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獵殺檔案2.滅門疑雲》(3)

第十一章《獵殺檔案2.滅門疑雲》(3)

初賽黑拳為籌錢再添新魂非一般

1

自從小黃貓死後,此後三天,艾司天天都會到小黑貓棲身的樹洞看望它,每天特意精心烹飪一些艾司覺得小貓咪會喜歡吃的食物。

雖然小黑貓哀傷地躺在樹洞里,對艾司送去的食物一動不動,艾司還是一日三餐地送,每次待一小會兒,絞盡腦汁講一些安慰的話。

也不知道小黑貓聽不聽得懂,艾司很努力地想讓小黑貓擺脫失去摯愛的悲傷,他告訴小黑貓要堅強,要勇敢,要像以前的艾司一樣,向流星許願,讓小黃貓回到身邊。

三天後,小黑貓和小黃貓都不見了,艾司向路過的大叔大媽打聽,才知道是因為樹洞里發出了臭味,環衛工人將小黃貓的屍體拿去處理掉了,小黑貓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艾司自是傷心地大哭了一場,接下來的日子,他又開始忙碌起來。

恩恩她們就要召開校運會了,恩恩給艾司解釋,運動會就是一種鍛煉身體,使人健康向上,在比賽中使人獲得友誼的活動。

除了婉兒,恩恩和雅欣都是積極分子,恩恩參加比賽是為了好玩兒,雅欣則是要拿名次的。學校人太多,運動場過小,往往租用大型綜合體育競技場,這時候校外人員可以參與,各種小商小販喜歡在這時候向學生兜售各種吃的、玩的。所以恩恩她們也準備讓艾司混入其中,專業服務,特殊照顧。

艾司自己也去百度運動會,沒想到人們發明了這麼多新奇好玩的運動項目,艾司很快就陷入各種獵奇運動比賽之中,什麼鼻子拉火車,耳朵拖大卡,眼睛噴水能噴多遠,眼球能有多突出,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挑戰賽。

恩恩鄭重其事地警告艾司,看清楚這些比賽最末強調的那幾個字,專業!有風險!請勿模仿!

他們之所以沒有向艾司透露過太多競技運動方面的信息,就是怕這傢伙看見什麼學什麼,看到人家吃鐵釘,不用說,這小子鐵定拿一把鐵釘就往嘴裡塞,那還了得!

果不出恩恩她們所料,艾司一看到什麼一分鐘內親吻眼鏡蛇次數最多,同時嘴裡含最多響尾蛇,最短時間吃最多的活蟲,就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

「你忘啦你上次去吻癩蛤蟆拉肚子?還想吻眼鏡蛇,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笨死你啊!」

「艾司,不是雅欣姐姐說你,你的膽量頗有我當年的風采,不過你如果不想去醫院裡讓護士姐姐天天打針開刀的話,最好別看見什麼東西都想放嘴裡去。」

「那些蟲子多噁心啊,艾司你要是吃蟲子,我們就再也不理你了。」

……

三個女生輪番上陣,威逼加恐嚇,才讓艾司理解,這些活動到底有多可怕。

經過三人的不懈努力,艾司的好奇心總算回到正軌。「玩玩球,籃球足球什麼的,可好玩了。」這是恩恩的推薦。

「那麼多人搶一個球有什麼好玩的啊?他們在打架!」

「切,不信就算了,回頭問問你的小夥伴去。」艾司在幼兒園當孩子王,恩恩她們都知道。

「艾司,三千米和跳高,你要來給我加油哦。」這是雅欣的優勢項目,腿長、人瘦、精幹。

艾司同婉兒一樣,都是恩恩和雅欣親友團的中堅力量,不過艾司的活兒要重一些,他得負責犒勞運動員。

富有營養的飲料必不可少,恩恩和雅欣還要分開喝,所以艾司胸前得斜挎著兩個子彈頭水壺,如今秋高氣爽的,衣物的加減也很重要,不能把恩恩和雅欣的衣服弄髒了,弄髒了雖然也都是艾司洗,但是免不了要被責罵的。

還有,既然是運動會,免不了要多多攜帶零食,要滿足三個丫頭的嘴,艾司就得準備足夠大的口袋。

所以運動會期間,就常看見一個挎兩個水壺,抱一大堆衣服,背著個大背包的男生,在同學間穿插擠行,像一個忙碌的劇務,腳不沾地地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

為此艾司還特意向忠伯請了假,不過現在有了專業的投行顧問,天天見連鎖快餐業已步入正軌,投行顧問找來許多職業廚師,艾司從主廚退居二線,以送外賣為主,忠伯也就沒過多苛求艾司。

天天見本來就是靠二中發的家,這次運動會自然少不了天天見的身影,只看那專業餐車前排的長隊和運動場上一地的飯盒就知道忠嫂為何笑得那麼甜了。

不過艾司還是引起了少數有心人的注意,那是在籃球賽場上,恩恩和陶慧穎是籃球賽的狂熱分子,不為別的,只因為司徒文風是校隊主力前鋒,在以班級為單位的籃球對抗賽上,更是絕對主力。

「嗯?那小子是誰?」陶慧穎遠遠地看著觀禮台對面,那個背著大包,端茶遞水的小夥子,「無緣無故,怎麼可能有人對那個矮矬子那麼殷勤?」

「我過去偵察一下。」姚菁自告奮勇。

「高三四班加油!……」

「文風!好樣的!」

「好球!」

「搶籃板!漂亮!」

「恩恩,喝水。」艾司把握好節奏,恩恩每喊四五聲,就遞一杯水過去,給她潤潤嗓子,因為恩恩正和球場正對面看台上的陶慧穎比嗓門兒呢。

「恩恩,有人在看我們。」艾司雖然只服務一人,但在人群中卻能不自覺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雅欣在準備跳高,婉兒去照顧那頭了。

「嗯?哪兒呢?」恩恩目不轉睛地盯著場上,那揮灑汗水的人,就和流川楓一樣帥。

「是妖精!」早在送快餐的時候,恩恩她們就特意叮囑過艾司要留意陶慧穎和她的死黨們,並告誡艾司,那是世仇,一定要將仇人的面目深深地印在腦海中。

「納尼?專叮臭大糞的蒼蠅怎麼能出現在人類的視線中,簡直是侮辱我的眼睛,艾司,去把她晃點開。」

艾司為難地撓撓頭,晃點,可是一個高難度的技術活兒,再說了,恩恩也沒教過艾司怎麼晃點別人啊。

姚菁看到了艾司和恩恩的背影,只看到兩眼,還未看清,又被人流擠開,人頭攢動,一晃眼就看不見了,正向前擠去,艾司已經滿臉無奈地靠了上來。

「那個,同學,請問……廁所在哪裡?」艾司說了幾句,已是滿臉通紅,騙人好像是不對的。

「咦?」姚菁停下了,打量了艾司兩眼,想起來了,「你是那個送外賣的!」再看艾司這身衣著,和遠遠看到的那小子一樣啊,「你們天天見不只送盒飯,還端茶送水呢?」

「那……」艾司嘟著嘴,感覺不妙,秘密好像被揭穿了,心裡很緊張,「她們是會員!」

「哦?我也是會員,怎麼不給我們送水?還一對一地服務。」姚菁看著艾司的表情,覺得有戲,調侃道,「我說送外賣的,你該不會是……看上我們班馮恩恩了吧?」說著,她開始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哪有!」艾司爭辯道,「她們……她們是超級鑽石金會員,我,我不和你說了,我要上廁所。」

重大收穫!姚菁也不追問了,趕緊將這一情況彙報給陶慧穎。

「你說什麼?你說那矮矬子和送外賣的搞在一起?」陶慧穎眼前一亮,當機立斷道,「不要聲張,悄悄地觀察,讓我們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陶慧穎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如果是真的,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呀,哼哼哼哼哼……」

周圍響起附和的笑聲:「嘿嘿嘿嘿嘿……」

「嘻嘻嘻嘻嘻……」

「恩恩,不好啦。」艾司繞了一圈,回到恩恩身邊。

「怎麼啦?那妖精還沒被轟走?」

「不是不是,她……她走了,可是……可是她好像看到我們了,我看她笑得好壞哦。」

「怎麼回事?說清楚。」恩恩不得不將目光從球場上挪開。

「她,她看到我拿水給你喝,她問我為什麼只拿水給你喝。不知怎麼的,看到她笑的樣子,我就覺得心裡頭七跳八跳的。恩恩啊,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了?」艾司小心惴惴,一臉緊張。

「不好!」恩恩開動自老媽那裡遺傳的偵破性思維,立刻將事件始末串聯起來,艾司最先是給自己送盒飯,現在又端茶遞水,旁人不覺得啥,落入陶慧穎眼裡,肯定會想歪,有她在暗裡使絆子,艾司的事兒,可就說不清楚了。

別看只是送飯送水,這事兒可小可大啊!恩恩不禁瞟了一眼球場里揮汗如雨的司徒文風,他正好又投了一個漂亮的定投三分。

看來做人不能太囂張,特殊照顧遲早會暴露,雖然自己心知肚明沒啥,可別人不會這樣想,得想個什麼法子,或許運動會期間不能讓艾司過於頻繁地出現在自己身邊了。「好球!文風好樣的!」恩恩這樣想著,又努力地喊了一嗓子,力圖用高亢的嗓音壓過在對面尖叫的陶慧穎。

恩恩決定,讓艾司去雅欣那邊走動走動,但凡與陶慧穎她們照面的場合都讓艾司盡量少露面,殊不知,陶慧穎那邊早就盯上了艾司。

艾司找到婉兒,婉兒正好要上洗手間,讓艾司看著衣服,並告訴艾司雅欣的三千米賽跑就快開始了,她將雅欣的位置指給艾司看了之後便離開了。

艾司答應過要給雅欣加油的,可是隔著這麼遠,大喊加油雅欣也聽不見啊。艾司看到跑道旁邊,足球場外的中間地帶,有許多同學沒有跑步,卻在旁邊搖旗吶喊,艾司想了想,覺得自己也可以去旁邊給雅欣加油。

