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獵殺檔案3.怪味師徒》(1)

第十三章《獵殺檔案3.怪味師徒》(1)

違法亂紀終難逃青春有夢義為橋

1

30日,司徒笑啟程去天涯市,但在帶章明還是朱珠這個問題上略有遲疑。結果兩人還起了一番小爭執,最終朱珠贏得了去天涯市的機會。

章明依然跟著張子成調查恆綠公司外圍,順帶盯住伍文俊,李開然便衣調查「中國星」,茜姐負責處理和反貪局同志的資源溝通跟進,並繼續在司徒笑的分析基礎上對4人的通信記錄和賬本進行查遺補漏。

一出車站,就覺得悶熱,彷彿天涯市還停留在夏末秋初一般,司徒笑舉目遠眺,微微眯眼:「這天涯市的霧霾,還是這麼嚴重啊!」

叫了輛出租,循著目的地而去。

世界生殖科研協會——亞太研究中心。

小小的私人醫院在天河工業園區內,掛了塊碩大的鎏金牌子,那名頭倒是不小。

司徒笑讓朱珠在前往醫院的路上就給這家醫院院長去了電話,等他們抵達后很快見到了人。照片上那個又黑又瘦的年輕人如今早已發福,看起來很敦實,頭大而圓,戴副眼鏡很像科研人員。

此人便是這家三樓一底小私人醫院的院長王維敬,龍建當年的同窗好友。

「坐,喝茶,不知二位,突然過來,有什麼指教?我們醫院帶科研性質,從來都是正規經營的。」王維敬體肥而膘厚,一刻不停地抹汗,態度很拘謹,像個店小二。

司徒笑與這位院長面對面坐下,從公文包取出材料,直接問道:「你的同學龍建死了,你知道吧?」朱珠往旁邊一站,這院長辦公室的辦公桌前,就突然有了審訊室的味道。

王維敬左顧右盼了一番,有些發愣:「什麼?龍建死了?我不知道啊,什麼時候?」

朱珠突然很想發笑,這位王院長去說相聲,和郭德綱有一拼,聲情並茂啊。

司徒笑翻動材料,不動聲色道:「是嗎?根據我們掌握的資料,龍建的葬禮你是參加了的。」

王維敬嘴半開,脖子僵硬,僅眼珠子轉動,片刻啪地一拍大腦門:「哎呀,瞧我這記性,呃,沒錯,想起來了,聽說龍建他是被人給害了,唉,瞧我這事兒多的,一時竟然給忘了,別見怪,別見怪。」

看著司徒笑那張表情嚴肅的臉,王維敬嘴角抽筋似的笑了笑,心想:「我就去了殯儀館半小時,這也被查出來了,警方還知道些什麼?難道他們……」

「不要太緊張。」司徒笑反勸道,「龍建兇殺案我們找到一些線索,所以才來找您了解一些情況,都是一些簡單的諮詢,希望你能配合。」

「應該的,應該的。」

「你和龍建平時往來多嗎?你們最近一次聯繫是什麼時候,你還記得嗎?」

「哎呀,這個可真不記得了。你知道,雖然以前我們是大學同學,後來分開工作,我到了天涯市之後,就沒怎麼聯繫過了。最後一次聯繫,恐怕都在10年前了。這次如果不是另外一位同學告訴我,我還真不知道龍建就這麼走了。」

司徒笑又盯了王維敬一眼,略帶責備,然後翻動資料,面色平靜地敘述道:「是嗎?根據我們掌握的資料,你和龍建保持著平均每兩個月一次的通信。你說的那位同學叫陳封吧?根據我們掌握的資料,是你打電話向他詢問龍建的事情的?」

看著王維敬臉色一變再變,朱珠嚴肅的表情快要綳不住了。

王維敬汗如雨下,心思急轉,這警察什麼都知道了還來問我?故意的吧?一定是陳封那傢伙出賣我,難怪那丫的這幾天電話都不接,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

骨碌喉結滾動,王維敬端起茶杯自己先喝一杯,跟著又是抹汗。

司徒笑繼續詢問:「龍建每年都要來天涯市5到7次,他每次來都會和你聯繫嗎?」

王維敬抖出手帕,從腦門一直擦到腦後,以一種呆萌的目光直直地看著司徒笑,想從這位警官的面部表情上看出,是會聯繫呢,還是不會聯繫呢?

「呃,嗯,這個,他,有時候會,不會每次,每次……」根據司徒笑臉上表情的變化,這位王院長腦海里的答案也在不停地快速翻轉中:「不是每次都有聯繫,我們一年最多聯繫一兩次。他路過天涯市時會打電話來問好。」王院長通過察言觀色最終確定了答案。

司徒笑埋頭,又翻過一頁材料,冷冷道:「是嗎?根據我們掌握的材料……」

朱珠終於忍不住了,將臉別過去,兩肩輕微地一抽一抽。不過王維敬心神高度緊張,根本注意不到這邊的狀況。

「他每次來天涯市都會和你聯繫,而且都是直接到你這裡。王院長,你這樣的態度,讓我很難辦啊?」司徒笑用面部表情告訴王維敬,想要救你,但恨其不爭,愛莫能助。

王維敬彷彿讀懂了這個表情的意思,臉色慘白,心中只存一個念想:警察果然知道了,他們果然知道了!

司徒笑將自己的水杯推送過去,讓王維敬一飲而盡,這才端起另一杯水,慢條斯理地小口啜著,還吭地清了清嗓子,讓朱珠別再笑了。

朱珠正色道:「王維敬先生,根據我們警方掌握的線索,初步認為,708兇殺案受害者龍建,在生前一直從事某種違法活動,我們有理由相信,這種違法活動與他的死亡原因有某種關聯性,我們希望你能夠如實回答我們的問題,不要有所隱瞞,說不定,這些都會成為呈堂證供……」朱珠朝司徒笑吐了吐舌頭,差點就將「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說的每一句話……」這樣的經典台詞給說了出來。

王維敬臉色又從白轉綠,大顆大顆汗珠匯聚成流,沖刷著臉龐,司徒笑不緊不慢地問道:「今年的5月17日,3月22日,4月……」

一聽司徒笑報出日期,王維敬終於確認,警方什麼都知道了,他面無人色地開口打斷道:「我……我知道了,我坦白,我有罪……」

司徒笑也沒想到如此輕鬆,示意朱珠做好筆錄,王維敬的心理防線已經全線崩潰。

在王維敬的交代中,打著研究中心的幌子,暗地裡實施買賣嬰兒、違法代孕的犯罪鏈條,整個兒浮出水面。

令司徒笑和朱珠沒有想到的是,整個事件的策劃人或者說是發起人,就是龍建。

據王維敬交代,他學醫是家傳職業,家裡三代都是老中醫,畢業后嫌工作單位不好,就自己開了一家小中藥鋪子,但是同行競爭壓力太大,維持了一段時間就做不下去了。

那時候他們幾個同市的同學保持著較為緊密的聯繫,在王維敬向老同學吐苦水之後沒多久,龍建就找上了他。

當時代孕還沒流行開來,龍建只是說,有部分農村去他們醫院生產的婦女,生下孩子不想要或是覺得家裡條件難以養活,而有一部分城裡人沒辦法生育,讓王維敬去留意那些渴望養小孩卻沒法生育的中年夫婦,建立聯繫,達成交易意向之後,從中抽頭,以此牟利。

由於他們聯繫的都是城裡人,買家出得起錢,用龍建婦產醫院醫生的身份做擔保,買賣雙方不見面,交易在產婦出院后完成,實際上那筆交易金額的七到八成,都落入了龍建他們的口袋。

不過那時候門路不開,又想做得隱秘,而且還要遇到那種想要放棄孩子的產婦,所以一年也做不了兩三次,頂多算髮個獎金,還算不上暴利。

這樣偷偷摸摸做了兩三年,也就是10年前,龍建再次找到王維敬,這次拉上另一位老同學陳封,給他們兩人說了另一條發財大計。

龍建告訴他們,現在有一種新興產業很暴利,叫租借子宮,就是那些不孕不育的夫妻,由丈夫提供精子,或是由夫妻雙方提供精子和卵子,受精成功后在第三者的子宮內著床,發育成嬰兒再生產。

當時龍建告訴他們,這方面沒有明文規定,也就是說是不犯法的,他們所需要做的,就是介紹不孕不育的夫妻和願意租借子宮的女性,達成代孕交易,一旦懷孕足月,產婦可以前往龍建或陳封的醫院,通過內部關係進行順利生產,他們收取中介和生產費用。

之所以叫上陳封,除了陳封能提供醫院資源,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他們需要一個像模像樣的中介機構作為居中的聯絡點,需要一筆啟動資金,僅憑龍建和王維敬兩個人是湊不夠的。

當時三人商議后,各自找親戚朋友湊了一筆錢,讓王維敬在天涯市開了一家小診所。選擇天涯市是因為這裡流動人口全國前三甲,那些為了掙錢願意租借子宮的女性更多,而且思想更為開放,容易接受。龍建就把這裡當成一個子宮貨源集中地。

龍建還提醒王維敬,要更多地發展學歷較高的代孕女性,以女大學生和高中學歷以上的女性打工者為首選對象。

王維敬就在天涯市開起了小診所,雇了一批人專門上街貼小廣告,一面在商圈或高檔論壇貼「專治不孕不育」;一面在人流密集區或大學周邊貼「女性新興產業,月入過萬」。

那時候創業艱難,王維敬時常得親自上陣,到處噴漆貼小廣告,散發小卡片等。

不過頭一年並沒有什麼大的起色,王維敬經驗不足,雖然按龍建提供的方法進行了廣撒網式的宣傳,一來名聲不顯,二來王維敬不知道怎麼穩住那些前來面試的子宮出租者,所以可供選擇的代孕女性不多,那些求子心切的僱主到他這兒一看,就幾個相貌平平學歷很低的代孕者,達成意向的就更少。

第二年龍建說他的診所門臉不行,顯得格局太小,給了他一筆資金擴充門面,並建議他挑選相貌標緻的前台和助理,彰顯他們的財力才能吸納更多的代孕女性,有了優質代孕資源,顧客那邊就好說話,那群僱主在這種事情上是很捨得花錢的。

王維敬交代到這裡時被司徒笑打斷了一下:「等一下,你說龍建出了一筆錢給你擴充門面的事情,是哪一年哪一月,你還記得嗎?」

王維敬低頭交代道:「診所是2002年9月開門,龍建給錢是2003年3月,不過說起來我也很奇怪,當時龍建湊錢給我開診所后沒多久他們家就被圈定拆遷了,他也急著用錢,突然不僅買了現房,而且還有餘錢借給我。」

「借了多少錢?」

「25萬元,對當時的我們而言已經算很大一筆錢了。」

王維敬繼續交代,當年龍建給他們定的標準是,從僱主那裡收50萬元,給代孕的15萬元。受孕成功先支付百分之二十,然後每月將孕婦近況發送給僱主,讓僱主支付每月百分之三的營養費,最後生產完成,用健康嬰兒交換剩下的百分之五十的費用。

司徒笑在腦海里飛速計算,3月買房,5月翻新裝修也差不多快結束了,新家花了55萬元,診所擴建25萬元,產婦15萬元,留5萬元作為周轉資金,龍建當時得到的那筆錢應該有100萬元!

不對,這100萬元是一次性支付,只是一筆預付金,這麼大一筆錢,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輕鬆拿得出手的,那必須是一個急於想要孩子,而且對100萬元並不放在心上的人。3月買房,伍永龍出生的日期是2004年2月,中間差11個月,如果加上尋找合適代孕者的時間,難道是這樣?

王維敬還交代,後來漸漸上了規模,龍建又找上他們,說在醫院生產辦理相關手續要給一筆錢,協助生產的醫護人員都要給好處費,這是一大筆額外的錢不說,而且知道的人越多,風險越大,而且他們那時候只能做人工授精,不能做試管嬰兒,許多僱主是要做試管嬰兒的,市場份額起碼少了四分之三。

於是在龍建的建議下,小診所再次擴充規模,診所轉為醫院,相關手續以金錢開道,還想辦法弄了一個世界生殖協會亞太中心的牌子,自己開展了試管嬰兒的業務。生產方面,龍建和陳封完全可以操刀,天涯市又近,當天就可以來回,所以龍建和陳封常常會在下班之後的休息時間過來這邊。

別看平日冷冷清清,事實上每個月只需四五名產婦就完全足夠維持這所醫院的運轉,現在給代孕女性的價格已經上漲到成功代孕一胎健康嬰兒,獲得30至50萬元的報酬。

王維敬也清楚,當年做代孕中介還可以說是在打法律擦邊球,自從龍建提出他們自己做醫院之後,實際上就已經違法了,因為這家醫院只是多了一層偽裝的外衣,他們開展的那些項目都是不具備資質的。

而讓王維敬崩潰的,恰恰是司徒笑報出的那幾個日期,讓龍建在這邊待上一天或更長時間,都是因為出了醫療事故,今年最嚴重的那兩起,都直接導致了產婦死亡。

3月22日,陳封麻醉出現失誤,導致產婦死亡;5月17日,產婦順產大出血,止血后產婦又發生了羊水栓塞,導致死亡。不過好在兩起事故死亡孕婦都是農村打工者,一筆封口費便可以將兩件事擺平,而且由於兩個胎兒順利保住了,所以交易依然正常進行,對於醫院的損失只是賺得少了一點。用王維敬的話說,現在中國有錢人很多,那些有錢的夫婦,花個五六百萬甚至幾千萬買個健康的孩子也在所不惜,因為精子和卵子都是他們提供的,那就是他們自己的孩子。

王維敬沒想到,司徒笑直接就將他最害怕的事情抖了出來,還以為警方已經掌握了全面的證據,自己再不坦白,那就是抗拒從嚴的下場了。

司徒笑和朱珠目光交錯,沒想到竟然是在無意間撞破了王維敬的心理防線,這絕對是一次意外收穫,他們得到了許多自己根本就沒有想過的情報。

司徒笑乘勝追問:「那些求子的夫妻和代孕女子的信息你們應該有保留吧?」

「警察同志,這個真沒有……」

司徒笑將資料翻過一頁,抬頭:「是嗎?」

王維敬大驚,唯恐警察口中又蹦出那句「根據我們掌握的材料」,趕緊補充解釋道:「一開始,為了保證信譽,我們介紹的嬰兒買賣雙方都不會留下聯繫方式,主要是怕賣方反悔,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買方利益。後來我們做起了代孕生意,確實需要留下願意租借子宮的女人姓名,以便僱主挑選。但是我們自己開辦了產科之後,龍建就嚴格限定了代孕媽媽聯繫資料,年紀超過35歲,有兩年沒有聯繫過的代孕者資料就會被刪除。龍建說,留下這些資料,就是留下了罪證,而且為了讓僱主放心,更是在交易初期就不會登記僱主的任何資料,每筆交易完成後,就連銀行卡的交易信息也會被徹底清除。所以,只有僱主留有我們的資料和聯繫方式,我們沒有任何僱主的信息。」

「這樣做的話,你們就不怕騙子用有缺陷的嬰兒冒充是從你們這裡領走的,找你們賠款或退還?」

「不會,我們的協定是孩子出生一月之內,由買主指定醫院進行嬰兒常規體測,確保交到買主手中的是健康嬰兒,交易完成後我們就再沒有責任了,如果後來發現孩子有什麼基因缺陷或遺傳疾病,由買主自行承擔,我們概不負責。」

朱珠插嘴道:「哇,你們這是霸王條款吧?人家不孕不育已經很慘了,肯定是想要一個健康的寶寶才會找到你們,如果嬰兒的健康不能得到保證,人家幹嗎要找你們?」

「孩子是健康的啊!出生之後我們會做基因缺陷篩查,還有嬰兒神經感官全方位評測,保證我們將嬰兒交給顧客時,肯定是一個健康的寶寶。」

司徒笑問道:「這樣說來,你們現在能聯繫上的,只有沒超過三十五歲,而且這兩年還在進行代孕工作的女性?」

「是這樣的。」

「不會吧,想銷毀證據哪有那麼簡單,我們查一查你們的通信記錄就知道了。」朱珠難得聰明了一回。

沒想到,王維敬苦笑道:「沒用的,一旦代孕者體檢合格之後,都由我們這裡統一配發不記名的手機卡,由我們按月給這些卡充值,金額都很低,只針對我們雙方進行聯繫使用,一般代孕者也不希望自己的代孕經歷被人知道,所以停止聯繫之後,這些卡都作廢了。而且……作廢之後,龍建還會對這些卡進行註銷。這都是龍建的主意,我們只是按他說的做而已。」

朱珠大驚:「居然做得滴水不漏,這龍建到底是什麼人啊?」

朱珠的話提醒了司徒笑,這真的是一個普通婦產科醫生能想到的嗎?開設診所之初,就想到遠離本土,尋找最適合發展的市場,知道鑽法律的空子,還銷毀罪證來減輕暴露后的刑罰,一面能安撫好家裡的妻子,一面拉攏並控制朋友建立利益共同體,將違法行為敗露的可能性降至最低。如果不是龍建的意外死亡,如果不是王維敬的心理承受能力太過有限,他們這條利益鏈條,還真可能繼續逍遙下去。

看來龍建和伍文俊一樣,先前都被小看了啊。司徒笑想起那句名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平時看上去老實本分的人,你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想到這兒,司徒笑開始新一輪的問訊:「那些代孕者資料保存在哪裡?這台電腦上有嗎?調出來!」

王維敬吃力地將電腦屏幕挪動半圈,討好地笑笑,將代孕者的電子檔案提了出來,照片、學歷、愛好、身體基本特徵一目了然,有的還特意註明了生育和代孕經歷。

王維敬訕笑著解釋道:「生過的在孕期和生產期間都比較有經驗一點,胎兒也會發育得更健康。」

司徒笑注意到,最多的一位居然連續7年代孕,還真把這當作一種職業了。

朱珠問道:「沒有那種夫妻兩人,妻子用自己的子宮做試管嬰兒的嗎?」

王維敬道:「沒有,那些人會去更大更正規的醫院,我們這裡都是第三方代孕,由丈夫提供精子,或夫妻雙方提供精子和卵子,再借別人的肚子,也有那種雙方都結紮了的,就由……別的人提供精子,代孕者提供卵子也是可以的。反正他們只是想要個孩子,只要孩子健康,整件事夠安全,夠隱秘,沒有人知道,就行了。這些人都不在乎出多少錢的。」

「這些資料我們要進行拷貝,原始資料也要保存下來。」司徒笑示意朱珠用移動硬碟將電腦里的所有內容統統打包帶走,同時問:「這些登記單的紙質資料存放在哪裡?帶我去看看,還有沒有沒銷毀的資料。」

王維敬又將司徒笑帶到檔案室,找出一部分積塵的老式登記表。司徒笑認真地一份份拍照,一面拍照一面問:「9年前龍建提出資助你擴充門面那次,他從哪裡得來的錢,你知不知道?」

王維敬苦笑道:「這我哪兒知道?」

「那一年他突然買了現房,還餘下一大筆錢給你擴充門面,難道你就沒好奇過?你們聚餐見面什麼的就沒問過?」

「好奇肯定有,問也問過,我記得當時他好像說接了一筆大單,具體什麼的就讓我們別去打聽了,我就知道這麼多。」

「那當時他有沒有做出一些什麼特別的交代。」

「警官,那9年前的事兒,我是真不記得了。」

「再仔細想想,這關係到你的刑期。」

王維敬臉色一白,「刑期」這兩個字立刻讓他大腦細胞充血,全速運轉起來:「我,我記起來了,他好像要我們找幾個身體素質過硬的代孕者,說得是,是……嘴一定要嚴,一定要能生的,學歷年齡什麼都在其次,我好找歹找才給他找到兩個屁股大的,應該都在30歲左右吧,有經驗,估計他自己也找了些人吧。應該……就這麼一件事吧,他平時從來不會要求特殊條件的代孕者。」

「那你還記得那兩個婦女的姓名和聯繫方式什麼的嗎?」

「哎呀,這個我真不記得了。您說,9年前,啥資料都沒有,怎麼可能記得住嘛。」

司徒笑想到了龍建定下的那條鐵律:買賣雙方不見面,不交流。而這個關鍵的龍建,他死了!

