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獵殺檔案4:死亡陷阱》(1)

第十八章《獵殺檔案4:死亡陷阱》(1)

「罪友」設套罪友鑽損友奇譚一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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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疑似伍文俊的秘密小屋外,司徒笑就像考古工作人員一樣小心翼翼地探查著現場。

假設伍文俊死於謀殺,那麼伍文俊的死亡現場就為舞檯布置式案發現場。

如果自己所處位置為第一案發現場,那麼首先要證明的就是伍文俊昨夜來過這裡。

司徒笑打開發電機油蓋,計算了一下剩餘油量,打電話給王文虎,詢問伍文俊的車檢結果,有無疑點,以及油量多少。

在司徒笑想來,如果伍文俊到過此處,死亡時間要吻合的話,他應該是在這裡失去意識或死亡,那麼要將他送到CS營地,必有人駕車,伍文俊的車裡多少會有一些看似無用但至關重要的證據。而且發電機新添了油,伍文俊或是準備謀害他的殺手事先單獨準備發電機油的可能性較小,那麼從車內取油是最佳途徑,又有兩處含油土壤做佐證;伍文俊駕車逃逸,準備周密,車油應該是加滿了的,那麼發電機油量,加行駛耗油量和車內剩餘油量,應該大致相當於車的油箱儲油量。

但從王文虎那裡傳回的反饋讓司徒笑的疑惑更多了,車裡留有伍文俊大量個人痕迹,包括指紋、毛髮、皮屑、腳印、個人飲品和分泌物等,但並沒有其餘人的痕迹,而且伍文俊的車看起來像是剛進行過保養或清潔,這點他們已經確認過了。油樣和兩處含油土壤倒是同一型號的油。

至於車內的油量,粗略一計算,加上路上損耗,竟然略超!難道說不是從伍文俊車裡取的油?還是說發電機內本身還剩一點油,所以總量超了?

發電機油倒不能排除存在其他可能性,但伍文俊的車內痕迹讓司徒笑再度質疑,怎麼會查不到其餘痕迹呢?難道舞台布景在車內就已經開始了?還是伍文俊先在這小屋休息,然後自己驅車前往營地?還是疑點的假設都是錯誤的?不對,反證是建立在假設正確的基礎上來查找疑點,不能將關係弄反了。

為什麼車內只有伍文俊留下的痕迹,這感覺總不對勁呢?是哪裡有漏洞?有了!

司徒笑掏出手機,聯繫上在保釋後跟蹤伍文俊的同事,詳細詢問了伍文俊是如何擺脫跟蹤的,同事傳回消息,伍文俊是在南浦立交橋下以上廁所為借口,突然發動了路邊的車,借立交橋複雜的交通線路擺脫了護送他回家的警方人員,司徒笑再三詢問后,同事回憶起伍文俊在下車前接了一個電話,因為通話很短,同事連伍文俊說了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

總共就說了三個字:「是。」……「好。」……「好。」……

司徒笑掛斷電話,想明白了哪裡有破綻,打電話給交管局的小張讓他幫忙查天網。

伍文俊因病保釋,從警局回家的路線他不可能事先得知,他逃跑開的車,總不可能提前就準備在路邊吧,又是誰把車開過去停在那兒的?既然有人把車開過去停在那兒,為何車裡只留有伍文俊一個人的痕迹,難道他在開車逃跑途中還有閑情將車停下來洗乾淨,再做做保養?

天網很快有了反饋,確實有人在伍文俊離開警局不久后將車開過去事先放在伍文俊回家的路旁,不過對方很警惕,遮住了大部分容貌,只能依稀辨認出是個女的,看坐姿身高不是很高。

小夢?司徒笑首先懷疑到的人就是她,不過不管怎樣,對方的舞檯布局做過頭了,留下了別的痕迹成為破綻固然是舞檯布局的失敗,但是將別的痕迹都打掃太乾淨,只留下警方需要的痕迹,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破綻!

雖然依舊找不到什麼證據可以說明什麼,但司徒笑從這些破綻中更加堅定了伍文俊死於非命而非自殺。

既然舞台是在車內就被布置過了,那麼對方究竟是從什麼地方開始布置的呢?是在這個小屋,還是在營地外?司徒笑忽然想起油料的差異,他再次仔細觀察那些被破壞了的車轍。

輪間距,輪印,壓痕,深度,土壤濕度和黏度。雖然經過反覆碾壓不能得到清晰的車輪花紋,輪間距也無法準確測量,不過司徒笑通過與自己QQ車輪印跡的對比,不難得出結論,對方留下的印痕深度比自己的QQ車留下的印痕深很多。

司徒笑又詳細地諮詢了王文虎,王文虎提供了幾種簡易的現場試驗的方法,利用QQ車的自重來計算同條件同面積的土壤受壓沉降度,最後得出粗略的結論,這個壓痕的深度,不可能是自重兩三噸的路虎攬勝留下的,壓得這麼深,車重至少還要重一倍。

司徒笑知道對方是怎麼乾的了,顯然還有一輛運送路虎的車,伍文俊如果是死在或昏迷在這小屋內,當時他和他的路虎同時被裝車運走,這樣就能保證在運輸過程中進行車內的痕迹打理和舞檯布置,不會浪費任何時間空間。

這樣也能解釋為何油的總量超了,因為從這裡到營地,路虎車沒有用油。

既然有破綻,就肯定不止一處,哪怕是舞台布景式案發現場,司徒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亢奮起來,因為他覺得終於可以確定自己的對手了。

他的對手是一群職業罪犯,他們殺人如割草,他們熟知警方的鑒證和痕迹學,他們偽裝一個警方需要的現場輕鬆又熟練,他們的犯罪手法超出了警方的常規偵破方式,他們就像一群設置迷局的大師,每解開一個謎題都會讓人收穫巨大的驚喜。

這樣的對手,需要拿出百分之兩百的精力來對待,不管你們布下什麼樣的偽裝和陷阱,我一定能查出事實的真相!司徒笑的眸中燃起熊熊戰火。

在小屋沒有查到更多新的證據之後,司徒笑顧不上飢腸轆轆,沒有吃早餐和午餐的他馬不停蹄地又一次奔赴營地。

警戒線還在,留守人員不知道去哪裡了,司徒笑重返伍文俊自殺現場。

現場除了伍文俊自殺痕迹之外,還有豬頭、陳傑等四人留下的大量痕迹,這些多餘的痕迹很容易混淆現場,讓警方查證的難度成倍地增加,但同時,也有可能發現被忽略的重要信息。

司徒笑從牆角開始,每一塊磚頭,每一處桌椅板凳都細細查看,一張破了的蛛網,一隻蚊子的屍體,他都不放過。

但難度比想象中的大,直到傍晚,司徒笑也沒有新的收穫,站起時有點頭昏眼花,司徒笑看了一眼伍文俊上吊的位置,最後想確認一遍高風那裡是否有所收穫。

司徒笑拿出手機,發現房間里居然沒有信號,不得不來到營地廣場上,撥通了電話:「喂,高風,你知道自殺和勒死的痕迹有很大不同吧?」

「這不是廢話!這是法學院畢業生都知道的常識好不好,你怎麼還在琢磨這事兒,我都跟你說了,我們的鑒證結果,不管是屍檢還是現場遺留痕迹,結論都是一致的,伍文俊死於自殺。」

「我知道,我記得在孟姐家發生爆炸之後我還特意問過你,人的意識清醒和人陷入昏迷之後對即將面臨死亡……」

「喂?你說清楚點兒,你的聲音怎麼這麼奇怪?你在哪兒啊?我聽不清楚……」

司徒笑聽到高風傳來的回話,愣了愣,回問道:「怎麼會聽不清楚啊?我這邊聽得很清楚啊!」他看了看手機信號,滿的,昨天晚上同事通知自己,高風給曉玲打電話也沒啥問題啊。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現在聽得清楚了嗎?」

「你那兒迴音很響,感覺說話鼻音很重,悶響。」高風如此說道。

司徒笑站在廣場中央,高風的話似乎觸動到了什麼,司徒笑一言不發,就靜靜地呆立著,聽周圍的聲音,有些許鳥鳴,在廣場正中聽上去特別空曠、寂寥。司徒笑知道,那是由於三米高的環狀圍牆通過折射改變了聲音的傳播方式,無數聲音疊加在一起,才造成了耳中聽到的這種類似環繞立體聲的效果,同理,在這裡撥打電話出去,由於站的位置不同,各種聲音回聲和反彈,最後統統匯入電話話筒中,讓對方聽到的聲音有一些失真。

「喂,怎麼啦?你到底想問什麼啊?你說話啊,我這兒忙著呢。」高風還在另一頭催問。

「你聽……」

高風安靜了片刻:「你想讓我聽什麼?我什麼都沒聽到,就聽到你說話聲音變得嗡嗡的。」

「我知道了!又讓我找到一個!」司徒笑在心中暗道:總會有破綻的!

「你找到什麼啦?你在說什麼?」

「待會兒回來跟你解釋,我先去找吃的,你忙你的吧。」

「你真是!」

聲音!聲音不對!司徒笑清楚地記得,伍文俊給他母親打過一個電話,當時為了查找他的下落,自己還留意聆聽過背景音,當時的蟲鳴鳥語完全是在一片樹林之中,沒有這種環形牆包圍的環繞立體感。

司徒笑馬上打電話給王克生,請他幫忙將自己這通通話聲音錄製下來,王克生正在忙,司徒笑只能多等了十來分鐘才等到王克生有空了。

司徒笑在營地的不同位置各說了一段相同的話,讓王克生統統錄下來,然後和伍文俊昨晚的通話錄音進行背景音分離比對,背景音的音頻音色有明顯區別。為了以防萬一,司徒笑說服王克生,晚上夜深人靜時,他還會回到這個營地,到時候再錄一遍。

王克生直呼倒了大霉,自從和笑哥關係搞好之後,這加班都成了常事,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和這位據說是重案組最拼的一人走那麼近。唉,當初為什麼還覺得很崇拜這位呢……他突然覺得很同情李開然這位老友,他們在這位彪悍的副組長帶領下,居然堅持了這麼久。

晚上十一點三十五分,司徒笑在高風家中,將已經分離好背景音的錄音放給高風聽,曉玲也在一旁。

「這能說明什麼問題?」高風並不以為然,「這完全可以是伍文俊在某處山坳小路上,停下車來打這個電話啊?」

「首先,伍文俊電話的背景音里沒有引擎聲;其次,在不同的環境下,背景音的音色、音域都會有所不同,而在相同或相似的環境下,背景音的相似度極高,這是在伍文俊秘密小屋的門前錄製的背景音,這是伍文俊打電話時的背景音,聲波的擴散和吸納幾乎一模一樣,伍文俊是在他的秘密小屋門口打的電話,而不是那個CS營地。」

「這個你沒辦法直接證明,只能說相似,就算是,你也沒法證明伍文俊不是在營地自殺的啊?」

「時間,我親愛的同志!」司徒笑強調道,「還記得你驗證的伍文俊死亡時間嗎?你最後結論伍文俊的死亡時間是深夜十一點半至零點三十分之間,就算他是零點三十分死亡,還記得伍文俊自殺房間里的煙頭嗎?當時我就覺得那些煙頭很奇怪,似乎有點多,看似是伍文俊自殺前有焦躁的情緒,一支接一支地抽,最後驗證帶有他唾液的煙蒂,足足有兩盒多,就算他一支抽三分鐘,兩盒也要兩個小時,寫遺書還會大大延長這個時間,而伍文俊給他母親打電話的時間是晚上十點。也就是說,在我們對手的設計中,打電話這件事情,應該是在營地內完成的,但他們忽略了電話的背景音,這是他們露出的一個巨大破綻!」

高風無語,這種巨大破綻也只有你司徒笑才能發現,他想了想道:「這又能說明什麼呢?說不定伍文俊知道警方要監聽,害怕警方從監聽電話里聽出營地的背景音,怕……被人發現,所以走出營地去打的電話。」

黎曉玲不滿道:「你那是詭辯,伍文俊如果要自殺了,還能想這些?」

高風語結,讓步道:「退一萬步說,就算從伍文俊自殺現場的煙頭,推斷出伍文俊的死亡時間和伍文俊打電話的時間出現了偏差,你又能說明什麼?你不能以此來說明他是被人殺害的。電話內容和遺書怎麼解釋?殺人的動機和利益點又在哪裡?伍文俊自殺合情合理,他被人殺死,卻不合常理,而且你的推論,單憑一個背景音和什麼油料,證據太單薄了,這兩個證據,不能說服我。至於你的殺手論,我承認有疑點,但你拿不出真憑實據來,那憑空想的東西,那……可就多了!」

黎曉玲怒了:「我們三個人,現在有兩個人站在伍文俊是他殺的這一邊,你是不是非要站在我們的對立面?」

「曉玲,我不是不想和你站一邊,但我們警察判案那是要講究真憑實據的,我作為法醫就是提供真憑實據的,司徒他靠想,而你,帶有個人感情色彩。你們不能說服我,也就不能說服大多數人和法官,那麼案件肯定不會按你們的想法去繼續偵辦。這個案子到這裡,已經結束了,繼續偵辦,別人只會以為司徒是個偏執狂,他的上司和同事都不會支持他,他一個人沒法查下去。」

黎曉玲氣鼓鼓地還要辯駁,司徒笑制止了她,道:「高風說得有道理,所以我也只能自己單獨繼續查下去,利用目前放假的這段時間。我們缺少證據,能給這個案子翻案或是定性的證據,哪怕有一個都好,而我找到的那些東西,它不能成為證據,只是對我思路的佐證,讓我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繼續查下去的難度,會比你想象的大很多,但是曉玲你放心,我會找到真相的,現在我能依靠和信賴的,也就你們兩個,其他同事幫忙可以,但是告訴他們整個案件的話,我不放心。」

沉默了片刻,司徒笑道:「高風,你也別老站在我們的對立面,站在我們的角度幫忙想一想,需要些什麼證據,才能證明伍文俊不是自殺的。」

高風面露難色:「我不是不想站在你們的角度考慮,就算站在你們的角度,我也只能告訴你,你們假設的那個對手將伍文俊自殺的證據準備得很充分,你要想找證明伍文俊不是自殺的證據,不如想辦法去證明,那些證明伍文俊是自殺的證據……是偽造的。」

司徒笑馬上反問:「那昏迷的人被弔死和自願上吊弔死的區別在於……」

高風氣急敗壞:「我真的沒法區分!這要看致人昏迷的手段,如果是鈍器造成腦震蕩引起昏迷,那應該有明顯的外傷,如果是藥物引起昏迷那會有藥物殘留,這兩者都沒有,站在你們的立場,我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把人弄昏的,還是說伍文俊就是自殺的!這昏迷后被弔死和自願弔死的區別,可能……就是……掙扎的痕迹不太一樣吧,但是這痕迹也是可以偽造的,如果對方都知道,那我真的沒招了,這弔死和勒死有明顯區別,但昏迷后假裝自願弔死和真的自願弔死,我,區別不了,就像是被人推進水裡淹死的還是掉進水裡被淹死的,從屍體的角度來說,我們是找不出區別的。我只是個法醫,我只能告訴你解剖結果和死亡痕迹,如果對方知道這些痕迹,也按照這些痕迹來布置,那……我怎麼區別,痕迹沒有自願和被迫一說。如果對方真能做到這種專業的程度,我,只能甘拜下風。」

「我看過一些報道,那個琥珀醯膽鹼什麼的據說……」

「查了,送去特偵處做了十幾種不易查出的專項檢測,也做了隱蔽傷痕檢測,沒有。」

「看來從自殺這個環節找出伍文俊不是自殺的證據是走不通了,只能從遺書和電話兩方面下手。」司徒笑語氣沉重。

高風更是憂心忡忡:「司徒,你真的要一查到底啊?你現在這種狀態讓我很擔心,你要弄清楚,就算你全對,職業殺人案不是你想破就能破的,三大疑難之首這個名字是白得的嗎?國內外有多少經驗豐富的老警察,為了破獲職業殺人案,一查就是十幾二十幾年,甚至一輩子都有,最終還是懸案。我當然覺得你的能力比他們都強,但是這也是我更擔心的事情,那些人是殺手,你要把他們逼急了,我不知道他們會有怎樣的報復,唉……我不知道怎麼勸你,這和我們以前辦的案子都不一樣啊,司徒。」