可衣服咋辦?婉兒叫自己看著衣服的,還有那摺疊小凳,是恩恩她們帶來在沒座位的時候用的,一起帶上。艾司抱著衣服,拎著小凳子就跑人堆里去了。

「雅欣,雅欣,在這裡!」艾司高舉手臂,搖晃著小凳子,雅欣沖艾司揚揚眉毛,表示看見了。

「預備,跑!」一聲令響,選手們如賽馬出欄,紛紛搶先近彎道,搶佔最內圈,艾司也抱著衣服小凳,在跑道的內圈跟跑,別的班的同學也都在跟跑加油助威。

不過兩三圈后,別的跟跑帶跑同學紛紛停下變成慢走,就艾司還抱著大堆東西,一邊領跑一邊不停地給雅欣鼓勁:「雅欣,加油……應該可以再快幾步,趕上第二的……調整呼吸,別亂了……好的,馬上就超過第二了……甩開她……」

從頭跑到尾,在艾司一刻不停地鼓勵下,雅欣跑出了最好成績,跑了個第二,體育老師過來恭喜了雅欣,但明顯更多的是對艾司好奇:「這位同學,你是哪個班的?」

艾司掂了掂手裡的衣服:「我拿衣服的。」

雅欣解圍:「我表弟,帶他來玩。」

「哦,不是我們學校的啊。」老師也知道雅欣家親戚多,他有點失望,這男孩手裡抱著的東西少說也得有兩三公斤吧,三千米全程說話,跑下來還氣不喘臉不紅的,一棵好苗子啊,可惜不是我們學校的。

這一切,都被遠遠盯梢的姚菁看在眼裡:「哼,我就知道有鬼,這個送外賣的,和矮矬子那一夥肯定有關係!」

2

自從在忠伯那裡退居二線之後,艾司不僅沒有清閑,反而比以前更忙了,恩恩她們的運動會還沒開完呢,周老師和蘇姐姐先後找上門來,周老師那事兒是早就說好了的,艾司每天去幼兒園帶一個小時的小朋友。

蘇姐姐則讓艾司有些意外。

原來,自從艾司教育了小明之後,小明開始忠實地執行艾司哥哥的教條,無論自己喜歡什麼,都給哥哥大明分享,被哥哥扔掉了食物,摔壞了玩具,也毫不客氣地大哭。

一開始還只是自個兒傷心,可沒幾天工夫,這就初見成效了,黃家全家人對小明和大明的態度都大為改觀,尤其是爺爺奶奶。

在爺爺奶奶眼裡,那小明就是懂事兒,好東西都知道與哥哥分享,給爺爺奶奶,這也是人家媽媽教育得好,當初蘇曉雯就是一好姑娘,模樣就挺清秀的。而這大明呢……唉,這孩子他媽媽的心機真是太深了,讓二老完全沒想到,如今這大明已經又大又胖,一點也找不到小時候可愛乖巧的模樣了。

以前小明沒進家門還不覺得,總覺得是自個兒慣壞了,如今兩個孫子一比較,立馬顯出差距來,這小明越發變得乖巧聽話懂事,越看越順眼,那大孫子則變得越來越蠻橫,撒潑,無理取鬧,稍加責罵立刻就滿地打滾,爺爺奶奶漸漸地不再與他妥協,而是越發嚴厲,大明呢,不知悔改,越發變本加厲地耍無賴。

在學校里也發狠稱霸,撕咬、抓扯、毆打同學成了常事兒,一周時間,黃大哥就被老師請過去三次,黃劉夏一次氣不過,下了狠手,用掃帚狠狠地打了大明屁股,這小子哭天搶地地喊媽,哭得幾乎背過氣去,回頭就玩絕食,啥都不吃,兩天就進了醫院,跟著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爺爺血壓增高了,奶奶的心臟病也差點犯了,對這個小霸王,黃家人還真有點束手無策了。

黃家不是沒錢,心理醫生也請了,家庭教師也請了,青少年教育專家一天就換倆,來時都是慈祥和善的溫柔女教師,離開的時候臉也被抓破了,衣服也被撕爛了,一個哭著走的,一個直搖頭:「你們這孩子,根本不是接不接受教育的問題,他發瘋,是個小瘋子,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萬般無奈下,爺爺的一句話提醒了蘇姐姐:「這明明怎麼會變成這樣呢?越大越不懂事,小明剛回來的時候不乖還能理解,現在小明越來越乖。」

蘇姐姐一下就想起了那次晚餐,對呀,可以讓艾司來試試,艾司對付小朋友真的很有辦法,小明以前不也說過嗎,艾司哥哥剛開始也是和小朋友們一起打架搶玩具,弄哭不少小朋友,後來大家慢慢地都很聽艾司哥哥的話了。

艾司很為難,蘇姐姐是艾司和恩恩她們進城后的第一個好鄰居,自己和小明又是好朋友,小明的哥哥變壞了,艾司理應去幫忙,可是艾司真的好忙好忙。

運動會期間,忠伯那邊天天見的外賣送餐業務並未落下,現在又已經答應了周老師去幼兒園和小朋友們玩,此外就是恩恩她們上下學的時間,艾司哪裡還有時間去幫蘇姐姐呢?

聽到艾司的難處,蘇姐姐倒不覺得有多困難,送外賣和去幼兒園陪小朋友乃至照顧恩恩,在蘇姐姐看來都是可調整的:「艾司啊,如果你能讓小明的哥哥變得聽話懂事呢,你的黃大哥會給你好多好多獎勵哦,艾司不是想攢夠十萬塊錢包下雲從龍大酒店嗎?你如果同時打三份工,距離十萬塊的目標不是更接近嗎?」

蘇姐姐的話點到艾司死穴,艾司猶豫良久,反覆地思索,才期期艾艾地問道:「那……那,黃大哥會給艾司多少獎勵?」

蘇姐姐笑了,她熟知艾司的性情,看起來已經成年,心性絕對和自家小明沒多大差別,肯問獎勵這事兒就成了一多半:「如果艾司你真能讓我們家大明聽話,黃大哥會給你市場最高價,現在我們海角市最優質的私人家庭幼教收費,每小時一百五十元。」

「啊!」艾司眼睛立刻瞪得又圓又大,還有按小時收費的工作?不都是按月的嗎?那如果是這樣子的話,讓艾司好好算算,艾司開始掐指計算起來,簡單加減乘除一番,艾司立刻得出結論,一個月能拿到的總金額是十萬零八千!正好夠包下雲從龍大酒店,只需要一個月就能做到?艾司樂得合不攏嘴。

「不過,」蘇姐姐可不希望艾司被錢沖昏了頭腦,決定給他提個醒,「艾司你一定要聽清楚哦,前提是我們家大明得有明顯的改變,如果沒啥變化的話,你黃大哥可不會付錢獎勵你的哦。」

「嗯。」艾司被激發起了鬥志,為了十萬塊,艾司決定試一試。

「那好,大明呢白天要上學,晚上九點睡覺,你可以在下午五點到晚上九點之間選一個時間過來,你看怎麼樣?」

「啊?」艾司又一愣,剛才自己好像算錯了,不能夠一天二十四小時進行教育啊?顯然自己被十萬塊這個數字給迷惑住了,艾司冷靜下來,細細一算,大明放學時自己也剛從周老師那裡回來,接著馬上是為恩恩她們準備晚餐的時間,六七八點都是忠伯那裡的送餐高峰,那大明九點就要睡覺了,那……那豈不是說每天只有一個小時?等等,還要除去來迴路上的時間,一個月能上到三十個小時就不錯了,而且大明變乖巧聽話了,應該就不用自己天天去了吧?那麼總共算下來,只有不到五千塊!

艾司眉毛馬上耷拉下來,實際所得,與理想狀態下的獎勵,縮水了二十倍,不過蘇姐姐說得對,十萬塊需要慢慢攢的,五千塊對於以前的艾司來說,不就是一個超級豪華大數字嗎?今年實現目標不太可能了,不過明年一定能攢夠十萬塊!

艾司又重新燃起了鬥志,對蘇姐姐道:「那我只有八點之後才有時間,路上還要耽擱一會兒,摩托車是勇哥的,送完外賣我要還回去。」

「這沒有關係,你可以稍微提前一點,黃大哥會讓司機來接你,我們那兒,開車也就不到十分鐘吧。不過艾司,你真的有辦法讓大明變得聽話懂事嗎?」蘇姐姐最關心的還是艾司去不去、行不行的問題。

「不知道啊,剛才只是聽蘇姐姐你說了大明的情況,我還要問問小明、黃大哥和大明的爺爺奶奶才行。」艾司在幼兒園裡見過各種各樣的小朋友,每個小朋友都是獨一無二的,艾司發現,每個小朋友的表現和他身處的家庭環境有很大的關係。

「那好,今晚能來嗎?」蘇姐姐有些急不可待,只聽艾司說出這樣的話就知道,這才是專業人士,深入了解才方便對症下藥。

「今天……今天恩恩她們開運動會最後一天,要不明晚吧。對了!我還沒有問恩恩呢!」艾司清醒過來,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沒解決,得恩恩同意才行啊,恩恩不同意,艾司身為身體權出讓方,可沒有資格擅自做決定的。

這一點蘇姐姐倒是毫不擔心,她和藹地笑道:「恩恩一定會同意的,那姐姐就等你明天過來哦,電話聯繫。」

晚上艾司同恩恩她們一商議,果然沒有被拒絕,「調教那個小霸王啊?嗯……艾司你打算用什麼辦法?」看恩恩、雅欣那興奮閃爍的目光,艾司就知道她們其實很想親自操刀,艾司並不知道,這正是在自己身上,讓恩恩她們享受到了極大的教書育人的樂趣。

艾司說了一個大略的方案,無外乎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過都是小朋友們最容易接受和理解的方式。但這個提議遭到了恩恩和雅欣的一致反對。

「沒用。」

「你那個方法,只能對普通的小朋友使用,對那個小霸王鐵定不管用。」

「亂世用重典,沉痾得下猛葯。」

「你聽著,你得這樣……這樣……」

「我再補充兩點,最好是這樣……這樣……」

「啊!恩恩,可是,可是,你不是說,不許我這樣對其他人嗎?而且還是小朋友呢。」

「嗯,這次特許你使用點小暴力。」

「恩恩、雅欣,你們這樣不好吧,讓艾司很難做的。」

「這有什麼難做的,我還有個點子,艾司,到時候你還可以這樣……這樣……還不信了,一個小屁孩,見過什麼世面,還制服不了他。」

「嘻嘻嘻嘻嘻……」

第二日,艾司還是決定先了解一下情況,下午抽了個時間詢問了小霸王黃明荃的爺爺奶奶和黃大哥,最後問了小明,結果大人們說的和蘇姐姐說的都差不多,倒是小明道出了一點實情。

「他們哪捨得啊,臭老爹就輕輕拍了他兩下,就哭得比我大聲多了,我打針時都沒他哭得凶。後來我媽媽一勸,老爸就捨不得了,爺爺奶奶都來安慰,他不吃東西,全家都圍著他轉,不過我也有把雞腿送給他吃……艾司哥哥,你說為什麼我哥他不肯和我好呢?我已經沒惹他生氣了呀!」

艾司拍拍小明的頭,表揚了他,讓他繼續努力,說晚上再來。

找到問題了,那個小霸王依然是沒有遭受到挫折,依然覺得大哭和不吃東西是自己最有力的武器,家裡人依然著急自己!