就是那條鐵律,將好多線索一刀斬斷,這條規定不可謂不毒,簡直就像是一種反偵破智慧的沉澱,司徒笑從裡面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當年,他還在反黑組時,時常能聞到的氣息。

「你們和龍建,都是在讀大學時認識的好朋友?」

「室友,我睡他前一個鋪。」

「那麼,在平日交流中,龍建有沒有提過,他以前是幹什麼的?」

「他幾乎不說他以前的事,當時寢室里他年紀最大嘛,我們都叫他龍哥,他就說一些他讀書時的事情,還有就是他家裡面,和他老頭子關係很糟,別的……」王維敬遺憾地迎上司徒笑的目光,猛地一個激靈,刑期,刑期啊!趕緊深思,皺眉苦想:「啊!我記得後來大家關係好了之後,有一次喝多了,龍建就說現在這社會,只要膽子大,有的是錢可以賺,叫大家不要愁以後沒工作、掙錢少,他會罩著我們的。這是原話,嗯,沒錯,他就是這樣說的,當時蛋子就問他,龍哥以前在哪裡發財啊?我記得龍建是笑著回答的,放心,跟著我,做醫生也能發財,發大財!」

「他真的從未提過他是幹什麼的?他沒有說過他跑建築、跑營銷、到處打工這事兒?」

「嘿……不瞞您說,這話吧,都是認識嫂子之後他才說的,我們兄弟幾個,都不怎麼信,因為龍建當時給我們的感覺……嘖……就不像一個經常在外面跑的人,但有些時候他又會說些大話,感覺以前他很牛逼的樣子,就有同學懷疑他是不是蹲過監獄。警察同志,這個,不知道和龍建的死有沒有關係啊?」

「我問什麼,你回答什麼,不該多問的話,就不要多問。」司徒笑臉色一沉,又追問了一些龍建在大學里有沒有什麼特別表現和日常生活細節問題,卻沒有多大收穫。司徒笑反覆確認之後,原始檔案也快拍完照了,他又讓王維敬詳細地介紹了這家醫院的運作流程,和王維敬還能記得的違規違法行為。

基本將他們的犯罪事實都了解清楚之後,司徒笑打電話通知了天涯市警方,和這邊的同事進行了接觸,分享了案情,協助展開調查處理。

2

這兩日,恩恩她們都排演到很晚才回家,艾司第一次陷入情感的困惑,他不知道該向誰說。

從睜開眼的那一刻起,艾司就看到了恩恩。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恩恩會像花菜一樣,離開自己,不再理會自己,那艾司該怎麼辦呢?

艾司很苦惱,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呢?這絕對沒可能的,可是那個老處女,說得好像跟真的似的。

艾司苦苦獨立思考了一整天,終於找到了答案:沒可能的,艾司這麼乖,又很聽話,還能幫恩恩做好多事情,恩恩不可能不理艾司的。恩恩永遠都好喜歡好喜歡和艾司在一起的。

可是除了這個問題,陳靜宜還拋出了另一個問題,也如同一根刺卡在艾司心上,那個男生欺負過恩恩,恩恩還因此哭過,這個問題,去問恩恩,恩恩會不會生氣啊?

「艾司啊,如果有人欺負我,你可要保護我哦。」

「什麼是欺負啊?」

「就是打我啊。」

……

草甸上藍天白雲,花菜還在,一切又如回到了昨天,恩恩的話猶在耳邊。可是艾司要怎樣才能保護恩恩呢?艾司又有點自責,過了這麼久了,竟然還沒想到一個好辦法。

艾司可以做的,就是打理好家裡的一切,讓恩恩她們回家,就能有個乾淨、明亮、舒適的環境。可是,這段時間恩恩她們都那麼累了,艾司還這麼晚才回家。艾司決定要早些回家,讓這個家裡充滿溫暖和歡笑,讓家成為一個保護恩恩和婉兒她們的地方。

大明已經懂得很多道理了,艾司想向蘇姐姐請辭,因為他想有更多的時間留在家裡。

當晚艾司就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蘇姐姐,「大明已經不調皮了,我想應該不用我這個家庭教師了吧?」

「咦?怎麼好好地不想做了?是大明、小明惹你不開心?」

「沒有啊,大明、小明都很懂事了啊,不過最近恩恩她們在準備萬聖節,每天都很忙很累,艾司不想很晚回家。」

「哦,這樣啊,那這樣吧,蘇姐姐放你幾天假,等恩恩她們忙完這段時間,艾司再過來做老師好不好?」

「大明、小明已經聽話懂事了呀?我就是陪他們玩,也沒做什麼的。」艾司覺得自己的作用不大。

「小孩子嘛,有些教過他們的東西很快就會忘啦,說不定過幾天又變回原來那樣子去了,要不蘇姐姐先給你付這半個月的工錢,當作預付的定金?你知道蘇姐姐帶兩個調皮的孩子很辛苦啦,就當幫幫蘇姐姐的忙?」蘇姐姐知道,要讓這兩個小傢伙安靜下來,那需要何等的本事,要是艾司過幾天跑別家去了,要想再找到這樣一個家庭幼教難度可就大了。

和蘇姐姐協商完畢。在柔情攻勢下,艾司推託不得,平白得了一筆薪水,艾司覺得蘇姐姐給的太多了,蘇姐姐卻只說給少了,最終拗不過蘇姐姐,艾司拿著這筆錢離開了黃家。

地鐵通道內,艾司專註地聆聽著夕詩姐姐演奏。漸漸地,艾司已經習慣每晚來這裡,用音樂讓自己的內心平靜,無論歡樂也好,煩惱也罷,艾司很喜歡那種平靜的感覺。那感覺,就像在蓮花山的草甸上吹著風,和花菜坐在一起,一言不發地看著雲。

但是今晚夕詩姐姐顯然不想讓艾司心緒寧靜,演奏的曲子一首比一首哀傷,最後又將那首離別後洪水滔天的拿手悲情曲目演奏了一遍,讓艾司再度淚流滿面。

這一次,賽夕詩演奏了完整的曲目,最後的曲風變得平靜而沉緩,彷彿順著一條河,沒有波瀾起伏,就那麼安靜地淌下去,最終歸於無聲的黑暗。

聽完這首曲子,彷彿地鐵通道內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賽夕詩不像往常一樣,等著艾司進行投幣評分,而是開始收拾自己的樂器,一個巨大的蛇皮口袋,能放很多東西。

「夕詩姐姐,不要走!」不知為什麼,艾司突然說了出來,那首曲子最後,那條流向黑暗的河,雖然沒有波濤甚至沒有一絲漣漪,但帶著一種決絕,就像一個人心若死水,無論如何也不可挽回一般。

賽夕詩怔住,停下手裡的動作,這個不是很通音律的男孩,卻能聽出每一個音符發出的靈魂之顫音,這次也不例外,她是下定了決心,要離開這座城市了。

看著那張不帶城市煙火氣息的稚嫩的臉,那淚水衝出橫七豎八的花色紋路,賽夕詩覺得有什麼東西觸碰到了自己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那根弦,它讓鼻尖發酸,它讓心尖發顫。

賽夕詩頹然一嘆,軟軟地靠著地鐵通道牆壁,緩緩抱膝坐下,好像在沙漠中行走太久的旅人,很累很疲。她示意艾司過去,坐在她身邊,然後問道:「你想聽故事嗎?」

「想。」艾司其實是個愛說故事的人,受恩恩的影響,自然是又愛聽又愛說,他依然記得,恩恩給自己說的第一個故事,就是醜小鴨的故事。

夕詩姐姐胡亂地揉了揉不知多久沒有清洗過的油膩的亂髮,就那麼隨意地說了起來。

在這個故事中,有一個很有音樂天賦的小女孩,上天賦予她一副天籟般的嗓音,又賦予她對音樂的靈動和熱情。自從她有機會接觸音樂后,就好像找到了生命的靈魂,3天就會讀簡譜,1個月就能聽著音樂記下簡譜,3個月會聽會唱超過500首歌曲,半年時間就能拉得一手很好的小提琴,絲毫不比專業選手遜色。這些只能稱之為天賦。

但上天在賜予她音樂才能的同時,卻沒有賜予她一個幸福的家庭,她家裡很窮。事實上不只是這個小女孩家裡很窮,她出生的那個小村,小村所屬的小鎮,小鎮所屬的縣城,最具特色的一點,就是一個字——窮!

究竟窮到什麼程度呢,那裡的女孩子,通常要到十一二歲,首次來例假之後,才有褲子穿;通常一家人若有幾個女性,那便誰出門,誰穿褲子。

小女孩的媽媽,因為實在忍受不了這種窮,在生下小女孩之後,沒兩年就跑掉了。小女孩和父親相依為命,度過了短暫而歡樂的童年,後來她的父親因為勞累而生病,還是因為窮,小病拖大,大病拖成不治,最終不治身亡。那一年,小女孩12歲,她父親56歲。因為在那個地方大家都很窮,所以很晚才能娶得上媳婦,而且很難有外來的媳婦能在那地方挨過一年。

小女孩的精神支柱就這樣崩塌了,她很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不知未來該如何繼續。就在她老師不停地激勵她,當她想憑藉個人的力量重新面對生活時,那些愚昧的村民,三個壯年男子,將這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孩強暴了。

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打擊,湮滅了這個很有音樂才華的小女孩最後一絲求生的希望,她在一夜之間譜下了一首曲子,留給自己最敬愛的老師。她在父親的墳頭拉了一夜小提琴,隨後選擇了——懸樑自盡!

這不是悲慘命運的結束,而是悲慘命運的開始。那個小女孩被人及時發現並救了下來,但由於缺氧過度,造成大腦不可逆的損傷,被救活后整個人已經神志不清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誰,甚至對普通事物也缺少足夠的認知能力,智力還不如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

那個地方實在太窮了,窮得連人都沒有資格隨意選擇自己的生死,那個被人救活的小女孩,竟然成為了村裡的公產,最後被兩個四五十歲的兄弟以兩隻雞的價格買走,他們需要一個女人來為他們生孩子,他們願意養活這個傻女孩,只要她能生孩子。

在那個改革開放已經普及的年代,實在很難想象,居然還有地方會那麼窮,那麼落後,那麼愚昧,這件事情給那個支教的老師相當大的震撼和衝擊。其實,當那個支教老師看到那小女孩給自己留下的遺書般的曲譜,上面寫著「留給自己最敬愛的老師」這幾個字時,她就知道,小女孩的靈魂已經完全地融入曲譜當中,在那以後,她的靈魂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是行屍走肉。

這是一個天才隕落的故事,並不華麗,但它將那支教老師的夢切割得支離破碎。

她在那裡教了三年,看著那個天真、質樸、若無瑕碧玉的女孩成長,無微不至地照顧著那個小女孩,將她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

她彷彿看到了一顆音樂巨星正在冉冉升起,她彷彿看到了自己兒時的夢在那純真面前獲得靈魂的升華。

但命運似一根無形的針,輕輕便戳破了那夢幻的泡影,心碎了,夢醒了。

當那位支教老師發現,一切都無力阻止也無法改變了時,她只想離開那個傷心的地方,她只能離開那個傷心的地方,她甚至恐懼不安,害怕自己成為第二個小女孩。

她去的時候,帶著滿箱的書籍和滿心的熱忱。雖然那裡什麼都沒有,她一個人在廢棄的房屋裡搭起了簡易的教室。方圓幾十公里,只要有能力走到這所學校的學生,她都教,從7歲到27歲,在這所只有一個老師的學校,所有的課程,她都教,從音樂到算數,從美術到漢字拼音……

她離開的時候,什麼都沒拿走,只帶走了一首沒有取名的曲譜,她為它命名為《魂殤》。這就是能讓艾司淚流滿面的那首曲子的由來,《魂殤》。

夕詩姐姐興緻很高,一改往日淡漠的態度,好像話多到會說不完似的,說完《魂殤》的來歷,她又給艾司接著說了另一個故事。

那個支教老師,離開了小山村之後,並沒有就此放棄,她依然牽挂著小山村裡其餘的孩子,為他們未來的出路和命運而感到擔憂。雖然有別的支教人員接替了她的工作,但聽說第二個老師還沒幹到半年就跑掉了,第三個老師勉強支撐了一年也強烈要求換人。

最關鍵的是,小女孩譜寫的樂章始終在她腦海盤旋,她不知道練了多久,才能準確把握住每一個音符的節奏。雖然她每個月用微薄的工資買書籍或文具寄往或是請別的老師帶去那個小山村,但每當拉那首小女孩用靈魂譜寫的《魂殤》時,她都會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

縱使不願,她卻總是不自覺地將小女孩遭受的命運歸咎於自己,為什麼那晚要讓小女孩獨自回家,為什麼沒能阻止那些村民,如果強行帶走小女孩並想辦法讓她住上最好的醫院會不會更好?

但發生過的事情無法挽回,那位支教老師最終得出一個結論,發生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源自那一個字……窮!因為窮所以沒有受教育的機會,因為沒有文化所以愚昧,因為愚昧才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離開小山村之後,又拿了兩年教師工資,那名支教老師離開了學校,那點微薄的工資讓她養活自己都很困難,更不要說資助他人。可是大山裡那些孩子充滿求知的眼神,無數次在她夢中出現。那個小女孩譜寫的美妙旋律,也無數次在她耳邊縈繞。幫助那些孩子,讓他們有機會走出大山深處,然後再回去重建家園,成為那位支教老師的人生目標。

當教師積累的財富不足以完成這一項浩瀚的工程,所以她選擇了下海,她以為憑著自己在音樂方面的才情,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她覺得自己要求不高,成名之後,只想讓那些窮苦山村的孩子有平等受教育的機會。

可當她離開了校門,才可笑地發現,自己的理想是多麼幼稚,現實再一次無情地粉碎了她的夢。

她去酒吧駐唱,那動人的旋律卻因為不符合潮流而被轟下台;因為不肯大口陪酒而被人潑過酒;因為不解風情而被人打罵。從一個酒吧輾轉到另一個酒吧,當她以為自己收入得到提升,卻驚異地發現,自己的開支也在對等地提升著,最終的節餘還是只能用微薄來形容。

她參加各種比賽,卻因為沒有門路,沒有讀懂潛規則,任憑怎麼努力還是一次次落選。

酒吧的受辱和比賽的遇冷讓她終於讀懂了規則,既然沒有後台,那麼就只能按照潛規則來辦事。為了獲得登台的機會,她陪過幾個男人,但她終究是一個有底線的人,在一些更年輕卻更沒有底線的妹子面前,她一次次敗下陣來,總是失去嶄露頭角的機會。

她也知道自己並不美麗動人,相貌甚至屬於中下,但當年年輕,女孩子嘛,打扮打扮,再丑也有三分姿色。可是從自重到曝照拉票再到自薦枕席;從與顧客對罵到喝酒賠笑再到賣弄風情,她總是跟不上潮流的節奏,總是在內心的底線與生存的邊緣來回掙扎,正應了那句歌詞:是我跟不上時代還是世界變化太快?

她曾經堅信,付出就會有收穫,努力就會獲得成功,但現實總是無情,一次又一次讓她體驗到失敗的苦果,甚至連與成功失之交臂的經歷都不曾有過一次。

成功的大門宛若一塊黑色巨岩,無論她激情的浪花怎樣拍擊也無法叩開,甚至無法令那岩石有些許改變。

直到某一天,她宿醉街頭醒來,才姍然發現,自己已經墮落到這種程度了嗎?原本自己從心底鄙夷那些人的行為,現如今自己早已淪落到比那些人更為低賤的境界了。

一直讓她堅持著的,不過是每月購買文具和書籍的幾張發票憑條。她終於醒悟,自己的夢想有多麼可笑,想憑藉一個人的力量去改變一個地區的經濟,自己根本就沒有那個能力,不過是痴人說夢而已。

那天起,她改變了自己的夢想,不再夢想著一步登天、一舉成名,轉而希望通過自己的勞動積攢少部分的錢,開一個小小的花店或是琴行,在能自給自足的基礎上有更多的節餘,換來更多的書籍和文具,繼續資助那些山裡的孩子;自己的力量就只有這麼大,所以才需要更努力去發揮這一點小小的力量。

很遺憾這個覺悟來得晚了一點,那時候她已不再年輕。

從那天起,她再一次走出逆境,重拾自己的尊嚴,不再賣笑陪唱,只憑自己的勞動掙錢,只為給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帶去音樂,不管有沒有人聽。她不再化妝,衣衫破一點也不用去換新的,省下來的錢可以更有計劃地購買一些書籍和文具。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會被更多的人鄙視,但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活得自由,過得瀟洒,就像自己小時候憧憬過的那樣,一把吉他,一身破舊的牛仔服,浪跡天涯,唱著我一無所有,但依舊內心狂野。

雖然有時候,她內心深處,依然渴望著有人停下腳步,靜靜地聽自己彈唱一曲,哪怕沒有金錢,只有掌聲,那也是對一名街頭藝人最大的鼓勵。

但走過一座又一座城市,她始終沒有遇見肯停步傾聽的人,沒有收穫過哪怕一次掌聲,每一座城市裡的人都和那座城市一樣,隨著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彷彿時代正越行越快,那些人不加快自己的步伐就快跟不上時代一般。他們匆匆忙忙,不想被淘汰,而街頭藝人的角落,早已被遺忘。

她已經習慣了那匆匆而過的身影和叮噹的硬幣聲響,她也認為這種現象會持續到自己擁有花店或是琴行,直到有一天,一個有著一雙好奇大眼睛的男孩站到她的面前,停下腳步,安靜地傾聽,並熱烈地鼓掌。

那一天,她強忍著想哭的衝動給予怒罵,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害怕這不過是命運之神給她開的另一個玩笑。

3

洗盡鉛華見真容,浮華之後是平寧。當街頭藝人的這些年,放下了心中的執念,由為了錢為了名而演奏,變成了我想要演奏、我渴望演奏之後,賽夕詩的技藝猶如神助一般地提升。

儘管沒有人聽,儘管沒有掌聲,她用音樂來洗滌自己的靈魂。在人來人往的巷口街頭,在破舊的天台高樓,在臨海大堤,在荒山峰頂,在候車大廳,在田間地頭,她用琴聲伴隨自己的腳步,她用樂曲譜寫自己的歷程。

她用自己下海的十餘年經歷,譜寫了另一首曲子,就是艾司最初聽到的那首,將軍沙場百戰死,落日餘暉斜陽后,她給它命名為《戰沙場》。

艾司聽得好感動,沒想到每一首曲子背後都有這麼動人的故事,雖然他對什麼潛規則、夜店之類的不是很懂,但聽到夕詩姐姐那滄桑的嗓音,看到她那憂鬱的眼神,再想想自己聽到的悲壯旋律,艾司便能感同身受。

賽夕詩告訴艾司,《魂殤》都是十幾年前的老故事了,現如今國家和地方政府都加大了財政投入,那個小山村也改善了不少,但有些情況依然沒有改變,窮人家的娃還是沒有多少適齡就讀書的,這也是她堅持年年寄書送文具的原因。

其間她回去過幾次,最後一次是兩年前,那個小女孩已經是4個孩子的母親,而且當時正在孕育第5個,最大的7歲,最小的2歲。至於其中餓死病死多少個,她沒有問,也不想知道。

兩兄弟中的老大已經先一步離開人世,那次去賽夕詩帶了一筆錢,想帶走那個小女孩,但那老二不同意,在那半百老者眼裡,他的婆娘至少還可以為他再生10年,更主要的是,4個孩子中只有1個男孩,他需要更多的兒子來傳承他們家的香火。

小女孩被一根鐵鏈拴著,防止她亂跑走失。賽夕詩當時覺得,那個老頭看他婆娘的感覺,就像在看一隻會不停下蛋的老母雞。

故事說完了,賽夕詩拍著艾司的腦袋嘆息:「唉,老娘要走啦,艾司。」

「夕詩姐姐,你為什麼要走呢?」

「你看看經過地鐵的這些人……」賽夕詩隨意地指了指,「他們走得那麼匆忙,像被誰趕著似的。除了你,沒有人願意停下來聽我演奏,就連扔錢都是匆匆地扔下然後又匆匆地離開。不只是地鐵,街上、公交車站、海邊都是這樣。這座城市太忙了,每一個人都像忙碌的螞蟻,在他們眼裡,我就是一個要飯的。」

賽夕詩嘆了口氣,無比感慨:「這座城市不欣賞老娘。再說老娘本來就是街頭藝人,街頭藝人又叫流浪藝人,流浪就是從一座城市走到另一座城市。我想,我可能會走到更好的地方,遇到更好的人吧。」

「可是……」艾司站起來,重新在賽夕詩對面蹲下,盯著她的眼睛,無比真誠地說道,「我很欣賞你!夕詩姐姐。」

「你欣賞我有什麼用?」賽夕詩笑了,「老娘……你夕詩姐姐的年紀,做你阿姨都綽綽有餘了,你還想我給你暖床啊?」

艾司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彷彿經過了很認真的思索,然後反問:「夕詩姐姐,暖床,到底好還是不好啊?」

賽夕詩罕見地臉紅了,她忽然覺得,自己無法直視那雙眼睛。在這信息爆炸,日漸市儈的世界上,怎麼還有這樣質樸純真的人?她很想問,你火星來的嗎?但最終只是摸了摸艾司的頭,沉聲道:「你幫不了我的,小艾司,你的夕詩姐姐註定是一個流浪的人。在這座城市,能夠遇到你,老娘已經很滿足了。你夕詩姐姐在這座城市的收成不好,那個破房間的房租也到期了,老……我想換個地方試試運氣。我現在是真沒錢,不然快離開了,怎麼也得請你大喝一頓,我們應該大醉一場才好。」

艾司卻是蹲在那裡,開始思考,如何才能幫到夕詩姐姐。夕詩姐姐不僅曲子演奏得好,而且還有好棒的夢想,怎麼可以讓她一直流浪?夢想!《中國民藝秀》!