「我有思想準備,這個你不用擔心。」司徒笑扭頭問黎曉玲,「曉玲,你對筆跡心理學研究得怎麼樣?」

「呃,學過……不過都還給老師了。」黎曉玲略帶羞愧,「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溫書,但是有一點我得提醒你,我學的都是以國外的例子來進行分析研究的,他們西式語法和筆跡符號與我們中國有很大不同,國內我覺得還是你們警局裡的更專業吧?」

「這個專業方面的我不清楚,但是我很擔心他們會先入為主,反正我知道國內還沒有將它設定為一個專業,說實話,局裡的那些年輕人,我不是很信得過。」

「特偵處。」高風留下三個字,起身朝屋裡走去。司徒笑問道:「接著討論下唄,你去哪兒啊?」

「我想睡覺了,我很困,我已經四十八小時沒合眼了。你送曉玲回家吧?」

「有這麼困嗎?」

「司徒,我跟你不一樣,我是普通人,我精力最旺盛的時候也就能堅持兩個通宵,你的紀錄是一個星期不合眼,我也很想像你一樣亢奮地討論案情,可是,臣妾做不到啊!」高風兩眼一瞪,「臣妾真的做不到啊!」說完,整個人像麵條一樣搖進卧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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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笑開車送黎曉玲回家:「這個筆跡心理學的話,你的那些導師什麼的……」

黎曉玲表示愛莫能助:「他們雖然說可能在細分專業性和經驗積累上比國內專家豐富一些,但首先一點,他們得認識中文啊,這個真的只能找我們國內的專家了,高風不是推薦特偵處的專家嗎?」

「好的,我會去請求協助的。」

「司徒。」

「怎麼?還有什麼事嗎?」

「謝謝你。」

「這是我的案子,一直都是。」

司徒笑用了一整晚來思考,高風的建議沒錯,想要證明伍文俊死於他殺,在無法找到他殺的確切證據前,首先證明伍文俊自殺的證據都是偽造的,這一點更為明確,更容易找到突破口。

可如今自己唯一能證明的,就是伍文俊給他母親打電話時不在營地。他在電話里暗示自己要自殺,並寫下遺書,這些都能證明是伍文俊親自做的,司徒笑想不通,如果不是受人要挾,又不是想自殺,對方是怎樣讓伍文俊這樣配合的呢?

第二天,司徒笑來到特偵處鑒證科:「劉老師好。」

那位微微發福的劉老師穿著工作服走了過來,扶了扶胖嘟嘟圓臉上的金色小框眼鏡,想了想:「我認識你,司徒笑。」

「我在這裡進修過半年,劉老師。」

「我記得冷處想讓你留下來,你還不願意,非回重案組去,這是寧為雞頭不當鳳尾啊?」

「哪裡,我那時候還年輕,是覺得自己還沒有能力處理這些超大案件,想回爐在基層多打拚幾年。」

「你呀,」劉定強指了指司徒笑,「說吧,什麼難題你們鑒證科都搞不定了?」

司徒笑遞上遺書的影印件,將案情大致說了一遍。

「筆跡心理學啊?不是我擅長的東西啊,在化學和物理痕迹鑒定方面找我可以,這個,我給你推薦個人,絕對是我們國內筆跡鑒定方面的專家,但你這個不行,要原件。必須要原件。」

「好的,謝謝劉老師。」

司徒笑從劉定強那裡得到一個專家號碼,他去了一趟警局,將原件和複印件掉了包,然後與那位專家取得了聯繫。

還沒走出警局,就與老劉不期而遇,司徒笑低頭疾走,老劉舉著保溫杯伸手攔路。

「我說司徒,你停職反省,你這當警局是你家呀?」

「劉隊,我這不正回家去嗎。」

「你心裡沒鬼會看著我還躲著走?我正要找你談談。聽說你還在查伍文俊的案子?」

「沒有那回事兒,我用人格擔保。」

「得得得,我們先不說你有沒有還在查的事,我問你,那銀行劫案發生前,你是不是就已經知道伍文俊要搶銀行了?」

「我也是……」

「你別說話,在伍文俊搶銀行前你是不是派人暗中跟蹤伍文俊?停職后你還親自跟蹤監視了他一段時間是不是!我說司徒笑啊司徒笑,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你明知道伍文俊想搶銀行,卻沒有提前制止,你非得讓他真的搶了銀行,來個人贓並獲是吧?

「司徒笑!你怎麼敢將個人恩怨置身於群眾安全之上!你知道這次銀行劫案造成了多壞的影響!你知道它帶來多大的損失!你想抓伍文俊我能理解,但是你也不能為了抓他,放任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持槍搶銀行啊!

「我覺得英姐讓你停職反省真是英明,照我說,你不僅該停職反省,你就不該幹警察這一行!你報復心太重了,根本就沒有身為一個警務人員的自覺……」

老劉聲色俱厲唾沫橫飛,辦公室里好多人都聽見了,朱珠趴在門縫偷看。

司徒笑心中無名火起,對這位整天手捧保溫杯、腋夾《海角日報》很有警務人員自覺的劉大隊長忍無可忍,他忽然盯著自己的左手,專註地看了起來。

老劉正訓斥得慷慨激昂,突然發現司徒笑在看他的手,頓時又提高了音量:「我在和你說話,你有沒有對自己上司起碼的尊重意識?」

司徒笑的左手突然抖了起來,司徒笑一把用右手抓住自己不停顫抖的左手,用無比平靜的目光看著劉顯和,用古井無波的語調一字一頓:「劉顯和隊長,我好幾天沒睡覺了,我這左手好像有點控制不住,劉隊!小心!」

司徒笑一拳就打在劉顯和旁邊的牆上,「咚」的一聲悶響,牆灰簌簌而落,在劉顯和驚愕而獃滯的目光注視下,司徒笑大步離開警局。

老劉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手腳都在微微發抖,恨得咬牙:「司徒笑!」

劉顯和怎能受這種氣,馬上找到程英。

「老劉同志,你怎麼啦?」

「英姐,程長官,你可要為我做主哇……」劉顯和也顧不得程英比他小許多,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痛斥司徒笑,一口一個英姐,叫得程英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了。

「司徒笑不是在停職反省嗎?他來警局幹什麼?」

「我哪兒知道啊,英姐,他沒事兒就來局裡轉悠,當這兒是他家後花園一樣,神神秘秘得不知在搞些什麼,我們本來和檢調機關合作得好好的,全讓他攪和了……」

「有沒有人看見?」見老劉大有吐上一個小時苦水的意思,程英打斷他。

老劉一愣,立刻哭喪著臉道:「當時走廊上沒人,英姐,這事兒我總不能編來瞎說吧……」

程英為難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沒有什麼證據的話,也不好對他進行什麼處分啊,司徒這個人吧,他不承認的。」程英似乎回想了一下,然後道:「他一般會用人格保證或者拿關二爺發誓,他絕對沒做過。」

「啊!」老劉大吃一驚,司徒笑還有這一面!他似乎也想起了在走廊上,司徒笑信誓旦旦:「我用人格擔保……」

「那,那就由他這樣?」

「司徒笑那邊,我會批評教育他的。不過老劉同志,你也知道司徒曾是反黑組金牌卧底,他一身的匪氣,很多惡習我是三令五申他也改不掉的,他看見你肯低著頭繞道走,已經是很克制了,你知道他也不是自願停職,心頭肯定有一股惡氣,這個時候你就不要去撩撥他。」

「我也沒說什麼啊……」老劉說不出的委屈。

「你看我們哪個領導,會在沒監控沒旁人的情況下批評教育他,他是說打人就要打人的,才不管你是什麼上級還是領導呢,逼急了他連我都打。」

老劉倒吸一口冷氣,程英繼續道:「我們這些領導,對他都是又愛又恨,要不是他有這個壞毛病,早把他提拔上去了,他在黑社會裡橫慣了,不守規矩是常事兒。年輕人火氣大,你就不要和他一般計較,上級安排你當他的領導,就是看你穩重,你還有四個月就要退休了吧?以後和司徒笑講道理呢,盡量採用溫和一點的方式,他認為你說得對,還是肯聽的。既然這件案子的關鍵嫌疑人,伍文俊已經自殺身亡,我覺得司徒應該可以回來正常工作了,你覺得呢?」

老劉陰沉著臉回到辦公室,卻瞥見朱珠正幸災樂禍地模仿那一幕:「劉隊!快閃開!砰……哈哈哈。」看起來大有將這句話當作她的年度口頭禪逢人便說的意思。

卻說司徒笑偷梁換柱拿到了遺書真跡,聯繫上了老專家,老專家也是很忙,不過礙於另一位老劉的情面,加上司徒笑說了許多好話,將這事兒答應下來。

在一間安靜的工作室,司徒笑見到了這位文檢界泰斗常老。剛見面時,見老人家一頭白髮,有些許老年斑,戴著大度數的老花鏡,司徒笑心中還有點沒底,老人家歲數這麼大了,這鑒定筆跡可是很費眼力和腦力的工作啊。

常老沒有過多的客氣話,確定司徒笑的身份和來意后,接過文件就開始工作,他桌上有一個台式高倍放大鏡,兩份文件放桌上並排對比,常老透過放大鏡,開始專註地比對起來。

壓抑,沉悶,司徒笑罕有得有些拘謹,在老專家的工作室里,安靜地聽著掛鐘秒針嘀嗒作響。

過了幾分鐘,常自立常老開口道:「小夥子,別緊張,將你掌握的案情,說給我聽聽。」

司徒笑想了想,從伍文俊報案說起,揀重要簡練的說,說完也是大半個小時之後了。

常老點頭道:「嗯,說說你對這個伍文俊自殺的看法。」

司徒笑道:「看上去合情合理,但我總覺得往深層想,還是有很多疑點沒法解釋,給我的感覺,這個案件從一開始,就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在幕後操控。我們警方循著對方留下的線索,一步一步走進了對方的思路當中,伍文俊的自殺,更像是對方讓我們以為他是自殺的。但是我沒有證據,我也找不到他們犯罪的動機,那隻幕後的黑手,我也無法確定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團體,還是傳說中的天意。」

常老呵呵一笑:「你這黑大個兒自己不笑,還挺會說笑的。」老人將兩份伍文俊手跡分別拿在兩隻手中,告訴司徒笑:「這份遺書是嫌疑人的手跡,嚴謹一點說,起碼,這份遺書,和你拿來的這些書信和簽名,屬於同一個人。」

司徒笑眉頭都快皺到一起去了,常老微笑道:「別著急嘛,年輕人,我還沒說完呢,同時,我也覺得你的直覺和推斷還是有理有據的。其實,這份遺書,它不是一份遺書。」

司徒笑更困惑了,他不由得和這位溫和的老人開了個玩笑:「難道說,因為它抬頭沒有寫上『遺書』那兩個大字?」

常老呵呵大笑,招呼司徒笑走到近前,指著伍文俊留下的遺書道:「我們搞刑偵筆跡鑒定工作的,最常用在兩個地方,一是綁架勒索恐嚇信件,二就是遺囑。這其中,正常確立的遺囑和自殺前寫下的遺囑有很大區別。最關鍵的一點,就是立遺囑者的心態。」

常老拉開抽屜,戴上老花鏡找了找,翻出一份卷宗複印件:「喏,這是一份自殺遺囑,因為它比較典型,我教課的時候用來做課件。你看看,這是死者生前的常規書寫方式,這是遺囑書寫方式,要進行情景閱讀,當他書寫到和自身有關的親情以及仇視的人物時,有明顯的筆跡顫動,在書寫財產和其餘事宜時反而比較冷靜。你看啊,這幾處顫抖得特別明顯的地方,導致整個遺囑的書寫看起來和他正常的書寫有很大區別,但這並不是說這份遺囑就是偽造的。在我們這個領域將這種情況稱為情感溢出,他的個人情感通過他的筆跡展現在他的書寫上。

「我們再來看你拿來的這份遺囑,從頭到尾,一字一句都工整不二,在處理句末的撇捺筆畫時靈活飄逸,有種飛揚之感。由於我們漢字的象形結構與字母體系完全不同,自古就有見字如見其人的說法,從字裡行間,更能看出這個人的性格、情感變化以及內心活動。

「這份字面意義姑且可以稱為遺囑的書信,並沒有呈現出一個自殺者複雜的心理活動,相反,每一個字都行文端正,嚴謹中透著一種輕鬆。他不像是在自殺前準備立遺囑,而是帶著一種玩笑的心態,更有挑釁的意味。」

司徒笑大惑不解,問道:「可是我們局裡的筆跡鑒定專家說,在這份遺囑里他大量使用第三方代稱,並且直接交代罪行,有悔過和不服的矛盾心態體現,強調案發細節和我們沒有偵查到的部分,又說明了他死前孤注一擲的好勝表現,符合伍文俊這個人的性格和他的自殺想法。」

常老點頭道:「沒錯,從這份遺囑的字面意思來分析確實是這樣,但是教條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只看字面意思,這是手寫遺囑不是列印體,所以字距和筆跡展現出來的心理層面比遺囑的內容更具有判斷的優先權,你看這幾個字,霸、溯、贏……這些稍微複雜的字體,下筆更重,」他將信件翻過來,「甚至透到紙的背面已經凸出來了,而平常的字體則是輕快地帶過,看到沒有?」

司徒笑點頭,但不明其理。

「如果是我們想不起這個字該怎麼寫,筆跡和筆畫順序會是混亂的,就算叉掉重寫或整個字間架結構紊亂也不足為奇,如果我們知道這個字該怎麼寫,沒有道理在複雜的字上用力更多,一般正常情況複雜的字會寫得更潦草,更簡化。若是遺囑確立者在自殺前心態反覆不定,他會盡量避免使用太過複雜的字眼;若他心態堅定,那麼筆力滲透紙面,每一個字下筆都該很重。」常老耐心解釋道。

司徒笑安靜聽講。

常老微笑道:「什麼情況會造成這種反差呢?只有當書寫人寫到自己不常用的複雜字體,他自己一時想不起這個字該怎麼寫,但是他卻知道這個字該怎麼寫,無意識地強行控制自己的身體加大了書寫力度,減緩筆畫順序來保證這個字不會寫錯,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想不起該怎麼寫,卻知道該怎麼寫?常老說的這句話拐了個彎,但司徒笑卻第一時間聽懂了,驚愕道:「您是說,這份遺囑,是……是抄的?」

常老讚許地笑了:「沒錯,這份所謂的遺囑,是照著預先設定好的一個模板或是某份原稿,抄下來的。如果只看字面意思和對照書寫者的筆跡那是看不出問題來的,只有帶入自殺者的心態,以及信中無法解釋的筆跡模式,才能得出真實的結論。由此可見,製造這份遺囑或者是幫受害者炮製這份遺囑的人,對筆跡心理學有一定的了解,抓住了我們常規筆跡鑒定工作者在鑒定中的一個心理盲區,嗯,我希望這些能夠幫到你,至於這起案件中的其餘疑點還需要你們自己去偵破查驗。」

「謝謝,謝謝您,您老真是幫了大忙了。」

「別急著謝我,我得強調一下,這僅是我的個人意見,只是根據你這份遺書提出我的個人觀點,這個觀點是不能作為法庭證據的,畢竟人的心理活動非常複雜,這是經驗之談,還不能作為科學鑒定。」

「我明白,但是您老的意見打開了我的思路,這個建議對這個案子至關重要,真的非常感謝!」司徒笑心頭大定,他從這份抄襲的遺囑中獲得的信息非常大,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鑒定結果中電話是伍文俊自己打的,遺囑也是他自己寫的,而常老這席話無異於捅破了窗戶紙。

一直想不明白,伍文俊為何要如此配合地表現出想要自殺,現在知道了,他給自己母親齊老夫人打完電話,又帶著輕鬆挑釁的心態抄下了那份遺囑,在無人發現的秘密小屋裡各種被打掃過的痕迹,因為他根本不是要自殺,而是要假裝自殺啊!