有辦法了,恩恩她們的辦法太過火了,不過可以委婉一點,恩恩不是也說,男孩子要有自己的想法,艾司有自己的想法了。艾司將他的想法轉告給黃大哥,並請黃大哥說服家裡人配合自己,黃明荃已經九歲了,壯得像頭小豬,哪裡還有不懂事的道理,關鍵在於他不聽。

晚上七點多,艾司提前跟忠伯請了假,黃家來了位專職司機接艾司,這次不是黃大哥開的小飛人兒車,而是一個圈,三個尖,艾司認識,叫大奔。

八點剛過,艾司來到黃家,在艾司的安排下,蘇姐姐帶著小明和家裡的保姆都事先離開了,就剩爺爺奶奶和黃大哥在家陪小霸王黃明荃。

八點十分,艾司敲開黃家大門,黃大哥親自來開門,這會兒正是小霸王娛樂的時間,看電視玩遊戲或者聽故事,任何人不得干預,否則就撒潑耍橫。

「明明,這位是艾司哥哥,你還記得嗎?我們一起吃過飯的。」黃大哥熱情介紹。

原本對誰都不理不睬的黃明荃扭過頭來,何止是認得!那個小胖子,就是那次吃了飯之後性情大變,害得自己多次挨罵,思前想後,就是那次和小胖子口中的艾司哥哥吃過飯,才變成這樣的。黃明荃用仇視的目光瞪著艾司:「你來幹什麼?這是我的家,我不歡迎你來!」

黃大哥正準備訓斥,艾司制止,微笑道:「你說錯了哦,明明,這是你爺爺奶奶家,不是你的,也不是你爸爸的。」

黃明荃一愣,從來沒有人敢用這樣的口氣和自己說話,立刻大聲道:「我爺爺奶奶的就是我的!你滾,你滾!我不想看到你!」

艾司繼續微笑:「哎呀,這可就難辦了啊,我是你爸爸專門為你請來的家庭教師,從今天起,我得輔導你做一個真正的男孩子。你叫我滾,這一來呢,我是你爸爸請來的,你沒有資格叫我滾;二來呢,該怎麼滾,我還真不太會,要不,你滾給我看看?」

黃大哥本想怒斥,但想起艾司事前叮囑過他,他只好強按下心頭火氣,讓黃明荃自由表演,爺爺奶奶也被小霸王的咆哮驚動了,黃爺爺這個群眾演員還是挺配合的,剛從裡屋出來便明知故問:「明明呀,誰又惹你生氣啦?」

言語間,艾司已經走到小霸王跟前,兩人相距不過一步,別看黃明荃只有九歲,個頭躥得挺高的,已經到艾司胸口了。

小霸王一看家裡直系親屬都在,底氣頓時足了起來,捏著小拳頭就朝艾司撲過去,嘴裡嚷著:「你滾,滾!」

「打死你!」

這小鬼明顯練過,身高雖然夠不著,拳頭對著要害而去,艾司自然不會讓他得逞,輕輕避開。小霸王衝過了頭,又折返回來,如是三次,狀若瘋虎,頗有不死不休的架勢,難怪別的老師罵他小瘋子。

黃家客廳很大,避開一個小鬼艾司還是遊刃有餘的,黃明荃見碰不到艾司,改變了策略,一屁股坐下,號啕大哭起來:「爺爺,讓他滾!我不要見著他!讓他滾,讓他滾!嗚……」

不過這次,卻沒有出現他預料中的溫言相勸和呵護,爺爺奶奶和黃大哥都克制著,盡量冷眼旁觀。艾司早就給他們強調過,這第一次見面最是關鍵,若這第一次不行,那以後就真不行了。

小霸王坐地上號了一會兒,見沒有反應,不禁把手拿開,想看看爸爸和爺爺奶奶都在做什麼,卻看到艾司那張人畜無害的臉,近在眼前。小霸王只是乾號,沒有眼淚,所以看得格外清楚,艾司眼裡流露出厭惡,臉上卻始終帶著那種陽光般的微笑,好像一張面具,格外詭異。

隨後,黃明荃看見艾司抬起一隻手來,優雅地揮動,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把小霸王給打蒙了。

3

黃明荃腦子裡一片空白,小心靈受到前所未有的衝擊,好一會兒,面頰上一絲絲火辣的痛感,才傳到大腦深處。自己,被打耳光了?被那個陌生的,自稱是自己家庭教師的,渾蛋?

小霸王的奶奶心裡一疼,就要上前抱孫子,卻被爺爺制止住了,黃大哥也是深吸一口氣,久久不能吐出。

房間里頓時安靜了,艾司那一巴掌,彷彿不只是打在黃明荃的臉上,更是打在整個黃家人的心上。

黃明荃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從小到大,溺愛有加,就是親生老爸打自己,也頂多在屁股上拍兩下,他不敢下重手的。掌摑,從來都只有自己掌摑別人,從家長到老師,從小朋友到同學,哪有敢掌摑自己的?

其實艾司下手並不重,只不過聲音清脆,大明臉上連紅印都沒有,但那感覺卻格外清晰,掌心和面頰的觸碰,刺痛,微麻,脆響。艾司這一巴掌,帶給小霸王的可不只是肉體的疼痛,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屈辱感。

小霸王愣在那裡,足有好幾秒不能回過神來,他第一次感到內心的憤怒,那股怒火從心底一直衝上腦門,你誰呀?憑什麼扇我耳光?他正考慮是該放聲大哭呢,還是要歇斯底里地反擊……

艾司卻沒給他多想的機會,那隻還舉在半空中的手,畫完一道優美的弧線之後,再度折返回來,啪!又是一聲脆響。

「這是要給你上的第一課,尊重別人就會獲得別人的尊重;你怎麼對別人,那麼別人也就能怎麼對你。你剛才想要打我,是三次!」

艾司的左手比出三個指頭,跟著再度揚起。

小霸王被徹底打醒了,不再歇斯底里地大哭,連搬救兵的機會都沒有了。

「哇……爺爺,奶奶……」

「殺人啦!」

「殺人啦!」

「爺爺!——」

「奶奶!——」

殺豬般的號哭聲在黃家大宅里來回震蕩,這一次,黃家人出奇一致地保持了緘默,反常的安靜和異常凄厲的哭喊在空中交鋒,彷彿一場不見硝煙的拉鋸戰。

小霸王每哭喊一句,他奶奶的手就不自主地微微一顫,好幾次想邁步上前,都生生忍了下來。

艾司高舉著巴掌,遲遲不落下,臉上的微笑不變,但在小霸王黃明荃眼裡卻彷彿看到了別樣的恐怖。

偌大的客廳,似乎只有黃明荃一人在哭,周圍的一切都成了靜止不動的。

這樣的情形,讓艾司產生了一絲恍惚,類似的場景好像在哪裡見過。同樣的微笑,同樣稚嫩的臉龐,毫不留情的拳頭,撕心裂肺的疼痛,被打的人好像是艾司自己,那張模糊的臉是誰呢?看,看起來笑容是那麼親切,可是下手時卻有著殘忍的果決,究竟是在什麼地方,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艾司出神的那一瞬間,原本凝固靜止的環境,氣溫開始陡降,首當其衝的便是黃明荃,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在痛哭中沒來由地一哆嗦,矇矓淚眼裡,對眼前那少年一成不變的和善笑意,從心底感到恐懼。

緊接著黃家其餘人也感到了,就像一陣無形的風掠過,渾身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躥腦門,彷彿吸入肺里的空氣都變得沁人起來。

黃奶奶首先抵受不住,失聲叫道:「明明……」

已經被恐懼嚇呆,完全被艾司那帶著笑意的眼神所震懾的黃明荃,聽到奶奶如天籟的一聲呼喚,終於找到了救命稻草,但在寒意的迫力下竟不敢大聲地呼叫奶奶,只能掉著眼淚,鉚足了勁兒往奶奶的方向爬。

小霸王一動,艾司的心神便收了回來,幾乎是本能地用腳輕輕一鉤,一抬,小霸王四肢離地,沒法爬行,艾司伸出右手,捉住了他的衣領。

艾司很有禮貌很紳士地向黃大哥和爺爺奶奶微微鞠躬:「我帶明明去裡面,好好地開導開導他。」

他不需要黃家人的同意,將小霸王反拖著,往裡間走,黃明荃腳亂蹬,手亂舞,哭喊著:「救命……奶奶,救我……救命呀!」

砰!黃爺爺書房的門被重重地關上,小霸王和自己的家人被隔絕開來。

書房內,沒開燈,一團漆黑,窗外朦朧的星光投射進來,只能看到人影模糊的輪廓,黃明荃嚇得手腳冰涼,書房大門關閉時的巨響令他渾身一顫。緊接著,黃明荃在黑暗裡,發現有兩處偶爾閃爍的光源,隨著光源靠近,他才驚恐地發現,那竟然是那個少年的雙眸,人的眼睛怎麼可能發出閃爍的光來?那個自稱是自己家庭教師的少年,肯定不是人,他是妖怪!他會不會吃了自己!為什麼爺爺奶奶和爸爸都不管我了?