艾司馬上想到了《中國民藝秀》,可是,好像人家已經不接受報名了。但是海選初賽那天,那個評委姐姐問過艾司的問題艾司還記得,如果想讓恩恩她們重返舞台,自己就會失去表演的機會。艾司自然而然地理解為,如果自己放棄表演的機會,就可以把機會讓給別人。

要讓夕詩姐姐站在《中國民藝秀》的舞台上,她應該對更多的人說出自己的夢想,要讓更多的人來幫她實現這個夢想。艾司突然就覺得想想都好激動,捉住夕詩姐姐的手問道:「夕詩姐姐,你還想參加演出嗎?大舞台上的演出。」

想!怎麼不想!當然想!做夢都想!賽夕詩腦海中立刻蹦出了這些回答,但她沒有說出口,只從艾司平時扔的零錢就能看出,這個小男孩也不是什麼有背景有門路的人,他這樣說,只是為了讓自己開心吧。

艾司還在繼續說:「夕詩姐姐你知不知道,《中國民藝秀》的南方賽場就在我們海角市!」

賽夕詩茫然,對於不聽收音機、不看電視,更是遠離了網路的她而言,哪裡知道什麼《中國民藝秀》啊,自從開始做街頭藝人之後就不再關心那些賽事了。

「我可以讓你參賽,你只要一直贏一直贏,就能得到全國總冠軍,就和《星光大道》一樣,全國觀眾都會認識你,他們能幫你完成心愿。」

「沒用的。你夕詩姐姐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的水平哪能拿什麼全國冠軍啊,那些啊,都是內定了的。」

「那……就算拿不到總冠軍,還有周冠軍和月冠軍啊,他們都有願望基金的,能讓好多人知道姐姐的願望,來幫你完成的。」

「別傻了,你姐姐參加過的比賽比你聽過的歌還多,老娘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嗎。」

「不……不一樣啦。」

「怎麼不一樣啦?」

「那是因為……因為……因為你還沒有碰到響噹噹、頂呱呱的艾司啊!」艾司拍著胸脯,很自豪地說道,「一定可以的,夕詩姐姐你演奏得那麼好,艾司最喜歡聽你拉小提琴和彈吉他了,艾司喜歡的肯定好!只要恩恩同意,明天就和民藝秀的評委姐姐和工人叔叔說,你一定能參賽的。」

「你的好意我收下了,你看我現在這樣子,人家不把我趕出來就不錯了,你夕詩姐姐啊,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拿不出來。」

「我給你買。」雖然拳台上的錢都拿給大頭去辦身份證了,不過今晚正好又有一筆不菲的收入,如今艾司口袋裡不差錢,頓時說得豪氣干雲,不過頓了頓,說道,「不過要恩恩她們同意,夕詩姐姐的想法這麼棒,恩恩她們一定會同意的啦!姐姐你的手機多少?」

賽夕詩搖頭不語,這些年她已經與過去的生活斷絕了往來,每個月才和家人朋友通一次電話,手機也有很長時間沒用了。

艾司二話沒說將自己的手機翻了出來:「這個給你。」

賽夕詩一看,是一款OPPO的翻蓋手機,上面還貼著星星,掛著可愛的小掛墜,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這是哪個女孩子送給你的吧?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你怎麼可以拿來隨便給人呢?」

艾司撓撓頭:「這本來是雅欣給婉兒用的,換了一圈才到我手上。雅欣手機很多的,讓她再給我一個,她會給的。夕詩姐姐有多久沒參加過表演節目啦?」

「我啊,出來之後,有五六年了吧。姐姐我已經不適應參加節目了。」賽夕詩看著艾司拳拳盛情,將手機在手中翻轉把玩,想著怎麼才能勸說這個小弟弟放棄這不現實的念頭。

「對嘛!」艾司反而更熱情了,「所以夕詩姐姐你不知道,現在的比賽都不像以前啦,現在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參與的,都是觀眾投票,不是評委說了算了。不一樣了。到時候夕詩姐姐你穿得……乾淨一點,你的演出會驚動全場啦。所有的人都會為你鼓掌的,要不我們現在就去買衣服!」

「不忙,等你和那恩恩商量之後再說吧,對了,為什麼要恩恩同意呢?」

「我們是上周六去報名的,是這樣的……」艾司將自己莫名就參賽,又進入複賽什麼的都說了一遍,也說了自己的願望和那個評委姐姐的許諾。

賽夕詩聽懂了全部過程,找到了問題的關鍵,勸艾司道:「那個評委姐姐只是考驗你,看你是不是願意放棄自己上台的機會去成全你的願望,並不是說,只要你放棄機會,就可以換一個人去頂你,這些全國性的大型比賽,哪能說換人就能換人的,你夕詩姐姐連名都沒報,根本就沒有參賽資格的,喏,手機還你,姐姐很感謝你做得一切。」

「為什麼不可以!」艾司急了,「連試都沒有試過怎麼可以放棄!你不是說想要好多窮孩子有書讀,有知識可以學嗎?你不是說你想開一個花店一個琴行,可以掙更多的錢去資助他們嗎?恩恩說過,不管別人是成功還是失敗,你沒有親自去嘗試去經歷過,你永遠都體會不到。你為了你的夢想堅持了這麼多年,既然《中國民藝秀》說是公益節目,他們不可能不讓你上的!至少也要試一下啊!」

「姐姐已經嘗試和經歷過太多了,艾司。」

「這次不一樣啦!你既然還有夢想,就應該相信希望啊!恩恩說過,哪怕失敗一萬次也不要氣餒,你不繼續嘗試,又怎麼知道一萬零一次就不會成功呢!以前也有一個姓艾的人,他就是總是失敗,但他都沒有放棄,他就是一直嘗試下去直到成功為止,最後他好成功好成功的。」

「姓艾的人?」

「艾的深啊。」

「哦,愛迪生啊,恩恩對你很重要啊,你總是張口閉口就是恩恩說過的,恩恩那麼喜歡錶演,這次上好夢想也是她好大的期望,她肯定不會同意你胡來,將這麼好的機會讓給一個不太熟的陌生姐姐。」

艾司低頭思索了片刻:「恩恩不會啦,她都好有愛心的,我們也有一起去捐過書,給那些偏遠山區的窮孩子,恩恩肯定好支持姐姐你的夢想,這次上不了舞台,她還有下次機會啊,如果姐姐你這次就這樣放棄了的話,以後機會都不會來找你啦!」

「那你現在就和她打電話,看她會不會同意。」賽夕詩將手機遞給艾司,笑盈盈地看著他,「你,不會沒有她的電話吧?」

艾司有些遲疑,解釋道:「恩恩現在在忙啦,明天萬聖節,這些天他們都準備到好晚的,恩恩說,忙的時候我打電話過去她會生氣啦。」抬頭一看,夕詩姐姐還是一臉微笑,彷彿在說早就知道你要這樣說一般,艾司鼻孔里重重吐出口氣:「好,我馬上打。」

說著就撥通了電話。

「那邊,那邊搭得不對,再高點。衣服,衣服沒系好,千萬不要忙中出錯,那個,那個挪過去點……」身為白雲社的副社長兼元老級人物,恩恩對這次萬聖節舞台劇的重視程度前所未有,舞美、燈光、音響、化妝、道具、演員、劇本台詞設計,事事親力親為,越發臨近公演就越發嚴謹。

「恩恩,電話。」雅欣在台下叫恩恩,小聲說:「艾司。」

「喂?你怎麼現在打電話,不是告訴過你在我忙的時候不要隨便打電話嗎?」

「什麼?你要換一個願望?喂!那邊不要升那麼高。那個,那個小武同學,燈光再柔和一點,我要的是氛圍!氛圍!懂不懂!」

「你說什麼?一個更好的願望?什麼姐姐?陳福,去叫社長來,讓她幫忙看著點調背景光,這個效果怎麼行啊,肯定不行!」

「嗯,你說,哦,給鄉下孩子捐書助學,這個很好啊。」恩恩眼前一亮,用手捂著手機對婉兒道,「婉兒,文風來了,他就在門口,看到沒?幫幫忙,告訴他我在這裡,好婉兒,好婉兒……」

「喂,你接著說,問我同不同意,很好啊,你看著辦就是了,我沒問題,就這樣,我忙著呢,掛了啊,早點回家去把房間打掃乾淨!」

艾司喜滋滋地掛上電話,將手機重新塞進賽夕詩手裡,將賽夕詩兩隻手抱在一起:「恩恩她同意啦,同意啦,夕詩姐姐!」

賽夕詩本想說,就算你那恩恩同意了,那大賽主辦方也不會同意的,但看著替自己高興的艾司,最終只是嗯了一聲。

「夕詩姐姐,你不走了吧,明天不會走了吧?」在等到賽夕詩點頭之後,艾司高興道:「那就太好了,明天一定要等我電話,我要跟忠伯請假,跟周老師請假,我可以陪你去選衣服,去……去做頭髮,我要帶你去《中國民藝秀》,我要帶你去實現你的夢想。」

「嗯。」賽夕詩艱難地仰頭,不想讓突然就濕潤的眼眶流下淚來,多少年艱苦地打拚,一個人默默地努力,聽過了太多的甜言蜜語,從沒有一個人,如此真摯地在自己耳邊說:「我要帶你去實現你的夢想!」

「那我們說好了喲,明天,一定要等我的電話。我要先回去了,恩恩叫我搞衛生。」艾司很高興地離開了,走遠了回過頭來,將手比作電話的姿勢放在耳邊。賽夕詩的眼淚終於沒有忍住,怔怔地滑落下來。

4

第二天周三,艾司找雅欣又要了一個帶號的手機,給《中國民藝秀》的工作人員打電話。

「喂,你好,是《中國民藝秀》嗎?我是參賽選手啊,編號?我是213號。是這樣的,我認識一個姐姐,她的表演很贊,她還有個更贊的夢想,我想用我的周冠賽參賽資格,換她上場……」

電話另一頭毫無意外地罵了過來:「換人?你以為這是什麼?你們玩過家家呢!你知不知道每一個節目的編排我們需要做多少工作,你以為是你們家開的?我告訴你,你如果要退出就現在,我們好安排後備選手上場,你不要到時候說找不到人了!」

「那,就讓那位姐姐作為後備人員去試一試嘍?」

「神經病!」對方掛了電話。

艾司不明白,為什麼工作人員脾氣會這麼火暴。他又打了另一個聯繫電話,這次對方態度稍好,不過還是告訴他,連報名參賽的程序都沒有,是絕對不可能的,參加下次吧。艾司連推薦的理由都還沒說得出口,又被掛掉了,好像對方真的挺忙的。

艾司繼續打電話,工作人員不行,他想辦法查其他號碼,度娘無所不能,人肉分外強大,認真起來的艾司果然可怕。

艾司真的沒想到,答應過夕詩姐姐的事情,怎麼會做不到呢?就是換一個選手參賽嘛,既然能讓後備選手上場,為什麼不能讓夕詩姐姐上場?這很容易的事情嘛,夕詩姐姐的演奏那麼好,夢想那麼棒,他們為什麼連理由都不想聽就拒絕了呢?

那街頭大幅宣傳廣告上不是說,「告訴我們你的願望,我們一起讓它飛翔」嗎?

從劇組的雜務到外景記者,從舞美到音效師,艾司將所有能找到的電話聯繫人都聯繫了一遍,只有一個外景記者耐心聽他說完了故事,最後表示愛莫能助,其餘的人都忙得沒時間聽他講故事。

不過這也難不倒艾司,打電話沒用沒關係,電視台不還在那兒嗎?反正艾司今天請了假,他一邊打著電話一邊搭車往電視台趕。

一路上艾司都想好了,找下面的工作人員沒用,找贊助商和投資方也太遠了,要找就要找節目的編導,找策劃和創始人,最低一級也要找到編導助理。實在不行,找到那天那個評委姐姐也行。找評委姐姐說道理去,是她告訴自己可以用參賽資格換一個人的,為什麼民藝秀的其餘人都說不行?這到底是不是公益節目?

艾司殺到電視台,找到《中國民藝秀》的采編工作站,他很有禮貌地向每一人打聽,結果聽到的消息卻是:總編導和總策劃根本不在海角市,分賽區的編導及其助理,有兩人外出學習,有兩人回總部開會,還有兩人跟著外出採風團,外景導演也不在,留在電視台里負責民藝秀的最高領導只有一位後期采編總成師助理。但是,你想要見他,你有預約嗎?沒有,那人家很忙的,他要負責後期總成,包括舞美、燈光、音效、服裝、道具、聲畫合成、采編合成。哪裡有空理你?

你一定要找到他?舞台、音響室、音像後期製作室、會議室、服裝道具室……如果還找不到,可能就外出與一些形象設計師或服裝設計單位聯繫去了。

如果你是參賽演員,可以去參演排練室;如果你有建議或意見,有專門的建議電子郵箱。你有要求,一定要見到可以負責的負責人?你有預約嗎?你代表哪個單位來的?你代表你自己?神經病,出去!不要擾亂我們的正常工作秩序。

什麼有夢想,什麼和別人換一個夢想,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再次警告你,出去啊,不出去叫保安了啊!

艾司被趕出了忙成一團糟的工作室,他呆住了,怎麼會這樣?為什麼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不是說讓人展示夢想的地方嗎?為什麼連讓人說出夢想的機會都不給?艾司完全搞不明白,他們到底在忙什麼?把一個表演者換成另一個表演者,不就是換一個人嗎?到底有什麼難處?為什麼會做不到呢?

艾司能想的辦法都想過了,連一個可以做決定的人都沒見著,答應夕詩姐姐的事情辦不到了!那艾司豈不是成了騙人的小狗?艾司真的不懂,就是讓夕詩姐姐替代自己,一個人站在那兒,然後換另一個人站上去,這多簡單的事情啊,怎麼就會變成了一件辦不到的難事呢?

艾司是拍著胸脯給夕詩姐姐保證過的。艾司從不失信於人,而且夕詩姐姐的夢想真的很值得大家去幫她,為什麼做不到呢?怎麼可以做不到呢?艾司一籌莫展,他已經無計可施了,艾司就要成為一個失信於人的人了,夕詩姐姐的大好夢想也不能幫她實現了。艾司想不通,他覺得很難過,走到電視台大門口,他就蹲在那裡傷心地哭了起來。

艾司哭了沒一會兒,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急匆匆地走進電視台大樓,就看見艾司蹲在門廳正中哭,上前問道:「小夥子,知道這哪兒有廁所嗎?」

艾司抬起一雙哭得微紅的眼睛,一面抽泣一面回答:「我帶你去。嗚嗚,嗚……這裡彎道很多的,嗚,跟我來吧,嗚嗚……」

對於已經來過兩次的地方,加上剛才找那位總成師助理,上下來回不知道跑了多少遍,艾司對這棟大樓的結構和各房間職能基本門清,帶著老者走向最近一個洗手間。

老者覺得這孩子不錯,怕彎道太多自己找不到,還親自帶自己去,便問道:「小夥子,你為什麼哭啊?」

這一問不打緊,艾司頓時找到了委屈的宣洩口,立刻號啕大哭起來:「《中國民藝秀》都是騙人的!哇……」

那哭得叫一個驚天動地,簡直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要看到艾司哭的那模樣,但凡有幾分良知的人都要動惻隱之心。老者趕緊勸道:「噢,小夥子不哭,受了什麼委屈告訴伯伯,伯伯給你做主,說來聽聽,《中國民藝秀》都怎麼騙你了?」

艾司將老者帶到洗手間,老者關了門板上大號。艾司就守在門板外哭訴,他從《中國民藝秀》來海角市做宣傳打廣告說起,說自己參賽時評委姐姐是怎麼承諾的,然後又說自己和夕詩姐姐是怎麼認識的,夕詩姐姐的表演有多麼棒,她的夢想有多麼棒,她的人生有多麼坎坷,她是如何為堅持夢想而不懈努力,聽得老者不勝唏噓。

可是,當自己想找評委姐姐兌現承諾,卻被告知這是根本不可能的,這不是騙人是什麼!那麼多大人合夥來騙艾司,《中國民藝秀》做的廣告和宣傳也都是騙人的!他們根本不想幫別人實現願望,他們連聽願望的興趣都沒有!

然後艾司說自己是多想幫夕詩姐姐實現願望,怎麼打電話找人,怎麼一次又一次被罵被拒絕,自己又到電視台上上下下地問,結果最後怎麼被趕了出來,他們連聽自己說幾句話的機會都不給,說得像一個活脫脫的黃世仁欺負楊白勞。

老者從隔間出來,眼角依稀含淚。不知是被賽夕詩為夢想而歷經滄桑的執著感動,還是被艾司為那萍水相逢的姐姐實現願望而不管不顧的勇氣所打動,總之他覺得,《中國民藝秀》,不就是為這些人而準備的嗎?如果連這些人都被拒之門外,那《中國民藝秀》就真成了艾司口中所說的,不過是一個騙人的真人秀舞台罷了。

因此,當老者完整地聽完艾司的哭訴之後,決定幫艾司將這個事情推動一下:「小夥子,你的手機借用一下。」

艾司將手機遞給老者,老者撥了一個電話:「喂,老汪嗎,我楊第舟,昨天剛通了電話今天就把老同學給忘啦。」

「老楊!今兒個什麼風把你吹來啦?我現在在外面拍外景呢,給那些參賽選手拍願望背景故事,現在有點忙。要不,晚上約個時間吃飯?」

「你忙個球!」楊第舟和自己老同學開起玩笑來,「喂,說真的,先不忙著拍,跟你說個事兒,你們節目組海角地區總編導和你們在一塊兒?那這樣,你開免提,我希望你們能抽出半頓飯的時間,聽一個很勵志的故事,這是一個真正有夢想的故事。」

楊第舟將手機還給艾司:「將你剛才告訴伯伯的故事,再說一遍。」

艾司不知道電話那頭是誰,但還是按老者的要求,又從頭說了一遍,在說到自己怎麼打電話找工作人員的時候被老者制止了,然後楊第舟將電話拿了回去。

「怎麼樣?你們天天說要找素材找新聞,這個夠勵志了吧?」

電話那頭的老汪說道:「如果他說的是真的話。」

「是不是真的馬上就可以證實。我要說的是……」楊第舟緩緩道,「你們的工作人員都跟你一個屌樣,成天說忙忙忙,就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麼,這麼勵志的一個故事人家小夥子找上門來,求爹爹告奶奶居然沒有一個人肯耐心聽他說完,最後還把人家給趕了出來。人家一個好好的小夥子,弄得哭得跟小孩子似的,我看了都傷心!你們的公益就這麼搞的?」

這語氣似乎有點重了,那頭商議了片刻,有了結論,老汪說:「這樣,我們這邊片區編導的助理小李馬上趕回去,帶你們一起去找那個街頭藝人。下面的工作人員嘛,他們都有很多雜務,老楊你也要體諒體諒嘛。這確實是個好素材,如果證實是真的,我和片區編導親自來策劃包裝運行,你看怎麼樣?」

楊第舟則說道:「你們這個節目怎麼做,怎麼運行,我不知道,也不懂,不過公益活動嘛,至少也該人性化一點,這件事被我知道了,我就幫這小夥子說一兩句,你也不用顧忌什麼老同學的身份面子,該怎麼做還怎麼做。本來今天是路過,順道來看看你的,一進門就看見這小夥子在你們電視台門口哭了,我覺得這是好事兒,你們多了一個好節目,了卻人家一樁小心愿,皆大歡喜的事情。那,不說了,這是那小夥子的電話,待會兒你們那什麼小李過來就直接和這小夥子聯繫好了,既然你不在台里,我還有事要先走了,改天老同學再聚一聚,就這樣啊。」

楊第舟將手機還給艾司:「好啦,伯伯就只能幫你到這兒啦,待會兒會有人和你聯繫的,你的那夕詩姐姐應該可以替你上場的。喏,這是伯伯的電話,如果他們再騙你,你就直接給伯伯打電話。不要再傷心啦,男兒有淚不輕彈,大氣一點,豪氣一點!」說完,楊第舟在艾司雙肩按了按,艾司覺得這位老伯伯的力道好足,被這麼一按,就好像吃了定心丸似的。

將老伯伯送到門口,艾司也沒搞清這位楊第舟老伯伯是什麼身份,怎麼自己費盡全力也解決不了的問題,這位伯伯打個電話就全解決了?