司徒笑對那個從未正面交鋒,卻算計到骨子裡的對手心懷敬畏,利用警方施加給伍文俊的壓力唆使伍文俊下決心搶劫銀行,利用中間人的身份將伍文俊推到了主謀的位置上,伍文俊之所以肯接受這種荒唐的提議,恐怕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對方給自己安排了退路吧?

一旦銀行搶劫失敗,在被警方懷疑查證之前,便可以利用假裝自殺而使自己逃脫法律的制裁,但伍文俊不知道,他已經落入對方的局中。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在伍文俊極為配合地進行自殺前偽裝工作時,對方突然翻臉,假裝自殺變成了真正的自殺,不!是謀殺!所以警方在這起自殺案中找不到破綻,假裝和偽裝,原本就只有一字之差,加上那些專業的反鑒定反偵破手段,無怪大多數警察會認定這確實是一起自殺。

由此司徒笑想到了更多,首先,伍文俊和那些殺手的關係不是簡單的雇傭與被雇傭關係,而是合作。對方精心布下這個局,前提條件就是要取得伍文俊的信任。如果雙方是合作關係,那麼整個伍家兇殺案,又需要全部推倒重來。

其次,要說服伍文俊假裝自殺,那麼瞞過警方的可能性必須要夠高,除了電話和遺囑這種東西,警方要如何認定犯罪嫌疑人已經死亡?

司徒笑首先想到的就是伍文俊的雙胞胎哥哥伍文斌,當初送交高風屍檢之後,遺體是需要還給家屬進行處理的,伍文斌是火化,下葬還是怎麼處理的,警方並不知情。

伍文俊如果視良知道德親情於無物,就可以在這上面做文章,一堆燃燒過的灰燼?但是遺囑這種東西不利於火焚自殺現場的留存啊?而且以伍文俊和他哥哥的感情,他應該沒有這麼喪心病狂吧?

那小屋中的痕迹……司徒笑在拜別常老之後,第一時間就通知了高風,讓他幫忙理理思路,更重要的是從小屋裡發現的那些化學分子中找出線索來。

高風一聽司徒笑的結論,立刻就驚叫起來:「我知道了!你在小屋裡找到的那沙發布上留下的痕迹是什麼了!」

「快說!」

「是冷凍血漿,那是冷凍血漿在空氣中復溫凝結的水汽打濕了沙發布,枸櫞酸鈉、甘油、亞硫醯基二甲烷都是抗凝物質,在冷凍血漿的封口處會有少許殘留,PVC是制血漿袋的常用材料。」

司徒笑也反應過來:「也就是說,在沒有看見屍體情況下,以個人大量失血超過維持生命所需來判定失血者已經死亡?那需要他自己存很多血啊,我打電話讓他們查一下。」

3

或是受了老劉同志那句「劉隊小心」的影響,又或是最近和醫院方面聯繫較多,這次小組成員效率蠻高,司徒笑抵達高風處時,隊員就將伍文俊獻血的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

「伍文俊沒有獻血,他哥哥伍文斌倒是有獻血的經歷,但那是一兩年前,血漿不可能儲存那麼久,早就已經用掉或是過期廢掉了。伍文俊最近兩個月早就被盯緊,他也沒什麼機會慢慢儲蓄自體血而不被發現。如果說他在更早的時候就開始偷偷儲備自體血,我倒覺得他還沒深謀遠慮到這種層次,或許,我們的思路還是有問題?」司徒笑告訴高風。

高風看著司徒笑,嘲笑他關心則亂:「我們知道伍文斌的血已經沒用了,但伍文俊不一定知道啊,而且你也說了,如果這真是一個局的話,那麼對方只需拿幾袋過期血漿,貼上他哥哥伍文斌的標籤,我想足以瞞過伍文俊了,而且最後這批血漿根本沒有派上用場,只是一個道具擺放在沙發上,悄無聲息地拿走,你怎麼查都查不出破綻的,我們能從幾個簡單的分子式就想到這一點已經很不錯了。」

「不夠。」司徒笑十指交叉杵著下巴窩坐在高風家沙發里,繼續沉思:「不夠形成證據鏈,連繼續查下去和新立案的標準都不夠。」

高風伸手搭上司徒笑的肩頭,語重心長道:「接受這個事實吧,我們找到的這些證據都經不起庭辯和質證,不能成為定案和斷案的依據,同樣也不能成為上級支持你查下去的理由。」

他頓了頓,又道:「看起來是有些小疑點,但沒有關鍵性證據,還是那個老問題,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就算你得到了常老的鑒定支持,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你那些所謂的證據或疑點,只能讓你看起來更像一個偏執症患者。

「我信你,是基於我們認識這些年的合作經歷,是我內心對你的一個道德傾向,但實際上,你說服不了我,更說服不了別人。你想要證據或解答疑點,我可以幫你,但你想要我確信,需要有更強的鐵證。

「算了,說點好消息吧,聽說英姐覺得這個案件結束了,伍文俊針對你的小陰謀也肯定不會搞下去了,打算讓你回來,估計也算是對你最大限度阻止了銀行劫案的一點獎勵吧。」

司徒笑一直沒有搭話,甚至沒有抬頭,但他知道,高風正在自己面前不安地走來走去,他很清楚,高風這次完全是站在第三方立場上來闡述這個事情,其目的只是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衝動和魯莽。

但司徒笑冷靜不下來!

辦了這麼多年案子,還從來沒有哪起案子像這次一樣,完全被對方像逗猴一樣牽著鼻子到處遛,到目前為止,他不知道是誰主謀策劃了這一系列殺人事件,也不知道執行的人,那些殺手從何而來,又消失到了何處,甚至每次謀殺發生之後,警方需要費盡心力,才能知道對方是如何實施了那些謀殺,最近的兩次謀殺,還不能說完全掌握了對方是怎麼把人殺死的。

一次是孟慶芝家爆炸,一次是伍文俊自殺……

最近有兩次曾和兇手極為接近的機會,一次是七零八兇案的誘伏,一次是海角圖書城的圍捕,但最終失敗,失敗之後就再也找不著人了。司徒笑暗中做了很多調查工作,很想將七零八兇案與伍家兇殺案聯繫起來,但除了那個莫名其妙牽涉到伍家的龍建,七零八其餘人等,確確實實和伍家再無任何聯繫。甚至那個變態和伍家請的殺手之間有無聯繫也不清楚。

自從七零八兇案發生之後,司徒笑就覺得整座海角市的上空都籠罩著一層陰霾,直覺告訴他,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七零八兇案和伍家兇案的背後,似乎隱藏著某個大陰謀,那個陰謀應該可以大到讓特偵處出手!

可惜他沒有證據,就好像知道明天就會有末日洪水淹沒整座城市,但那莫名其妙的直覺卻無法宣之於口,更沒人會信。

證據!司徒笑必須找到證據,讓更多的人相信,洪水即將襲來,更大的陰謀即將展開,但在尋找證據這一環節似乎陷入了死局,所以他沉悶且壓抑。

高風不知道司徒笑在想什麼,好的壞的都說了,這傢伙沒反應,今天很反常啊!

就在高風有些尷尬地無言以對時,司徒笑抬頭道:「沒有結束,最重要的嫌疑人,兇殺案的行兇者還沒有落網,案件還沒有結束。」

「但是你也不要忘了,三大疑難之首,它的難度就在於,那些行兇者,那些殺手,他們不會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線索。現在你的難處不就在於你沒有證據沒有線索嗎?你找不到他們在哪裡……不,不對,你是找不到可以找到他們在哪裡的線索。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警力資源是有限的,如果你拿不出可以追查那些殺手下落的重要線索,那麼用不了多久,由於這起案件的幕後主使者已經死亡,失去了相關利益既得者和權利主張者,案件就算結束了。就算你個人要堅持追查實施行兇行為的殺手,在缺乏相關證據和線索的條件下,也只能束之高閣,最終淪為懸案。」

「能說點有營養的嗎?」

「絡蛋白磷酸肽由209個氨基酸殘基構成,它占牛乳總蛋白的80%,在牛初乳裡面……」

「行了啊!」司徒笑打斷高風的冷笑話,「我們雖然沒有追查殺手下落的直接線索,但我們可以尋找間接線索,剛才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如果說伍文俊和殺手之間的關係不是普通的雇傭,而是由雇傭轉為合作,而殺手與他合作的最終目的又是為了引他入局,這裡面就有幾個問題,他們誰先聯繫的誰?怎麼聯繫上的?最後這個局,伍文俊為什麼一頭扎了進去,若沒有極大的信任,他不可能輸得這麼慘。」

司徒笑來了靈感,大手一揮,嘩啦啦一陣聲響,將高風白色有機茶座上的東西全都扒拉到了地上沙發上,拿起一支馬克筆,將茶几當白板寫了起來。

「喂,你——」

「我們將這個案子倒著捋回去。首先,是針對伍文俊的自殺陰謀。整個陰謀中,最關鍵的一個人,那個大胸叫小夢的神秘女子。你有沒有發現,伍文俊是一個標準的多金花花公子,此人極度好色,卓思琪留下的視頻就是鐵證,那麼這個叫小夢的女子,恐怕不只是居中聯絡人,她還肩負著更重要的使命——取得伍文俊的信任。兩人恐怕早就突破了男女之防,有了更親密的關係,只有這樣,才能讓伍文俊投入更多的信任。

「在這之前,是卓思琪母子被毒殺案,在這起案件中,伍文俊有個行為令人生疑,在卓思琪母子剛被送入醫院搶救的時候,他就去了醫院,希望知道兩人的具體死亡時間,而這個死亡時間的先後,直接關係到遺產的分配和繼承權。」司徒笑一面說一面在桌上寫著關鍵詞,畫上圈圈。

「當時,就連我們辦案刑警都不能在第一時間想到這一點,那伍文俊既不是律師,也不是法學或刑偵學相關專業人員,他怎麼會想到這種細節的?就算他提前知道卓思琪會死,沒有專業的人提點,他也不太可能留意到這種法律上的細節問題。

「再往前,是卓震車禍案,看上去這起車禍案像是由於卓思琪臨時換了車而導致兇手製造的事故殺錯了人,但裡面透露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卓震車禍與伍文斌車禍如出一轍。若沒有這個疑點,我們不會找到那種利用車禍製造事故來殺人的手法,若不是掌握了這條線索,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伍文斌也是被人謀殺的,伍家兇案只怕會被當成普通事故來處理,根本不會立案,這說明了什麼!」司徒笑的馬克筆在茶几上重重一頓,戳了個小黑點。

高風有點跟不上司徒笑的思維了,只能反問:「這說明了什麼?」

「投名狀啊!兄弟!」司徒笑拍著茶几大聲道,「當時我就一直不明白,兇手如果要殺卓思琪,完全可以用另一種更隱秘的方法來進行,沒必要非得弄成和伍文斌一模一樣,這樣除了引起警方的懷疑,讓警方找到破綻和線索之外,無論是對兇手還是對幕後主使者都沒有任何好處。現在就好解釋了,那是為了取得伍文俊的信任,在伍文俊強烈的要求下,對方不得不冒著手法暴露和被警方發現的風險,使用同樣的手法來對付卓思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就是伍文俊的想法。

「現在就全都清楚了,這個案件要分成三部分來看。第一部分,是殺伍文斌。那個時候,伍文俊還只是個敗家的土豪,好色的花花公子,但他只是個普通人,這一階段,或許是卓思琪雇兇殺人,或許是幕後黑手已經設局,從後面展現出來那種算無遺策的手段來看,我更傾向於後者,他或者他們巧妙地利用了卓思琪和伍文俊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轉嫁了仇恨的同時也混淆了警方的視線。

「第二部分,則是伍文斌死後,或許在我們準備銷案之後,幕後的主謀不知通過什麼方式和伍文俊取得了聯繫。我想那個方法應該不會是主動聯繫,否則很難取得伍文俊信任。隨後就出現了卓震車禍案,這顯然是一次相互合作的試探,伍文俊在試探對方的實力,對方則在試探伍文俊的信任程度。

「圖書館跟蹤,餐廳下毒,為了取得伍文俊的信任,對方至少派出了兩個殺手,以不惜暴露自身的危險,成功毒殺了卓思琪母子,加上那個居中聯繫人。伍文俊在仇恨的驅使下漸漸落入對方的圈套,還記得他和曉玲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不再頻繁聯繫的嗎?正是在卓震出車禍之前,以這位花花大少的性格,在沒有成功追到優質獵物前突然改弦易轍,只可能是另有尤物投懷送抱。

「所以,信任的建立包括三個部分,肉體上的親密,以專業的殺戮滿足當事人要求,以及犯罪之友的幫助。」

「什……什麼?」高風聽到一個「犯罪之友」,不是很明白。

司徒笑解釋道:「有些人不僅自己犯罪,還幫助他人進行犯罪:如何躲避警方偵查,如何破壞現場痕迹,具體怎麼實施犯罪,更有甚者,他們還將自己犯罪的經過集結成冊,出版成書……這些教人犯罪的人,就叫犯罪之友。

「這不是重點,我們先前分析過了,伍文俊學會用假人影瞞過我們的監控人員,在卓思琪死後又第一時間準備聯繫院方看是否需要篡改死亡記錄,在搶劫銀行之前一連串的反跟蹤手段,搶劫失敗之後又給自己留下了假死逃脫的後路,要真沒人教他,憑他自己腦子能想出這些?

「接下來是第三部分,雙方已經建立了信任基礎,當然,也可以說是一方已經將另一方引入彀中,卓思琪已死,伍文俊只需要找到那份對自己不利的視頻文件,同時他可能也想儘快和對方擺脫關係,又或者伍文俊已經對那位小夢膩煩了,所以他出現在曉玲的生日晚宴上,估摸著伍文俊還是想娶曉玲這樣的女子做老婆。」

高風哼了一聲:「痴心妄想。」

「但是伍文俊並不知道,這時候對方已經開始在設計他了,這第三部分,就是利用伍文俊的信任和他想要找到視頻的急迫心理,為他量身定製了一出末路自殺的戲。整個案件,就是設局挑撥,然後將被害者引入其中,讓他充當幕後主使的替罪羊,也過了一把雇兇殺人、發號施令的癮,最後讓被害人作繭自縛,導演了一出完美的偽裝自殺案。」

高風不得不承認自己昨天睡眠補充得不夠,有些頭痛道:「你說得我有些糊塗了,你是說,這是一個案中有案還有案的三重連環陰謀?」

「不止,這裡面還涉及到卓思琪和龍建的嬰兒案,恆綠集團的柏鋪村招投標行賄圍標案,對方顯然是想將水攪渾,讓我們警方抓不到頭緒,用以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

高風皺眉道:「那從目前的案情看,對方的真實目的是什麼?」

司徒笑想了想,道:「讓伍家死絕?難道是仇殺?可是在我們的背景調查資料里,伍家沒有和什麼人結仇啊?」

高風分析道:「伍家和卓家的直系親屬,幾乎全死了,伍家還剩下一個老太太,卓家還剩下一個人重度昏迷,如果是私仇的話,禍不及妻兒嘛,連妻族家人也不放過,這得有多大的仇啊。」

「卓震的車禍究竟是意外巧合還是有意為之還需要進一步證實,包括孟慶芝母女的死,這裡面還有什麼東西我沒想明白,我得好好想想。」

伍家連環兇殺案,從明面上來看,似乎已經結束了,以警方目前掌握的證據來說,擺在檯面上的案件詳細過程是這樣的。

卓思琪擔心和龍建通姦事發,失去自身家庭地位和財富,殺了伍文斌,而伍文俊為了報仇又殺了卓思琪,最後他擔心自己和卓思琪通姦以及因意外導致他人死亡的證據被警方查到,而設計搶劫銀行偷走證據,結果失敗導致多人死傷,在知道自己無法逃脫法律制裁之後自殺。

但是,另一條暗線透露出來的信息,卻在暗示司徒笑,此案真實的情況,可能完全不是這樣的。

殺死伍文斌的,未必是卓思琪;真正想殺卓思琪的,也未必是伍文俊。伍文俊設計搶劫銀行偷走證據,可能是中了別人的圈套,他的自殺,或許只是他殺后再偽裝成自殺的假象。

可問題是,幕後主導這一切的,究竟是誰?他意圖何在?突破口又在哪裡?還有什麼是自己忽視了的?