在這昏暗的環境中,艾司卻彷彿看得很清楚,他走到黃明荃身前,席地而坐,讓自己與黃明荃平等地對視。

要風要雨,不可一世的小霸王,竟被嚇得不敢哭,房間里,只有他的呼吸聲。

「把手伸出來。」艾司開始給小霸王講道理,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平淡,沒有提高音量,也不帶半分威脅,但黃明荃不敢反抗,顫抖著將小手伸了出來,掌心向上。

艾司從下面捉住了黃明荃的手,黃明荃怕得一縮,艾司的手卻根本沒有用力,任黃明荃將手抽了回去,只是雙目平視,直勾勾地看著他。黃明荃將手抽回來之後,被目光所迫,渾身發抖地又將手放了回去,放在那隻大手上,好熱,黃明荃的手背感覺到從艾司手心傳來的溫度。

艾司抬起另一隻手,輕輕地拍在黃明荃的手上,啪——,其實他打得很輕,但聲音很響,在這黑暗安靜的環境里尤為突兀。

黃明荃驚恐地又想縮回去,終究忍住,想哭不敢哭,只是小身板很有節奏地一抽一抽。

艾司以一種既定的節奏輕輕拍打黃明荃的手心,同時一字一頓地告訴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愛你,除了你媽媽。」

啪啪……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一直喜歡你,除了你媽媽。」

啪啪啪……

「你媽媽已經死了。」

啪啪……

「死了,就是不見了。」

啪啪……

「化作了灰,升上了天,你再也看不到,摸不著,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所以,你現在都沒有媽媽。

「所以,你欺負同學,只是為了不被同學欺負;你欺負弟弟,只是害怕爺爺奶奶不再愛你,不再疼你。但是我要告訴你,沒,有,用!」

黃家的三位家長,此時都站在書房門前,耳朵貼在門上,想聽聽這個被蘇曉雯稱讚的幼教專家是怎麼開導自家的小霸王的。

但他們只能聽到很有節奏的啪啪聲,聽不到屋裡的人是否說話。

黃家奶奶聽得那叫一個心疼啊,拉著黃爺爺的衣袖,哀求道:「老頭子,進去吧,別再打了,再打孩子就給打壞了。」

黃爺爺想到艾司事前的叮囑,強忍著,狠心道:「老婆子你懂什麼,再等等,這時候進去,先前的打不都白挨啦?」

黃大哥心中很鬱悶,心想艾司不是在幼兒園帶小朋友的嗎?怎麼搞得這麼暴力?

「你的弟弟,他願意聽我的話,他會從正面向你發起挑戰。」

啪啪啪啪……

「如果你只會撒潑似的胡鬧,以為靠不吃東西,就能贏回爺爺奶奶的喜歡,那你註定會輸,輸得很慘很慘。」

啪啪啪……

「到最後,沒有一個同學願意跟你玩,爺爺奶奶看著你就離得遠遠的,你老爸也不會管你,說不定,他們把你送到外面去讀書,你誰也看不著,自生自滅……」

啪啪……

「你還想睡家裡舒適的大床嗎?你還想擁有你的玩具和遊戲機嗎?你還想纏著爺爺奶奶給你買什麼,他們就會給你買嗎?你覺得為什麼你趕跑了那麼多個老師,他們還要找我過來呢?你如果夠聰明,就一定能聽懂我說的話,聽懂了嗎?聽懂了就點頭。」

啪!

「如果你還是個男子漢,就別逃避。」

啪!

雖然艾司下手很輕,但在這黑暗的環境中,驚恐的黃明荃觸覺非常敏感,艾司的話,連同每一次落下的拍打,就像那掌摑一樣,每一記,都扇在他臉上,烙在他心底,這個夜晚,他終生難忘。

又聽了片刻,黃家奶奶實在忍不住了:「怎麼沒聽到那孩子哭啊?哎呀,那孩子給打沒聲兒了,老頭子,老頭子。」

「媽,您就別咋呼了,艾司有分寸的。」黃劉夏忍不住嫌母親過度憂心。

就在這時,房門吱呀被拉開,艾司出現在門口,還是那副笑容,和善可親,平易近人。

「明明想明白了,他願意接受我的指導,是不是這樣啊,明明?」面對錶情各異的黃家人,艾司從容不迫。

黃明荃從艾司身後現身,卻是一直在無聲地哭泣,臉上淚痕交錯,那眼睛紅腫得跟桃兒似的,黃奶奶心疼得一下就抱住了自己的孫子:「好啦,奶奶在這裡,明明別哭了,乖,哦。艾司哥哥都是為了你好,明明以後要聽話,還是奶奶的乖孫,哦,哦……不哭了,不哭了……」

黃大哥敏銳地注意到,原本一向只以自我為中心的大明,這次竟然點了點頭,對他奶奶說的話表示認可,這不得不說已是有了不小的進步。

「今晚我還有點事,黃大哥我就先走了,明天這時候我再來。」艾司告辭,「明明,再見。」

黃明荃一直將頭埋在他奶奶的懷裡,在他奶奶衣襟上擦眼淚,聽到艾司的話本不想搭理,但不知怎麼,猛然想起黑暗中那雙閃爍著光亮的眸子,心底一寒,雖不情願,還是扭過頭來,無比艱難地說了一句:「老師,再見……」

黃家人大驚,第一次聽到小霸王如此有禮貌地回應,艾司微微一笑,至少今晚的教育目標達到了。

黃大哥想讓司機送艾司回去,艾司不讓,恩恩說過,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雖說是蘇姐姐請來的救兵,但蘇姐姐也說過要開工資算工錢的,如果老是從黃大哥這裡得好處,以後就不好意思找蘇姐姐和黃大哥要錢了,而艾司需要這筆錢,做一件生命中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在艾司的堅持下,黃大哥只能作罷,艾司自己趕了地鐵回家。這還是剛來海角市時,陪恩恩她們坐過幾次地鐵,平日艾司都走地面,很少走地下。

到靠近忠伯天天見總店附近的一個站點下車,臨近家時,艾司才覺得好累哦,教黃明荃一個人比帶一個班的小朋友還累,明天應該會好一點吧。艾司悠悠地想著,循著地下通道往地面走,就在這時,他聽到一陣婉約的琴聲,音樂縹緲、輕快,就像一隻蝴蝶在花間一撲一撲地扇動翅膀。

艾司放慢腳步,彷彿心中的煩惱和累的感覺都隨著音樂變得輕快起來。

那琴聲卻似乎還嫌不夠,越發靈動,好幾個蜻蜓點水一般的促音,像精靈舞動在月下林間,像魚兒躍出山澗清泉。

好好聽的音樂,艾司從未聽過這麼好聽的音樂,在地下空寂的走廊里迴響,宛若仙音,撥人心弦。

艾司循著琴聲就拐了過去,伴著音樂,走路都是一蹦一跳的,音樂的源頭有一個長頭髮的姐姐,她手裡拿的應該是小提琴,那個姐姐非常專註地將臉枕在小提琴上,拿弓的手上下翻飛,令人迷醉的音樂聲就從弓和弦的交接處蹦跳出來。

艾司完全沉浸在美妙的音樂聲中,一曲完了,趕緊鼓掌致謝,恩恩說過,看到好看的,聽到好聽的,一定要用鼓掌來表達感謝。

不過艾司發現,那個姐姐穿著好怪異,一件灰色的牛仔服到處都是口子,裡面是一件被各種墨團染色的白背心,也滿是破洞,露出肉色,而且姐姐的胸和恩恩她們看上去完全不一樣,好平整哦。下半身是一條深藍色牛仔褲,不過褲腿明顯被剪掉了,剛夠遮住膝蓋,這位姐姐的腿毛也好濃密哦,再往下,就是露出腳丫的鱷魚牌拖鞋,拖鞋前面放了一大塊破布,布上擺了一個很乾凈的塑料盆子,裡面有幾枚硬幣和一些稀稀拉拉的零錢。

或許是聽到掌聲,那個拉琴的人別過頭來看了一眼。艾司眼尖,瞥見他唇上有淡淡的青色,原來是個哥哥,這位哥哥的頭髮好長,還燙得卷卷的。

拉琴人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之中,停下來瞟了艾司一眼,又閉上眼睛,自顧自地拉起琴來,這次卻是曲風一變,慷慨激昂,鐵角鏗鏘,刀劍如林,錚錚有聲。

4

艾司聽得熱血沸騰,就好像地平線上,一位將軍鐵甲鐵馬,緩緩登上山坡,坡下一望無際的平原上,萬千鐵軍陣列在前,旌旗隨風而動,將軍拔劍指天,軍人齊聲呼喝。

度過初始的雄壯,琴聲愈顯高亢嘹亮,節拍加快,艾司彷彿聽見戰鼓擂響,號角連營,大軍起寨,拔營,萬人萬馬,步調一致;然後是整齊地上馬,拉韁,踢擊馬腹。

加速,再加速,俯衝,鋼鐵的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勢衝進了敵方陣營,刀劍交擊,火光四濺,喊殺聲震天。

琴聲正行進到激烈處,風格再轉,風暴一般的廝殺戛然而止,仿若一根鋼絲被拋向高空,漸行漸遠,餘音消散;几絲微不可察的顫音,從無到有,再將曲風拉回戰場。

艾司從琴聲中彷彿能看到這樣的畫面,好像鏡頭從戰場轉向高空,一隻獵鷹當空盤旋,畫面迅速拉近,獵鷹發出厲鳴,清遠悠長,跟著鏡頭切換為獵鷹的視角,俯瞰大地,原野在燃燒,戰旗在飛揚,到處都是血與火的碰撞,撕裂文明的瘋狂,鮮紅在黑色的大地上凝集成觸目驚心的傷。

最後曲音漸漸緩和,略有纏綿,蟄伏嗚咽。

似那夕陽西下,硝煙彌散,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敗軍固然全亡,勝者也只剩幾名傷兵,杵著染血的戰旗,朝著故土的方向,攙扶前行。落日的餘暉,在滿目蒼夷的大地上,投射下他們被拉長的殘破剪影,孑然,孤獨,無所依從,不知前路在何方……

這曲終了,艾司也是鼓掌,同時叫道:「好。」

那位大哥扭過頭來,鄙夷地看了艾司一眼,或許是好幾個人從旁經過,都沒往他的塑料盆里投幣,心情正不爽,見艾司戳在面前聽了這麼久,也不給錢,頓時翻了個白眼:「好個屁呀好,你懂個屁,一邊兒玩去。」

艾司卻覺得這位大哥哥在向自己詢問這曲子究竟好在哪裡,馬上作答道:「這位哥哥你拉的前半部分激情那個……澎湃,聽得我……全身的血都煮開了,就像大將軍要出征打仗了一樣,只是後面,為什麼和敵人打了個兩敗俱傷呢?後面聽得好凄慘哦,就像贏了的人也一敗……一敗?一敗塗地一樣!雖然還有不甘心,好像想東山再起,但真的好慘。」