沒一會兒,還在路上的小李就打電話過來了,找艾司了解了一下情況,並詢問那位街頭藝人現在身在何處。艾司說由於這邊還沒聯繫好,如果他們需要,就馬上打電話叫那位姐姐。

那位助理小李希望回到電視台的時候就能見到人,艾司說馬上通知。

掛了這位助理哥哥的電話,艾司立馬給自己的手機撥號,誰知道嘟嘟響了兩聲,手機里卻傳來「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已關機……」這樣的聲音。

艾司傻眼了,夕詩姐姐不會晃點自己吧?自己沒有夕詩姐姐的住址啊,要是夕詩姐姐關了手機,那上哪兒去找人啊?

賽夕詩坐在海角市客運中心候車大廳內,她的行囊是一個碩大的包袱,裡面裝著各種樂器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她獨自坐在一排座椅上,左右都空空蕩蕩,沒人願意靠近她,她的穿著打扮和那個巨大的包袱足以讓許多人敬而遠之。賽夕詩自己也知道,若扔個盆在自己面前,很快就會有人往裡扔錢了。

賽夕詩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待遇,寵辱不驚,現在她唯一關心的只有一件事,她握在左手裡的手機,和捏在右手裡的車票。

是去還是留,取決於她的左手。

好久都沒有,這種忐忑不安的感覺了,曾經起伏的歲月早就為她的心披上了一層銅牆鐵壁,她已經習慣於不對任何事情抱有希望。可是這次,那雙眼睛,令自己原本平靜如一灘死水的心又微微泛起了漣漪。

賽夕詩是一大早便收拾好行李來到車站,卻買了一張午時的車票,她覺得過了午時還沒有電話打來,就說明那個小弟弟艾司已經儘力了,終究還是沒希望的。本來也是,你又不是總導演的直系親屬,哪有選秀節目半途換選手上場的道理,除非有奇迹發生。

可是不知為什麼,每當想起那張略帶秀氣的臉,那雙瓷白青黑的眼,她彷彿又看到了山裡那些孩子,他們質樸純真、渴望求知,她彷彿又看到了小惠,她的靈秀、她的期望。她開始願意相信奇迹,並等待奇迹。

偌大的候車大廳,人流如織,來往穿梭,賽夕詩靜靜地等待著,甚至對身邊的嘈雜也充耳不聞,彷彿置身於一個獨立的世界。

她的內心複雜而紛亂,時而回想起過往參賽的種種經歷,時而想到山裡的孩子們,時而又想將這些雜念驅除出腦海,只想保持一片空靈;可過不了多久,她又忍不住開始幻想,自己站在舞台上,燈光全開,琴聲悠揚,掌聲從雨點逐漸增大至海浪,潮湧而來。

想著想著,她忍不住微笑起來,各種心思都展露在臉上。她時而痴笑,時而緊張,時而歡樂,時而憂傷,以至於過往的人看到她,都覺得這是個瘋婆娘,說不定過一會兒,還會做出什麼更瘋狂的舉動。

賽夕詩是如此在意,以至於不敢翻開手機看看,彷彿手上握著的只是一個泡影,只要翻開手機蓋板,那個等待奇迹的夢就會被戳破了。因此她也一直不知道,自己手裡握著的手機,早已因為沒電而關機了。

宣判也好,放榜也罷,最揪心的時刻是等待,時間是那麼漫長,因為不知道結果而讓人平添諸多遐想,但再漫長的時光也會流逝殆盡。電子提示板已經開始提示那班客車開始驗票,請大家排好隊。

終究還是沒有反應啊,賽夕詩用力地捏著手機外殼,有些吃力地將它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艾司,姐姐知道你已經儘力了,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的,哪怕是一場空歡喜,你的心意,姐姐已經完全收到了。

賽夕詩雙手撐著座椅站起身來,做了兩次平靜得可以感到自己心跳的呼吸,用左手穩健地握住了巨大包袱的繩頭,將它掄起來,甩過自己的肩,扛上。巨大的包袱壓得她的腰微微一弓,她穩住了自己身體的重心,略有吃力地邁開步子,一步一步挪到了隊伍的末端。

賽夕詩回望了一眼,自己坐過的那排座椅已經有人搶了上去,用紙巾認真地擦拭了,坐下,並用手扇動著周圍的空氣。她苦笑,看向檢票口,不再張望。

過一會兒,賽夕詩將手裡的票用嘴銜著,騰出一隻手來,隔著口袋按在手機上,一面用身體感受著包袱的重量,一面期待著震顫和鈴聲在最後一刻帶來希望。

距離檢票口越來越近,希望卻從未響起,賽夕詩不得不重新面對現實,她鬆開手,取下嘴裡的票,在檢票員有些厭惡的眼神中將車票遞了上去。

便在此時,一個不屬於手機傳來的聲音在賽夕詩身後響起。

5

「賽夕詩女士請注意,賽夕詩女士請注意,請接到通知,馬上趕到接待室,你的弟弟正在到處找你……賽夕詩女士請注意……」

「喂,你到底檢不檢票?」檢票員有些火了,這個穿得比那些賣菜老農還邋遢的流浪女,票剛遞到一半就死死捏住不放,拽都拽不過來。

賽夕詩心裡正天人交戰,究竟是不是叫我?沒有錯,是這個名字,會不會是同名同姓的?姓賽的不多,應該不會是巧合吧?我的弟弟?只能是艾司了,可是,艾司怎麼不打電話呢?他怎麼知道我在這個車站的?這車坐滿馬上就要開了,如果去接待室,回來客車肯定開走了,要不要去?

「到底檢不檢票,不檢就一邊去,擋著我們後面的人啦。」後面排隊的人也鼓噪起來。

賽夕詩想起艾司說過的話來,不去試一下怎麼知道,就算失敗了一萬次,又怎麼知道一萬零一次不會成功呢……自己這是怎麼了?連邁出一條腿的勇氣都沒有了嗎?

賽夕詩將手裡的票一點點抽回,然後離開了排行的隊伍,高舉起手中的票:「馬上就可以登車的票,有沒有人要?」

原來,艾司發現聯繫不上夕詩姐姐馬上就擔心起來,如果夕詩姐姐沒有接到自己的電話,她肯定會走,雖然從夕詩姐姐的故事中能聽出,她大部分出行選擇都會選長途公車,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所以艾司打算給海角市的機場,兩個火車站,三個客運中心統統打電話,沒想到才第二個客運中心就找到了夕詩姐姐。

助理小李先趕回電視台,緊接著夕詩姐姐扛著大包袱也趕來了,小李讓賽夕詩先即興演奏一段。誰知道賽夕詩情緒還未平復,雖然整首曲子沒有出現雜音,但也沒發揮出正常水平。艾司聽了都覺得,今天夕詩姐姐拉這首曲子,只能給五毛。

不過小李的重點顯然不在這裡,聽了大半就叫停:「好,就這樣,是這樣的,你的這位弟弟給我們說了你所做過的事情,你的表演倒在其次,我先要確定的是,你的願望和你所做過的這些事,是不是真的?」

賽夕詩表示確實如此,小李卻不像艾司那樣輕信,繼續問道:「有什麼方法可以證實這件事情嗎?」

賽夕詩還未回答,艾司就在一旁點頭:「有的有的,夕詩姐姐說,她唯一能留下的,就是每次買了文具和書籍的發票,對吧,夕詩姐姐?」

賽夕詩嘆了口氣,雖然她知道,節目的工作人員這樣詢問也沒錯,只不過她更願意默默地做這些事,而不是將這件事當作什麼資本來獲得演出的資格。不過艾司既然都這樣說了,她也只好從包袱里拿出一本黑皮筆記本,這是她存在於世,唯一能證明自己價值的回憶了。

那本筆記本看上去比它自身厚了一倍,小李拿過去翻看了幾頁,每一頁都工整地貼著去小店購買的手寫發票,發票下面的筆記本上就記載著賽夕詩買了這些文具書籍並寄送出去之後的當時心情。

小李信了,最早的發票和日記都已經開始褪色,這顯然不是作偽,他告訴賽夕詩和艾司,等他和總編導、外景和舞台導演、策劃等人商議之後,再告訴他們該怎麼做。

天天見的外賣業務已經覆蓋到電視台來了,趁著小李去和他的頭兒召開電話會議的空檔,艾司和賽夕詩吃了一頓簡易工作餐。賽夕詩百感交集,吃著套餐盒飯味同嚼蠟,到現在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奇迹果然發生了;艾司倒是很高興,又做了一件值得表揚的好事,至少在幫助夕詩姐姐實現夢想這方面邁出了第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接下來,就看夕詩姐姐能走多遠了。

沒多久,小李帶著會議結果回來了。一個方案雛形也出來了,首先,艾司還是要先上台表演,由艾司表演結束之後,再陳述自己退出比賽的理由,重點是突出兩個願望的不同之處,自己為什麼會被夕詩姐姐的夢想所打動。為了避免到時候出現意外,需要儘快為艾司錄製一段節目,小李詢問艾司的節目有沒有準備好。

艾司的節目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因為選手分組前就需要進行節目報備以便進行分組,然後需要一些專業指導和綵排審核,由於艾司的節目分組比較靠後,所以還沒有經過這一步驟。

不過艾司的節目對艾司而言可謂小菜一碟,由於不再需要參賽挑戰,他只需要拿出一個節目作為鋪墊,接下來就是口述陳情。

艾司從自己的節目中選了一個「平衡採花」,由於只是作為背景,還不能在舞台上拍攝,節目組選擇了外景,為此特意抽調回來一個外景攝製組。

雜耍平衡術中最難的,莫過於雙球平衡,就是一個圓球,上面放一塊木板,再放一個圓球,再放一塊木板,演員需要站在木板上面,控制球、板和人的平衡。控制球的平衡比控制筒的平衡難度要大很多,因為重心需要控制為點而不是線。

艾司表演的節目,是在一張長條凳上放一個球,球上放一塊板,但最絕的地方在於,他不僅要保持身體在板上的平衡,還需要向後仰,彎腰,一直將頭伸到凳子下面去將長條凳子下面的花銜起來。

這幾乎已不是人能做得到的動作了,它對重心的控制力,需要像電腦一樣精準,而且身體的柔韌度,需要超乎想象的好。

本來在舞台設計中,長凳下面還要設計釘板,上面要倒鉚約半尺長的鋒利鐵釘,艾司一旦從凳子上失衡掉下,那就是鐵釘穿身的結局,不過外景拍攝訓練場景,就沒必要這麼做了。

由於缺少燈光音效等舞台元素,艾司看上去完成得很輕鬆,只讓攝製組驚詫於他身體的柔韌度。接下來就是艾司的內心真情大獨白,短短不足一百字的話,節目組找來四個編劇,改了十幾遍演講稿,力求達到理想的煽情效果。

艾司的記性也很好,過目不忘,可是外景導演對此始終不滿意,無數次提醒艾司:「你不要笑嘻嘻地說,感覺很兒戲的,你要嚴肅一點,要被感動,連你自己都不感動,你怎麼去感動別人?」

「重來!」

「重來!」

「重來……」

「咔」「咔」「咔」……

結果艾司拍的次數和改稿的次數也差不多,艾司還是無法達到導演要求的效果。夕詩姐姐終於可以登上大舞台去實現夢想了,這是一件高興的事情,高興不就應該笑嘻嘻的嗎?艾司打從心底高興,哪裡還悲傷得起來,他的真性情與演繹格格不入,被感動就是被感動,高興就是高興,你要讓他在高興的時候去表現出被感動的樣子,艾司實在做不到。

最後導演沒轍了,只能協商:「要不,我們就放錄音,不要出現畫面。」導演組商量之後,覺得這是一個淡化上一位選手,重點突出下一位選手的好方法,就這麼決定下來。

賽夕詩那邊就要簡單多了,只是提醒她要注意形象,估摸著那位助理小李覺得她的演奏技巧和夢想差異有點大,還提醒她多練習,把演奏技藝再提高一點。

由於艾司是雜耍類節目,而賽夕詩是音樂類節目,所以對選手的編組也要進行適當地調整,不過這些節目組內部的事情,艾司他們就不是很了解了。

錄完音,艾司帶著賽夕詩去買新衣服,賽夕詩提起還沒落腳的地兒,艾司又和夕詩姐姐去找了電視台附近的出租屋。艾司說到做到,昨天剛拿到的錢一下就見了底。

賽夕詩看在眼裡,記在心頭,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人,他不計得失、沒有目的,就是單純地去做一件他認為對的事情,甚至可以付出全力。他真的做到了,賽夕詩無法想象,這個此刻正在身邊興高采烈替自己規劃著舞台夢想的弟弟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

她只從節目組工作人員口中聽到些隻言片語。整整一個上午,他都在電視台里上下奔波,找一個又一個工作人員懇求、詢問,問到幾乎每個工作人員都記住了那張臉,問到甚至有的工作人員以為他的精神有問題……

「哦!對了!」拎著大小包將夕詩姐姐送回新的出租屋,艾司突然想到什麼,「等我一下,夕詩姐姐。」將包遞給賽夕詩就跑了。

賽夕詩看著新的住所和放在房間里的大小包,她清楚每一件物品的價格,這些加起來,恐怕是他好幾個月的全部薪水了吧!艾司,你為什麼要對姐姐這麼好?你讓姐姐無以為報啊。賽夕詩整理了一番新的住處,坐在床沿上,陷入思考。

沒多一會兒,艾司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手裡拿著幾個好像信封一樣的東西,敲開門,在門口很鄭重地說:「呼……呼……夕詩姐姐,這是……送給你的禮物,祝你……在民藝秀的舞台上,實現你的夢想!」

「艾司,你,你已經給姐姐買了這麼多東西,你這是……」

「那不一樣的,那是艾司答應過要買的,這是禮物,恩恩說過,答應過人家的事情一定要做到,而禮物,不分貴重,代表的是一個人的心意,請收下。」艾司雙手執禮,十分恭敬。

賽夕詩從艾司手裡接過那幾張信封樣的禮物,拿到手裡一看:「褪毛貼!」

艾司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撓頭,解釋道:「那個,剛才買衣服把錢都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幾塊錢了,買不了什麼好的禮物,但這是艾司的一片心意,夕詩姐姐不會嫌棄的哦?」

自己這個傻弟弟,就在剛剛,將身上最後幾塊錢,花得乾乾淨淨了,這些一元錢一張的褪毛貼,無疑是賽夕詩收到的,最貴重的一份禮物!

賽夕詩突然情難自已,給了艾司一個緊緊的擁抱。艾司措手不及,只聽夕詩姐姐在耳邊說:「謝謝你,艾司,你這個弟弟,姐姐認了。如果、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什麼困難,不管什麼困難,都可以告訴姐姐的。」

「嘿嘿,好啊。」艾司感受到從夕詩姐姐那邊傳來的心跳、溫度和力度,也覺得很開心。

這時候,艾司暫借給賽夕詩的手機響了,是找艾司的。艾司接聽了電話之後眉頭皺起,將新拿的手機給夕詩姐姐互換了,然後告訴夕詩姐姐,恩恩學校里有點事,自己要趕過去,再次祝夕詩姐姐的夢想早日實現,便道別離開。

賽夕詩沒有急著收拾房間,她突然有了靈感,想要創作,她要新譜一曲。

這首曲子,就從與艾司的相識寫起,一個人在地鐵站默默地拉著小提琴,他就像一隻森林裡被音樂吸引過來的小鹿,那雙澄清的眸子帶點迷茫,帶點怯意,帶著欣賞,帶著好奇,就那麼突兀地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電話是陳靜宜打來的,這位戴眼鏡的女博士連續兩天約談艾司,在她的狂轟濫炸,連哄帶騙下,艾司到底沒能抵擋住,交出了自己的手機號碼。

陳靜宜在電話里說恩恩在學校里可能會有事發生,問艾司要不要過來,有關恩恩的事情,艾司當然火急火燎地趕了過去。

萬聖節晚會是在晚自習之後,陳靜宜將艾司悄悄帶進學校:「你怎麼這麼慢。」她當然不會說,你差點就趕不上我們為你準備的節目。

艾司問道:「恩恩怎麼了?我打她們手機沒人接?」他沒錢趕車,一路跑過來。

陳靜宜得意地一笑,當然沒人接,現在那三個小妞都在舞台上,有人敢用手機才怪:「現在還沒事,不過我們得趕快點,待會兒就不好說了。」

陳靜宜將艾司帶到後台服裝室:「快,換衣服。」

艾司眼尖,這不是自己設計的那套服裝嗎?他問道:「為什麼要換衣服啊?」

「你以為那地方誰都能去啊,不換衣服你怎麼能看得到你的恩恩。」陳靜宜催促。

艾司狐疑地看了陳靜宜一眼,卻看見陳靜宜也拿了一件道具服往身上套,於是半信半疑地跟著穿上了,陳靜宜又拿出一個草帽扔給艾司:「戴上。」

「這又是什麼呀?」

「你又不是我們學校的同學,會被人認出來的。」

「哦。」

陳靜宜抓緊時間,又給艾司上了點妝,讓他看起來更黝黑一點,讓人不能一眼辨認出來,急匆匆地說:「跟我來。」帶著艾司直上二層小木樓。

到處都是做著鬼臉的南瓜燈,牆上還飄著戴白面具的黑布幽靈,路邊時不時有鬼怪小精靈絨偶,整個節日氣氛非常濃厚。

這次白雲社安排的劇目是根據一出著名的喜劇改編而來,為了迎合節日氣氛,特意將男主角改成了吸血鬼。

年輕帥氣的吸血鬼史提芬(司徒文風飾)被他的父親吸血鬼伯爵指婚給另一位吸血鬼公主凱瑟琳(馮恩恩飾),但他喜歡上了平民女孩艾琳娜(鄭婉兒飾)。同時另一位平民農夫小伙戴蒙也喜歡著艾琳娜,但是艾琳娜已對不知身份的史提芬一見鍾情,而吸血鬼公主凱瑟琳卻喜歡著農夫小伙戴蒙。

與此同時,暗夜精靈女王(趙雅欣飾)正在和丈夫鬧矛盾,夫妻倆因瑣事爭吵,最後決定打一個賭,看吸血鬼史提芬到底是和凱瑟琳結婚還是跟平民女孩艾琳娜,以此來決定雙方誰說得更有道理。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才是真理,暗夜精靈女王和她的丈夫都悄悄地派出了使者,攜帶著「一見鍾情果實」,服下果實的人,會瘋狂地愛上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

在得知史提芬即將和另一個美麗的公主凱瑟琳結婚之後,艾琳娜負氣出走。史提芬追了出來,通風報信的凱瑟琳和追著艾琳娜出來的戴蒙也都跟在後面,他們卻各自先後遭遇到暗夜精靈女王和其丈夫派出的使者,結果粗心的使者弄錯了對象,原本也討厭和史提芬在一起的凱瑟琳公主第一眼看見的是史提芬,而史提芬則無可救藥地愛上了農夫小伙戴蒙,戴蒙則第一眼看到凱瑟琳……美麗而善良的艾琳娜被冷落了。

四個歡喜冤家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上演了一幕幕喜劇。至於劇本為什麼會改編成這樣的走向,自然得問總編導馮恩恩同學。

學校劇場一角,一名較艾司稍高一點的男同學被兩名女生逼到牆角。

「陶學姐,真的不行啊……」男生哀求著,「我會被社長除名的。」

「究竟你是社董還是我是社董?」陶慧穎挑起眼角,嫵媚斜睨一下,勸道,「放心吧,這點權利我還是有的。我找的可是專業演員,你連個台詞都記不熟,上去也是丟人現眼,我這是救場你懂不?」

男生無奈苦笑,心中暗道:「副社長會打死我的。」

陳靜宜將艾司帶到舞台旁側的二樓道具台上。接下來的一幕將是史提芬無情地拒絕了向他苦苦哀求賜予愛情的凱瑟琳,而這一幕恰巧被農夫小伙戴蒙看見,正當他準備義憤填膺地怒斥史提芬時,卻被史提芬深情地表白了。

舞台上,燈光下,身著吸血鬼王子服的司徒文風帥氣逼人,那稜角分明的臉龐,那挺拔而高高的鼻樑,那深邃且多情的雙眼,他的一顰一笑都會引來台下無數痴情的目光關注,微笑起來,就連那兩顆道具做的小獠牙,都顯得那麼迷人。

舞台旁,陰暗處,艾司一眼就認了出來,那不也是自己設計的服裝嗎?那個傢伙又是誰?為什麼他穿著我做的衣服?陳靜宜讀懂艾司心中所想,在一旁誘導道:「就是那個傢伙,你的恩恩可對他喜歡得不得了哦,不過他倒是不怎麼搭理你的恩恩。你瞧……」

6

凱瑟琳從舞台另一頭追了出來,想要親近史提芬,卻被無情地推開。她悲傷地呼喊著:「噢,史提芬,我心愛的人,我對你的愛,猶如那沙漠里的烈焰,請你不要拒絕,請你不要走遠。」

史提芬卻再次將凱瑟琳推開,決絕地擰過頭去:「不,凱瑟琳,我的心已經不再屬於我,當我看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們不可能的……」

「不!」凱瑟琳悲愴地大喊著:「你不能無視我的愛!你的微笑是那樣迷人,你的眼神是那麼憂傷,噢,你已經佔據了我的心,它只肯為你而跳動,你怎麼忍心拒絕它,傷害它!」

遠處的陶慧穎暗啐:「呸,這麼噁心肉麻的台詞,虧她想得出來。」

史提芬有些猶豫,凱瑟琳衝上前去,從後面環抱住史提芬,幸福得做小鳥依人狀貼在史提芬的背上:「我的心已經不再完整,只有和你在一起,它才是完整的。」

史提芬卻如觸電一般,將凱瑟琳推開:「美麗的血族公主啊,你是完美的,你的愛是如此真誠而可貴;可是我的愛,已經給了別人,雖然他不高,也不帥,可是我是那樣地愛他,就像蜈蚣愛上了閃電,就像飛蛾愛上了火焰,我願追隨他到天邊,無悔無怨。所以,公主啊,請珍藏好你的愛,留給,愛你的人吧。」

凱瑟琳被推倒在地,她一手撐地,一手伸向史提芬,再次悲愴地呼喊:「不!史提芬,我們有婚約的,你不能棄我而不顧,你是要讓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嗎?」說著,凱瑟琳以戰地匍匐前進的姿勢,飛快地爬過去抱住了史提芬的大腿。

陶慧穎怒,暗罵:「不要臉的小騷蹄子,爬得這麼熟練,排演時肯定沒少抱大腿。」

還有一個人比陶慧穎更怒,在一旁看著的艾司已經是怒火中燒了,理性告訴他那舞台上上演的一幕或許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可是感性早已將理性蓋了過去。

恩恩都已經這樣了,他怎麼還能那樣?他為什麼要把恩恩推倒,還踢她!還在踢!