卓震?現在他依然在警方保護之下,稍有恢復警方都會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龍建?龍建和他家人都已去世,連他們的家都被一把火化為灰燼,很明顯對方確實不希望自己從龍建和他家人身上發現什麼,如今乾脆地將所有線索切斷,想查卻也無從查起。

在伍家兇案中,還有什麼關鍵的人和事是貫穿始終又遊離於警方視線之外的呢?

齊老太太,不會……兩個兒子,媳婦和孫兒,再怎麼想也不可能。

曉玲?不,她出現在這起案件中是她與伍文俊的關係使然,如果和她有關,那麼質疑伍文俊的死就純屬多餘了,用這種方法來洗脫自己的嫌疑那才是真蠢,而且曉玲沒有任何理由……

瞿森……瞿森!對呀!

黑暗中,司徒笑猛然抬頭。

4

伍家兇案伊始,前來報案和提交材料的就是瞿森。

調查過程中,兩次尋訪伍文俊,得到的消息都是他和瞿森出去了。

當卓思琪死亡時,伍文俊前往醫院意圖修改死亡時間證明,自己曾懷疑過有熟知法律專業的人士給伍文俊支招,而那個人最有可能就是瞿森。

伍文斌死後,伍文俊的通信聯絡人中,他與瞿森的聯繫緊密程度,僅次於曉玲。

伍文俊最後自殺之前,提供保釋材料的也是瞿森。

只因他占著一個律師的身份,所以警方將他和當事人的關係看作尋常,像出面保釋、核查公司資產這些事理當和律師溝通。

從始至終,沒人懷疑過這名瞿律師在這起案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但現在伍文俊死了,從伍文俊過往的行為來看,他和這名瞿律師來往甚密,如果伍文俊留了什麼後手的話,或許能從這名瞿律師那裡得到一些線索!

第二天司徒笑就再次來到了金度律師事務所。

瞿森三十齣頭,接近一米八的個子,一張稜角分明的臉不像韓國歐巴那麼圓潤細膩,更像歐美那些以硬漢形象示人的男星,而那副半框眼鏡則令他顯得睿智博學,多了一分親和,減輕了那張臉帶來的咄咄逼人的感覺。

帥氣又多金,成熟、硬朗、智慧等多種優點集於一身,無怪乎朱珠對這名金牌大律師那麼著迷。

但司徒笑不喜歡這個人,從第一眼見他就不喜歡,說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或許是以前做卧底時見得多了吧。

那些和黑幫打交道的律師、會計,甚至是政務工作人員,他們似乎都有著某種共同的特點,年輕、膽大、聰明卻沒底線。他們的智慧並沒有用在正途,反倒熱衷於鑽法律法規的漏洞,就像網路上的黑客,以破壞秩序來獲取非法的好處。

這位瞿律師也給司徒笑同樣的感覺,他那文質彬彬的外表下,那光鮮奪目的名牌大學高學歷的背後,與其說透出某種過人的智慧,倒不如說是狡詐,就像潛伏於陰暗中的蛇,露出陰冷的笑容。

從某些方面來說,他和伍文俊倒頗像是一類人,不,或許伍文俊比這位瞿律師還好一點,至少他的情緒大多表露在外,藏得不是那麼深。

司徒笑感覺這名瞿律師,看似對誰都溫和又有禮貌,實際上卻拒人於千里之外,將自身裹得嚴嚴實實。

不知道他在伍家兇案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但就目前而言,警方沒有掌握任何對這名律師不利的證據,他看起來只是一名盡了自己該盡義務的法律工作者。

在金度律師事務所瞿森的獨立辦公室外,客廳里還有幾名等著想找瞿律師幫忙打官司的人,看來這名瞿律師是個大忙人啊。

「先生,請問您有預約嗎?瞿律師今天早上的會談已經排滿了。」接待人員暗示了旁邊坐等的人群,又看著司徒笑禮貌微笑道,同時提醒旁邊一人:「劉先生,待會兒您就可以進去了。」

司徒笑渾不在意,徑直道:「哦,我是他老同學,他昨天說了我自己進去找他就是,你忙你的吧。」

說著,司徒笑就推開門進去了,那名接待人員愣住:「哎……」

獨立辦公室內,瞿森和那名委託人也已經談到最後了。

「這醫院也太不像話了,這重症監護室收一萬塊一天,頭天還說一切體征正常,第二天說死就死了,還說不是醫院的責任,這個我們都不計較了,最可氣的是,這人死了放醫院太平間,二百四一天!這活搶人啊!這年頭,真是死都死不起啦!我們經理說了,這件事情,我們肯定要和醫院死磕到底……」委託人情緒十分激動。

瞿森倒很冷靜:「現在人已經火化了,就現有的材料來看,醫療事故和醫療責任這一塊顯然是沒法起訴醫院的,雖然我們可以起訴醫院不合理收費,不過我並不建議……你是?」

「見你一面不容易啊,瞿律師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司徒笑,負責偵辦伍家的案子。」司徒笑開門見山地指明來意。

「哦,笑哥,來,坐。」

「哎,我們沒有那麼熟,你先處理完手上的事情我們再談。」司徒笑也不客氣,找了張沙發坐下。

瞿森三言兩語送走了那名委託人,接了兩杯水,遞給司徒笑一杯,自顧自地嘆息道:「我很早就是恆綠公司的法務顧問了,他們自己的律師有疑難時都會找我,因為和文俊他們年齡相近,打過幾次球,大家比較熟悉,他們兩兄弟也都很信任我,唉……沒想到,這才過去幾個月,伍家就變成這個樣子。」

司徒笑怔了怔,自己還什麼都沒問,這位瞿律師倒是自己說了不少。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而來,這個傢伙,太過精明,而從伍文俊在伍家兇案中的表現來看,這名瞿律師的底線多半不高,屬於那種完全站在當事人的角度,而不會從道德層面出發考慮的人,這就是司徒笑不喜歡他的地方。

「雖然伍文俊已經死了,但是這起案子還有太多的疑點,作為恆綠的法律顧問和伍文俊的朋友,我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線索,爭取早日讓案情大白。」

「我知道,我會配合你們的調查工作,只是不知道,司徒警官想了解哪些方面的內容呢?」

「不如就從你們是怎麼認識的說起吧?」面對一個靠智商吃飯的對手,司徒笑一時倒不知該從哪裡打開突破口,只能採用拉家常一樣的溝通方式。

「啊哈,我們認識都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怎麼認識的……讓我想想,這,這還真有點考住我了,應該是,在一個商務酒會吧?我和文斌在那兒遇到的,要不就是在某個商務沙龍上。這個,和這起案子有關係嗎?」瞿森佯加思索,卻是打了個哈哈,反問過來。

司徒笑微不可察地皺眉,瞿森這樣的人每天接觸的人不少,或許真的不記得是怎麼和伍家兄弟認識的了,但是以律師的記憶力,又好似有點說不過去。或許他只是以此為借口,也就是說,不管自己問什麼問題,這傢伙只會選擇對他最有利的回答,其餘一概推脫掉,這或許就叫作律師的官方說辭吧?

剛才那一聲假裝熱忱的笑哥果然是假裝的嗎?其實他的防範心理比誰都重吧。

身為律師,當事人又剛剛因犯罪身故,對警方有所防範可以理解,但連怎麼認識也要隱瞞起來?嗯……

「伍文俊在自殺之前,最後一次與你聯繫是什麼時候?」

「當然是在你們將他抓捕之後,他在拘留所申請和我聯繫……對了,司徒警官,你的那個警官證、傳喚證那些有沒有帶來?」

「嗯,我剛才路過這裡,突然想到了所以上來問問,我以為我們就當作平常朋友這樣聊聊便可以了。」

「哦,是這樣啊,不過你也知道,我們律師也有律師的職業道德,和你們警察是一樣的,有些事關當事人的東西還是比較正規一點的好,如果當作朋友聊聊,我就只能談談我和伍文俊之間的友誼,你應該能體諒的,對吧。否則的話,對我在業界的聲譽會有所影響,對吧?」

「哦?可是我覺得這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吧?你這樣的一種態度,我是不是可以懷疑你想隱瞞什麼?這樣的話說不定真的只能去申請一個傳喚證,那對你的聲譽豈不是更不好?」

「話不能這麼說,警方傳喚,合理合法,私下交談,不管當事人是否健在,我們做律師的,都是有義務保護當事人的隱私的,更何況我和伍文斌、文俊兩兄弟私交還算不錯,我於公於私,也不能在朋友身故后隨意透露他們的行藏舉止等私人信息,你說是吧?」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談談你能說的吧。」司徒笑自然不會和一名律師去做口舌之爭,在他看來,這也是預料中的事,這名瞿律師看似熱情,真正涉及核心利益時,根本就是層層設防,步步為營。

只是這樣聊下去,根本沒有多大意義,司徒笑也得不到他想要的信息,於是簡短交談之後便起身告辭,不過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這瞿律師若是坦誠相見,那麼他在伍家兇案里頂多起一個推波助瀾、獻謀獻計的作用,不怕調查,但他如今這番表態,則恰恰說明,他和伍文俊之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過這瞿律師倒也乾脆,明確地告訴你,我和伍文俊之間有灰色交易,但前提是你要能查出證據,如果不能,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

離開律師事務所,司徒笑回望了一眼,這瞿森和伍文俊之間,肯定有某種違背法律,或者說鑽法律空子的暗箱操作,但這件事和伍家人挨個死亡之間有沒有必然聯繫,卻不好說。

不過此時他突然想到另一件事,那名叫小夢的神秘女子如果就是伍文俊和殺手組織之間連接的紐帶,那麼她究竟是何時認識伍文俊的呢?

如果假設是建立在伍文斌是被卓思琪或是幕後黑手所殺的基礎上,那麼那時候,伍文俊與殺手之間就應當還沒有直接的聯繫。

小夢的出現,是在伍文斌死亡之後,卓思琪死亡之前,或許是在卓震車禍之前。

但是最終伍文俊被偽裝成自殺,在那秘密小屋中可能發生過的事情,那假裝自殺的計劃,說明伍文俊最起碼對安排這個計劃的人是相當信任的。

而小夢又在這個計劃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如果小夢是在卓震車禍之後才出現的,那麼從小夢出現到伍文俊死亡,這其中的時間非常短,總共不到兩個月,只有四十多天。

這麼短的時間內,伍文俊憑什麼可以對小夢這種疑似殺手的人信任到採納假裝死亡這樣的計劃?

僅僅是因為他們或許發生了關係?小夢對他言聽計從?還有沒有別的原因?比如一個他原本就極為信賴的人大力慫恿甚至參與其中?

想到這兒,司徒笑不禁又回頭凝望了一眼。

剛離開律師事務所,司徒笑就接到了李開然他們的內線報告,英姐有意讓他復職,司徒笑趕緊寫了一份復職申請,深刻反省了自己在探案過程中的行為不當,同時將自己對伍家兇案的種種考慮盡數彙報給了英姐。

第二天司徒笑站在程英辦公室內。

「伍家兇案還沒有結束,雖然沒有證據,但是有很多疑點,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嗎?」

「是的,英姐,伍家連環兇殺案,我不打算就這樣結案。最起碼,在真正的殺人兇手沒有認罪服法之前,這起重特大連環殺人案不應該如此草草了結。」

程英思索道:「那些動手殺人的兇手的確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但現在伍文俊這個主謀已經伏法,而你們沒有掌握到他與那些行兇殺人者之間的聯繫方式,你先說來聽聽,接下來你打算怎麼查?」

司徒笑胸有成竹道:「我打算從三個方面著手,一是瞿森,整個伍家兇案中,他與伍文俊聯繫最為緊密,由於有律師的身份做掩護,在前期調查中並沒有對他進行重點查問,伍文俊和哪些涉案人員進行過聯繫,在他們的日常交往過程中或許可以查到一些蛛絲馬跡;第二個就是中國星,這次我被人陷害,就是因為調查中國星出了問題,那群不務正業的社會人員裡面,或許會潛藏著一些線索;第三則需要等待,就是卓震,卓震沒醒,很多內情我們還不知道,而且柏鋪村招投標案裡面的關鍵人物也應該是他,所以我加強了對卓震的安保防護工作,就醫院目前反饋的卓震現狀,他突然死亡的概率已經大大降低,就看他能不能醒過來。」

聽完司徒笑的計劃,程英點頭道:「那好,我允許你繼續調查。」

司徒笑心頭一喜。

「但是……」程英話鋒一轉,「最多只能再給你一個月時間,一個月內,你拿不出任何足以改變現狀的證據,就要終止調查。」

「是!」

「另外,鑒於你在伍家兇案中的違規表現,上級領導可能會增派一名隨案督察,對你的探案過程進行監督管理,你沒有意見吧?」

「呃……我,我沒意見……」司徒笑明白,這是英姐在向自己暗示,抓緊時間辦案,督察到了之後,事情可能有所變化。

有人向上級施壓,讓他們結束這起案子!司徒笑一下就領會了英姐話里的意思,難怪英姐對自己提出的種種假設可能毫不吃驚。

司徒笑又回到了二組,每個組員都歡欣鼓舞,彷彿主心骨又回來了,只有老劉冷眼掃了司徒笑兩眼,表情嚴肅地點點頭,捧著他的保溫杯進辦公室看報紙去了。

大家興高采烈地說著老劉的一系列不合理安排和枯燥乏味的配合檢調工作,並追問司徒笑是如何發現伍文俊打算搶劫銀行的,銀行劫案和自殺案的一些相關內幕。

司徒笑黑著臉拒絕了組員的八卦,一系列新的安排下發下去,茜姐和朱珠前往齊老夫人處,在安撫好老婦人情緒的同時打探清楚伍家有沒有和什麼人結仇,時間儘可能地久遠,可以追溯到伍文俊的父輩。

李開然帶章明繼續調查中國星極限俱樂部,打探清楚小夢的出現時間和頻率,收集一切有用的相關信息。

此外章明還要負責和馬隊那邊進行無間隙溝通,銀行劫匪的槍械來源,搶劫動機與策劃過程,那兩名神秘失蹤的疑似見義勇為或挑動事端的人的下落,有任何進展都必須馬上通知到自己。

張子成則有個專門的任務,負責卓震的安全,司徒笑始終認為,對方不會放過卓震,而卓震一旦醒來,應該可以解答一些沒有線索的問題。

而司徒笑則準備自己先暗中查探瞿森律師近期的動向,希望有所發現。

安排好了新任務,司徒笑先去找了王克生,打算看看視頻里有沒有新的發現。

「呃,視頻昨天就被檢調機關的那幾位拿走了,他們說這個和招投標行賄受賄案有很大關聯,加上伍文俊的犯罪視頻已經找到了,上級有批文,我不敢不給啊。」王克生一臉無辜,解壓出來的視頻文件只有三個,都與本案無關。