一聽艾司管自己叫「哥哥」,這位拉琴人就豎眉怒視艾司,可聽到艾司後面的分析,彷彿勾起了心事,最後的不甘蟄伏,想東山再起也被艾司說了出來,拉琴人頓時對艾司刮目相看。

「你真能聽懂我拉的這調子?」拉琴人兀自不信。

艾司點頭,這位哥哥的嗓音未免也太尖細了些,如果只聽聲音,肯定以為是位姐姐。

見艾司點頭,拉琴人也不質問,只是道:「那你再聽這首。」說罷,他優雅地將長捲髮一甩,用腮托住了琴,弓放琴上,緩緩拉動。

琴聲錚琮,泉水叮咚。

艾司聽到了青青的草原上,鶯飛草長,小鹿在跳躍,小鳥在鳴吟,他彷彿回到了蓮花山,回到了和花菜一起坐看星月,且聽風吟的日子。

可是漸漸地陰雲密布,森林枯萎,鳥獸散盡,人蹤絕滅,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花菜虛弱地躺在枯死的草甸上,只用那雙大而無辜的眼睛看著艾司,眼中滿是歲月沉澱的溫情。

艾司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聽到琴聲後會出現這樣的畫面,只覺得花菜孤零零地躺在那裡好可憐,艾司什麼都做不了,也不能幫它,好想摟著花菜再說會兒話……艾司好想花菜,好想好想。

艾司從不掩飾自己內心的情感,聽到傷心處,頓時心酸淚涌。

可這還不是結束,凄婉的琴音在如訴如泣地低回兩遍之後,一個漫長的斷音,跟著就是列缺霹靂,丘巒崩摧,那彷彿不是琴弦能拉出來的音調,更像鋼琴鍵盤上敲擊出來的音符。

天裂缺口,大壩決堤,滔天的洪水席捲了一切,那當真是天崩地陷,無底深淵。

在毀天滅地的力量面前,一切反抗都是徒勞,只能隨波沉浮,不知是生是死,將漂向何方。這一段音樂起起伏伏,端的是黑夜閃電,風浪滔天,其中暗含的巨大恐懼、不安、彷徨、茫然,無力抗爭,艾司完全體會到了。

最後一段,是洪水散盡,一片狼藉,家園不再,親人離散,父不見子,妻不見夫,哀號慘呼,聲聲泣血。若有若無的斷續琴聲,彷彿神魂迷離,幽思如風,罄南山之竹,難書離別之痛。

拉琴人自是知道這首曲子背後的故事,憶昔思今,不免深有感觸,拉著拉著,就有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滑至臉頰,後面的曲調由於太過傷悲,沒辦法繼續拉下去了。

可當他抬頭,卻震驚地發現,那個聽琴的小夥子,竟然早已淚流滿面,那悲慟傷心之情,比自己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見琴聲停下,艾司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哇的一聲大哭道:「哥哥你拉得太慘啦,真是好慘啊,哇……」

原本拉琴人還在為艾司的感同身受而備感欣慰,可一聽艾司這聲哥哥,頓時不樂意了,鼻孔一翻,怒斥道:「哥哥?你哪隻眼睛看見老娘是哥哥了?」

啊?艾司也被震住,一時忘記了傷悲,再仔細看看,這位……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類同胞,長著一張頗為中性的臉,稍加修飾,既可以顯得更陽剛霸氣,也可以顯得溫婉可人,不過那唇上兩撇淡淡的青須總不是假的吧。

艾司看看同胞的上半身,再看看下半身,這位姐姐,你自己不出聲,艾司很難分辨你的性別的。

艾司試探著問了一句:「對不起,姐姐?」

拉琴人歪著嘴角「切」了一聲:「小子,你給老娘聽好了,我賽夕詩是個正宗的娘兒們。你看不出,我有多麼雌性化嗎?」

完全看不出來啊,姐姐,艾司不安地攪動手指,小聲嘀咕:「聽恩恩說,西施是個大美人來著?」

艾司這是典型的哪壺不開提哪壺,賽夕詩大怒:「臭小子,你給老娘聽好了,老娘的名字是夕陽的夕,詩歌的詩,賽!夕!詩!你到底有沒有文化啊!」

這時又一趟地鐵到站,從地鐵里走出來的人群三三兩兩,好幾人從艾司與賽夕詩的中間插過,從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一元、五毛的零錢,扔進賽夕詩的塑料盆里。

艾司若有所悟,一面感慨:「姐姐也是乞丐啊。」一面替姐姐感到不值,拉琴拉得這麼好,這位夕詩姐姐怎麼會是乞丐呢?

賽夕詩火冒三丈,氣得嘴角哆嗦:「乞你老母!老娘這叫街頭藝術,在歐美很流行的,你沒文化就不要裝懂!真是晦氣,還以為找到個知音來著。」

賽夕詩姐姐怒罵時,更是毫無形象,指手畫腳,一會兒指天,一會兒指地,唾沫更是呈噴髮狀,噴到艾司臉上,艾司趕緊擦去,這位姐姐口臭好嚴重的。

賽夕詩還不解氣,指著艾司道:「你走,不要出現在老娘面前,信不信我拿琴扁你!」

那雙眼瞪得又大又圓,一隻手已經握住了琴頸,作勢要打。

艾司退了幾步,心想不是說喜歡音樂的人都會視琴如命嗎,這位姐姐好暴力哦,她的性格肯定和雅欣很合得來,這麼暴力,以後不好嫁人啦。艾司想著,就嘟噥了出來。

賽夕詩雖然聽不太清楚,但聽到嫁人什麼的格外敏感,一聽就知道這小子嘴裡絕對沒冒好詞兒,腿一蹬,腳一甩,一隻鱷魚牌拖鞋就飛了出去。

艾司正邊走邊想,忽然覺得背後有什麼東西高速靠近,完全出於本能的反應,頭一偏,手一探,將那東西拿在手裡,一看,不是夕詩姐姐的拖鞋嗎?

艾司噔噔噔又跑了回來,恭恭敬敬地將拖鞋遞上去:「姐姐,你的鞋掉了。」

賽夕詩一愣,怒目圓睜:「要你管!你滾!」

艾司將拖鞋放在地上,悻悻地離去,在他心裡,雖然這位夕詩姐姐性格古怪了點,脾氣大了些,但能拉出那麼動聽的音樂,肯定是好人啦。走了兩步,艾司覺得不對,艾司聽到了那麼好聽的音樂,卻沒給錢耶,那些路過的人都沒聽到也給錢了。

賽夕詩正胡亂地套上拖鞋,發現那混小子走了沒多遠,又噔噔噔跑回來了,這小子不到黃河不死心是吧,丫的當老娘說話是放屁呢!她雙手握緊琴頸,像握棒球杆那樣正準備來個大力揮擊,卻見艾司明明看到自己手裡的琴,還是壯著膽子靠了過來,從口袋裡捧出一大把零錢,往破布上一放,跟著就像怕被蛇噬一般趕緊縮手跑開了。

這把皺巴巴的破碎零錢里,居然還有一毛兩毛這種罕見的小鈔,一看那小鬼就不是什麼有錢人,學生?他那個年紀這個點應該還在上晚自習,那麼就只剩另一種可能了,外來務工人員,看樣子,也不是覬覦老娘的美色。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賽夕詩忽然生起這樣的感慨,這小子能聽出自己的掙扎和不甘,也能聽出小惠譜的曲子里的傷悲,遙想當年,子期伯牙相遇,也莫過於此。

不知明天,他會不會還從這裡經過啊?哼,是自己想多了,在這個有上千萬人口的沿海城市裡,哪有那麼巧還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

不過那小子也說得沒錯,什麼街頭藝術,不過是自我貼金,哪有人會停下來認真地聽自己拉的是什麼,這座城市裡的人,都很忙的。

想到這裡,這位夕詩姐姐將手指伸進鼻孔里,嘴角一揚,又發出一聲一聲「切」自嘲似的冷笑。

殊不知艾司離開地下通道,心裡想的也是明天從黃大哥家回來,我還從這兒過,看夕詩姐姐是否還在這裡拉琴。

剛出地鐵口沒走多遠,就看見路邊有一位乞丐,這次可是真乞丐,他裹著條破氈子,好像雙腿自膝下就沒了,匍匐在地,身子顯得很短小,一顆頭奇大,戴著一副盲人墨鏡,看來不僅沒了雙腿,還是個盲人。

真是可憐,艾司很想接濟一下,一摸口袋卻摸了個空,方想起口袋裡的零錢都給了夕詩姐姐,艾司很不好意思,只能輕輕地從這名大頭乞丐身邊走過去。

那乞丐雖然看不見,但聽力似乎特別好,聽到艾司走過,雙手捧著的破搪瓷杯子上下抖動,有幾枚硬幣在杯子里撞得丁零哐啷直響。

艾司停下來歉疚道:「我身上真的沒有錢了,對不起啊。」

豈料,那大頭乞丐一聽到艾司說話的聲音,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那偽裝的斷膝下立刻長出了一雙小腿,跟變魔術似的,跟著將墨鏡一摘,一雙小眼睛賊亮賊亮地熠熠發光。他一把就拽住了艾司的手腕,驚喜叫道:「那誰誰!」

艾司也將這大頭乞丐認出來了:「大頭!」

這個偽裝乞丐騙人錢財的,不是大頭楊聰又是誰。

話說這大頭楊聰,自從看見艾司空手搏獅之後,就夜不能寐,經過幾日的冥思苦想,終於想到一條發財大計,那小子人傻好忽悠,力氣又大,身手靈活,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可見老天垂憐,終於給我楊聰楊爺指明了一條發財大道。

大頭楊聰經過深思熟慮,越想越覺得這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金光大道,做夢都夢到自己被成堆的鈔票和金幣給掩埋起來,身邊比基尼美女如雲,點煙都是用百元大鈔。

不過,這發財大計有個前提,就是必須先找到艾司,雖說這小子很好忽悠,但找不著他一切都白搭。由於艾司活動的區域被人家劃定了警戒區,楊聰不知道違反規定會有什麼下場,他也不敢去嘗試,只能在警戒區外圍周邊碰碰運氣,接連好幾日都沒什麼斬獲,楊聰楊大爺手裡的資金緊張起來。

