾隨,也不該只留下一組足跡吧?

正面而來?司徒笑目光順着濱江小路望向遠方,環衛工人報的案,那麼前面的足跡可能是被打掃乾淨了,可死者周圍的足跡不該也被打掃掉了啊,環衛工人也不可能掃帚碰到屍體才發現死者吧,那麼兇手的足跡哪裏去了呢?

司徒笑再次在腦海回溯案情,擦肩而過、反手一刺……擦肩而過,反手一刺……難道是……

司徒笑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馬上拿出手機打給高風,這又是一條線索,看似完美的犯罪現場出現了第一條裂縫,高風允諾會第一時間驗證那條線索。司徒笑收起手機,呼吸總算通暢一點了,江風的涼意驅除片刻暑熱。

這時候張子成拿來另一沓文件,道:「笑哥,這是這條小路上晨練者的筆問記錄,都在這裏了。」

司徒笑和張子成交換文件,翻看起來,由於兇手極為小心謹慎,加上警方的問詢又沒有什麼特別針對性,所以這種問詢很難發現什麼關鍵線索。司徒笑一頁頁翻過去,果然沒有什麼有用信息,但他依然一字不漏地翻看着。

終於,有條筆錄這樣記着:當時天還沒亮,我看那人穿了長衫長褲,大概……一米六幾不到一米七的樣子,他戴着一個有帽檐的帽子,什麼樣子看不清,反正不是女的,沒胸沒屁股……什麼顏色的衣服?好像黑咕隆咚的,要不就是深藍色,要不就是深綠色,也有可能是灰色的……

筆錄下有個張牙舞爪的簽名:楊聰,筆畫跳脫得怎麼看都像楊耳總。

楊聰,難道是他?司徒笑腦海里浮現出一個人來,指着筆錄問:「這個楊聰,在哪兒?」

張子成東張西望了一番,招手道:「開然,過來,笑哥有話問你……」

8

司徒笑趕過來時,楊聰還沒走遠,老遠就能分辨出他來,大腦袋、細胳膊細腿兒,四肢就跟火柴棍似的,身高不足一米六。由於雙肩上頂着的那顆頭實在有些大,即便混入人群中也極好辨認,認識他的人都管他叫「洋蔥頭」,知道他底細的更取了「大頭兒子」這麼一個形象的綽號。因為腦袋大,身體其餘地方看起來就都很小,所以也有不少人管他叫「小屁股」。

「楊聰!」司徒笑叫了一聲。

楊聰扭頭一看,是司徒笑,面色一變,撒腿就跑。司徒笑橫眉一豎,抬腿就追。別看楊聰人矮腿短,跑起來可不含糊,司徒笑足足追了三條街,才將楊聰截住。

「混小子,你跑什麼?」司徒笑喘息。

「笑……笑哥,你追我嘛,我當然要跑……」楊聰上氣不接下氣。

「狗屁,你不跑我會追你?」司徒笑一手把住楊聰的領子,這小子精得跟鬼似的,一鬆手肯定就跑沒影兒了。

楊聰的大腦袋上卻長了一雙極不相稱的黑豆鼠眼,此刻正滴溜溜直轉,臉上露出討好的表情:「笑哥,我沒犯什麼事兒吧?」

「誰說你犯事兒了?我來問你今早上做筆錄時提到的事情,你親眼看到的?」司徒笑鬆手,讓楊聰能自己扶著膝蓋多喘幾口氣。

「哦,原來是這事兒啊。」楊聰嘴角翹起,裝模作樣地伸了個懶腰,「笑哥,我還沒吃早飯呢,我這肚子……」說着揉了揉自己乾癟的小腹,肚子如他所願發出飢餓的慘叫。

「走吧。」司徒笑看到附近有家快餐店,領着楊聰過去,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認識楊聰不是一兩年了,不知從何時起,兩人的關係就變成了貓和老鼠,楊聰幾乎養成了一看到自己撒腿便跑的習慣。

「對了,笑哥,聽說你們馬隊在調查前幾天金威大廈玻璃幕牆掉下來砸死人的事?我有內幕消息噢,是不是這個這個……」路上,楊聰手癢似的,頻頻捻動手指。

「你知道我不在反黑組已經很久了,道上的事情,你直接去找馬隊。」司徒笑不接這一茬兒,不過回憶里還是浮現出楊聰當年怒罵的場景,司徒笑,你這個反骨仔,你出賣大哥,你不得好死!……往昔崢嶸歲月,喋血街頭,已與司徒笑無關。

兩份漢堡、大份可樂,楊聰三兩口就塞進嘴裏,說話時直噴麵包屑:「昨晚和幾個哥們兒喝多了,就在路邊樹林里的椅子上睡,半夜我起來撒尿,就看到那傢伙。你也知道,這什麼天,還穿長衫長褲,那傢伙跑起路來不帶聲兒,還以為見着鬼了呢,把我尿都嚇回去了。」

「當時天色沒亮?你說你沒看清衣服顏色我可以理解,不過那人身高你給出一米六到一米七之間,這差得也太多了,就沒個准?大概是什麼時候?」

「笑哥,你說喝得迷迷糊糊半夜起來撒尿,一個跟鬼一樣的黑影從你前面跑過,哪還分得清有多高啊,就那麼一瞥,都嚇得我打冷戰。什麼時候我哪兒知道,喝多了嘛,又沒看時間。那傢伙嚇我一跳,害我回去睡不着,數了半天星星……」喝了一口可樂,又開始塞第二個漢堡。