「這麼快就得到消息?是你發給他們的?」

「沒有啊,或許是勇哥他們那一組吧。」

「為什麼不留在你這裡?繼續解碼之後調取視頻就可以了吧?」

「那我怎麼知道,或許人家覺得用自己的人解碼更放心吧?」

也不能排除別有用心的人刪除對自己不利的視頻啊,司徒笑在心中暗想,幸好早有準備:「這個解密壓縮文件要怎麼操作?」

「這個簡單,我給你一個解碼程序,到時候你打開將文件拖進去它就開始自動解碼了。」王克生知道笑哥有拷貝副本,不過他得裝作不知道不是。

「全部解密要多久?」

「這就難說了,要看你電腦好使不,有可能一天解兩三個十幾個的,也有可能兩三天解一個,完全取決於加密源碼的複雜程度。」

晚上司徒笑在警局利用電腦解碼,接到了曉玲的電話,估摸著是從高風處得到了新消息,曉玲一開頭就質問司徒笑這麼重大的發現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通知她。

司徒笑也不做過多解釋,他和高風在這一點上觀點一致,殺人手法和犯罪之友,無不說明某個殺手組織和這起案件牽涉很深,繼續調查下去可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情況,曉玲再怎麼強悍,也只是一名女心理醫生,他和高風不希望曉玲捲入過深的調查,以防遭遇不測。

曉玲發泄了一通,然後又帶著小得意告訴司徒笑,她已經和美國的導師聯繫過了,美國導師那邊分析之後得出了和司徒笑相同的結論,伍文俊並不是想要自殺,而是想製造一個類似死亡的現場來逃脫法律的制裁,這是犯罪后逃亡的後續手法;並且根據伍文俊的一系列表現,美國方面認為他獲得了D.D幫助。

D.D是一本美國雜誌,創刊后專門講述罪犯的生活,創刊者就是一名刑滿釋放的罪犯,刊物訂閱者也大部分是罪犯,刊物里提到大量的各地監獄如何生存、各種罪犯被捕的細節、警方常用的手段。它雖然沒有直接教唆犯罪,但卻從另一方面說了許多如何讓罪犯洗脫罪名,給警察製造麻煩的手段。

所以美國的D.D援助就等同於司徒笑口中的犯罪之友,教人規避法律,處理現場痕迹,躲避警方追查,提高犯罪效率。

雙方的觀點不謀而合,不過曉玲的美國導師並沒有給出殺死伍文俊兇手的行為側寫,只是委婉地告知曉玲,如果說她的朋友因為觸犯了法律而死,那麼,就到此為止,不建議繼續調查他的真實死因,並希望曉玲轉告她的警察朋友,大意是謹而慎之,不要冒進深入,電郵末尾寫道:「Onlythekillercoulddealwithkiller!」

當然,曉玲壓根兒將這些話徹底無視掉了。

5

殺了那個狗頭之後,艾司和賀柱德沿著阿婆可能前進的路線倒查回去,問詢了好幾個村子,但都沒有結果,不過他們在沿途的田間電線杆子上貼了尋人告示,有村民看到應該會聯繫的。

回到家裡,艾司無心睡眠,那個小夥子面具掉落後的面孔總是出現在艾司眼前,怎麼看那個哥哥也大不了自己幾歲啊,為什麼他會毫無顧忌地開槍呢?這就是好人和壞人的區別?

自己究竟做得對不對呢?艾司好想問恩恩,這件事情究竟怎樣處理才算正確,可是師父說,一旦告訴恩恩,這事兒就沒的商量。

艾司想起師父讓自己看的那些電影,如果按照影片中的打鬥場景,這樣處理似乎無可厚非,可是艾司還是覺得哪裡不對。電影裡面總是要打好久,難道是自己打得太快了?

比起這個問題,更讓艾司苦惱的是另一個問題,在跳起用膝蓋擰斷那個狗頭脖子的一瞬間,艾司察覺到,自己體內有什麼東西宣洩出去了。

這種感覺,和自己在面對黑熊時,面對那頭獅子時,在舞台上面對司徒文風時,都曾出現過,彷彿……就彷彿,自己能從這種感覺中獲得一種快意!

艾司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但他很害怕,自己的身體,似乎強烈地渴望那種感覺再次降臨,但是艾司不想要那種感覺。

艾司模模糊糊地覺得,伴隨那種感覺而來的,會是一些自己不想想起的回憶,很糟糕的回憶。可是那種感覺,在體內積蓄縈繞,不時會有想要發泄的衝動,彷彿那種快意,需要一種力量上的宣洩,自從認識了師父之後,艾司明顯感覺,那種衝動越來越強烈了。

可是師父真的沒有叫自己去打人,去殺人,只是叫自己天天練傻子健身操,看電影,是艾司自己不好,控制不住自己嗎?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艾司在床上雙手抱頭,夜不能寐,覺得除了在恩恩同學面前怎麼處理好自己的角色之外,又多了一種苦惱,要是能告訴恩恩就好了,恩恩肯定知道是怎麼回事,說來說去,還是大叔師父不好,不許艾司告訴恩恩。

不過對於這種想來想去都沒有明確結果的事情,艾司很快就將它拋諸腦後,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想自己能想明白的問題,這是恩恩說過的。

不過這次制止銀行劫案也並非一無所獲,艾司對師父那種神奇的辨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尤其是那種就看自己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怎麼制伏歹徒,甚至連那個年輕媽媽被壞人欺負都能看出來,這神乎其技,就好像親眼看見一樣,令艾司嘆為觀止。

於是艾司纏著師父要學辨術。

對賀柱德而言,這八大術本來都是要教的,只不過根據個人情況先後順序有所不同。賀柱德希望艾司首先學會面術,讓這小子改變容貌是為了確保他不會被人認出來,學會基礎體術呢則用以自保。辨術這種東西,主要是這小子耳聰目明,基礎非常好,賀柱德怕自己稍加點撥,就會大受打擊,本來是準備留到最後教的。

不過既然這個傻小子難得好學,那麼提前也無妨。

但是,絕不能讓這個傻徒弟覺得師父教的東西超簡單,沒難度,那師父的面子往哪兒擱,所以賀柱德在給艾司制訂體術訓練計劃時,就訂了一個標準:難度怎麼高怎麼來,怎麼超越極限怎麼來,怎麼非人怎麼來!

所以,艾司提出想學辨術之後,賀柱德立刻去給他購買了一套叢書,整整一大箱。

「這是什麼書啊?這麼多?」

「你不是想學辨術嗎?這些就是辨術的基礎,書里的內容你記住多少,你的辨術就能增長多少。你不是老愛問為什麼嗎?為師早就想給你買這套書了,免得你老是有那麼多為什麼。」賀柱德一面冷冷地說一面打開箱子。

「十萬個為什麼?恩恩有給我看過。」

「十萬個為什麼?」賀柱德冷哼,「那是給小孩子看的,師父給你買的這個,是十萬個為什麼的升級版。要想學辨術,就看你能把裡面的內容讀懂多少,又能記住多少了。」

「嘣」的一聲箱子打開,整整齊齊碼放著幾十本厚厚的圖書,「百科大全書」幾個字赫然在目。

「百科大全書?」艾司不解,不過看這些書的厚度,真的有十萬個為什麼的好幾倍,「可是恩恩說,外事問谷歌,內事問百度,不懂都可以百度的啊?」

「百度!」賀柱德沒好氣道,「這些書就是讓你把百度裝在腦子裡,百度放在電腦網路上,除了讓你產生百度依賴症,沒有半點好處。人家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你還想這到底怎麼回事呢?不忙,請讓我先回去百度一下。」

「要學會辨術,這些書都要看嗎?」

「看沒有用,關鍵是要記住,你看了沒記住,那和沒看有什麼區別。」

艾司似懂非懂「哦」了一聲,又問:「我需要從頭開始看嗎?」

「那倒未必,」賀柱德咧嘴笑道,「你想從哪裡開始看就可以從哪裡看,想看什麼內容就可以看什麼內容,只要記得越多,對你學習辨術就越有用。」

艾司又哦了一聲,開始抓緊時間翻看書籍,這麼大一箱子,還不知道要看多久呢。

賀柱德注意到,艾司並沒有直接看內容,而是將每本書的目錄大綱先看了一遍,將他自己最感興趣的內容標註出來,分門別類,在書上做好標記。

賀柱德心中凜然,這就是天才的意思了,沒人教過他,他卻在摸索中,總結出一套屬於他自己的行之有效的學習方法來。

接下來艾司的翻書速度,又讓賀柱德大吃一驚,這小子敢情是將百科大全書當小白文來讀啊?這一頁接一頁地翻看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點啊?

「艾司,喀喀,你這樣看,能記住嗎?」

「有記住啊,看懂了就記住了。」

「那……師父問問你啊,」賀柱德不信,將艾司手中的書奪過來,翻開艾司看過的部分,「紅胸山鷓鴣分佈情況……」

「全球易危,在中國分佈於西藏東南部的丹巴曲和伯舒拉嶺地區。不過書上沒寫這個小鳥是怎麼叫的,只說是長音飽滿響亮,可高調至雙音,類似紅喉山鷓鴣,那誰知道紅喉山鷓鴣又是怎麼叫的……」

賀柱德又問了幾個,艾司對答如流,有時稍微想想,竟是無一錯忘,賀柱德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在檢測這個徒弟資質時,少檢測了一些項目,不過殺手通常也不會進行專業的智力測定。

自己只是隱約感覺這個小子的領悟和理解能力很強,但是強到這個分上,未免也太驚人了吧?

賀柱德當即做了一些模糊的測試,當他發現艾司能輕易記住打亂順序的五十四張撲克牌,或是掃一眼,就能記住他隨手寫下的幾十位沒有規律的數字,賀柱德意識到,這個孩子只怕不僅是有做殺手的天賦,他的智商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天賦。

賀柱德沒有繼續打擾艾司,讓他自行閱讀,在一旁大致估算了一下,艾司一分鐘大約能翻五頁,如果以這種閱讀記憶的速度,每天能堅持一個小時,恐怕只需要幾個月他就能把整套百科大全書看完。

不過賀柱德的重點並不在此,等艾司看完百科大全書,自己說不定都離開這裡很久了,他還是希望自己的絕學變臉術後繼有人。

「面妝術你已有我六成功力,只要不是最熟悉的人盯著你看,已經很難看出破綻來了。它和麵皮術最大的區別在於,一個費時久,不能更換,一個簡易可換;同時,一個不容易被看穿,另一個被看穿的可能性則較大。

「人皮面具最難的地方不在於給它上妝,而在於材質,再怎麼優秀的材質還是無法達到仿生學要求,它和真正的臉皮還是有區別的,一旦靠近半米之內,又是特意觀察,那面具還是容易被人識破的。所以妝術是基礎,材質是關鍵,不是我們水平不夠,是科技不夠。

「最不容易被人識破的,是整容手術,磨骨墊骨加上隱蔽的美容切口,幾乎讓人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但它可使用的次數有限,臉不是想怎麼整就怎麼整的,毀容不說,多整幾次還會留下明顯的破綻。

「一張好的面具,要做到減少破綻,一般需要覆蓋到肩胸位置,但對於我們面術中的換臉術來說,顯然不利於操作,所以我們換臉術需要的面具,一般是覆蓋到下頜邊緣,走路時稍微低著頭,還是不容易被人發現的。

「好的面具,要做到惟妙惟肖,需要最貼近皮膚的材質,需要真實紋理,需要植入毛髮,沒有兩三個月工夫是做不出來的。我們退而求其次,盡量少用植入毛髮和精細紋理,多用面妝術進行描繪、噴染,再用黏合技術突出疤痕或是痣等特徵性標誌物,再加上肢體語言和適當的掩蓋,就足以達到以假亂真。

「一次上五張臉,面具要足夠薄,我要求的面具均厚不能超過零點一毫米,覆蓋和換臉更是大有講究,這種手法不是一次兩次就能做到完美的,你需要反覆地練習……」

在大叔的指導下,艾司的面術突飛猛進,只是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出門上街一定要化妝,不化妝就一定要戴個面具,自己本來的樣子不難看啊?

不過面妝術能用來給恩恩她們送飯,至少不是無用的本事,艾司想學那種看一眼就什麼都知道的辨術,要想學辨術就得先看完百科大全書,艾司的時間本來就緊巴巴的,現在更是恨不能一分鐘當作兩分鐘用。不過好在百科大全書里的內容並不生硬,賀大叔選的版本也偏向青少年,艾司一有空就翻看,喜聞樂道,手不釋卷。

尋人啟事貼出兩天後,艾司收到了第一個電話:「喂?街上的尋人啟事是不是你貼的?」

「是啊,你是婆婆的家人嗎?婆婆現在在醫院裡還沒有醒,你快來看看她吧……」

「醫院?哪一家?好,你等著我。」

沒想到尋人啟事才貼出去兩天,這麼快就找到婆婆的家人了,艾司可高興了,要是在家人的幫助下,婆婆能醒過來就更好了。可惜爽姐今天休息了,艾司一個人去看婆婆。

「艾司,又來看阿婆啊?」因為吳爽的關係,這裡的年輕護士大多認識艾司。

「是啊,我就要找到婆婆的家人了!他們給我打電話了。」

「是嗎?他們什麼時候來啊?記得提醒他們把阿婆的住院費先交了啊。」

「噢。」

不多時,一名中年男子來到醫院,穿了一件夾克外套,既舊且臟,鬍子拉碴,一面嚼著口香糖一面挖著鼻孔走了過來。

看到艾司在遠處笑嘻嘻地揮動手機,男子知道找到人了,劈頭第一句便問:「我老娘,是你撞倒的?」

「不是不是,婆婆是自己倒在路上的,我看到的時候她已經倒了,周圍還有好多人,我就打電話送到醫院來了。」

「不是?不是你撞倒的你會有這麼好心?廢話就不多說了,五萬塊,我就不起訴你了。」

艾司愣了愣,什麼五萬塊?這位大叔好奇怪,看都沒看婆婆一眼,張口就問自己要錢:「大叔,你……不去看看婆婆?」

中年男子斜睨艾司,快速地嚼著口香糖,就像有人要和他搶一樣,想了想,說道:「走吧。」

艾司將中年男子帶到病房,男子看著床上躺著的老人,咀嚼速度慢了下來,跟著眼眶就紅了,哽咽道:「娘啊……我的娘咧。」

艾司嚇了一跳,一個大男人說哭就哭,他又不是艾司,艾司最近都很少哭了。

中年鬍子男轉過頭來,不知眼淚是沒流出來呢還是根本沒有,他揉了揉眼角的眼屎,盯著艾司道:「這就是我老娘沒錯了,你沒撞人你肯定不會把她送過來的,還照顧貼告示,大家心裡都明白,看你年紀輕輕,多半還在上學吧?家裡人知道嗎?看在你照顧我老娘的分上,給個兩三……一兩萬湯藥費,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說著,一臉大度的神情。

艾司質疑道:「婆婆叫什麼名字?你們住哪裡的?」

「我老娘?叫……唐鳳英!我們住大河溝子村三組二大隊的。」中年人又加快了咀嚼速度,一隻手隨意撥弄著亂糟糟的頭髮,銀屑似雪花飛舞,「怎麼?你不相信啊?我謝坤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出去問問,道上哪個兄弟不認識我光桿坤?難道我還會訛你那區區……區區幾千塊錢?」

艾司還沒說什麼,護士進來了:「艾司,他就是家屬?」

「是,是。」光桿坤點頭哈腰地直接認下了。

「家屬你來一下,有些東西要和你交代一下,還有簽字,另外……」

謝坤大手一揮:「不急,我先和這位撞倒我老娘的小兄弟把事情說清楚……」

護士聽不過去了:「撞倒你老娘?喂,你搞清楚點,你老娘自己倒在人家店門口,沒有任何人碰到她,我們去警方報案的時候人家警察還特意提取了店門口的監控,當時十幾個人圍觀就沒人敢碰一下你老娘,人家艾司好心好意打120把你老娘送到醫院來,還墊付了搶救費,你感謝的話一句沒有就一口咬定人家撞倒你老娘,那監控視頻還在警察局呢。」