恩恩哭了!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欺負恩恩!

不可饒恕!

殺了你!

「你走!女人!我們之間註定不可能擁有愛情!」史提芬要從凱瑟琳的緊抱中脫身,邁開步子,用一條腿拖拽著凱瑟琳而行,「放手!」語氣堅決而無情。

「不!我不放,我寧願死,也要抱著你!」凱瑟琳死死抱住史提芬的腿,流下傷心的淚水,對於恩恩這種實力派演員,眼淚是真的大顆大顆掉落在台上。

陳靜宜一看這邊醞釀得差不多了,不可思議的是那個外賣小子的一雙眼睛居然變得微微發紅,她趕緊拿出無線小話筒別在艾司衣領上:「該你上了,去吧,去救你的恩恩。」拍了艾司一下,將小話筒的開關打開。

艾司抓著繩子就盪出去了,顫聲大喊:「住手!你這個!不好的蛋!」

舞台上,史提芬朝著艾司深情呼喊:「噢,戴蒙,吾愛,你終於肯現身了!」

「呆萌!別以為我呆萌你就好欺負!」艾司拽著繩子凌空踢過去,因為過於激動而沒有控制住方向,一個翻滾落在了舞台上,站起來,轉身,草帽下一雙噴出怒火的眼睛敵視著司徒文風。

史提芬含情脈脈地走了過來:「噢,親愛的你別生氣,你聽我給你解釋……」

艾司一愣,這個男同學的眼神怎麼那麼古怪?看得艾司心頭瘮得慌!不過他一低頭,就看見撲倒在地上還沒起來的恩恩,臉上兀自掛著淚痕,頓時那無名之火又騰地往上躥了一大節:「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遠處,原本戴蒙的扮演者小武同學有些奇怪:「陶學姐,我記得台詞不是這樣的?」

陶慧穎兩眼發光,笑道:「好戲才剛剛開演呢,你看著就是了。」

觀看的老師同學們都沒聽出異樣,還覺得那個戴蒙的扮演者,果然將那種憤怒演繹得淋漓盡致,只有劇作者恩恩覺得不對,這一段不應該是文風說完了再接的嗎,怎麼給打斷了?這個演員,不像是小武,可是……看上去好面熟啊?

司徒文風雙手捧心,要將不被愛人理解的傷心難過演繹出來:「噢……」

「噢你個頭啊!」艾司小跑兩步,蹬踏跳起,在空中就將拳頭拉至弓滿弦狀態,一拳就揮了出去。

拳風獵獵,寒意割臉,司徒文風感受到了那陡然襲來的凌人殺意,汗毛倒豎,幸虧多少還有點底子,他再也顧不上表演,站樁後仰,避開了這一拳。

台下的同學這才有些驚訝,不是喜劇嗎?怎麼還上演了武鬥,那一拳好犀利,文風同學避得也剛剛好,這個配合不知道要排演多少次啊。

艾司一落地,就是一記轉身側踢,將奔跑、起跳、落地的所有動能都蓄積在這一腳上,頓時就將高出自己一大截的司徒文風踢飛出去。

台下響起了一陣驚呼,甚至有同學鼓起掌來。

台上和旁邊的演員們都驚呆了,這排演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啊,那演戴蒙的同學發什麼瘋,也太投入了吧,這戲讓人怎麼接?

司徒文風落地,發出痛楚的呻吟,吃了艾司一腳,他只覺得彷彿五臟六腑都已移位,肚子里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來。

艾司不管不顧,三五步搶上去,直接就騎跨到了司徒文風身上。

除了陶慧穎、陳靜宜等人,只有恩恩將艾司認出來了,她嚇得手腳冰涼,剛才看得分明,艾司那傢伙兩個眼睛都發紅了,他絕對不是來演戲的,他是來殺人的!

艾司怎麼會突然出現在舞台上,怎麼會扮演起了戴蒙,恩恩根本顧不上思考這些問題,雖然司徒文風無論身高還是體重都佔有優勢,體育也從不是弱項,但恩恩絲毫不覺得他能反抗艾司的進攻。別人不知道,恩恩卻是清楚得很,發了狂的艾司,可是徒手擊斃過野生黑熊的!

「住手!不要!」所以恩恩尖叫一聲,立刻撲了上去。

台下的同學這才覺得這齣戲有點不對勁了。

艾司此刻已經完全沉浸在憤怒之中,什麼都聽不見,只想將壓在自己身下的男子撕成碎片,敢欺負恩恩,就要有賠上性命的覺悟!

他一隻左手捉住司徒文風的手腕,制止他伸手抵擋,右手握拳向後拉,這時候恩恩從後面朝艾司撲過來。

艾司反手一肘,頓時覺得打到了什麼東西,緊接著就聽到恩恩啊的一聲痛呼。

艾司一驚,回頭一看,恩恩已經反跌出去,雙手捂住了臉,雅欣、婉兒和其餘演員也從後台沖了出來。

陶慧穎收起了笑意,也有些花容失色,這事情鬧大了,誰會想到這送外賣的這麼生猛,和她原先預計的完全不一樣。

艾司蒙了,他只想打欺負恩恩的那個人,他可沒想過會打到恩恩啊。艾司丟下司徒文風,第一個衝到恩恩身邊:「恩恩,你沒事吧?你要不要緊啊?嗚哇……我,我不是有意的……哇……」

艾司要查看恩恩的傷勢,被恩恩一把推開,又緊張又難過,頓時大哭起來。

台下不少同學和老師也都站了起來,司徒文風同學還在那兒躺著呢,這打人的怎麼先哭起來了?

雅欣第二個搶到恩恩身邊,也很緊張:「手拿開,我看看。」

恩恩拿開手,眼睛卻閉著,好像睜不開的樣子,有些困難地好不容易將眼皮抬了起來,雅欣驚呼:「你的眼睛!」

恩恩的眼睛也紅了,和艾司的兩眼通紅不一樣,恩恩的眼紅,分明是眼球里有血!

恩恩的雙手緊張地四下摸了一番,抓住了雅欣的手死死不放:「雅欣,雅欣!我的眼睛!我眼睛,看不見啦!」聲音無比凄涼,通過小話筒傳遍了整個劇場,頓時台上台下都亂作了一團。

「快,送醫院!」「打電話,誰來打電話!」「司徒文風同學怎麼樣?」

司徒文風還在舞台上躺著,一時半會兒還起不來。

「校醫呢?校醫在哪裡?」

「通知家長沒有?誰聯繫一下,文風的哥哥,還有恩恩的媽媽。」

「趙老師,維持一下秩序。丁老師,叫保安來。李老師,找校醫……」

趁著混亂,婉兒找到艾司,關掉他的小話筒:「還不快走!」艾司一哭,她和雅欣也認出了艾司。

聽到恩恩說眼睛看不見了,艾司早就丟了魂,哪裡肯聽婉兒的話:「我不走,嗚嗚,我要陪著恩恩。」

婉兒大急:「你還好意思說,你,你,你笨蛋啦!你留下來只會害了恩恩,走啊!」

雅欣不知什麼時候也擠了過來,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誰讓你上舞台來搗亂了?趁現在還沒人注意到你,還不快滾!」

雅欣話音未落,就聽見有老師大聲詢問:「剛才打人的那同學在哪裡?打人的同學!」

趙雅欣抓起艾司的草帽,隨手扣在了旁邊一路過的同學頭上,猛推一把艾司:「快走,把衣服脫了!」

艾司順勢一個翻滾,滾到了舞台下面,混入人群之中,在翻滾的同時,他的外衣脫落下來,留在舞台上。

好不容易從後面擠到舞台上的小武同學,剛上台還沒站穩,就好大一頂帽子扣了下來,不偏不倚地戴在頭上,周圍的同學聽到老師詢問,立刻將目光投了過來,小武同學委屈地大喊:「不是我!不是我!」

趙雅欣一把揪住小武同學的衣領把他拽到自己面前:「說是你就是你,你敢跑一個試試!」

在趙學姐橫眉怒目的威逼下,小武同學立刻兩眼淚汪汪,只能小聲嘀咕:「真的不是我……」

艾司抹乾眼淚,頓時成了一個大花臉,他沒有走遠,等在學校里,又混在同學中間一直跟到醫院,同學們對這個花臉同學倒沒多少懷疑,只以為是學校里哪位好心同學。

司徒文風同學傷勢較輕,被抬到醫院后就能自己下地行走了,醫生做了常規檢查,驗血,拍片,沒有什麼大問題。可馮恩恩同學的眼睛似乎有點麻煩,而她媽媽因為太忙,還要晚一些才能趕過來。

醫生找了班主任潘素清,雅欣和婉兒也跟了進去。

眼科大夫說:「我們做了詳細的眼部檢查,顯然這位同學的眼睛是因為受到外力打擊而產生的一個結膜挫傷。眼內出血呢,是一些毛細血管破裂引起的,照理說她的情況應該很幸運,要是外力再大一點,晶體破裂,那就可能引起永久失明。但是她現在這種失明的情況很少見,我和另外兩位眼科專家交換了意見,我們一致認為,她的暫時性失明,是癔症引起的。」

「癔症?」潘老師和雅欣及婉兒都沒聽說過這種病。

「對,這是一種……可以說是思想上的疾病,目前全世界醫學領域都沒能給出一種權威科學的解釋。只能說是由於情緒上的劇烈波動導致了生理上某些器官暫時失去功能,癔症可以引起的癥狀很多,包括半身癱瘓、失明、失聰、失語或是強迫性脊椎強直,或半身舞蹈症,等等。」

雅欣小心地問:「醫生,那癔症是不是精神病啊?」

醫生笑笑,解釋道:「它雖然是由情緒、思維方面引起的癥狀,但和精神病又有明顯的不同,精神病患者是由腦部異常放電而產生的某些癥狀,有的患者則是大腦出現了直接的損傷;而癔症……它更多的是和潛意識有關。具體的可能要心理科的醫生才說得比較清楚。」

婉兒聽得很認真:「那大夫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恩恩的眼睛沒有問題,她突然看不見是因為某些心理上的負擔才導致了失明?」

「對!」醫生讚許地點頭,「雖然結膜挫傷,但好在不嚴重,注意一下休養,甚至不用什麼特別的藥水,過兩天等出血吸收掉就好了,但她不應該看不見,視網膜、視神經、晶狀體、睫狀體什麼都是好的。所以,根據你們提供的描述,我們覺得這位同學這次是受驚嚇過度導致了她暫時失明,是一種很強烈的心理暗示作用,癔症,是一種心病。」

「那,她什麼時候才能恢復呢?」婉兒很擔心地提出這個問題。

「所謂心病還要用心藥來醫,之所以叫你們出來,就是希望你們能配合院方,做一次心理療法。我們會給這位同學敷貼,戴眼罩或是纏繃帶,讓她相信這次是受到外力而導致視力失明,但不是很嚴重,經過治療就可以康復。時間,大概為一周左右,但是有一點一定要注意,這件事情,不能讓別人知道,尤其是當事人。」

「如果被她知道,自己的眼睛沒有器質性病變,那麼,這次治療就全白費了,在她自己解開心結之前,有可能會一直失明。而人體的每一個器官都是因為有用才存在的,一旦長時間處於這種心理性失明狀態下,器官功能會退化,她會從假性失明演變成真性失明,那個時候就……沒辦法了。」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雅欣和婉兒都覺得不可思議,難道恩恩是被艾司嚇壞了?但是不可能啊,艾司有什麼可怕的?

艾司一直在給恩恩做處理的醫護室外守候,好不容易等到護士出來立刻上前問道:「這位姐姐,恩恩她……裡面那位同學她怎麼樣啊?眼睛要不要緊?會好嗎?沒事吧?」

吳爽剛畢業沒多久,還在海角市第一人民醫院轉科室,今天是在眼科最後一天當值,下個月就要轉到重症監護室去了,雖然肯定會更累,但聽別的護士說能學到很多東西,小爽的心情是很不錯的。

看著這位花臉同學和別的同學明顯不一樣的緊張態度,不知為什麼這位圓臉短髮的小護士覺得他特可愛,微微一笑露出兩個酒窩,對艾司道:「不要緊的,醫生說了,只需要做一些遮光處理,平常護理的時候注意一下,用不了一周就好了。」

吳爽仔細看了看這張花臉,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忍不住問道:「我好像見過你耶,你叫什麼名字?」

「艾司。」艾司一報上自己大名,吳爽恍然大悟,頓時想起來在哪裡見過了:「啊,是你!嘻嘻,你在新蘋果幼兒園當老師,是不是!」

7

「嗯。」艾司被告知暫時還不能去醫護室,便和這位小護士姐姐聊了起來,「你的寶寶在那裡讀幼兒園啊?」

「哪有。」小護士臉一紅,「別亂說,人家還沒結婚呢。」

原來,上次小護士替代一位在兒科輪值的小姐妹去給幼兒園小朋友做體格檢查,待到要取指尖血的時候,吳爽看到了令她爆笑不已的一幕。

針頭亮出來,剛叮了幾個小朋友,那些小朋友還沒有怎麼樣,旁邊一個帶隊的男老師看起來不到20歲,眼盯著針頭將嘴一咧就開始號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安慰那些小朋友:「大家不要怕……嗚嗚,只有一點點痛,嗚……要勇敢!哇——」

別說吳爽,同行的幾名十幾二十年的老醫生,也是頭一次看到,在幼兒園采血居然有老師帶頭哭的。這一哭可不得了,那些幼兒園的小朋友看老師都哭得這麼傷心,大有一針刺下去十年難忘記的深刻疼痛感。頓時哇聲一片,場面完全失控,排好的隊形也徹底散亂,搞得老師要像捉小雞似的到處抓人。

當時所有的小朋友似乎都管那個帶頭哭的老師叫「艾司哥哥」,吳爽她們後來回醫院笑了好久,對這個帶頭哭的老師印象也是特別深刻。

這次看見艾司,吳爽又回憶起當時的情形,忍不住咯咯直笑:「我說,你就這麼害怕打針啊,多大的人了,你不知道你那天哭的樣子,哈哈……真的很難看,哈哈哈……」

艾司嘟著嘴道:「打針真的很疼的,那叮手指更疼!恩恩要不要打針啊?」

吳爽一時笑彎了腰,忽然覺得這個幼兒園老師怎麼看怎麼可親,忍不住拍拍艾司的肩,見他沒拒絕,又揉了揉他的頭髮,道:「哎呀,你太好玩了,你到底多大?」

「16歲。」

「16歲?16歲怎麼在幼兒園當上老師了?叫爽姐。」

「爽姐。」

「我就是去帶小朋友玩的,兼職。」

「哎,真乖。」吳爽拍拍艾司的臉蛋,「我還要幹活兒呢,先走了,裡面那位是你同學吧?她上了葯,沒事兒,過一陣子就好了,你快去洗把臉吧。抹的什麼東西,粘我一手。回見。」

艾司從洗手間洗完臉出來,正碰上了獲悉內情的雅欣和婉兒。這時候大多數同學已經回去了,潘老師交代了幾句也走了,就雅欣和婉兒留下來陪恩恩等她母親。

婉兒緊張地四處望了望:「你怎麼到這兒來了?有沒有被人認出來?」

艾司搖搖頭,雅欣把艾司的手抓過來,拉到僻靜處,質問:「今天怎麼搞的?你怎麼會跑到我們學校去的?」

艾司這才將遇到陳靜宜又被威脅的事說了一遍。末了,艾司可憐巴巴地望著雅欣和婉兒,央求道:「我真的是看到恩恩被那個壞蛋欺負,我是想保護恩恩的。我不知道恩恩從後面撲過來,我真的沒想到會打到恩恩啊……」說著說著,眼淚又快掉下來了。

趙雅欣咬牙切齒:「就知道是萬人騎那伙人在搞鬼,可惡,簡直太可惡了!」

「我該怎麼辦?」艾司也知道自己這次闖了大禍,「恩恩會不會很生氣啊?她會原諒我嗎?」

雅欣和婉兒對視一眼,當時她們在後台都看得分明,恩恩被打的那一下是她自己撲過去的,艾司絕對是無心的,可艾司真正想打的人是司徒文風啊!他不知道這個罪行可比打恩恩本人還嚴重多了。

婉兒建議道:「要不,我們還是先進去看看恩恩吧,艾司,他只是被人利用了。」

醫護室門口,艾司說:「護士姐姐說不許進。」

雅欣一挑眉毛:「誰說不許進的,我們是去照看病人。」

婉兒溫柔地對艾司道:「艾司,你先在門口等我們,我們去探探恩恩的口風,等她情緒稍微好一點了,我們叫你進來你再進來,好嗎?」

艾司點頭,十指交叉放在腿間,面壁而站。

醫護室內,恩恩坐在床沿上,原本一刻也靜不下來的她現在眼睛看不見,只好做了乖乖女。「恩恩。」「恩恩,感覺怎麼樣?」

「雅欣,婉兒,你們怎麼才過來啊,出去那麼久,都不留一個人陪我。」恩恩聽到聲音,伸出手來,婉兒雅欣一人拉了一隻手,一左一右陪恩恩在床邊坐下。

雅欣看了看恩恩的頭,打趣道:「哇,現在包紮得很像女海盜喲。」

「那個……打人那事兒,後來怎麼處理的?文風他怎麼樣了?」恩恩沒工夫閑扯,打聽消息是第一要務。

「我們急著送你來醫院嘛。不過雅欣讓小武認下了,艾司應該沒被同學認出來。文風聽說沒什麼大礙,到醫院就可以自己下地走了,醫生讓他先回去了,他本來還想來看你的,但那個時候你正在做檢查,老師也讓他先回去,他就和其他同學先回了。」

「小武肯認嗎?」

「放心,他敢不認,誰讓他逃跑來著,如果不是他,艾司怎麼會上場,我都給他說清楚,這個黑鍋他必須背。」

「你們知道是怎麼回事啦?」

「嗯,這個,讓婉兒來說吧。」

婉兒將艾司的話委婉地轉述了一遍,恩恩深吸一口氣:「陶慧穎!」

「那個,你看艾司他也是無心的啦,他只是笨得讓人當槍使。不過誰叫你演技那麼好呢,艾司說他看到你眼淚都掉下來,才實在忍不住想出手保護你,要不,就原諒他啦?」雅欣給艾司當說客。

「哼。」恩恩冷笑,她之所以沒問艾司去哪兒了,因為她知道那傢伙肯定在門外。

一聽到恩恩冷笑,雅欣就覺得要壞事,上次艾司刷爆恩恩的信用卡,就被逼簽了賣身為奴的協議,這次打了司徒文風,罪行可比刷爆卡嚴重多了。

「恩恩啊,我們都知道艾司的想法有時候和常人不太一樣啦,這次我們也沒告訴他演戲到底是怎麼演的,他真的是很著急你,才一時昏了頭,還好文風同學也沒什麼大礙啊。」婉兒也來幫腔。

「哦,這麼說還是我們的錯了?婉兒你的意思是我沒有教好是吧?」誰知道越勸說越起到反效果,恩恩面無表情,其實心裡一直在想究竟該怎樣解決這個隱患。

艾司打人的起因是為了保護自己,而且受了老處女的誘騙,這點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違背了當日的承諾,這就不可原諒!