看著人來人往,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楊爺腦筋一轉,就拿出了自個兒行走江湖的必備武器,破毛氈和墨鏡,一面繼續守株待兔搜尋艾司的身影,一面給自己找點外快。

可又過了幾天,那艾司還沒蹤影,我們的楊爺已經淪落到連泡麵都快吃不上的地步了,一般人見他長得肥頭大耳,不怎麼樂意接濟他。所以楊聰的觀察範圍,就從艾司必經的幾條路段,漸漸轉移到了公交車站或地鐵口這些人流密集的地方,沒想到在這兒都能碰到艾司,看來果然是連老天爺都在幫著自己。

楊聰越想,底氣越足,踮著腳尖大力拍著艾司的背:「哥們兒,閑話少說,哥哥我有一條發財大計,好兄弟,講義氣,特意來通知你。」

艾司將大頭上下打量了一番,想起了那位在圖書館外面要錢的大叔,神秘問道:「你這樣……能要到很多錢嗎?」

大頭差點一窒,乾笑了兩聲,以無比猥瑣的腔調抑揚頓挫地反問道:「靠——,你看哥哥我像靠這點兒小錢過日子的人嗎?」

艾司的優點就是不撒謊:「像!」

楊聰顯然已經習慣了艾司的直白,沒臉沒皮地拍著艾司的背讓他跟自己走,臨走前故作大方地將破氈子一腳踢到路邊:「其實我是專門在這兒等你的,這個嘛,反正閑著也沒事兒,俺們不偷不搶,這錢也算掙得正大光明對吧。好啦,咱不說這個,哥哥問你啊,青瓦街龍場聽過嗎?沒聽過是吧,就知道你沒聽過,聽哥哥說,那地方,簡直就是專門為你這種人而修建的,到了那裡,哥哥保證你能賺到一大筆錢,要是打上個十幾二十場,你下半輩子都不用為吃穿發愁了。」

「什麼打上個十幾二十場?你究竟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跟哥哥來就是了嘛,難道你大頭哥哥還會害你,真是的。」

「恩恩她們要放學啦,我要回家去了,改天吧。」

「哎,你別走啊,那誰,艾哥,艾哥,你聽我說嘛,今天晚上正好就有一場,我先帶你去看看嘛,看看再說嘛是不是。真的能發大財啊!對你來說小菜一碟的!」

「我真的要回去啦,恩恩她看不見我,要生氣的。」

「那你這麼晚在外面閑逛什麼?」

「沒有閑逛啦,我去給小朋友補課。」

「當家教啊?那能掙幾個錢啊,你就說今天補課補晚了不就得了?艾哥,艾哥哥,艾爺,算我求您了,耽誤不了你幾分鐘時間的,去看一眼,就看一眼。你難道不想發財?」

艾司停下,思索,問:「能掙很多錢啊?」

「多。」大頭拚命點頭。

「好幾千?」

「比這多得多。」

「要不要身份?」

「要什麼身份?不要不要不要,那裡每個人都想方設法把身份藏起來的。」

「什麼事情能掙這麼多錢啊?不會是壞事吧?」

「我以人格向你保證,這事兒跟壞事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走吧,艾爺,您再等一會兒就散場啦。」

5

青瓦街緊鄰南寧路,卻是一條地道的步行街,街道兩邊都被搭帳篷的路邊攤給佔據了,中間僅留下不足兩米的行人通道,沿街混雜了各種叫賣聲。

楊聰領著艾司穿過人流密集的攤位,拐進青瓦街邊一條小巷,巷子里早有一人在那兒等著,瘦得跟猴似的,大頭管他叫竹竿,那名字倒也貼切。

「就這小子?」瘦高個兒竹竿看了艾司一眼,表示懷疑。

大頭將竹竿拉到一旁,小聲嘀咕:「就他,你別看他個子不高,你看他那身形,那肌肉,爆發力超強的,我大頭什麼時候看走過眼?」

「也沒看出什麼肌肉來啊,到底行不行啊?入場券很貴的!」竹竿還是不信,精神萎靡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操!」大頭髮了狠,「前幾天有頭獅子在市區被人用拳頭打昏了你知道不?」

竹竿道:「知道啊,聽說是一個警察乾的。」

「干他娘,就是這小子,我就在旁邊,親眼看到的,這小子發起狠來,我怕得想尿啊!」

「有沒有這麼誇張,真的假的?」

「我以人格擔保啊!」

「你的人格不值錢啊。」竹竿又打了個哈欠。

「我操!你想想,我全部家當都押在這小子身上去了,他要是不行,我還不如上吊抹脖子死了算了。少廢話,走吧,賺了錢買一斤粉,爽死你啊。」

見竹竿點頭在前面帶路,大頭喜滋滋地跑過來,對艾司恭敬道:「可以啦,我們跟他走就是,艾哥。」

艾司看著黑漆漆的小巷,小心道:「我不想去啦。到底在哪裡啊?」

大頭無比親昵地摟著艾司的胳膊:「走過這條小巷就到啦,這幾步路呢,裡面很好玩兒的,來來來……」

「你們剛才說什麼粉啊?」

「爽身粉,爽身粉。」

走到一半,小巷中間有兩個體重在三百斤以上的肉墩型壯漢守著,那竹竿有氣無力地摸出一張黑色的卡片晃了晃,壯漢們才放行,其中一個還提醒他們:「火龍正在裡面,你們運氣不錯。」看起來竹竿大頭都是這裡的熟面孔。

另一個則調侃艾司道:「帶了個雞蛋啊?」

「你才是雞蛋,大哥看清楚了,岩石來的。」大頭也不怎麼怕那胖漢,兩人說的是當地小混混的黑話,雞蛋的意思就是很不經打,一碰就碎,比雞蛋好一點的叫沙袋,不僅能扛打,還能偶爾獲勝的叫小刀,最後擂台常勝的才叫岩石。

走到小巷另一頭,裡面漸漸傳來震耳欲聾的重金屬搖滾樂,艾司大老遠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是煙火味夾雜汗味和排泄物的氣味,十分難聞。

小巷盡頭,空間豁然開朗,四面都是高樓,在中間正好圍成一個小廣場。

這原本是小區垃圾場,後來被一群小混混佔據了改為籃球場或足球場,再後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裡成為街頭打架鬥毆、幫派廝殺的極佳場所,最後被北區的大佬整合起來,有了龍場的名頭,是海角市較為知名的地下黑拳市場。

聲嘶力竭的瘋狂音樂,狂歡般尖叫的人群,隨處丟棄的易拉罐和啤酒瓶,熊熊燃燒的汽油桶。在廣場中央立著四面銹跡斑斑的鐵圍欄,圍欄四角被熊熊烈焰映照如白晝,圍欄中央有兩個赤裸上身的猛男正像野獸一般搏鬥著。

其中一個身高一米八幾,肌肉結實得像鋼鐵,一頭火紅的頭髮,臉上用油彩畫上青面獠牙,看起來格外兇狠,這就是龍場近幾月聲勢正旺的台柱子之一——火龍!

青瓦街龍場的幕後老闆黑道出身,對中國武術有著近乎狂熱的愛好,這地方既然被命名為龍場,那麼裡面最能打的人自然被冠以龍的稱謂。

龍場里有九條龍,每一個都是黑道上叫得出名的響噹噹的人物,平日難得一見,不過偶爾也會出來透透氣,像今晚就是。

火龍的對手是一個代號蜥蜴的人,身高比火龍稍矮,體型看起來卻比火龍還魁梧,原本也是岩石級的好手,但在火龍面前,卻像被逗的猴。

龍場的觀眾不只是黑道上的混混,也有些有錢人,它除了提供令人感到刺激的肉搏之外,最主要的是賭博,龍場勝負不計分數,只算輸、贏、平,一方把另一方打倒在地,讓他爬不起來,就算贏了。如果時間到,雙方都還在場上站著,就是平。

簡單的規則加上激烈的搏鬥,特殊的環境有著別樣的刺激。

沒看兩分鐘,艾司就看見那個紅頭髮的轉身一鉤,將對手絆倒,跟著反手肘擊,那手肘貼著對手的臉,兩人一起往地上倒。立刻就有鮮紅的血飛濺,圍欄外的觀眾反響熱烈,那鮮紅的顏色就像毒品刺激著他們的神經。

大頭興緻勃勃地給艾司介紹,現在都不行了,以前打得那才叫一個激烈,動則生死見真章,十個裡面就有九個要被抬出去。

艾司很討厭這裡,討厭這裡的氣味,討厭這裡的音樂,討厭這些人如痴如醉的瘋狂模樣,最討厭的卻還是那四面鐵網圍成的擂台,就像個金屬籠子,裡面的人彷彿已不再是人,只是保留原始本性的野物。

那個籠子……艾司不知為何,總會聯想到那天與大狗狗戰鬥時出現的鐵籠子,雖然外形差異很大,但似乎作用都是一樣的。艾司的手指不自覺地抖了兩下,全身的肌肉開始收縮,緊繃,腦袋裡的血管似乎隨著那狂暴的重金屬音樂震顫,一陣一陣地刺痛。

與艾司相反,楊聰回到這裡,就像遊子終於歸家,魚兒回到了水裡,貪婪地呼吸著那夾雜各種味道的氣息,全身都放鬆下來。

「打呀!」

「夾爆他的頭!」

「踢他襠,踢爆他!」

多麼熟悉的尖叫聲,楊聰不禁思緒飄遠,遙想當年,第一次遇見司徒,也是在這裡,當年他就和身邊這名少年差不多的年紀,那時候的青春,年少且輕狂,充滿了激情與夢想,誰知道風雲突變,一切都成了過眼雲煙。

「大頭,他們在做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個啊,他們在做運動。」大頭開始忽悠。

「運動?就像運動會那樣?」

「對呀!就是你想的那樣!」環境嘈雜,兩人都需要大聲說話,前面的竹竿回頭,好奇地瞅了艾司一眼,大頭給他做了個不可說破的暗示。

「小子你鄉下來的啊?」竹竿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我是海角市納涼鎮石橋村人。」艾司對自己的來歷背得很熟。