謝坤一聽還有監控,知道這事兒賴不上艾司了,臉色頓時拉成個苦瓜,只聽護士又說:「身份證帶上,你拿戶口本沒有?那個你老娘還欠醫院的手術費,住院費差不多兩萬,你看,你是不是先交部分費用,還有……」

謝坤的臉色頓時又從苦瓜變成南瓜,臉上的褶子堆起一朵菊花,笑容可掬道:「那個姐姐,我來得急,啥都沒帶,你看……我這就去拿,這就去拿。」

一面賠笑,一面朝病房外溜了,護士在一旁道:「就你一個家屬嗎?還有沒有其他人?」

「正在通知,正在通知。」

「你老娘的住院手續,家屬知情書都要簽字,必須先把欠費結清,還要交床位費……」

「沒有問題,沒有問題。」謝坤滿口子答應,卻越走越快。

小護士總覺得不靠譜,問道:「艾司啊,他真的是阿婆的兒子?」

艾司也覺得有古怪,說道:「我去看看。」

跟著大叔學了好些天了,艾司跟在那中年男子身後,那名男子和周圍的人沒有絲毫察覺。

只見那男子轉了幾圈,走進醫院旁邊一條小巷子,巷子里立刻有個矮個子迎了上來。那矮個子躲在暗處,只看見頭很大,言語中更是充滿了期待:「怎麼樣?有沒有搞頭?」

謝坤怒道:「搞個屁,老子差點穿幫,那個死老太婆好死不死,她倒的那個地方有監控,那監控拍得清清楚楚,還怎麼敲詐?我說那個小雜種怎麼一點都不怕的樣子,真他媽晦氣,那老太婆還欠醫院好幾萬,我差點去背這個黑鍋。你說你出的什麼狗屎主意,一分錢沒撈著,還差點倒賠好幾萬,把我賣在那裡也賠不起啊!」

大腦袋的矮個子質疑道:「不可能啊,你覺得現在這世上還有人會這麼好心?老太太倒路上二話沒說送醫院去了,哦,還幫忙付了醫藥費,還留下來照顧,還發尋人啟事,當真古道熱腸啊?他沒事兒閑得蛋疼?肯定有貓膩!」

大腦袋想了想,問道:「那監控是他們說的,還是你親眼看到了?」

謝坤擺手道:「他們說的,我怎麼可……」

大腦袋醒悟道:「我知道了!肯定是他和那個護士合夥詐你,他們想撇清自己的責任,這樣就可以不賠錢,你也太老實了,人家怎麼說你就怎麼信,你說就你這水平,還想出來混?」

「那怎麼辦?」

「號碼給我,瞧我怎麼說。」大腦袋從謝坤口袋裡抓出揉作一團的告示紙,一面念一面撥號,撥著撥著,忽然有些奇怪:「這號碼怎麼這麼熟啊?」

撥號鍵一按出去,近在咫尺的手機鈴音就響了起來,艾司拿著手機從藏身處出來,噘著嘴,一臉不快,怒道:「大頭!」

6

一聽到艾司的聲音,楊聰馬上反應過來了,難怪這號碼這麼熟,這不是艾司的手機號嗎?

給艾司辦了身份證之後,大頭哥的生活還是有點拮据的,特別是上次艾司突然說不打拳了,雖然後來又想通了,可誰又能保證,這艾哥會不會哪天又想不通了,再來這麼一出?

正好閑來無事,在街頭看到了艾司的尋人告示,大頭眼前一亮,立刻意識到這是發財的機會到了!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可遇不可求啊!

如果不是自己看上去年紀稍微偏小了點,可能和老太太的兒子對不上號,大頭本想自己親自操刀上陣,不過沒關係,雖然大頭哥混得磕磣了點,爛船還有三斤釘,什麼竹竿、光桿坤之類的難兄難弟還是認識一兩個的。

大頭找到光桿坤一合計,覺得這無本買賣做得,約好四六開,光桿坤便給艾司打了電話。

現在一看是艾司,大頭恨不得立馬拍自己的大腦門,自己居然給忘了,真的就有這麼傻的人啊!那隨便說說孩子沒奶吃,就肯給奶粉錢的人,什麼小貓小狗,都要插上一手,要說有人會熱心助人到底,肯定有艾司一個啊!

認識艾司這麼久了,大頭也知道,艾司的思維雖然很簡單、不複雜,但對是非對錯看得很重,以後可還得靠艾爺吃飯呢,不能因為這種小事惹得艾爺不高興。

大頭漆黑鋥亮的眼珠子骨碌碌飛速轉動起來,不等艾司開口說第二句,搶先驚呼道:「艾司!我就知道是你!果然被我猜中了!你說你……你說!你說我說你什麼好呢!」

楊聰撇下光桿坤,三五步跳到艾司面前,昂著頭,伸手指著艾司鼻子,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痛惜表情。

「我,我怎麼了?明明是你不對!」艾司愣了。

「我不對?你救了那個老太婆是吧?是不是你把她送醫院的?是不是你墊付的醫藥費?是不是你貼的尋人啟事!你是不是?還經常跑去看她,照顧她?」大頭聲先奪人,語氣強硬。

「是啊,這……不對嗎?」

「對!當然對!但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別人會怎麼想?那個老傢伙的子女會怎麼想?和你非親非故,又不是左鄰右舍,你憑什麼會這樣做!你是不是做了虧心事自己覺得過意不去,這才想要補救一下?」

「我沒有!」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可別人知道嗎?不要說那個老傢伙的子女,就是旁邊的路人,說你這麼好心,幫人幫到底,沒有碰過老太太還像親孫子一樣照顧她,誰信啊,你信不信?」

謝坤在一旁配合地大搖其頭,大頭手背敲手心:「我也不信啊!沒人會信的!」

艾司急了:「有監控的,那婆婆自己倒在路上的!」

「有監控又怎麼啦?監控拍到她自己倒在地上,那監控沒拍到的時候呢?你有沒有非禮人家老太太啊?是不是你在後面追,老太太走得急了,這才摔倒的?看到人圍上去了,你這時候才走過來裝路人甲,熱心送醫院,你敢說你沒做虧心事兒?」

艾司眼睛瞪得大大的,這樣說也行?他大聲反駁道:「我沒有!就是沒有!」

「我知道你沒有,」大頭的語氣緩和下來,熟絡地搭上了艾司的肩膀,將艾司壓得腰往下彎,「可是人家會這樣想啊,你再厲害,不能制止別人怎麼想吧?跟你說個最簡單的道理,有人餓得快死了,你給他一碗飯,這叫施恩,他一輩子都感激你,你要管他一年的飯,這就是拉仇恨,一年後你不給他飯吃了,他會恨你一輩子!」

艾司一愣,這是什麼道理?

「想不明白了吧?」大頭得意道,「給他一碗飯,這是雪中送炭,他感激你;管一年飯,他就會想了,你這傢伙這麼有錢,有這麼多糧食,讓我吃幾口飯,對你來說有什麼關係?你這麼富裕了,居然只管我一年的飯,你應該管我一輩子,最好給我找個好媳婦兒,把我子孫後代的飯都管了,這才證明你是好人,你管我一年算怎麼回事兒?你這個偽善者!」

「怎……怎麼會這樣想呢?哪有這樣的人?」

「嘿嘿,不是怎麼會這樣想,是個人他就會這樣想,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的,生下來就一門心思想活下去,肚子餓了就想吃飯,有飯吃就想吃飽,吃飽了就想穿得暖和,穿得暖和就想住得舒服,吃飽穿暖住舒服,就想有人陪,出門有車坐。這些條件都滿足了,眼睛就更高了,盯著別人比,穿得更好,住得更大,車更好,女人更多。這一個人,他餓得快死了,他不會想這些,你要管他一年飯,他肯定想這些,你這時候跟他說一年前要不是我給你一碗飯,你都快餓死了……他不會覺得這是救命之恩,他恨你,你管我一年飯,為什麼不給我找女人!為什麼不讓我開豪車!你不能滿足我這些條件,你當初還不如不救我。誰讓你救我了?我又沒請你救我!」

謝坤在一旁聽得雙手十指交叉,好幾次忍不住想鼓掌,看不出這大頭還知識淵博,硬是將找上門來的那小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知道了吧,這就叫一飯之恩,一年之仇。這是人的天性,本性如此,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有錢不賺,肯定是王八蛋。你救了那個老太太,值得表揚,你還墊付醫藥費,還去醫院照顧她,還發尋人啟事,這就是在拉仇恨,過,過尤其……過又不起,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你過啦,不信我們就打個賭,這老太婆的子女要真找著了,他首先肯定不是感謝你救了老太太,肯定首先懷疑你,是不是你把人家老太太怎麼樣了,就算不說出來,那遲早也是要問的。我和坤哥呢,先將這種情況預演一下,讓你好有個心理準備,別傻乎乎的,以為幫了人人家就要謝謝你,人家先讓你拿多少錢啊!」

大頭說了一大通歪理艾司根本就聽不明白,哪有幫了別人,反而被人懷恨在心的道理,不過這最後一句他算是聽明白了:「你是說,你們這樣做,是為了幫我?」

「對呀!我一看到你留的電話就想到是你,一想到你我就知道糟了,肯定有人會訛詐你,為了讓你有個直觀深刻的印象,我和坤哥親自出馬,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真等那個老太婆的子女找上門來,你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你說得不對,我沒有做錯。」艾司對大頭的品行也越發了解,不再像以前那樣信以為真:「幫助別人是沒錯的,吃了一頓飯感恩,吃了一年飯記仇,那是吃飯的人不對,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說的那樣。我一定會找到婆婆的家人,他們肯定不會像你說的那樣!我回去了。」

艾司扭頭就走,任憑大頭將石頭說得開出花兒來,艾司也不相信,剛才聽大頭和那謝坤對話,分明就是兩人合夥冒認老母親想騙錢,艾司也不是那麼好騙的。

「哎,你別急著走啊,這事兒有的商量啊,艾司,艾司……」大頭一見艾司要走,頓時慌了,這位財神爺最近不接自己電話,好容易碰上了,豈能輕易放過,大頭邁開小短腿兒追了上去,謝坤沒想到大頭和那小夥子還很熟,愣了片刻沒有跟上,自己走了。

「艾司,等等我,呼……呼……你別走那麼快,艾司啊,我剛才說的道理可真是為你好,你就不要生氣啦?小艾艾?」見沒了旁人,大頭的賴皮勁兒上來了,拽住艾司的衣服不撒手,要是艾司還不理他他就準備抱大腿,「艾葛葛,我的艾大爺,我大頭有這麼討厭嗎?看見我就走,多說兩句都不行?」

見艾司還沒搭理自己,不過腳步放緩了,大頭眼珠子一轉,立馬又道:「是,我和那個謝坤是打算合起伙來冒充那個老太婆的兒子,我沒底線,我不是人,我也不是東西,可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嗎?那些黑社會追著我還債,拿著這麼——長的刀追我幾條街啊!如果不是我跑得快,幾條命都沒啦!那個謝坤看到你告示上寫得那麼詳細,又昏迷不醒,又沒身份證明,出了這麼個餿主意,說如果做得好,可以詐個萬八百塊錢,我,我大頭行得正,坐得端,從來不幹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如果我這兩天拿不出錢,隨時會被人砍死在街上啊……嗚嗚嗚……嗚嗚嗚……」

號哭是大頭的看家本領,比起艾司是只強不弱,可以拿專業等級證書的,說到一半,就已經淚眼婆娑,說到最後,更是傷心哽咽得有如喪夫的小娘子。

艾司停了下來,大頭說別的什麼艾司肯定不信,但是大頭說自己隨時會被人砍死,這個艾司信!

自從認識大頭以來,真是隨時都能看到他被人追著砍,他居然能活到今天也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迹了。

「你……你明明有那麼多錢了,為什麼還被人砍?」艾司是天真,但不是真傻,街頭斗拳大頭收入頗豐,衣服都換了高級套裝,這點艾司還是知道的。

大頭抽抽噎噎,抬起他那顆碩大的頭顱,無比幽怨地瞄了艾司一眼:「還不是因為你。」

大頭告訴艾司,為了給他辦一個正規的身份證,他也搭了不少錢進去,原本就還沒富裕起來,那身份證一搭,手頭更是緊巴巴,所以大頭最後決定將寶都押在艾司下一場賭鬥上。

上次嘗到了甜頭,還是老規矩,找第三方搭橋下注,誰知道艾司居然不去了,這賭鬥沒賭上,而那第三方看大頭沒背景,居然將那筆錢吃下了。如果錢都是大頭的,大頭咬牙也就認了,可大頭貪心,想一次撈夠本,借了水錢,這一下第三方帶著錢跑掉了,大頭只有向天哭訴。

那水錢利息按天算,滾起來高得嚇人,就算第三方還錢給大頭,那艾司沒上場,大頭也沒錢還利息,加上他長得一副賊眉鼠眼的尊容,這欠債不還,不被人追著砍就沒天理了。

雖然後來艾司又臨時參加了一場,但杯水車薪,根本無法償還欠款。

艾司沒想到竟然是為了給自己辦身份證,這才多久沒見,大頭就窘迫得需要去冒充別人兒子來騙錢了,這麼大的事情,大頭二話沒說就自己扛了下來,艾司覺得心裡十分過意不去。

「可是,我上次不是已經打了一場了嗎?」

「哎呀,哥哥,你就別提那一場啦,你平了個小刀級的對手能贏多少錢啊?那參賽費都是我從牙齒縫裡摳出來的一點點雞毛錢,還利息都不夠啊!」

一看艾司愁眉苦臉,好像快被自己說哭了,大頭知道艾司心軟,那還不怎麼凄慘就怎麼說,一會兒捶胸頓足,一會兒揪心慟哭,自己沒爹沒娘,就艾司這麼一個朋友,因為朋友一句話,自己就要拿命來抵,自己想盡辦法活下去,只為了掙一條賤命,還要被朋友埋怨,看不起,我大頭絕對是天底下最慘的那一個。

「你走吧,你去做你的救人好小伙,反正我大頭爛命一條,說不定哪天你就看我在入海江浮屍,到時候你還記得我,別忘了給我燒兩張紙錢。」原本大頭只是做戲,可說著說著,來了情緒,喉頭哽咽,莫名傷感,說不下去了。

「大頭,別說了……」艾司早已紅了眼睛,翻找口袋,搜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鈔,「我,我現在也只有這麼多,要不你拿去買麵包吃吧。」

「買麵包!」大頭一下就火了,「你知道我損失多少錢嗎?夠你買幾噸麵包吃幾年啊!」

大頭一把揪過艾司,搶過艾司手裡的錢,將錢捏作一團,對準艾司的臉,作勢欲砸,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將揉成一團的錢放入口袋,憤憤不平道:「這點錢好做什麼,有什麼用?」

「要不,我不要身份證了,把它退回去吧?」艾司妥協道。

「退?怎麼退?你見過有人把拉出來的屎吃回去的嗎?這玩意兒退不了的。」大頭蹲在一旁,抽悶煙。

深深地吸一口,吐出長長的尾煙,配上那一臉落寞,彷彿吞進去的是人生,吐出來的是哲學,大頭再吸一口,又吐出了世道滄桑的感覺,大頭用那看慣人情世故的雙眼眺望遠方,沉痛發言:「你走吧,我想我還死不了,我楊聰好歹比你多活十幾年,老子還沒有享受人生,拼了命我也要活下去的,哪怕是做狗,做小強,我也會活下去的。」

似乎想到了痛處,大頭冷笑著看了艾司一眼:「不關你的事,你也不用內疚什麼,可能是我這個人生下來就命不好,長得矬,連爹娘也不想要我,從小到大老子都是一個人扛過來的,被追殺又不是一兩年,老子一樣活得好好的。給你辦身份證貼了點錢是老子自願的,你又不欠我什麼……」

「可是,如果我答應了你去參加那場拳賽,你就不會……」

「我都說了是自願的,你去不去打拳當然也是你自願的,你說不去當然就可以不去啦!只是我自己眼光不好嘛,聽說人家要湊十萬塊,就巴巴地帶人家去掙錢啦,那人家不想掙了,我還能強迫人家去啊。」大頭語調高亢,面帶慘笑。

「大頭,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們還是好朋友的。」

「好個頭啊!你看誰快被你坑死了還和你做好朋友的?」

「可是,當時真的是……我覺得去打了拳之後,我控制不住那種憤怒的感覺,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會打傷恩恩啦!不過現在,我……我可能知道該怎麼去控制自己的情緒了,如果實在是沒辦法,我想……」艾司咬住下唇,為難地想了很久,才下定決心道:「我可以再打幾場。」

大頭喜極而泣,就差沒跪地膜拜了,老子又裝深沉又講凄慘,等的就是你大爺這句話啊!