在這之前,艾司一直是恪守諾言的,只要他認真答應過要做的事情,他就一定會做到,同樣,只要他答應了不會去做的事情他也肯定不做。但是這次,他明顯就沒有做到,如果沒有令他印象深刻的處置措施,艾司就會覺得自律性也不過如此,下次他會找到別的借口,再犯,再犯!

恩恩很怕,艾司徒手殺熊是她這一生見過的最可怕的事情,她一直將那一幕深埋在心底,也曾以為自己會淡忘,可當她看到艾司紅著眼睛出現在舞台上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根本就無法忘記,那個可怕的艾司!

那彷彿是天使與惡魔在瞬間完成了切換,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霎時會變得冷酷冰涼,那是一種讓人發自心底戰慄的感覺,像在叢林中被毒蛇包圍,像在懸崖邊被狼群環伺,令人恐懼,絕望!有過那種體驗的人絕不希望再次面對那樣的情形。

「那,恩恩你想怎麼處置艾司啊?」雅欣的話將恩恩思緒拉回。

是啊,這也是個難題,經濟上的處罰?艾司把自己都賣了,已經賣無可賣,肉體上的處罰?恩恩覺得太輕了,而且在家裡就沒少打過他,說不定已經打得習以為常,那能起到什麼加深印象的作用。怎樣才能讓艾司從身體到心底都牢牢記住這次的教訓呢?恩恩不由自主地朝酷刑上聯想,可想了沒兩個,就打了個冷戰,覺得太殘忍了,有什麼能在不傷害到艾司身體的條件下又能讓他記憶深刻的呢?有了!

恩恩側過頭來,冷冷道:「我想關他禁閉,先關個三五天再說。」

「哇,這也太殘酷了吧!」雅欣誇張地叫起來。

艾司的天性是活潑好動的,在森林裡是漫山遍野地跑,進城之後,離開恩恩她們只半天時間,就已經好痛苦,好難過,好不開心了,要真把他關在小屋子裡讓他三五天不許離開,不知道會把艾司關成什麼樣。

婉兒也不忍心了,勸道:「恩恩,別這樣,艾司他也是出於好心的。如果當時我們肯多花點時間給他解釋,演戲到底是怎麼回事,就不會出現今天這樣的事情了。你這樣只是罰他,又不給他解釋到底錯在哪裡,這樣對艾司很不公平。」

「你什麼意思啊?我的眼睛現在看不見啊,司徒文風被他一腳踢出去好幾米遠啊!這樣還不算錯啊?」恩恩情緒一時還不能平復。

「恩恩你聽我說,我知道你的意思,艾司打人是不對,但是你不能強行要求他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只能挨打不能還手吧?還記得我們教艾司怎麼討價還價的事情嗎?我覺得你這樣一刀切肯定不行啦,我們得給他講清楚什麼情況下要保護好自己,什麼情況下要幫助別人,什麼情況下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以及出手的輕重和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覺得這樣處理才比較正確。」婉兒不會爭執發火,不過她平和的話更能讓人舒緩情緒。

恩恩覺得婉兒的話有道理,自己只是被艾司嚇到了才命令艾司不許對任何人出手,而沒有想過告訴艾司如何正確地自保和保護別人,堵不如疏……不過現在這個不是重點啦,重點是賞罰分明,需要讓艾司知道自己的行為給別人帶來多麼嚴重的後果。婉兒的勸解讓恩恩決定改變懲處的方式:「嗯,婉兒你說得對,我決定換一種親和一點的處罰。」

「真的?那我現在就去叫艾司進來。」

「等等,戲還是要演足,不然這小子不長記性,就起不到教育作用了。」

「好,你說怎麼辦?」

艾司在門口徘徊,婉兒他們進去那麼久了都不叫自己,恩恩肯定還在生氣,12345,艾司等得好辛苦,34567,艾司等得好著急。

「艾司,可以進來了。」終於等到門裡的傳喚,艾司推開門,探出半個頭朝門裡看,恩恩三人坐在診療床上,就像大法官和書記員。艾司閃進醫護室,輕輕地關好門,打量著恩恩她們三人的表情,一步一小心地靠了過去。

艾司低著頭,背著手,抿著雙唇,努力將上眼皮往上抬,使雙眼看起來更大,然後耷著眉毛以一種楚楚的眼神看著恩恩。這是艾司被多次批評挨打之後總結出來的道歉表情,艾司覺得這是一門技能,他自己將這一招命名為「萌化」,以前這一招很有效的,可惜這次恩恩看不到……

醫護室里沒人說話,雅欣和婉兒都用眼神暗示艾司,這次恩恩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你悠著點。

「恩恩哪,我錯了。」不光表情能萌化,艾司連聲音也可以萌化,帶點鼻音,提高一個音階,降低兩個分貝,這樣能讓聲音顯得更悅耳,更真誠。

「哼,你哪兒有錯啊。」恩恩的分貝可以提得很高,「你是為了保護我嘛,你是覺得我被人欺負嘛。」

「是啊,恩恩你原諒我啦!」艾司立刻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想得美!」用紗布纏著眼睛的女王殿下不怒自威,「我們先不討論教了你那麼久你還分不清楚我們是不是在演戲這個問題。我就說說你的承諾,當初你是怎麼答應我的?你連自己說過的話都做不到了,我還能相信你什麼?」

「可是……可是,我看到你都哭了嘛,我真的很生氣,我就,我就不知道怎麼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艾司從來沒有想過要打別人的,嗯哼……」如果萌化這一招沒有用,艾司就要放大招了,嘴一扁,我分分鐘哭給你看!

「翅膀硬了,長本事了,現在會做飯菜了,還可以教別人了,你也不用跟著我們三個小丫頭了吧?你艾大爺的拳腳多厲害啊,要是哪天您老人家不高興,我們三個小姑娘可受不起您老人家的拳頭,你還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恩恩也有殺手鐧。

雅欣和婉兒保持沉默,不幫艾司說話,艾司可憐兮兮地看來看去,她們三人好像鐵了心,頓時沒了主意,怎麼可以這樣!那不一定能擠出眼淚來的佯哭立馬演變為真哭,放開了嗓門兒哇地就哭開了,「人家不是故意的啦!哇……你們不要趕艾司走……吭,吭吭吭吭……艾司知道錯啦……嗚……我再也不敢啦……嗯……嗯……吭吭吭吭……」

在深夜的醫院裡,艾司的哭聲分外響亮,驚得雅欣趕緊去捂他的嘴,恩恩將手一抬,指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你看你!嘴裡說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轉讓協議第九條,背!」

艾司扁著嘴,一面抽泣一面斷斷續續地背誦:「協議期間……嗚嗚……本人因過失,錯誤……嗚……造成嚴重後果的,所有權人有權對此身體進行任何責罰……嗚嗚嗚……責罰過程中,本人保證堅決不躲避……不縮手……不反抗……嗯嗯……盡量控制哭聲大小,不影響……他人正常工作和休息,嗚……」

婉兒看不下去了,暗中拉拉恩恩的衣服示意她已經可以了,艾司已經哭得快斷氣了。

恩恩不言語,讓艾司再多哭了兩分鐘,這才昂首向天,以恨鐵不成鋼的口吻告誡艾司:「我不是要凶你,艾司啊,我是要讓你知道,有些錯誤一旦犯了,是沒有辦法回頭的,如果後悔有用,說句對不起就能解決問題,那還要警察幹嗎!」

「我……嗚嗚……知道了……」艾司眼淚鼻涕口水混成一塊,抽抽噎噎,泣不成聲。

「好了好了,恩恩不會趕你走了,別哭了,你看你……」婉兒拿出紙巾給艾司擦眼淚。

「醫生說,如果你出手再重一點,我就一輩子都看不見東西了,我該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那一拳,落在司徒同學臉上,他會變成怎麼樣,你有沒有想過?」只聽艾司的哭聲,就能想到他的哭相,恩恩也心軟了。

「我……嗚嗚嗚……我沒有……」

「我不是威脅你,當然也不是不原諒你,我是要你知道,要你記住,絕對不可以再犯這樣的錯誤。為了讓你長點記性,所以我決定,如果你想讓我原諒你,那麼我纏紗布的這幾天,你也要和我一樣纏紗布,在家裡禁足。」

雅欣和婉兒一愣,這樣的懲罰,不是比關禁閉更重了嗎?恩恩那丫頭還說什麼更親和的處罰,這怎麼親和了?

「這只是讓你感受一下,你給我造成了多大的傷害,你明白嗎?」

「嗯……嗚嗚嗚……」

「好啦,還哭,早知道你這麼能哭,當初給你取名字就不該叫艾司,改叫愛哭好了。」雅欣往艾司後腦拍了一下。

「要不,現在就給他纏上?」恩恩提議,醫護室里有現成的材料。

「現在!」雅欣和婉兒都表示不同意,現在還有一堆問題沒解決呢,還給艾司纏上,誰知道會出什麼新狀況。

這時候發放體溫計量血壓的護士回來了,看到他們4人還待在醫護室,質問:「你們怎麼還在這裡?趕緊回病房去。」

回到病房,雅欣道:「程阿姨差不多快來了。」

恩恩道:「醫生不是說沒什麼大問題嗎?只是需要休養眼睛嘛,一周就可以拆了,她都不用來的。」

「眼睛看不見了,她不親自來看看怎麼放心,我是擔心程阿姨會不會住到我們宿捨去。」

「放心吧,我媽那麼忙,她才沒工夫管這些閑事呢。」

說著,雅欣的肚子呱地叫了一聲,本來在舞台上演了一晚上,又送醫院裡好一陣折騰,肚子餓了。婉兒臉微紅,她也餓了。

「我去給你們做便當送過來。」艾司擦乾眼淚,終於找到一個表功的機會。

「對了,恩恩,明天辦理出院前,文風可能會來看你,到時候他可能會問起今晚的事情,他是直接參加排演和小武對戲的,他肯定能認出台上的人不是小武,你怎麼答他?」送走艾司,婉兒提醒恩恩。

「我就說是陶慧穎乾的。」一提到陶慧穎,恩恩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這樣不行啦,你怎麼就知道是陶慧穎乾的了?這樣艾司的事不就被文風知道了嗎?」

「是啊,那怎麼辦?總不能讓那個萬人騎當沒事人一樣吧?」恩恩咽不下這口氣。

「最好就說你也沒認出來是誰,但是小武同學應該知道,畢竟他才是要上台的人吧。」

「就這樣?」恩恩不解。

婉兒給恩恩分析道:「這樣一來,文風就會去問小武,小武不能上台,只能是陶慧穎做的,小武能瞞過教務處肯定瞞不過文風,那時文風又會去問陶慧穎,陶慧穎不能說艾司和我們的關係,因為這樣一來就有栽贓的嫌疑,但是她也不能隨便編一個謊言,因為她害怕文風從我們這裡得到消息,最後的結果就是,她只能承認自己是這次破壞行動的主謀,就算她讓姚菁或陳靜宜去頂包,文風也會將這筆賬算在她頭上。所以,最後的結果只能是陶慧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破壞了這次演出,卻讓文風厭惡。」

雅欣大讚:「這個主意好,嘿嘿,她們有女博士,我們也有婉兒智軍師。」

恩恩有些猶豫,覺得這樣做好像有所不妥,但就婉兒的分析,這確實是反將陶慧穎一軍的最佳妙招,婉兒是自己的好姐妹,這種事情肯定是幫著自己的,好,就這樣說!

婉兒透過病房窗戶,看著艾司離開醫院沒入深夜的城市街頭。

8

艾司不知道恩恩和雅欣他們是如何說服恩恩的媽媽的,當晚程阿姨看了恩恩之後,第二天一早就離開了,恩恩由雅欣和婉兒輪流照顧。

艾司自然是高興的,因為這樣恩恩就不用和自己分開,雅欣和婉兒對恩恩的照顧只是名義上的,這一重任多半會落在自己的肩上。艾司決定要好好表現,以自己的實際行動來消除這次重大錯誤給恩恩造成的不良影響。

所以,第二天一早,程阿姨前腳剛離開醫院,艾司就將精心烹制的營養早餐送到了恩恩床頭。

「這是明目養顏粥,胡蘿蔔丁和甜椒沙拉丁對眼睛好好,蜂蜜和哈密瓜瓤潤燥養顏,恩恩吃了皮膚好,眼睛亮,嗯,不咸不淡,微甜微潤,溫度剛剛好,來,嘗一口,看合不合口味?」艾司舔著嘴,用勺子喂恩恩,反正也不是頭一次,在照顧飲食起居方面艾司早已得心應手。

恩恩半坐在病床上,都不用張嘴,待勺子碰到嘴唇,才稍稍翕開唇角,艾司會配合地舉高,將勺子里的食物完全送入嘴裡:「嗯,還不錯。明天還吃這個。」

「哦,來,啊……」

「小聲點,那兩個丫頭還沒醒呢。」

「噼呲噼呲……艾司,跑哪兒去了?」

「雅欣踢被子,給她蓋被子去了。」

「我還要吃一碗。」

「你躺在床上都沒動,吃太多了會長肉的。」

「你管我,快點,再盛一碗。」

篤篤篤……病房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有人敲門,我去看看。」艾司將盛好的粥放病床餐板上。

「請問?馮恩恩同學在裡面嗎?」司徒文風彬彬有禮。

「文風?進來進來!我早都起來了,你身體好些了吧?沒什麼大礙吧?」

「咦?雅欣和婉兒還在睡啊?要不我待會兒再來?」

「她們剛睡著,小聲點就行了。」

「這位是?」

「哪位?噢,送外賣的。」恩恩將頭左右張望了一番,朝著沒人的空處揮揮手:「你,可以走了。」

艾司看了看司徒文風,悄悄退出,輕輕關好病房的門,聽到裡面陸續有聲音傳來:「這麼早就有外賣送啊。」

「他們……24小時服務的。嗯,好香,什麼味道?」

「哦,我帶了點水果來。」

「你真是的,自己都有傷,還這麼早專門來看我。文風,你真的沒事了吧?昨天嚇死我了。」

「沒事,倒是你的眼睛,醫生怎麼說……待會兒粥涼了,要不先把粥喝了吧,你這樣不太方便吧,要不要我喂你?」

「嘻……如果你樂意,我當然沒意見嘍。」

「那好吧,來……還記得在你家那會兒,那次我生病,你也……」

「那麼小的事情你還記得那麼清楚……」

「當然記得,那時候你和雅欣可霸道了,那哪兒是喂我吃飯啊,根本就是灌……」

這次意外事故對恩恩來說或許要算因禍得福,現在不用絞盡腦汁逃課了,堂堂正正一周七天樂就到手了。

雅欣在成功說退恩恩的媽媽之後,興緻勃勃地要申請陪護權,可惜潘二爺早就將她那點小心思看了個底兒透。

反正雅欣、婉兒、恩恩你們三個不是住一起嘛,雅欣和婉兒一人一天地照看馮恩恩同學。想一個人陪七天,沒門兒,平時看你上課沒這麼積極。

艾司自然也向忠伯請了7天假,艾司已經請假請得很不好意思了,10月底就已經頻頻請假,11月剛開始就去掉四分之一,還有周老師那裡,本來月底該結算工錢了,現在艾司怎麼好意思開口。

不過又能和恩恩她們在一起玩,就像在小木屋那時一樣,雖然不能4人在一起,雖然被逼蒙上眼睛,艾司還是好開心。

恩恩在雅欣和婉兒的幫助下出院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讓婉兒她們找來繃帶把艾司給纏上,什麼美容養顏粥好吃是好吃,懲罰一點也不能少。

艾司被勒令乖乖坐在沙發上,恩恩在房間里用手機聽電子書:「《藏地密碼》寫得真好,好想去西藏走一走。強巴少爺又高大,又硬朗帥氣,又有錢,以後我找老公就要找個像強巴少爺那樣的真男人。」恩恩聽得發出感慨,還不忘教育艾司,「不像你!又矮,又窮,又沒本事,只會給我惹麻煩。」

原本恩恩是打算讓艾司和自己一樣,自己裹多久紗布艾司就得裹多久紗布,以示懲戒,可是沒多久,就狀況頻發。

「恩恩啊,我要上廁所。」

「自己去。」

「可是我看不見啊。」

「摸著上!哼,現在知道,眼睛看不見對一個人來說,是一件多痛苦的事了吧!哼哼,自己小心點,掉坑裡還得自己洗褲子洗鞋子。」

「恩恩啊,我記著去廁所的路了,現在就算看不到我也能找到廁所了。」

過了一會兒……

「艾司,雅欣還沒回來?」

「沒有。」雅欣四肢健全,視力良好,在家陪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聊,借口採買出門去了。

「真是的,死丫頭,就知道她說的陪我只是一個幌子。不行了,艾司,扶我上廁所!」

「我警告你啊,你如果讓我踩到坑裡去了,後果你自己清楚!」

「艾司,把門關好,離門遠點,不許偷聽!」

「艾司!艾司!你跑哪兒去了,跑那麼遠幹什麼,不知道我眼睛看不見,需要人照顧嗎!」

又過了一會兒……

「呼……回來了,累死我了。」

「你這個死丫頭,跑哪兒玩去了,你這哪裡是照顧病人啊!」

「不是有艾司陪著你嗎,不說了,都有些餓了,中午吃什麼?婉兒待會兒也下課了。」

「艾司,做午飯啦!」

「啊?我……我看不見耶!」

「對呀,要不,讓艾司恢復30分鐘視力把飯弄好再纏上?」

「不行!不能這樣便宜他。打電話叫外賣啦!」

「叫……天天見?」

「恩……恩恩啊,要不,我試著就這樣弄一頓?」

「哼!」

「行不行啊,艾司?」

「恩恩、雅欣,我看不見也能切菜呢,摸著就可以切了!」

「恩恩、雅欣,我看不見也能摸出調料的分量呢。」

「嗯,好香啊!艾司看不見做出來的菜還是那麼香。恩恩、雅欣,我看不見也能做菜了!」

恩恩受不了了,詢問道:「我說,那傢伙到底是在接受懲罰還是在享受看不見啊?」

雅欣無奈道:「我怎麼知道,或許,對他來說,在什麼都看不到的情況下做這些事情,也算一種新嘗試吧。」

「真是奇怪,還記得我們剛撿到他那會兒嗎?那時候他可怕黑了,頭兩天都不敢晚上睡覺,白天才肯睡……」

接下來的3天,簡直成了艾司新技能大發現。

「恩恩啊,我看不見也可以自己穿衣服了耶!」

「雅欣、雅欣,我會用盲杖了耶!」

「恩恩啊,我真的把小區周圍的路都記下來了,我看不見也不會迷路了呢!」

「婉兒,我看不見也可以開電腦,我還下了個語音幫助軟體,我是用手摸著鍵盤問度娘的哦。真的,我下了一個讀屏軟體,雅欣一句話都沒提醒過我。」

「恩恩啊……」

「行啦,行啦,知道你很行,行了吧!」對於艾司會產生這種新奇感,讓恩恩很失落,這樣不是一點教育意義都沒起到了嗎?不過還好雅欣從學校裡帶回了好消息,陶慧穎和司徒文風似乎已經鬧僵了。據雅欣說她看到陶慧穎兩眼紅紅,好像痛哭過,聽到這個消息恩恩高興了好一陣子,果然自己的開心得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才最爽快啊。