司徒笑眉角一揚:「數星星?怎麼數的?」

楊聰感到莫名其妙,還是解釋道:「就仰躺着數唄?遠處是山,看它們一顆一顆落下去。嘖嘖,我們可不是粗人,還是有高雅細胞的。」一面說,一面將頭後仰,有些噎著,又趕緊喝了一大口可樂。

「看到北極星和北斗七星了?」

「那當然,賊亮。」

司徒笑知道,酒剛醒又受到驚嚇的人反而更容易保持清醒,他抽出餐巾紙,用筆在上面畫了一條直線,再點上一點:「這是山,這是北極星,你還記得北斗七星在哪個位置嗎?」

楊聰略一遲疑,用手點了點:「這兒。」再肯定地點頭:「沒錯,我看了好久。」

司徒笑掐指一算,楊聰看到黑影的時間應該在凌晨四五點之間,陳文毅的鄰居們說他每日出門的時間大多是五點剛過,兇手顯然也知道這個規律,但他沒有徹夜蹲守,而是在陳文毅出門時提前前往預定地點。去找楊聰的時候司徒笑已經去過楊聰做筆錄的地方,那裏距離兇殺現場約兩公里,兇手不可能從這麼遠就一直跑步,並在垃圾桶附近偶遇死者,他需要先潛伏在某個高處觀察,在發現死者出現在視野中之後,才離開觀察點,控制自己的跑動速度與死者發生偶遇……

觀察點!那可能是兇手在現場待得最久的一個地方,說不定會留下線索。

想到這裏,司徒笑霍然起身,只想馬上趕回現場,臨走時不忘警告楊聰一句:「你小子裝乞丐、賣盜版,我可以當作沒看見,如果你敢碰毒品,你就死定了!」

楊聰忙不迭點頭賠笑:「哪敢啊笑哥……」等到司徒笑離開,他才驀然驚醒,糟了,笑哥好像還沒替自己結賬!

一路上司徒笑整理思緒,由於屍體被剖並且用了鹽酸腐蝕,高風在現場沒能從胃內容物和肛溫判定具體死亡時間。但若楊聰看到的黑影便是兇手,算上從那裏到案發現場所需時間、陳文毅出門和行走時間,那麼死亡時間應該在五點半至六點期間。警方六點半接到報案,其間有半個小時無人經過,兇手會不會返回觀察點並處理痕迹呢?不會,因為他會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小心,不會留下什麼證據,而且返回觀察點過程中若有人出現,不利於逃脫,兇手不敢冒這個險!

司徒笑的眼神愈發堅毅。這時候手機響起。

「司徒笑,你的猜測是正確的。」高風在另一頭說道,「我們從鞋印中分離出兩組足跡,兇手穿着與死者同款同型號的運動鞋,但是兩組鞋印因個人走路姿勢和時間長度,留下的足底足弓磨損印記還是有所不同的,就算他再狡猾,還是留下了破綻。」

「哦,知道了。」司徒笑在重現犯罪現場時,考慮到兇手與死者擦肩而過時反手那一刺,能準確命中死者心臟,那麼兇手與死者的身高差異應該不會太大,而身高相差不大的人,大多數腳型大小也相差不大,加上高風提出只發現一組鞋印的疑點,讓司徒笑懷疑兇手穿了與死者同款同型號的鞋,以圖麻痹警方。但高風的證實並未讓司徒笑感到高興,相反卻一陣心寒,連這麼小的細節也注意到了嗎?我們究竟面對的是一個怎樣的變態殺人狂?

「哦,對了司徒笑,我回來後用玻璃體液化學法重現測算了死亡時間,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在五點半左右,前後誤差不超過十分鐘,你還在現場嗎?」

「我正趕回現場,我想到點可能被忽略的東西,有什麼新發現,第一時間通知我。」

「好嘞,保持聯繫。」

回到現場,陳文毅是由東向西。沿着濱江路逆行而上,司徒笑將目光投向反方向,從哪裏可以看見陳文毅身影出現,且悄悄回到石板路上不會引起陳文毅的注意?一處地勢較高的斜坡被掩映在濱江路樹蔭之下,距兇殺現場約50米,司徒笑鎖定目標,盯着地面登上斜坡。

濱江的石板路寬僅兩米,兩側皆是種樹的泥地,樹下有供人休息的長石凳,斜坡處有石板延伸的支路,但支路更窄,僅有一米來寬,茂密的樹枝已經在支路上搭起了樹棚,低矮的園林灌木像兩行衛士緻密地紮根於支路兩旁。

司徒笑在石板支路上來回走動,觀察最容易發現別人出現在轉角且不容易被別人發現的位置,終於,在斜坡支路三分之二的地方,他停了下來。

這裏被濃密的灌木和高大的林木所遮擋,透過林蔭可以清晰看見三百多米外轉角處的人,而從轉角處看過來這裏只有一排樹,只是這裏的樹太密了,司徒笑稍一轉身,灌木的枝條就劃得手臂火辣辣地痛。

司徒笑心中一動,蹲伏下身子,在周圍的灌木枝葉上仔細地尋找起來,幾縷蛛絲般的絲織纖維,司徒笑將其小心地放入透明的證物袋,一片葉子上有着乾涸的白色痂殼,星星點點,司徒笑將整片葉子也放入證物袋。他腦海中浮現這樣一片場景:一個黑影靜靜佇立在樹蔭里,穿長衫長褲,空氣潮熱,林中花粉落屑混雜其中,黑影鼻腔一陣發癢,「阿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急忙抬手捂鼻,濃密的灌木枝條上,留下幾縷細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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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殺檔案(共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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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獵殺檔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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