「這是你自己說的噢,你不能反悔噢!」大頭語音發顫,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舒爽油然而生,彷彿吃了仙果馬上就要升天。

「不過,我要問下我師父,如果他不同意就沒辦法了。」艾司一看大頭表現不對,心裡隱約覺得似乎又上當了。

「師父?什麼師父?」

「打傷恩恩之後,我遇到了一個怪叔叔,他說我長得根骨奇特,是天縱之才,一定要收我做徒弟,否則他就要對恩恩她們不利,其實以前我也見過……」艾司將賀柱德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咦?你們就見了兩面,他就收你做徒弟了?他叫什麼名字?什麼來頭?混哪裡的?」

「師父不讓說,很多東西師父都不許說的,很多問題師父都不讓問。」

「這麼轉?你連他來歷都不清楚,跟著這種人有什麼好混的,甩都不甩他。我說,你最好和那怪老頭兒說拜拜吧,咱哥倆干,保准你很快存夠十萬塊。」

「可是,師父很厲害,我打不過他。」

「嗯?」大頭一聽艾司居然打不過,立刻住口不言,要是不小心這小子說漏嘴,把那個怪叔叔惹怒了,自己肯定沒好果子吃。

「大頭,陪我去看婆婆吧?」艾司發出邀請。

大頭將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去,我們道上混的,忌諱醫院,晦氣。」心想:我和那死老太婆又沒有半根毛的關係,去了又沒錢拿……

「對了,我還要幫你問一下最近有沒有場次,我先走。」

「可是,我還沒有問過師父……」

「不礙事,不礙事,一起,一起。」大頭算計得好,要是我給你聯繫到場次你又借故不來,我又要被人追著砍,那你就欠我兩條命了!

先回醫院,向護士姐姐說那個人可能是騙子,幫著護理了一番那位不知名的婆婆,艾司回到家,向賀柱德說:「師父啊,有個朋友說想讓我去和別人打拳,就是那種……」

「咦?」賀柱德正在擺弄一些木頭構件,聞言頓時回過身來,兩眼放光,「你說街頭賭鬥的拳賽?」

艾司想了想,可不就是可以賭錢的拳賽嗎,原來還有這麼專業的名字,他點點頭,心想師父的表情不對呀,難道不應該呵斥自己,那不是自己該去的地方嗎?

賀柱德大喜過望:「去呀!你終於開竅啦!這種活動有益身心健康,你應該多參加。你有這麼好的覺悟,師父很高興。」

耶?怎麼師父是這樣想的?「可是,我還沒想好,師父你……不反對?」

「這種事情還用想嗎?你走在路上突然想唱歌了,想唱就唱啊!你肚子餓了想吃東西,想吃就找地方吃啊!現在你想去娛樂娛樂,想去就去唄,師父怎麼會攔著你呢。」

「可是,這是和別人打架啊……」艾司忽然意識到不對,師父嘴上說教自己控制力量,不是教自己打人殺人,但師父其實一直就在教自己怎麼打人吧?看大叔開心得嘴都合不攏的樣子,原來師父還是希望我去和別人打的。那自己去,豈不是遂了師父的心愿?那到底要不要去呢?

一看艾司思索的樣子,賀柱德就知道糟了,自己表現得太急迫,這個傻徒弟又開始鑽牛角尖了,連忙正襟危坐,端出師父的架子:「喀喀!當然啦,這事兒你自己決定。師父說過了,不會強迫你去和別人打架的。」

7

司徒笑花了兩天時間來暗中跟蹤觀察瞿森,這名大律師的確很忙,每天上午要與許多委託人見面接洽,下午則到處跑,跑法院,跑委託人單位,跑委託的事件現場,司徒笑並沒能發現什麼可疑之處。

當然,也可能是與司徒笑交談之後,這名律師知道這是非常時期,所以不會有任何出格的舉止。

結果司徒笑這邊還沒查探出什麼,那邊朱珠跑來找笑哥理論了。

「笑哥,你前天是不是去找瞿大哥了?」

「是啊,我找他了解一下我們在調查伍家兇案時可能忽略的情況,不過他口風倒嚴,結果什麼都沒問到。」

「哎呀,你有什麼事情你問我啊,你幹嗎直接跑去問人家,人家本身就是律師,他和伍文俊、伍文斌又是朋友,那、那伍文俊有什麼法律上的事當然就找他諮詢嘍,你這麼直接跑過去,人家還以為我們警方在懷疑他什麼呢!」朱珠很不高興。

「朱珠,你不會已經在和他交往了吧?」一看朱珠這副興師問罪的架勢,司徒笑不禁皺眉。

朱珠反問道:「瞿大哥沒有女朋友,我又沒有男朋友,兩個人交往是我個人的私事,難道這也違反紀律嗎?」

面對朱珠的質問,司徒笑啞然,搖了搖頭,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朱珠還在強調:「笑哥,瞿大哥現在是我男朋友,他每天在忙什麼工作我都清楚,你有什麼問題直接來問我,不要再去調查瞿大哥了,我敢保證,他沒有參與伍文俊的那些陰謀詭計!」

司徒笑只是搖頭,沒想到瞿森祭出這麼一張保護牌,他和朱珠的交往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呢?這傢伙這麼小心謹慎,看來短期內要查出他的什麼把柄是不太可能了。

瞿森這邊暫時沒查到什麼可用線索,那棟疑似伍文俊留下的秘密小屋也被司徒笑翻了個底兒朝天,同樣沒能查出更多有利的證據;孟慶芝家的火災也已經銷案了,為此司徒笑還請坤哥吃了個賠罪飯;李開然他們那邊同樣沒有什麼線索,中國星成員複雜,一個個都是白天大睡,晚上遊盪,李開然查不到有用線索。

伍家兇案似乎隨著伍文俊的死,真的告一段落了,但司徒笑每每想起英姐的警告,就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不僅僅是真正的兇手希望警方如此結案,就連警局的高層,或者是高層的高層,也希望警方就此結案;而下面的辦事人員,包括老劉、朱珠他們,其實心裡也希望就此結案吧?

從上到下,似乎所有的人都希望這個案子快快了結了,司徒笑只覺得自己就像矗立在狂風巨浪之中,有種風暴纏身,搖搖欲墜的錯覺。

為什麼上面會有這樣的反饋?顯然是反貪局那邊調查的柏鋪村招投標案取得了重大突破。

司徒笑這時候想起伍文俊最後想找的那塊硬碟來,視頻裡面那些人雖然自己不認識,但是值得一個資產數十億的公司副總留存為證據來做要挾,裡面的人只怕非富即貴。

反貪局既然拿走了視頻資料,那麼這裡面只怕會涉及複雜的政治層級的鬥爭,這是自己一個小小刑警無法插手的,現在自己能做的,就是在上級命令下來之前,儘快查清這起伍家連環兇案的幕後真兇。

等等!政治層面?非富即貴?

司徒笑隱有所悟,自己不是一直沒找到那幕後真兇的真實目的嗎?

利用伍文斌、伍文俊兩兄弟,同卓思琪和龍建等人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關係,設計謀劃了一出伍家全家幾乎死絕的連環兇殺案,如果懷疑有幕後兇手的話,自己卻一直找不到真兇苦心謀划這一切的誘因!

如果說,幕後兇手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和伍家人有什麼仇恨呢?或許兇手只是想利用伍文俊為自己找到或是銷毀某些證據?證據找到了,伍文俊的使命也完成了,所以不再需要他了。

而這些證據落在警方手中,就等於落入某些人手中?因為加密的關係,視頻破解非常緩慢,反貪局那邊調取視頻取證也是順理成章,難道說——那個幕後兇手的手,可以伸到反貪局去?

那究竟會是何等身份?司徒笑甚至有些不敢再往深處去想。

但是這裡面有個很大的疑問,如果真兇源自高層,怎麼可能將伍家內部的醜事查得如此清楚,卓思琪和龍建的隱情,卓思琪和伍文俊、伍文斌兩兄弟之間的混亂關係,卓思琪暗中收集的秘密證據,伍文俊多年前犯下的錯誤,這等隱秘都被探查出來。只有在將這所有隱秘都翔實掌握的基礎上,才有可能布下這個詭局!

這不像政治上的手段,所以司徒笑也沒朝這方向去想。

假設真的有一個幕後兇手的話,這等詭秘的手段,司徒笑是從未見過,而且他相信這不是一名政客能想出來的。

伍文俊早年干過的荒唐事,以及他和卓思琪之間的私密關係,照理說不應為外人所知,就是在伍家兇案開始連續不斷地發生之後,在警方的一次次詢問調查之中,他們也沒透露半點口風,那個幕後黑手是怎麼探查到這些隱秘的呢?

有兩種可能,一是很巧合地被幕後黑手查到了當年的當事人,或者這幕後黑手就是當年受害者的親屬?他有可能知道伍文俊犯罪的事,但伍文俊和卓思琪之間的事情他能查出來嗎?而且過了這麼多年,要報仇為什麼會選到現在?以卓思琪的手段,當初處理這些事情不太可能沒處理乾淨。

所以這種可能性很小。

第二種可能,就是伍文俊或卓思琪自己透露出去的,那麼他們頂多透露給自己至親的人,絕對信任的人,尤其是對卓思琪而言。還在昏迷中的卓震或許知情。

可是伍文俊……從他在柏鋪村招投標方案確定前夕酒後對他那些中國星的兄弟亂髮脾氣來看,伍文俊還真有可能將自己做過的事情,以及和卓思琪之間的事情拿出去亂說。

他不會對誰都亂說,不過他在中國星的那些酒肉兄弟,還有他信賴的人,在喝醉的前提下有很大的可能。

一念及此,司徒笑立刻聯繫還在調查中國星的李開然,讓他有針對性地詢問。

果不其然,在李開然有意誘導下,劉飛等伍文俊生前處得較好的兄弟又說出了一些細節。

伍文俊喝高了之後確實喜歡在兄弟面前肆無忌憚地說一些胡言亂語,雖然他沒有點明是誰,但劉飛他們都清楚,伍文俊說的就是卓思琪。

他說卓思琪是個有手腕有心計的女人,先和自己睡了,又和自己哥哥睡,這個狐狸精還把他哥迷得神魂顛倒。伍文俊也經常會提到卓思琪圖謀他們伍家的財產,機關算盡、人盡可夫,等等。

其餘還有些無用信息,司徒笑只需知道伍文俊做過類似的事情就行了,既然對劉飛等人他都會在酒後吐槽,那麼,如果是伍文俊信賴的人從伍文俊口裡套出這些隱私估計也不是太難。

另一邊,茜姐她們也傳來消息,由於伍家連遭不幸,齊老夫人很受打擊,茜姐做了許多安撫工作,這些日子幾乎成天都在照看老夫人,在撫平齊老夫人心傷的同時,也收穫了一些信息。

首先,伍文斌伍文俊兩兄弟的父親伍剛,曾經是黑幫成員。

海角市距港澳不太遠,港澳地區不時有黑幫將觸手伸到海角市來,當年兩兄弟的父親伍剛就是在一個叫海富的小幫派做小頭目,結果兩個兒子出生沒兩年,伍剛就在一次幫派械鬥中被砍死了。

當初他的那些兄弟在伍剛死的頭一兩年還偶爾接濟一下,過了不到一兩年就再無往來,齊老夫人一個人含辛茹苦將兩個孩子帶大,看透了人情冷暖,對那些什麼兄弟義氣嗤之以鼻,絕不允許自己的兒子再走上這條不歸路。

但是伍文斌的恆綠集團之所以能發展得如此快,恰恰是有黑幫的貴人相助。

那時候家庭條件困難,伍文斌十六歲就出去打工掙錢,當時國內地產業極不規範,施工隊伍為爭搶工程經常發生集體械鬥,不知道伍文斌是否遺傳了他父親的特點,血氣方剛,好勇鬥狠。

在一次工地鬥毆中,伍文斌救了一名前來視察的包工領導,那名領導背後卻有黑幫背景,具體是誰不知道,不過那次之後,伍文斌就直上青雲了,對方直接給了他一個施工隊讓他來帶。

伍文斌就靠著這一隊人馬,以及背後的黑幫背景,漸漸做大做強,最後做出了恆綠集團。

原本早年伍文斌和那名帶黑幫性質的包工頭還互有往來,後來齊老夫人知道了,嚴令他與那人斷絕來往,為此母子間還鬧得極不愉快。

當然,這都是十幾二十前的事情了,齊老夫人絕對不允許伍文斌同那些社會上的人來往,伍文俊那時候更是被老夫人送到遠處去讀書。

這些閑聊中得來的資料也不知對伍家兇案有沒有幫助,茜姐只是將它們整理出來,連同其餘一些伍家基本情況一齊交給了司徒笑。

若僅是茜姐這一份材料,還未必能引起司徒笑的注意。

但馬隊那邊的介入,最後這次伍文俊策劃的銀行劫案,實施搶劫的幾名青年,也是黑幫成員,這就不免讓司徒笑產生了聯想:怎麼會這麼巧?

伍家兄弟的父親是黑幫成員,伍文斌創業之初受到黑幫成員的照顧,伍文俊作死搶銀行,聯繫的幾人也都是黑幫成員,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關聯呢?

但隨著進一步調查,卻缺少將他們關聯起來的事件,叫海富的小幫派早已消失在歷史之中,早年幫助過伍文斌的那人也只是齊老夫人聽伍文斌說起那是有黑幫背景之人,如今無法查驗。

只有那幾名銀行劫匪,身份確鑿是亞聯金鷹的人,巧合的是,他們玩忽職守那場械鬥爭執的起源,竟然就是為了爭奪柏鋪村招投標地塊的拆遷工程。

所有的事件看起來並無證據顯示有直接關聯,難道說是因為海角市太小了嗎?

沒有柏鋪村工程的啟動,就不會有拆遷工程,沒有拆遷工程就不會有幫派械鬥,沒有械鬥又何來玩忽職守?那麼亞聯金鷹的什麼骨幹力量也就不會重傷,陳傑等人就不會因此試圖逃亡,他們不逃亡,也就不會有後面的銀行劫案……

感覺就像是蝴蝶效應,有隻看不見的手在背後推動……

同樣的道理,沒有柏鋪村工程,卓思琪就不會為此四處奔走,不會因為與某人會面而激怒伍文俊,伍文俊就不會慫恿哥哥去查嫂嫂偷情,也就不會發生被哥哥斥責而懷恨在心。

而伍文斌不死,這種仇恨就不會得到進一步激化,卓思琪也不會實施股權收購計劃,伍文俊說不定就不會孤注一擲雇兇殺死卓思琪。

而沒有伍文斌,卓震、卓思琪一系列案件的發生,警方就不會介入調查,伍文俊就不會因為害怕卓思琪手中的證據曝光去鋌而走險,最終就不會去搶銀行……

為什麼會感覺這起案子中有隻看不見的手在主導著一切?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一步一步推動著案件的發生、發展,最終演變成如今這副模樣?是我想多了嗎?