興高采烈之餘,晚上當然要慶祝,下午雅欣、婉兒去臨時採買,晚上4個人在出租屋開始吃著火鍋唱起歌來。還在接受懲罰的艾司被迫獻歌,不用管唱得好不好聽,圖個歡樂。

恩恩命令艾司走到牆邊,站好,煞有介事地向雅欣和婉兒介紹:「歡迎使用艾司牌點唱機,想聽什麼歌,隨便點。」

雖然艾司的發音不是很周正,但在恩恩、婉兒、雅欣三人的調教下,會唱的歌那是相當多。「來個青藏高原。」「山丹丹花開紅艷艷。」「天路!」「向天再借五百年……」

「別老唱那些傷嗓子的歌,來,艾司,給姐唱一個今兒個咱老百姓,真呀嘛真高興……」

過了一會兒,艾司舉手:「點唱機要求喝水。」

「點唱機怎麼會喝水,不準。」

「點唱機線路過熱,再不降溫就跑調了。」

「哈哈哈……」

吃完火鍋,恩恩突然想上街走走,還不讓雅欣和婉兒攙扶,艾司不是說他看不見也記得路嗎?那就讓艾司來,要是把自己磕著了,碰著了,恩恩可是準備了各種刑罰在那兒等著呢。

受到恩恩的啟發,艾司牽住恩恩遞過來的手:「艾司牌導盲犬,竭誠為您服務。」

婉兒提醒道:「恩恩你這時候和艾司一起上街,要是被同學看到怎麼辦?」

「天這麼黑,戴個口罩,誰認得出來,你們兩個不要靠太近哦。」

恩恩帶著眼罩,外面再戴了副蛤蟆鏡,只有艾司眼睛裹得跟少數派報告里的湯姆哥似的,兩人手牽著手,一前一後在黑暗中扶攜向前。

艾司的記憶力果然驚人,用掃帚改的盲杖也使得像模像樣,一路走來,事無巨細都能做到精準提醒。「這裡下台階,小心哦。」「這裡上台階。」「左邊一米是花台,你要靠右一點。」「到小區大門了,摸到了嗎?」「上人行道了,現在我們在盲道上走,恩恩你要靠裡面一點,外面有路燈杆子。」「小心地上的鐵樁子。」「這裡有個坑。」「前面的地磚少了一塊,當心腳哦。」

這種常規提醒自然不能讓恩恩滿意,她一路上還不停地詢問,走到哪兒來了,左邊什麼店,右邊什麼店,艾司在腦海中深挖記憶,索性這是平日經常要走的一條路,他真的將走過的每一個店鋪大致是賣什麼東西的說得八九不離十,就像正常人看到的那樣。

走過一個十字路口時,艾司介紹道:「這裡是一家體彩店,開店的是一位阿姨,順帶賣熱狗,有沒有聞到熱狗香啊,恩恩?」

「體彩店?今兒個這麼高興,去買注體彩,說不定能中獎呢。」

於是艾司牽著恩恩來到體彩售賣機前:「阿姨,買注彩票。」

「哦,買哪種?」

「恩恩啊,你要買哪種?」「雙色球。」「雙色球。」

「買幾注?」

「恩恩啊,買幾注啊?」「一注。」「就一注,阿姨。」

「選號嗎?」

「恩恩啊,要選號碼嗎?」「隨機。」「隨機,阿姨。」

「好嘞,機選一注。」

賣彩票的阿姨一直盯著這對看上去很恩愛的小情侶,雖然戴著口罩,不過露在外面的部分依然是兩張很標緻的臉,看起來就像一對金童玉女,尤其是那小男生牽著小女生的手,說每一句話時臉上不經意流露出的那種呵護的表情,真是羨煞旁人,只可惜他們的眼睛……唉,老天有時候就是這麼不公平,只能希望他們中大獎了。

「噢,這是你們的彩票,拿好,機選的號碼是05,13,09,20,10,25,特殊號碼是08,記好了嗎?祝你們中大獎哦。」

「謝謝阿姨,這是……兩塊的。恩恩啊,你的彩票,小心點哦,前面有道坎……」

「你先收著,別這樣攙著我,我自己能走,你這樣攙著我像個老太婆似的……」

看著那名年輕男子一手攙扶著那名女子一手執杖探路,那種無微不至的關愛和小心翼翼的溺寵,彷彿就是「幸福」一詞的形象寫照,賣彩票的阿姨不禁唏噓。

「艾司啊,你覺得我們會不會中獎?」

「當然會,中大獎。」

「1000萬?」

「嗯,1000萬。」

「艾司你說,如果我真的中了1000萬,你覺得我會做什麼?」

艾司愣了愣,想了想,然後很認真地回答道:「混吃,等死。」

恩恩一下就被激怒了,用手摸索著搶過盲杖,往艾司頭上敲去,邊敲邊罵:「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人嗎?難道,我像是那種胸大無志的女人嗎?」

艾司反駁道:「你胸不大啊?」

這下更是捅了馬蜂窩,馮恩恩暴跳如雷,「艾司!跑到哪裡去了?你給我站住!你給我過來!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乖乖地過來讓我打百十來下出出氣!」

鬧騰了一會兒,恩恩又提出無理要求,她要去高樓天台看星星,讓艾司帶路,艾司呆住,問道:「看……看星星?我們的眼睛都看不見啊?怎麼看星星?」

「你管我!我就想去樓頂吹吹海風,帶不帶路,帶不帶路……」恩恩一面說著,一面用手指捅艾司腰際癢肉,一直捅到艾司大叫投降為止。

兩人在高樓天台並排躺下,沒有了城市森林的阻隔,空中的氣流送來咸濕的海風,深秋的寒涼拂過衣衫,撫過臉頰,掠過髮際,雖然眼前一片黑暗,但兩顆跳動的心隨風自由。

「怎麼樣,爽不爽?」吃了火鍋,散了步,再吹著風,空曠的樓頂天台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愜意,心曠神怡。

「嗯,好久都沒有這樣開心過了!」艾司大口深呼吸,雖然天台的地板硬硬涼涼的,沒有草甸上躺著舒服,但是和恩恩牽著手,閉上眼睛看星星,很久很久,都沒和恩恩這樣待過了呢。

「好久……」恩恩嗤笑,「你到城裡總共才多久。喂,我說,你這樣一直牽著我的手,牽得很爽哦?」

「嗯,牽到恩恩的手就覺得好踏實。」

「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的手。不對!我不是要說這個意思!不過算啦,今晚可以讓你踏實一下。」

雅欣和婉兒隨後也上來了,雅欣怪叫道:「恩恩你是不是高興過頭了,你們兩個眼睛都看不見的,來這麼高的樓頂,這,這,這叫什麼來著……盲人騎瞎馬!怕自己死得不夠快啊!」

「喂,你說清楚,誰騎誰啊?」恩恩蹭地半坐起來。

「當然是……你騎艾司嘍,他難道還敢騎到你頭上去啊。」

艾司在一旁附和道:「艾司牌赤兔馬,心動隨行,駕馭隨心。」

恩恩伸手在地上一陣急摸,雅欣在她身邊跳來跳去:「摸不著我,摸不著我。」

9

第二天周末,瘋了一夜的恩恩三人擠在一起睡了個大懶覺,為了照顧恩恩,所有的人都請了假,這個周末也不用打工了。艾司戴罪之身,大清早就要起床,蒙著眼睛打掃家裡的衛生,打掃完衛生要蒙著眼睛洗衣服。昨天吃了火鍋,一身的火鍋味,外衣可以用洗衣機,女孩子裡面穿的衣服一定要手洗。

三個女生給了艾司洗衣的最大許可權,最早由恩恩帶頭,現如今包括婉兒,她們三人已經很久沒有親自洗過衣服了。而且每次艾司洗衣服時,三人還擠眉弄眼,好像艾司得了莫大的好處。只是艾司不明白,不管洗什麼衣服,難道就不是洗嗎?而且用手洗的話,還要站很久,很累的。為什麼自己辛苦幹活兒,恩恩她們卻說讓自己給她們洗衣服是一種福利呢?

不過幫恩恩她們洗衣服是艾司應該做的事情,這倒沒什麼好抱怨的,所以艾司搞完衛生,就獨自哼著小曲,搓洗起衣服來。昨晚恩恩她們有交代,睡太晚了,今天早上不許去叫醒她們,她們打算直接起床吃午飯。艾司心裡盤算著,家裡還剩下的食材有胡蘿蔔、萵筍、黃瓜、黑木耳……

篤篤篤……又有人敲門,這個節奏感是……

「找誰?」艾司在門后警惕詢問。

「請問,馮恩恩同學在家嗎?」司徒文風也很奇怪,恩恩她們不是三個女生租的房子嗎?怎麼有個男生的聲音?他抬頭看看門牌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找錯了。

果然是他,艾司記得這聲音,就是在舞台上不停地噢……噢……叫喚的高個子男生,被自己一腳踹出去的那個,後來去醫院過一次,這大周末的,這麼早又來敲門!

艾司不喜歡這個高個子男生,說不出為什麼。或許是陳靜宜接連幾天明貶暗諷的說壞話;或許是恩恩在舞台上的眼淚;又或許是恩恩在醫院揮手讓自己走人。每次看到這個高個子男生,艾司就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而且艾司隱約覺得,自己之所以受到蒙上眼看不見的懲罰,多半是和這個高個子有關係。

所以,儘管那個高個子男生好像很有禮貌,行為舉止就跟恩恩讓自己抄的行為準則規範一樣,而且相貌也不難看,可艾司一看到司徒文風,甚至聽到他的聲音,就是高興不起來。

「你先等一下。」不高興歸不高興,這事兒還得讓恩恩她們做決定,艾司也不開門,讓司徒文風在門外等著,敲了敲恩恩她們的卧室,推門而入。

「什麼事啊?這麼早,還不到上午9點?」雅欣半睡半醒,迷糊囈語。

「那個,舞台上的高個子男同學來了,是來找恩恩的,我讓他在門外等著,見還是不見?」艾司詢問。

「誰呀,哪個高個子同學啊?」雅欣翻了個身,忽然一個激靈,「文風!喂,馮恩恩,別睡了!司徒文風來了!」

「啊!」恩恩猛然從熟睡狀態變為清醒,「文風來了?在哪裡?」

「在門外,我沒開門,是……讓他進來?」艾司輕輕問。

「不忙,不忙,這個……讓我想想……」恩恩拍拍臉,讓自己更清醒一些。

「嗯,你們好吵……」婉兒也被吵醒了,看見一個男人站在卧室里,趕緊將被子往上掖了掖,待看清是蒙著眼睛的艾司,才放鬆下來。

「他怎麼找到這裡的?」恩恩問。雅欣則想得更多:「艾司怎麼辦?」

「把艾司藏起來!」恩恩慌了神。

「我們房間就這麼大,怎麼藏啊?再說剛才文風肯定聽到艾司的聲音了。」雅欣到底先醒過來,思維更敏捷。

「文風連個電話都沒打,這麼突然拜訪,感覺有點怪呢?」婉兒也從恩恩和雅欣的對話中聽出些端倪來。

「婉兒,快想個辦法啊!不能讓文風看到艾司跟我們在一起,他要是認出艾司來,那,我們前面說的,就穿幫啦!」恩恩終於清醒過來了,先前就覺得隱隱不安,哪裡有問題。

雅欣這才想起事情的某種可能性,低聲叫道:「不好,肯定是陶慧穎那個老婊子乾的好事!」

「別那麼著急,艾司,你有和陳靜宜同學說過與我們的關係嗎?」婉兒也清醒點了。

「沒有,她沒問過。」

「陶慧穎她們未必知道艾司就住我們這裡,可能是文風同學自己打聽來的,就是想看看恩恩。」婉兒分析著。

恩恩拍打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可是還是不能讓他看到艾司和我們在一起啊!」

「這個好辦,艾司,你過來,恩恩,差不多可以把艾司的繃帶取下來了吧?到時候你就這樣……」

恩恩無可奈何,只好同意取下艾司的繃帶,婉兒小心揭開艾司最後一層紗布,提醒道:「不要忙著睜開眼睛,先適應一下黑暗的光線,慢慢地睜開。好了,就照我剛才說的去做,把門關好。」

艾司拿走了恩恩她們的一些化妝品,關好卧室門,開始迅速裝扮起來。眉筆,眉毛變粗變翹;眼影,多了黑眼圈;粉底,改變膚色,簡單彩妝,30秒搞定,然後戴上一個清潔口罩,把門打開:「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在搞衛生,她們一早就出去了。」

「哦,恩恩她們是住這裡吧?您是?」文風看見一個陌生男子出現在屋裡,有些奇怪。

「嗯,對,我是保潔人員。」

「這位大哥,您知道她們去哪裡了嗎?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我只是搞衛生的。你有事要找她可以打電話啊。」艾司不知道,自己在門口說一句話,卧室里3個女生趕緊將手機拿出來改為振動。

「哦,好的,那,謝謝您啦。」

「不客氣。」艾司將門一關,呼地出了口氣,應該沒露出什麼破綻吧。

艾司這邊剛關上門,卧室的門就開了,雅欣在門口對艾司鉤鉤手指:「進來。」

艾司跑進卧室:「他走了。」

「哦,是嗎?看不出來,你撒謊還挺圓溜的嘛。」恩恩不冷不熱地說。

艾司愣住:「我……你,你們讓我說的。」

「誰叫你用那種態度和別人說話的?」

「態度?那,搞衛生的還有什麼態度?」艾司完全抓不住重點,不知道為什麼恩恩又生氣了。

「好啦,恩恩,艾司做得很好啦。」婉兒勸慰。

「本來文風是想來看我的,明明人就在屋裡,卻不能見面啊!」恩恩很煩躁。

「好啦,就算文風能看到你,你也看不到他呀。」雅欣也來安慰恩恩。

「他為什麼不打電話?哎呀,他肯定是覺得沒緣分啦……」

「你想多啦,花痴女!連陶慧穎都被我們搞定了,他區區一個司徒文風,還不被我們手到擒來,安啦,他遲早是你的掌中肉,盤中餐,跑不了的。」

原本是睡美容覺的周末,一大清早就被吵醒睡不著了,3名女生自然心情不太好,但她們顯然不會去怪司徒文風,艾司不得不擔上罪魁禍首的罪名。

可憐的艾司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女生會突然就心情不好了,他除了繼續老實地洗衣服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嬉嬉鬧鬧又是一天,到了晚上4個人在沙發上排排坐,在這間出租屋內,很少出現4個人同時對一檔節目這麼關心的情況,《中國民藝秀》,11月的海角市周冠賽直播。

恩恩她們是本身就對綜藝節目感興趣,這次自身又有參與,關注度自然大幅飆升,艾司原本對綜藝節目不太感興趣,不過今晚應該有夕詩姐姐出場,無論如何也要捧場的。

原本好夢想工作組的安排是讓艾司先登台獻藝的,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直沒有通知艾司。夕詩姐姐倒是打了電話,不過艾司忙於照顧恩恩,所以只能委婉地告訴夕詩姐姐,自己沒法去現場給她加油吶喊了,不過肯定會在電視里看夕詩姐姐表演的。

婉兒、雅欣現在包括艾司都能看到電視畫面,只有恩恩看不見,恩恩自然對只能聽聲音不能看畫面很不滿意,艾司在一旁安慰恩恩,給她詳細地解說電視畫面。

舞台還是那個舞台,只是多了很多絢麗的燈光,三位評委中換了一人,那位年長的評委換了個年紀更大的老爺爺,中間那個女評委姐姐今天穿得非常漂亮……

10位參賽選手,夕詩姐姐最後一位出場,艾司一看就愣了,自己給夕詩姐姐買的新衣服她都沒穿,依然穿著她那身行走江湖的制服,到處都是洞,到處都有蛛絲一般的線頭懸吊的牛仔服,雖然洗得乾乾淨淨,但看上去也和別的精心裝扮的選手大為不同。

長長的披肩波浪捲髮,露膝毛邊牛仔褲,像黑社會拎著西瓜刀一般掐著小提琴的脖子,以一種豪放的步姿走上舞台。

台下立刻響起了呼聲,鏡頭轉向觀眾席,有人譏笑,這也能上《中國民藝秀》?有人疑惑,這位選手到底是男是女?有人震驚,這身打扮和這副尊容,這真的是來參賽的?各種表情被攝像機完美地抓拍到,呈現給電視機前的更多觀看者。

「哇,真是沒天理啊,這都能上!」雅欣第一個發出不滿的呼聲,為自己被淘汰掉感到不值。

艾司告訴恩恩:「她就是夕詩姐姐,她小提琴拉得很棒的!」

「你看她,都不會好好拿琴,這還拉得很棒?」雅欣以為是艾司在工作組見過的選手。

賽夕詩站在舞台正中,如中世紀武者執一把大劍將小提琴杵在地上,雙手放在琴頭。

三位評委都是一副啞然失笑的表情,但又各有不同,那位年輕的男評委率先發問:「呃,在問你的名字之前,我想先問一個問題,希望你不會介意,你究竟是男還是女?」

「本人性別,女,我的名字叫,賽夕詩。」賽夕詩表情很嚴肅,看起來有些木訥。

台下嘩然,女評委都捂著嘴笑了起來。賽夕詩就像和艾司第一次見面一樣一字一字地更正:「夕陽的夕,詩歌的詩。賽夕詩。」

那位男評委又道:「好吧,我們不管你是賽西施還是賽東施,先說說你的願望。」

賽夕詩道:「我的夢想是,希望能多贏幾輪比賽,掙一筆錢,開一間屬於自己的花店。」

一時冷場,那位女評委甚至還攤開手,疑惑就這樣,沒別的願望了?相較於前9位選手,他們的願望要麼令人感動,要麼激昂,賽夕詩的願望似乎顯得太過平庸。

「沒了?」那位男評委追問。

賽夕詩聳聳肩,示意沒了,男評委道:「好吧,雖然,你有個不平凡的名字,不過,你倒是給我們說了一個很務實的夢想,參加這個民藝秀的目的就是為了贏,然後撈一筆,開個小店,美美地過下去?這個願望會給你減分啊,雖然你的印象分可能本身就不會太高。不過好吧,希望你的表演不會像你的願望一樣平凡,不然你這個願望恐怕有點難以實現。」男評委頓了頓,就在大家以為他要喊開始時,他又補充問了一句:「你……你確定你會拉小提琴?」

「是的。」賽夕詩一臉老實地回答道,「我希望我能像帕格尼尼一樣,在小提琴上有所建樹。」

年長的評委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連連搖頭。女評委湊過頭去,似乎在詢問帕格尼尼是誰。

男評委比畫著拉小提琴的動作:「這是個高技術含量的活兒啊,你那個拿琴的姿勢,我覺得你更像是來打架的,不像是來表演的,待會兒如果我沒讓你通過,你不會拿琴砸我吧!」

觀眾大笑,那位女評委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不會。」賽夕詩似乎有點局促不安,又盡量想表現得自然一點,那身裝扮和總是慢上半拍的回答使她顯得更為古怪:「我想,我可以通過的。」台下又傳來了笑聲,還有口哨和噓聲。

男評委似乎不打算繼續戲弄賽夕詩了,坐回座位:「好吧,能不能通過你說了不算,甚至我說了也不算,所有場內和場外的觀眾,他們才是最終的裁決者,你可以開始了。」

和別的選手炫目的燈效不同,賽夕詩將小提琴搭上肩的那一刻,所有燈光全暗,跟著幾柱強烈照明燈光集中在賽夕詩身上,照得她彷彿整個人的輪廓都泛起一層聖潔的白光。

台下的聲音漸漸小了,琴弓搭上琴弦,琴弓緩緩拉動,試了第一個音,陡然變得激昂起來。

來自天堂的聲音,伴著風,從劇場的穹頂,徐徐而降,仿若月夜星光,撒雪般輕盈地飄落在每個人的耳旁。

最後一絲雜音彷彿被人掐住脖子,戛然而止,全場呆住,鴉雀無聲。

那琴聲至平地起,如湖面的霧氣,氤氳而生,婀娜縹緲,如夢如幻;那琴聲從天上來,若風推著雲,堆朵絮散,變化萬千,可遠觀遐想,卻撲之無物,只能在靈魂中感知那份空靈悸動。

女評委、男評委、老評委以及台下無數觀眾,都是半張著嘴,瞪大眼睛,臉上寫滿難以置信的表情,彷彿被魔法定格了一般。

電視機和電腦旁的無數收看節目的人,包括恩恩、婉兒、雅欣,也幾乎是同樣的表情,驚愕得忘記了呼吸,似乎也只有這樣,才不會有其他的聲音破壞了電視中傳來的音質。

精靈林間跳躍,湖畔沐浴月光,彩虹橫跨天際,飛瀑凝落莽蒼。

很多人都沒聽過這樣的琴聲,它時而激昂,時而悠揚,時而婉轉,時而輕狂,每一聲都撥動在心弦之上,可謂聲聲入耳。

一個個音符跳躍,匯聚成風格各異的樂章,一段段樂章,又匯聚成音樂的海洋,聽了的人,似乎感到興奮,又似乎感到憂傷,那琴音讓人充滿力量,充滿希望和嚮往。有不少人的眼淚,開始在不知不覺中充盈,單純聽到琴音,就讓他們聯想到許多事情,流下了激動和興奮的眼淚。

那一刻全場黯淡無光,只有相貌平庸,穿著隨意的琴者,拉響一麴生命的樂章。

一曲終了,餘音裊裊,沒有掌聲,也沒有尖叫,所有的人彷彿還在魔法中沒有回過神來,琴者在舞台上,評委、觀眾在舞台下,同時沉默著,彷彿節目陷入了停頓,只有鏡頭無聲地緩緩掃過全場,將評委和觀眾以及表演者的表情都真實地記錄下來。