楊聰警告地瞪了竹竿一眼,竹竿無所謂地撇撇嘴:「還真是鄉下來的。」

「怎麼樣,你看裡面那兩個人,個大、人傻,肯定不是你的對手,你要上去,哈哈,嘿哈嘿哈,三拳兩腳就把他們打趴下了。」楊聰比畫出拳擊姿勢想激勵艾司的鬥志。

「不好,不喜歡這裡。頭疼。」艾司卻一點興趣都沒有,看了一下場內,「他們那麼壯,看著就好可怕的。」

「別呀,哥。」見艾司想走,大頭趕緊把他拉住,「你還記得那天打那獅……就是那大狗,你只要拿出十分之一的力氣,打趴他們完全沒有問題啊!」

艾司搖搖頭:「恩恩不讓我打人的,打人是壞孩子。」

大頭一時張口結舌,不能打人?只能打動物?他不知道該怎麼誘惑艾司了。

小眼珠子一轉:「這是比賽嘛,運動會,這不算打人的。我問你,你打別人,打了之後有好處嗎?」

艾司想了想,搖頭。

「那不就得了!」楊聰張開雙臂,五指彷彿抓著大把的鈔票,激情地捉住艾司手腕,「這是比賽,叫競技,和你說的打人完全是兩回事,你要是把對手打倒在地,有錢的!好多好多錢啊!」見艾司愣著,又強調一遍,「有獎金的!贏了的人有好多獎勵的!」

「有多少?」艾司皺著眉頭隨意問了一下。

大頭馬上對竹竿說:「去問問火龍的盤口和今晚大概能得的賭金。」

竹竿蔑視一眼,大頭討好道:「幫幫忙嘛,哥。」

這時場內的火龍和蜥蜴正好分開,蜥蜴一個抱撲摔俯身搶火龍下盤,火龍稍稍一退,雙手像鐵鉗一樣卡住了蜥蜴的腦袋,將對手的頭往自己膝蓋上摁,頂了一記之後,感覺沒吃上力,身體又前傾下壓,幾乎將蜥蜴的頭夾在自己褲襠下,雙手抱住蜥蜴的腰,如旱地拔蔥一般將他整個人倒舉了起來,再狠狠地往地上砸。

就像屠宰場的人捉住兔子耳朵殺兔子一般,猛力地往地上那麼一摔。

人群中再次迸發出尖聲驚叫,歡呼如潮,艾司倒吸一口冷氣,指著場內問大頭:「這樣不疼嗎?」

大頭還想接著忽悠:「這怎麼會疼,這是比賽嘛,比賽肯定不會疼的。」

「你騙人,摔一跤都很疼的!」艾司戳穿大頭的謊言。

這時候竹竿帶著消息回來了:「火龍一賠一點五,蜥蜴一賠五,今晚大概火龍能拿一兩萬吧。」

一兩萬?艾司心思糾結起來,他在心裡盤算著,要是這樣能拿一兩萬,那麼只需要參加六七次比賽就能湊夠十萬了;可是,那個被打得好慘,肯定很疼的,而且恩恩有說過,不許那樣子對別人,恩恩又沒有說比賽時可不可以這樣做,那就是都不許嘍。

但是,艾司真的好需要錢,十萬塊耶。

「那我也能拿那麼多嗎?」艾司惴惴不安地問了問。

「你能拿的比他多多了,要是你能打贏他的話。」楊聰大聲地吼出前半句,刻意壓低聲量說了後半句。竹竿鄙視地嘲笑大頭。

但艾司聽力很好,追問:「怎麼算是打贏他呢?」

「就是把他打趴在地上,讓他爬不起來。」大頭一看有戲,這方面有問必答。

艾司皺皺眉頭:「要是我是趴地上那個人呢?」

「這不可能,你當你大頭哥哥這麼沒眼光?就拿出那天你打那……那大狗的力氣,一拳就搞定了!」

「那趴地上的人是不是就沒錢拿了?」艾司依舊在發問,有點難以捨棄。

「那……」大頭本想說那當然,只能贏不能輸,可看艾司好像準備放棄的樣子,趕緊改口說了,「那哪兒能呢,那不上去白挨一頓揍,趴地上那個要拿得少一點,怎麼也有好幾千吧。」

其實龍場並不是什麼規矩的大型地下黑拳,更傾向於臨時賭鬥,只不過有人組織,有人押注,有人抽頭,這種簡單賭鬥,拳手是沒有出場費的,全靠押注多少,雙方後台各有一個經紀人給自己的拳手押重注,其餘圍觀者押小注,贏了全得,輸了沒有。

至於參加外圍賭場的群眾籌碼分配,由組織者負責,獲勝拳手在組織方支付了獲勝群眾的賭資后,給予三成利潤獎勵,而與對方經紀人賭鬥贏得的籌碼,則與他的經紀人協商分配;而輸了一方的拳手,他的傷殘費和出場費什麼的,由他和經紀人自行解決,但是組織方面同樣會提供一成的利潤分給拳手,以示公平或是撫恤。若是時間到了,雙方還能同時站在場上,那麼算平局,雙方經紀人賭資各自歸還,組織方給每位拳手分兩成利潤。

因此大頭也不能算欺騙,只是將數額盡量往高了提,艾司卻覺得不划算,被打成那個模樣,才幾千,恩恩她們說大病一場都要好幾千的。

一看艾司皺起眉頭,大頭趕緊補充:「如果說打到最後,你們兩個人都還能站在那兒,都沒倒下,那就不算輸也不算贏,算平局,這場上的錢你們兩人平分。」

「嗯?」艾司看了竹竿一眼,這次竹竿也點了點頭,看來是真的,「那也就是說,比賽完了之後,我只要還能站著,也能拿一萬左右?」

「嗯,對,沒錯,就是這樣子的。」大頭的大腦袋點得比打夯機還快。

「打一場比賽要多長時間啊?」

「這個,是雙方開打前自行約定的,不過如果時間越長,就越容易把一方打趴下,那獎金也就越高。」大頭耐心地解釋著,扭頭問竹竿,「這次火龍他們打了多久?」

「十分鐘。不休。」

大頭給艾司一個「你聽到了」的眼神,伸出手指比畫了一下:「十分鐘,兩萬。」他自然不會提,要在火龍面前堅持十分鐘,那需要多大的勇氣。「十分鐘之後,不倒地,一萬。」

「那半個小時呢?是不是就有三萬?」艾司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叫了起來。

「這個,倒不一定有那麼多,但肯定比一萬多。」大頭打馬虎眼。

艾司聲音很大,這次不僅是竹竿,連周圍的人都投來憐憫的目光,想在火龍面前堅持三十分鐘?小子你很想投胎啊!

「那……我可不可以躲?」

「你傻呀,人家打你,你當然要躲,躲了之後再還擊,誰讓你傻乎乎站在那裡讓人家打,你看他那拳頭,你真敢站那兒不動讓他打?別說三十分鐘,三秒鐘你都堅持不下來啊!」大頭被艾司的問題嚇了一跳,還好這小子提前問出來,否則自己真的要輸得脫了褲子上吊。

「我沒身份,這真的不要身份?」艾司心中有了計較,恩恩不讓我打人家,但是我可以讓人家打不著我啊,在裡面躲十分鐘就有一萬哎,那要是我在那裡面躲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艾司伸出雙手,屈指數了起來。

「要啥身份啊。還要我說多少遍你才信啊?」大頭口音都變成東北味兒了,「我揍這樣告訴你,身份擱這兒,它揍不好使。」

竹竿不禁微微搖頭,這大頭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個傻小子,連身份證都沒有,死了都沒人收屍,聽說被打死在台上,這龍場有筆善後資金?難道這大頭打的就是發死人財的主意,難怪他說穩賺不賠,哼——

「我可以試試?」艾司意有所動。

「馬上就可以試啊。」大頭早就迫不及待了,「跟我來。」他要帶艾司去找一個拳手經紀人和對方對賭,剛走沒兩步,臉色大變,第一反應竟是扭頭想跑。

人群中有人大喝一聲:「站住!想往哪兒跑你!看到你啦,小屁股,過來!」

大頭的趾高氣昂頓時變作霜打茄子,灰溜溜地低著頭小跑過去,賠笑道:「琛爺,您也來玩啊?」

「少屁話。」叫琛爺的四五十歲年紀,乾瘦,花白頭髮,對著大頭屁股就一腳踹了過去,大頭一個趔趄,嘿嘿乾笑。

琛爺叼著棵大雪茄,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沙灘椅上:「上個月你和我手下的阿坤打牌,輸了借了五百塊,說好的七出十五歸,日息五分,現在利滾利,你欠我三千,啥時候還啊?」

「哎呀琛爺,您老就高抬貴手吧,當時說好了是朋友借,不是向公司借錢啊。」大頭哭喪著臉,四面作揖,「您老身上拔一根毫毛,也比小的大腿粗,小的是真的沒錢,在哪兒找三千啊,就算您老把小的賣了,這一身幾兩肉,也值不了三千啊;小的一直腎虧,萎縮到快沒了,肺也因為吸煙吸壞了,肝也是爛的,心臟也不好,這小眼睛還近視,您老賣器官也賣不了幾個錢啊,我全身上下就沒一地兒是好的,您老就當放了個屁,放過小的吧。」

琛爺和他周圍的夥計哈哈大笑,五百根本就不是個數,那七出十五歸,日息五分,在黑道上也沒高得那麼離譜的高利貸,不過就想看看這小丑頂著大腦袋,扭動著小屁股,圖個樂子。

楊聰也清楚對方的想法,竭力讓自己的肢體語言看起來足夠滑稽搞笑,希望對方一樂,就撒手讓自己走人。誰知道這次琛爺笑夠了之後,臉色一沉:「不行!你小子有錢來龍場看打鬥,會沒錢還我?五百雖是毛毛雨,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你今兒個要是還不出錢來,可別怪琛爺我真把你給剁碎了賣掉。」

楊聰臉色大變,膝蓋一軟就跪地上了,一雙小眼睛四下張望,心中只能祈禱琛爺是在跟自己開玩笑,眼睛卻在看逃亡的出路在哪裡。

這時候,艾司從後面搶上前來,大聲質問:「你們為什麼欺負大頭,你們沒看到他都快哭了嗎?」

琛爺和他的手下都是一愣,這又從哪兒冒出個愣頭青?