司徒笑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司徒笑想起另外一件事,囑託茜姐順便問問齊老夫人,對瞿森這個人有沒有印象,最好不要當著朱珠的面問。

沒想到,齊老夫人還真知道瞿森,說這名律師是俊兒的高爾夫球友,算是伍文俊認識的狐朋狗友里最有出息的一人。

後來由伍文俊介紹給他哥哥伍文斌,那幾年恆綠集團正有官司纏身,集團自身的法務律師一籌莫展,案子交到瞿森手裡,卻三下五除二就脫離了泥潭。

有了那幾次官司的交集,瞿森和伍家兄弟的關係更進一步,這才做了恆綠集團的法務顧問。

司徒笑得到這條信息之後,大感意外,瞿森是和伍文俊先在高爾夫球場認識的?如果連齊老太太都能記住,那瞿森沒理由記不住,要麼在他在遇到伍文俊之前就和伍文斌有過交集,只是齊老太太不知道,或者伍文斌自己也未必留意過,那說明瞿森這人也是個善於鑽營之輩,否則不會那麼巧,認識伍文俊的時候正好恆綠集團官司纏身。

另一種可能就是瞿森他撒謊了!他故意對自己說先認識伍文斌,編出一個時間太久不太記得的理由,這種說法司徒笑是不怎麼信的,律師的記憶力不可能差,那麼他為什麼要說謊?謊言和伍家兇案有沒有關係?還是說這是一種本能的自我防護措施?這個瞿森,可是一開口就滿嘴謊言的律師啊,唉,勸朱珠她也不聽……

不管哪種可能性,這個瞿森都很可疑,還要繼續調查!

處理好茜姐這邊的線索,章明那邊也有消息傳來。

經過馬隊他們的調查,陳傑等銀行劫匪使用的槍械都被人動過手腳,導致那些槍械在使用時極易走火,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那兩個神秘的人出來阻止或者是出來挑動事端,陳傑等人在搶劫過程中,依然會因為槍械走火而引發嚴重後果,被劫持的人質會恐慌,想要控制住場面,可能就會演變成屠殺!

這又是一個側面證據證明這起銀行劫案有人要故意將它變成一場死傷嚴重的重大案件,也是,若不這樣,伍文俊又有什麼理由去自殺呢?

可惜,僅憑這點同樣無法證明此案背後還有黑手。馬隊他們追查到槍械來源於一名數控機床的車工,他在網上自學了槍械零件製造,又通過網路購買了彈殼和火藥,自己組裝生產了槍械想以此牟利。

但是此人已經失蹤兩周了,馬隊他們追查的這條線索就斷在這裡。

此外章明傳回另一條消息,那兩個在銀行劫案中出現過的神秘人,被馬隊他們查到一些蛛絲馬跡,不過線索十分有限。

只要有線索,司徒笑哪還顧得那麼多,直接找馬隊詢問,於是趙玉昆帶司徒笑去看了那所謂的線索。

8

原來,馬勇聽了司徒笑的意見之後,也認為那名看似學生模樣的人,或許是挑動銀行劫案的一個關鍵,而且事後那兩人又消失無蹤,於是顯得越發可疑。

馬勇有多年反黑經驗,那些老牌黑幫成員,一個個都是反跟蹤的高手,所以馬隊在這方面也有大量應對方案。

不管怎麼說,一名高大的中年人帶著一個學生模樣的人曾在銀行出現過,若這不是集體幻覺的話,那這兩人必定是通過某種途徑才抵達銀行的,混亂中也需要通過某種途徑離開。

就算他們在監控里憑空消失了,也只能是監控沒有拍到,或是他們有意躲避,做了某種偽裝。

於是馬隊他們就將周邊監控記錄下來的,在案發時間出現在案發現場附近,身高體形相近的,兩人一組的路人統統找了出來,為此馬隊派專人晝夜不停地查找。

一共找出一百二十七對疑似那對神秘人的路人,隨後將這一百二十七對可疑人物按照在沿路監控中出現的次數多少、行為可疑程度,以及與案發時間的比對,將他們的可疑程度進行了一個由高到低的排序。

最後按照排序,通過網路技術和警員的走訪排查,將他們的嫌疑一一排除,最後剩下三對。

這三對都是只在監控中出現一次,沒有露出面部特徵,可辨識度極低,不過從衣著、身高、體形以及同一時段出現的不同位置判斷,這三對可疑人員是三組不同的人。

目前的線索就是這樣,這三對六名人員的身份都無法確認,有兩對在案發前,一對在案發後,被案發現場附近的監控捕捉到。但是在他們出現位置的附近,周邊監控再沒捕捉到他們的身影,馬勇將他們周邊的監控範圍,從兩百米擴大到兩公里,還是一無所獲,範圍再擴展,負責調查監控的警力就完全不夠用了。

這三對人裡面到底有沒有一對就是在銀行劫案發生時出現的那兩名疑似殺手,根本無法證實,所以章明才說只是找到一絲線索。

其實重案一組對他們辛苦查出的這條線索已經不抱多大希望,他們已經想了各種辦法,卻實在無力做進一步調查了。但司徒笑的字典里沒有「放棄」這個詞,他將線索接過來繼續調查。

當他得知銀行劫匪的槍支被人動過手腳,極易走火這一事實之後,對最初挑起事端的那個學生模樣的神秘人又有了不同的聯想。

既然已經對槍械做了手腳,又何必再派人單獨去挑釁劫匪?有些多此一舉。而且在銀行這種監控眾多的環境下堂而皇之地這麼做,如此明確地暴露自己,殊為不智。

縱觀整個伍家兇案,從伍文斌到卓震到卓思琪到最後的伍文俊,那些殺人兇手的行為都十分詭秘隱晦,他們不願將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論是個人行蹤,還是殺人手法,都設了層層偽裝。

而在銀行劫案發生時,那名學生模樣的殺手,和他們的行為格格不入,風格完全不同。

司徒笑反覆詢問過劫案發生時的倖存者,將那名學生模樣的人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記了下來,監控里沒有他的影像,但司徒笑的腦海中已經勾勒出一個具體的形象。

給司徒笑的感覺,那不像是一名偽裝成學生的殺手,他的心智和行為表現,彷彿就是一名學生,雖然這並不能洗脫他在銀行劫案中的嫌疑,但司徒笑卻由此產生了另一種想法。

這一大一小兩名可疑人員,會不會並不是緊密布局中的一環,他們只是適逢其會,可如果做這種假設的話,又會產生更多疑問,這些疑問足以將原本就已紛繁複雜的案情,攪得如同一團亂麻。

所以司徒笑並未去深究那些疑問的答案,他清楚目前警方掌握的線索不足以一一解答有關那些神秘殺手的各種問題。

他只是利用這種假設,來排除三條線索,最好是能在這些影像資料中找到那兩名殺手的身影。司徒笑有種直覺,或許要破解伍家兇案遺留的謎團,最終答案還得落在這兩名疑似殺手的人身上。

如果假設成立,那麼這兩人就該是另有目的,路過和專程抵達的態度是不一樣的,就算是殺手,是專門受過訓練的特工,在如今日益發達的城市監控環境內,他也不可能一直保持著絕對隱身吧?

馬隊他們不能確定三對路人中到底有沒有疑似兇手,司徒笑卻覺得可能性很大。

案發前監控到的兩組人,一組由東往西,一組由南向北,都只在監控里出現了一次,其中一組更是只有一人,另一人只露了小半個肩膀,就這也被馬隊他們找了出來。

司徒笑首先排除了由南向北那一組,他們在銀行的右側出現,方家巷不是主路,本身監控就少,那裡的樹又很多,被遮擋的概率很大,那兩人背影入鏡,走路是虛浮的,雖然一高一矮,但從穿著打扮上看年齡層次應該較為接近。

監控沒有拍到他們,或許是打車趕到附近的,出現在監控里的短短五秒內,那名高個背影手裡一直拿著手機,他們應該是約了朋友在附近見面或者他們朋友家在附近,那麼此後待上一兩個小時或是更長時間也就不足為奇了。

另外那一組由東往西的,在監控里只出現了兩秒,那矮個背影露出上半身,側臉,明顯在和他旁邊那人交流著什麼,旁邊那人只露出小半個肩膀,從肩高看肯定是比露出上半身的背影高的。

兩秒之後,那名矮個背影就像孩童玩跳格子遊戲一樣猛地往左邊一蹦,就跳出監控之外了,按理說兩人繼續向前,畫面拉遠,他們理應再次出現在監控之內,可神奇的是,監控里再沒出現他們的影像了。

有點意思。司徒笑對照地圖,兩人出現的位置是順德大道,監控拍攝的畫面顯示時間為銀行劫案案發前五分鐘,順德大道直接與二環西三段相連,這兩人徑直往前就會從銀行正門經過。

但馬隊他們認為,徑直往前就絕對不該脫離監控畫面,他們不確定這二人是不是轉向了。

司徒笑卻覺得這一組人很可疑,他反覆重播著那矮個子背影孩童般的一跳,與他腦海中勾勒的那個形象慢慢重合起來。

順德大道和二環路都是主幹道,這一路監控極多,不能隨意停車,這兩人若是步行,就不該只拍到這麼兩秒畫面,除非他們有意躲避。

司徒笑沒有馬上下結論,轉頭看了第三組,同樣被排除在外,若假設劫案發生前那兩人只是偶然路過,沒有防備被拍下的話,劫案發生之後,還被拍到,那兩人就不會這麼難找了。

三組人中,只有一組最可疑,不過假設需要驗證,如果是偶然路過,沒什麼準備,就不應該只被拍到一次,而且也不太可能隨時變裝換衣什麼的。

司徒笑看了看從順德大道到二環西三段沿線,決定倒查過去。

馬隊他們沒有做進一步調查,是因為他們要查的是整個恆福銀行周邊,哪怕只擴散出去五十米,要查找的監控都是海量,而司徒笑不那麼做,他只查這一路,會不會有新發現,很快就見分曉。

劫案發生前二十分鐘,距離銀行一點八公里的地方,司徒笑再次發現小個背影,這次他只露出肩部以上,旁邊的人完全沒有入鏡,估計馬隊的人看漏了,司徒笑是通過衣著和發質細節將他們辨識出來的。

劫案發生前三十二分鐘,距離銀行二點七公里,小個背影再次出現,這次他的臉側向右邊,似乎有什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不過監控中拍到的面部畫面依然不足完整人臉的百分之十,沒有什麼意義。

司徒笑將這個地點記下,繼續順著路往下查,他知道,自己的方向是對的,這兩個人就是從東往西行,從地圖上看,應該是沿著入海江在走。

劫案發生前四十五分鐘,距離銀行四點六公里處,最後一次看到小個背影,他正在用手對旁邊的人比畫著什麼,看肢體語言似乎顯得十分高興,像孩子一樣手舞足蹈。

全程都只有小個背影,他身邊的高個嫌疑人唯一一次出現,就是最靠近銀行那次露了小半個肩膀,如果不是馬隊他們找到這個監控畫面,還以為這小個嫌疑人只有一人。

他們前面走得很快,十三分鐘走了兩公里左右,比正常人的步行速度快一些,但是在距離銀行二點七公里之後,速度就慢下來了,十二分鐘只走了不到一公里,接近正常步行速度。

是在劫案發生前三十二分鐘的時候,那個小個子看到了什麼,速度才發生了改變嗎?

為什麼會消失在這個地方?他們是從哪裡出現的呢?這裡還是市中心啊,不可能平白出現吧?這周圍有什麼?

司徒笑放大地圖,周圍的大型建築名稱都出現在地圖上,其中一個最為醒目,海角市第一人民醫院!

司徒笑心中一愣,怎麼是在這附近?卓震就在第一人民醫院,現在還躺在病房裡,司徒笑馬上又想起兩周前深夜探訪卓震,在地下車庫險些被車撞的事情,迄今為止這事還沒找到原因。

兩天前去找瞿森時,他接見的那名客人似乎也提到醫院……

司徒笑想了想,直接聯繫負責卓震安全的張子成提取了醫院方面的監控,他抱著一絲希望。

但是可惜,醫院的監控里沒有找到那兩名嫌疑人的蹤跡,或許只是一個巧合?司徒笑在心裡想,兩名嫌疑人怎麼會在監控眾多的市中心突然出現呢?

或許那一帶他們很熟,所以能避開所有的監控?或許是像伍文俊試圖擺脫追捕那樣,他們在途中換裝了?通常只有要做什麼的時候,他們才會換裝吧?或許他們只是在這附近會合,前面各自是單人行動,而且著裝不一樣,那周邊監控自然找不出來……

太多的可能性,司徒笑無法確定,他決定沿著發現兩人影蹤的路線走一遍,尤其是劫案發生前三十二分鐘的時候,他想知道那個小個背影到底看到了什麼。

司徒笑站在路旁,就站在監控畫面上同一個位置,朝右側望過去,路邊是一排臨街鋪面,賣服裝鞋襪的,賣玩具的,賣文具的,嗯?司徒笑看到一家小店外擺了個牌子,上面寫著「複印」「列印」……

是這個嗎?

司徒笑走上前去詢問了一番,卻依然沒有任何線索,他將整段路走了兩遍,仍不甘心,又去了醫院,終究是一無所獲。

那兩名嫌疑人,就像大海里的兩滴水,突然濺出海面,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隨後又落回海里,再也不見蹤跡。

不過在醫院裡,張子成告訴司徒笑,反貪局那邊的同志對卓震的身體狀況也十分關心,來詢問過好幾次了。

估計那硬碟視頻里涉及的貪腐人員層級比較高,卓震現在也是反貪局偵辦柏鋪村招投標案最為關鍵的人證了。

司徒笑心想,如果伍家這邊確實查不出什麼新線索了,或許也得參考一下那硬碟視頻里的人。

站在醫院大廳,司徒笑正準備離去,忽然看到前面一個護士有些眼熟,轉念一想,上次張子成和那小辣椒吵架,就是因為這名護士被張子成他們欺負了,叫什麼來著?小葉子,葉小曼,記錄卓思琪死亡時間的護士。

司徒笑看過去時,那葉小曼正向前方打招呼:「艾司!你又來看婆婆啊。」

順著葉小曼的目光看過去,司徒笑就看到一名唇紅齒白的清秀少年,正笑著回應:「是啊,小葉子姐姐。婆婆身體怎麼樣了?有沒有好點?」

那葉小曼有些歉然地笑笑:「我不知道,你自己上去吧。」

「那我上去啦,小葉子姐姐,你今天好漂亮。」

「小艾司,你在哪兒學的撩妹子啦?要不要姐姐給你介紹個女朋友呀?」葉小曼和那名少年看起來十分熟稔,抿嘴笑著開了一句玩笑。

司徒笑站得較遠,聽不清兩人的交談,只看那小葉子放鬆微笑,知道那兩人必是熟識,跟著那少年便朝這邊而來,看上去像中學生,心裡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面帶笑意。

在醫院人群中,那少年洋溢著某種獨有的氣質,司徒笑說不上那種感覺,其餘人都因為進入醫院而行色匆匆,眉間帶愁,那少年就如冬日暖陽,那笑意在不經意間就能化開心結。

那走路的姿勢,那種笑意,他彷彿散發出一種可以相互傳染的快樂,有如實質般可供分享。

就有那麼一種人,當你看到他的一瞬間,所有的不快都消失,心情瞬間大好,他向每一個注視他的人微笑致意,他在分享他的快樂,感染著他身邊的每一個人。

司徒笑探究伍家兇案真相多日未果的積鬱心情,在看到艾司那一瞬間,似乎也大為好轉,他多注視了他一眼,艾司回望過來,那種很有禮貌,又不失自然的笑意,若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兩人擦肩而過。

鬼使神差地,司徒笑又回望了一眼,那輕快的背影,他的心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背影有點熟悉啊?

隨即他又自嘲地笑了笑:真是走火入魔了,這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現在真是看誰都像嫌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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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殺檔案(共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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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獵殺檔案4:死亡陷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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