時隔多年,賽夕詩再一次站在了舞台上。這一次,她站對了地方,就像她無數次憧憬的那樣,不知是誰帶頭鼓掌,就像風暴來臨前夕,先是稀稀拉拉雨點般的掌聲,很快就在沉默中爆發開來,匯聚成驚濤駭浪,潮湧不斷。

無數人眼含熱淚,起身鼓掌,三位評委同時起立,致以演奏者最高敬意,無數聽眾不由自主地跟隨起立,用力鼓掌,彷彿擔心自己力量不夠而導致掌聲不夠,除此之外不能表達自己內心受到的深深震撼,唯有鼓掌。

賽夕詩垂下小提琴,靠在腿側,一手執琴弓,由下往上,非常紳士地抱肩鞠躬行禮,以答謝掌聲。

現場氣氛漸漸活躍起來,彷彿從魔幻世界又回到了現實之中。男評委當先發言:「不得不承認,你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事前我完全沒想到,你的音樂,帶給我震撼靈魂的力量。恭喜你,你是我參加這麼多次評審以來,遇見的第一位,不僅是帶給我巨大驚喜,而是帶給我震撼的表演者,我甚至要為我剛才的無禮表示歉意。」

女評委兩眼紅紅,一開口就幾度哽咽:「我……對不起,實在太激動了……我很久沒有聽到,如此具有穿透力的琴聲了,我剛才……彷彿聽到的不是小提琴獨奏,彷彿聽到的是交響樂,一首盛大的,令人激情澎湃的讚歌,我,我冒昧地問一下,這曲子都是你自己寫的嗎?」

「是的。」賽夕詩的回答在觀眾眼中已不再是一種木訥,而是大師與生俱來的那種令人高山仰止的沉穩,一種內蓄隱忍不發的力量,每一個吐詞每一個發音,都帶著一種大師氣度。

「你好,賽女士。」最年長的評委拿過話筒,先做了自我介紹,「我是中國音樂學院的退休教師,姓劉,也是教小提琴的,很想就這方面的專業知識和你私下進行更深入地交流,不知道你能不能抽出一點時間陪我這個老頭子多聊一會兒呢?」若說前面9位選手,表演的都屬於民間絕活,那麼賽夕詩的出場,無疑帶來了專業選手中頂級的表演。就好像民間鑒寶節目,一開始不過是幾十萬上百萬的民間寶貝,突然出現一件連故宮博物院也拿不出來,獨一無二身價億萬的頂級國寶。而這位劉教授的發言,無疑表達了一種專家對專家的肯定,令在場觀眾心情激蕩。

男評委打趣道:「劉教授指的交流呢,那肯定就是交流,這點我可以保證。」

賽夕詩很想讓自己平靜,可她做不到,當觀眾席上掌聲如潮水般響起,當多年的夢想仿若從天而降一般地成真,她只能像大多數觀眾和那位女評委一樣,紅著雙眼,盡量不讓眼淚滾落:「是的,我很願意,謝謝劉老師,謝謝大家。」

劉教授擺著手說了一句什麼,但是沒有話筒,聽不清,好像在說談不上老師之類的。

這時候,舞台大屏幕里開始播放賽夕詩的背景故事。富有磁力的男中音做著旁白:「她匆忙……」畫面上賽夕詩在大街小巷穿梭,時而是人流涌動的碼頭,時而是清新的田野……

「她自由不羈……」賽夕詩各種跑江湖的制服,那造型一個賽一個的犀利。

「她有著無與倫比的天賦……」賽夕詩在不同的地點進行著演奏,各種輕快的樂章匯聚成風格迥異的盛聽殿堂。

「她卻窮困潦倒……」犀利的服飾,不羈的造型,鏡頭拉遠與動聽琴音相對應的是,人們來去匆匆的腳步和偶爾扔往盆子帽子里的零錢硬幣。然後賽夕詩指著一處地下格子間對著鏡頭介紹:「這是我以前租的地方,後來租金太高了,實在住不起,只好搬了出來。」

「她在堅持什麼?」旁白最後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音,畫面顯示的是賽夕詩背著幾乎比她還要高的蛇皮口袋,步履蹣跚地行走在坡道上,無比艱辛但無比堅定,最後定格特寫:賽夕詩滿面塵埃,汗水像雨水一樣沖刷著面頰,灰撲撲的臉上唯有那一雙瓷白雙眼執著而堅定地眺望著前路遠方。

背景故事介紹到此為止,賽夕詩毫無懸念地全票晉級。此後無論八進六還是六進三,賽夕詩技壓全場,同台演出者無論多麼出色,都註定只能淪為陪襯,賽夕詩以周冠賽第一的身份昂首挺進月冠賽。

10

房間里,艾司也興奮異常:「我就說過,夕詩姐姐肯定行的!」

「人不可貌相,這是我的偶像啊!」雅欣直言快語。

恩恩不是很滿意:「你們很熟嗎?她這麼厲害,就是你的強大對手,小心把你的名額擠掉啊。」

「不是啊,夕詩姐姐是我幫她參賽的,我用我的名額換的。」艾司有些疑惑,恩恩不是知道嗎?

「什麼!」恩恩聲音高八度,「這事兒你怎麼沒給我說過?」

艾司更奇怪了:「我有啊,是你同意了的啊?那天晚上給你打電話,你說你在綵排,你說很好啊,我看著辦就是了,你沒有問題,你是這樣說的。」

那天晚上,難道是那個時候……恩恩想起來了,好像有這麼回事兒:「你那天說要換個夢想,就是和她換啊,你們怎麼認識的?」

於是艾司就告訴恩恩她們,他晚上家教回來下地鐵,聽到夕詩姐姐在拉小提琴,第一次聽就聽得淚流滿面,巴拉巴拉巴拉……

電視里,賽夕詩正接受採訪,說一點賽后感言:「我最想感謝的一個人,是我在這裡認識的一位弟弟,是他教會了我,人生只要不放棄,堅持你的夢想,奇迹就會出現……」

隨後空閑的第一時間,賽夕詩給艾司打了電話,說今晚最大的遺憾,就是艾司沒能去現場,並告訴艾司,節目組更換了原先的設想,將艾司的表演和夢想的轉載這一節給取消了,她是賽完才知道這一消息的。

對此艾司倒是無所謂,只要夕詩姐姐能站上舞台展示那一手神奇的琴技艾司就很高興了。

賽夕詩詢問艾司這兩天有沒有空,想請艾司聚餐,因為節目組很快要去賽夕詩曾經支教過的大山深處拍背景小片,整個行程時間非常趕,估計後天或者大後天就要出發。

艾司告訴夕詩姐姐,恩恩這一周眼睛都看不見,自己得陪著恩恩,聚餐以後機會有的是,恭祝夕詩姐姐夢想早日得到實現。賽夕詩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周末過完了,雅欣和婉兒又是一人一天地上課,婉兒留下來陪護還好些,雅欣的性格倒是和恩恩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要她安靜地坐上30分鐘那是肯定做不到的,要出去玩、買東西、逛街、打球。所以雅欣陪護的日子,基本上這個重任就交給艾司了。

恩恩也不是省油的燈,她的性子向來是和雅欣同樣跳脫,現在眼睛看不見,雖然有一周的假,卻不能自由地到處玩耍,旁邊還有雅欣那個壞例子,一回來就說看到了什麼什麼,吃到了什麼什麼,玩了什麼什麼,聽得恩恩心痒痒。

恩恩素以機智百出而聞名,眼睛雖然看不見了,玩法還是有很多的,比如說,玩艾司。

在周末艾司給恩恩詳細地解說了《中國民藝秀》的直播盛況之後,就輪到恩恩發現新大陸了,現在這小子口才可以啊?

電子書聲音太死板了,恩恩要聽真人發聲,於是將手機給艾司,要求艾司,先讀個50萬字聽聽,要有感情,要讀出不同人物的年齡聲音和性格特點。

艾司還能說什麼呢,艾司只能說:「艾司牌朗讀機竭誠為您服務。」

聽書聽累了,百度一下,看看有什麼有趣的新聞,念給我聽聽。

「我看看獵奇網啊……HLAN人體白細胞抗原基因反旋異體綜合征,又叫白細胞抗原的那喀索斯症,發病率為五億分之一,比水過敏症還要罕見,這類患者的白細胞抗原排他性是正常人類的數百到數千乃至數萬倍不等,這就導致了當他們的身體機能受損需要輸血或移植器官時,無法接受除了自己子女或父母等直系血親以外的人……」

「行了,什麼鬼新聞,換一個……」

什麼?周一下午新開的卡其商城搞酬賓活動,有模特走T台內衣秀,等等雅欣,我也要去看,看不見?看不見有什麼關係,把艾司帶上就行了!

怎麼樣,艾司,有沒有看得熱血賁張?心跳加快了是吧?加快了還不趕緊給我描述一下!那些模特身材怎麼樣!內衣怎麼樣!

艾司啊,以前答應過你帶你去的那些地方都沒時間去,現在有時間了,我們去歡樂谷吧,看不見,我看不見有什麼關係,坐翻天車就是要閉上眼睛才刺激呢!婉兒要溫習功課怕落下,就我們倆去。

歡樂谷的門口:「恩恩啊,我們沒錢啊。」

「什麼!你打工的錢呢?這個月的利稅錢你還沒交呢,還不趕快貢獻出來,讓我笑納。」

「沒有啊……忠伯那兒,周老師那兒都還沒發呢,蘇姐姐那兒……」

「行啦行啦,就知道你是窮光蛋,指望你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收到供養費,還算雅欣那丫頭有良心,留下這張合家歡年卡。」

「那,那我怎麼辦?」

「先送我進去,看看工作人員對殘障人士有沒有同情心,如果沒有,我記得這正門的右手方,200米左右,有一處假山造景,你看到了嗎?」

「嗯,看到了。」

「那假山最高的地方離那牆應該還不到一米,你一下就翻過去了,如果他們不同意你進去,你就先把我送進去,然後翻過去來找我。」

「翻……翻牆啊?」

「怕什麼?銀龍谷那麼陡你都能爬上去,翻個牆有什麼難的,你想不想玩啊?想不想我帶你玩啊?」

「想。」

「那就別啰唆了,進。」

電躥飛鼠,死亡單車,彈射太空電梯,瘋狂過山車……或許是看不見有著別樣的刺激,恩恩尖叫不斷,剛開始艾司只覺得有些頭昏腦漲,一陣陣刺痛襲來,後來學著恩恩一起大聲尖叫,就要好了許多,果然和恩恩在一起好開心啊。

不過讓恩恩更開心的事情在後面,投飛鏢、扔沙包、彈跳青蛙、投籃、套圈、激光槍射擊、打氣球,這些都算積分,得毛絨玩具,娛樂一條街的小商販們今天遇到了煞星!

「恩恩,中了。」「全中!」「我又中了!」

恩恩只需要在一旁指點:「艾司啊,看看這家店裡,哪個玩具最大?哦,大白熊啊,我要這個,要三個,你先看看,大白熊要多少分,給我扔那個分數。」

「艾司啊,這家小店有什麼特別的貨色?藍、白、黃三隻小豬?我們的戰利品裡面有沒有?沒有?給我弄。」

「恩恩啊,弄到了。」

「恩恩啊,我,我實在抱不了這麼多玩具啊。」

「這好辦,欸,老闆,有沒有那什麼,編織繩,長一點的,我們打包。」

老闆欲哭無淚:「這根繩夠長了吧?我說,你們要不去那家試試?他家有許多新出的毛絨玩具。」

「真的耶,恩恩,這裡有好多小企鵝。」

「看看是什麼玩法,念一遍給我聽聽。」

「哦,10塊錢,20槍,積分……」「好了,艾司,先打200槍……」

老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後台沖了出來,拿出珍藏的頂級的QQ情侶公仔:「二位,店小利薄,高抬貴手啊。」

此次歡樂谷之行可謂大有斬獲,艾司背著小山一樣高捆成堆的毛絨玩具,走路都有點喘息了。恩恩做事很公平的,好東西也不要太多,她自己、雅欣、婉兒,一人一套就可以了,每個店收羅那麼三五種精品也就馬馬虎虎,那些多餘的就返還給商家折現,還小賺了一筆。

每當有小朋友路過便會高呼:「媽媽,媽媽,那是賣玩具的,我要那個,我要那個。」

「恩恩啊,歡樂谷真好玩,我好歡樂。」

「嗯,要不,我們明天還來?」聽到這句話的老闆們齊齊打了個寒戰,心中發誓,明天說什麼也不能開業了。

包小川,18歲,無業,當然,他自己從不這樣認為,他是C.E.S成員,有個簡單的叫法「中國星」,其實只是一個沒有正規組織的極限愛好者團隊。隊伍里有不少像他這樣的無業青年,當然也有各行各業的極限愛好者,有專門的QQ群和微信群,時不時會有人組織一些極限活動,沒有什麼經濟利益,大多屬於自娛自樂。

包小川平日除了玩一些刺激的極限運動,倒沒有太多不良嗜好,運動之餘,靠玩網路遊戲和看電影來打發休閑時光。今晚《無敵破壞王》首映,包小川在網上訂到票,早早地來影院佔座觀影。

電影還是挺不錯的,無論畫質還是內容,讓包小川感到不爽的是,坐在自己前面一排的那一對小情侶,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大秀恩愛不說,那個男的相當不上道,不停地給那個女的說,拉爾夫怎麼怎麼樣,阿修如何如何,凡妮羅普是個什麼樣的女孩,而且講述不同的人還用不同的聲音,怪腔怪調。

電影放了三分之二,那丫的居然說:「那糖果國王是個大壞蛋,這裡面有陰謀,大陰謀。」

你妹,你在那裡吵吵已經夠討厭了,居然還搞劇透,你真以為你是導演啊!包小川忍無可忍,猛一拍前面那男的肩膀:「喂,看電影就好好看,你說個什麼勁!」

那個男的扭過頭來,看起來比自己還年輕,包小川更是怒不可遏,自己18歲了還沒泡到妞,你個小不點還敢在我面前秀恩愛!包小川心想,要是那男的敢頂嘴,馬上就擦槍走火,和他幹上,看那體形,應該不是自己的對手。

「對不起啊,大哥。」沒想到那男的居然服軟了,趕緊道歉,包小川在心中譏笑,真不是男人,要是自己,在自己的女朋友面前,說什麼也要表現得更爺們兒一點。他豪氣地揮揮手,還是繼續看電影吧,別壞了心情。

誰知道那個男的根本沒有悔過的意思,只見他和那女的頭靠得更近,兩張臉幾乎就貼到一塊兒去了,還在小聲說:「恩恩啊,後面那位大哥說我說話聲音太大,吵著他了,我小聲地跟你說哦,壞國王告訴大個子拉爾夫,凡妮洛普不能出現在遊戲選單里,因為她總是一閃一閃的,如果玩家選了凡妮洛普,就會以為是遊戲機壞掉了……」

兩個頭碰在一起,完全擋住包小川的視線了,包小川老實不客氣地將手按在那男的頭上:「哥們兒,跟你說,不聽是吧?她有眼睛自己不會看啊!要你來說!」

這次那個女的也回過頭來,燈光暗,長相看不清,帶著一副大墨鏡,等等,這麼黑還戴個墨鏡,這是什麼情況?包小川一愣,只聽那男的說:「對不起啊,大哥,她眼睛看不見,我,我會盡量小聲一點,不會吵到你看電影的。」

包小川無語動容,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只感到羞愧,這或許只是一件平常小事,但那個男孩,昏暗中那種眼神,那樣的語氣,都讓包小川感覺彷彿被什麼東西堵在了胸口,讓他覺得自己先前乾的事情很渾蛋:「你,你們繼續,我沒事。」

於是,那個男孩繼續為那個女孩說電影,他聲情並茂,從那個女孩嘴角時不時露出的微笑就可以看出,不過只要一想到那個女孩看不見,包小川就沒有了絲毫妒忌之心,他想起一句話來:「人間自有真情在。」

結果整個電影後半場,包小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對小情侶身上去了,真是的,自己怎麼就沒早一點注意到呢,哪有那種從電影一開場就說到電影結束的話癆。

直到電影散場包小川還心不在焉的,誰知道出了影院沒多遠就和一中年大叔撞個正著,包小川習慣性地口吐粗言:「走路沒長眼睛啊!」

那中年大叔友好地拍拍包小川的肩:「年輕人,做人別那麼沖,會吃虧的。」

包小川胳膊一抬,把那大叔手別開:「你誰呀!老頭兒,你管我!找打呀!老子心情不好,警告你,少惹我!」

一臉水銹色的大叔嘿嘿冷笑,調頭走了,這位大叔不是別人,正是一直跟蹤艾司的賀柱德。

賀柱德對艾司的身份非常好奇,他能一眼識破自己的偽裝,還能做出非常標準規範的殺手基本動作,那可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殺人犯可以做到的,最起碼也是經過正規殺手組織訓練的殺手,可那丫的又在送外賣,簡直不知所謂。

這一跟蹤就是足足兩周,這兩周觀察的結果,差點沒把賀柱德氣炸了肺。

睡客廳,凌晨4點多就起床買菜,然後是早餐叫醒服務,接著還要打掃衛生和清洗衣物。這丫的是一保姆啊?難道和他同居的那3個丫頭是某國際大財團的閨女,這麼高規格的殺手當保鏢兼保姆,那得花多大的手筆啊?

快到中午了去「天天見」打工,這又是為什麼?咦?這送外賣的……這是給送到教室門口啊?他該不是為了送餐才去快餐店打工的吧?這比菲佣還敬業啊?

怎麼還要去幼兒園當老師?這又是什麼情況?媽的,笑得還真天真爛漫,這是偽裝嗎?有必要偽裝成這樣嗎?難道這小子就是一傻鳥?

這……這又是什麼情況?不僅洗衣服,還要負責做裁縫?他還能做衣服?又是給那幾個丫頭做的?他到底是幹什麼的啊?我的腦子要壞掉了,這小子不是殺手,絕對不是殺手!殺手怎麼可以淪落到這種地步?到底有沒有羞恥心?到底有沒有身為殺手的覺悟啊?

晚上又送外賣送到教室門口去了,這丫的做奴僕做得挺上癮啊?還要當家庭教師,這小子到底兼了幾份工啊?

一天如此,兩天如此,三天如此,天天如此!到後來更是變本加厲,居然讓人家蒙著眼睛,你腦袋秀逗了嗎?如果我現在要殺你,夠你死一百遍啊!這又是幹什麼?我勒個去,還負責導盲,還笑得那麼開心?到底是你的精神不正常,還是我不正常?

兩周的監視結果,賀柱德得出了結論,這小子根本就是一個保姆,兼保潔、兼傭人、兼管家、兼廚子、兼營養師、兼私人裁縫、兼私人快遞、兼私人陪護……

令賀柱德嘖嘖稱奇的是,除了殺手本能的打架殺人被這小子強烈地壓抑著之外,他幾乎樣樣都懂,可偏偏這小子給自己的心理定位相當低,連菲佣都不如,根本就是把自己看作某種奴隸或是人形寵物。

而那3個不知死活的丫頭,也根本沒把這個男孩當殺手來用,根本就是當作一個多功能人形輔助機在用。什麼抄作業、削水果、買零食、叫起床,更不用說什麼疊衣鋪被、擺放鞋襪,就算那些中世紀侍奉祖孫三代的老管家也沒他這麼盡心盡責。

那小子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作一個殺手,用殺手界的恥辱或是殺手界的敗類都不足以形容他的表現。每當賀柱德悲憤得難以自已,總是莫名傷感地想起師傅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來:「殺手,是這個世界上最為高貴的職業。無論對方是總統還是國王,在殺手面前,都只是獵物與獵人的關係,我們比他們還要高出一等。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別的人可以對付殺手,只有殺手,才能對付殺手。我們才是真正站在食物鏈的頂端,獵殺號稱萬物之靈的——人類。

「從古至今,作為最頂尖的殺手,都是可以成為超越帝王超越法律的存在,只有我們可以殺別人,沒有任何人可以殺我們。

「所以,殺手應該享受極盡奢華的生活,殺手要擁有比貴族更高貴的氣質,我們可以決定他人的生死,你要把自己想象成神一樣偉大的存在!」

賀柱德總是難過地想,自己的師傅要是看到這個小子以這種生存態度而存在著,不知道他會不會氣得從墳墓里爬出來再死一次。至於那3個將一名殺手當僕役一樣使喚的丫頭,賀柱德更是不知多少次在肚子里暗罵,明珠暗投、鮮花牛糞、暴殄天物,這簡直是暴殄天物啊!

終於,賀柱德下定決心,這個看起來像個殺手卻不幹殺手該乾的事的少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賀柱德決定糾正這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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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殺檔案(共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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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獵殺檔案3.怪味師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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