6

楊聰卻是眼前一亮,救兵啊,趕著琛爺還沒有賣我,我先把這小子給賣掉吧。他骨碌爬了起來,抱住艾司胳膊,擠出笑容:「琛爺,這是我鄉下表弟,我這次來呢,其實是帶這小表弟來打拳的。」

「表弟?打拳的?就這小身板?跟小雞崽似的,哈哈哈哈哈……」琛爺和他的夥計哄然大笑,琛爺補充問了一句,「他能和誰打?和你呀?哈哈哈哈哈……」一行人笑得前仰後合。

大頭不敢笑,抱著艾司的胳膊瑟瑟發抖,艾司往場上一指:「我要和那個紅頭髮的打,十分鐘,不倒下,就有一萬,我兩個小時不倒下,就有十萬了。」

「噗……哈哈哈……你們聽到沒有,他……哈哈,他要和火龍打,還十分鐘不倒下……哈哈哈,大頭,你這表弟太搞笑了,比你逗多了,你哪兒找來的啊?這都是極品啊!哈哈哈哈……」琛爺笑得雪茄都掉了,拍著大腿,眼淚流了出來。

琛爺擦去眼淚,往旁邊指了指:「聽著,小子,你和我手下阿彪打,你贏了,你表哥大頭欠我的錢,一筆勾銷,你要是輸了……」琛爺笑意漸漸收斂,變色陰沉,「我就把你們兩個,一塊兒賣掉!」

「可是,我站著不倒,不贏也不輸呢?」艾司問道。

「行,只要你能在阿彪手下,過十分鐘不倒,也,算,你,贏!」琛爺發了狠話,叫過一個夥計,嘀咕了兩句,自然有人去與龍場組織者聯繫。

大頭趕緊趁這空當,給艾司介紹一下他對手的情況,那阿彪個子不算太高大,一米七三,但在龍場也算是岩石級好手,他的鞭腿和左後勾拳是兩大撒手鐧,艾司哪兒知道什麼叫勾拳什麼叫鞭腿,只是嗯嗯答道:「我不讓他碰到我就是了。」

「大頭,這次有沒有錢拿?」

「嗯,這個,可能,應該有一點兒吧,但是,因為……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大頭支吾起來,顧左右而言他,「額,對了,你還要特別小心,這阿彪很陰險的,動不動就猴子偷桃、插眼睛什麼的,千萬不要讓他近身。」

這時候組織方已經做出反應了,一個瘦得跟竹竿有一拼的年輕人,拿著小商販叫賣用的大喇叭高聲喊著:「下一場下注開始啦,下一場下注開始啦,一個新人小雞崽想要挑戰溫妮阿彪,燈光注意一下,燈光注意一下。」

幾道強烈光柱頓時照在了艾司身上,讓艾司都睜不開眼睛,周圍未散場的人一看,這差異也太大了,溫妮阿彪這些人都算了解,溫妮是一間夜總會的名字,琛爺他們就在那一帶收保護費的,這新人小雞崽明顯就不是個兒,根本看不出有任何身體優勢。

盤口很快開了出來,組織方還新增了盤口,賭的是小雞崽能在阿彪手下堅持幾分鐘,最低是一分鐘之內,最高自然是打滿十分鐘。

剛看完火龍大戰蜥蜴,就好比吃完正餐後來點餐后水果,幫助一下消化,那些贏了的自然又紛紛投注,看看這小雞仔能給大家帶來點什麼樂子。

艾司向大頭抱怨:「為什麼要叫我小雞崽,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我叫艾司。」

「行了吧,你打贏陳彪再說,以後我們再取個威風點的名字,這裡不會有人用真名的。」

「哦。」

進了鐵圍欄,艾司發現,這裡面的空間比外面看上去要大一點,對面的阿彪赤裸上身,肌肉板結如牛筋,雙手戴了副皮手套,以拳擊掌,啪啪作響。

艾司打定主意,繞著鐵圍欄和他轉圈圈,絕對不讓他碰到自己。

陳彪向艾司靠近,艾司不朝場中央走,貼著鐵圍欄挪移,周圍的觀眾不樂意了,這到底是來打拳的還是來幹什麼的,膽子這麼小,還上場打個球啊。

艾司有些緊張,又有些茫然,大頭給自己的解釋是這鐵圍欄裡面什麼規矩都沒有,你想怎麼打就怎麼打,想咋躲就咋躲。艾司心緒不安,外面那些人太吵了,艾司一會兒想到恩恩不許自己和別人動手,一會兒又想到要是贏了有好多好多錢拿,拿到錢就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了……

一些極度不滿的觀眾隔著鐵網猛推艾司,艾司心神都在面前的對手身上,腦子裡想的都是有的沒的,沒想到背後發力,頓時向前一撲,陳彪看這架勢,順手就給了艾司一拳。

艾司看著拳頭在眼前放大,身體卻一時忘了該做何反應,用臉貼了上去,頭一歪,乾脆倒地!全場一片噓聲,這餐后小點還沒放到嘴裡就沒了?

組織方拿大喇叭的青年也不知該如何解說了:「這……這這這,這也太誇張了吧,這是零點零一秒的新KO紀錄嗎?我們的新興選手小雞崽顯然是不行啦,嗯,嗝屁了,那麼,現場又有多少人為你們手中的票而歡呼呢?又有多少人失望沒有買一分鐘內結束戰鬥呢?」周圍立刻附和似的響起一片歡呼和各種咒罵。

大頭急得滿頭大汗,擠到艾司倒下的地方,拚命地吹氣,大喊:「喂,喂!蠢貨,笨蛋!大白痴!快給我醒過來!你不能這樣就倒下了!你這樣我們就全完了!告訴你要注意他的後手勾拳的!」一看艾司睜開眼睛,大頭不遺餘力地喊著,「快爬起來,趕快爬起來。」

艾司覺得半邊臉是麻木的,腦袋裡面嗡嗡作響,這是怎麼啦?自己在哪兒?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聽到大頭焦慮的吼叫聲,是了,我在鐵圍欄裡面,有個大個子剛才打了我一拳,糟了,回去怎麼給恩恩解釋啊?

周圍的歡呼和咒罵聲都小了下來,陳彪一看那小子還能動,還想爬起來,走上前去,一隻腳高高抬起,一個大力劈踩就下來了。

不能再被他打到了!艾司一個激靈,剛剛爬起一半,忽然一個側滾,貼著鐵絲網避開了那一記腳刀。

那些買了堅持時間更久的觀眾沒想到事情還有轉機,頓時歡呼起來,也有人為艾司加油,於是人群中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

「撐下去,撐下去……」

「可以死了,去死吧,去死吧……」

艾司不為所動,扶著鐵絲網站了起來,麻木的臉已經變成了一種火辣辣的疼,艾司摸了摸傷處,疼的部位不大,那一拳是貼著臉側滑過去的。

陳彪冷笑,讓這小子在擂台上站著超過一分鐘都是對自己實力的侮辱,他提起缽大的拳頭,跟著就是一套左右連環勾拳,但冷靜下來的艾司脖子頓時就像泥鰍一樣左右彎曲,讓陳彪的拳盡數落空,整個身子還往右斜,企圖逃離陳彪的攻擊範圍。

陳彪毫不客氣地一腳踹過去,若艾司想從這裡逃走,勢必吃上這勢大力沉的一腳,誰知道艾司一縮腹,雙腿一蹬,雙手前伸,像一隻跨欄的獵豹舒展四肢,落地一個翻滾後站起,逃出了陳彪的攻擊範圍。

陳彪稍微皺眉,這小子躲避動作乾脆利落,看起來還有兩把刷子。

接下來的幾分鐘,艾司徹底激怒了觀眾。

「打呀!躲什麼躲啊,孬種!」

「我呸!上啊!你他媽的上啊,反擊啊!」

更多的人則在狂呼:「打死他,踢死他,乾死他!」

艾司也不會有什麼羞恥心,鑽褲襠、繞腋下,怎麼好躲就怎麼躲,看上去狼狽不堪,卻能有效避開陳彪的重拳攻擊。

陳彪越打越火大,這小子跟泥鰍似的滑不溜秋,明明只需要補上一拳或一腳就能讓他趴下,卻老是碰不到他,有好幾次都因用力過猛讓自己出現了破綻。剛開始陳彪還打算防禦一下,以免對方乘機反擊,後來一看,得,這小子壓根就沒出手的慾望,索性放開了防禦,掄圓了膀子盡情攻擊。

場地就那麼大,艾司再能躲也沒法避開陳彪的所有拳腳,七分鐘後背脊吃了一拳,跟著小腹又吃了一拳,八分鐘屁股被踢了一腳,但他都咬牙堅持了下來。

十分鐘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眼看時間就要到了,琛爺面子上掛不住了,派個夥計去場邊喊:「阿彪,琛爺說了,你要收拾不下這小子,這個月可沒錢拿。」

陳彪怒火中燒,出拳的速度再快一倍,艾司架起的胳膊上立刻就吃了好幾拳,胸窩又中了一腳,打得他差點回不過氣來,但是好歹咬牙堅持了下來,依然站著沒倒地。

眼看時間就要到了,這小雞崽還跟小強似的兀自屹立不倒,陳彪怒吼一聲,左手晃一記直拳,右手一記后勾拳,艾司後仰,陳彪返身掃堂腿,艾司應聲倒地。

只聽刺啦一聲,卻是鐵圍欄的鐵絲網上有許多鐵絲脫線,像小刺一樣橫在網中央,艾司的衣服被劃出一道口子。

一直在苦苦忍耐等候時間的艾司忽然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這衣服是恩恩買的,殺了你!

艾司額心泛起一抹微紅,氣溫陡然降了下來。

場下觀眾正熱情高漲,雖然那小子躲得狼狽,但陳彪發揮穩定,那一拳一腳都力量感十足,尤其在最後關頭擊倒對手,也算值回票價。

但在場上的陳彪卻感覺明顯,渾身就像過電一般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原本只需要再補上一腳就結束了這場賭鬥,偏偏他身體僵了一下,這一腳沒能及時遞出,眼睜睜地看著艾司齜牙咧嘴地又從地上爬了起來。

陳彪一愣神馬上又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呢,媽的剛才怎麼回事?居然給嚇了一跳,再補一拳,馬上就結束了。

這時候拿大喇叭的青年卻叫了起來:「時間到!時間到!這一場是——平局!」

頓時民怨沸騰,也不怪大家不滿,誰都看得出來,再補一拳這小雞崽都完了,這場賭鬥根本就沒有人下注平局好不好,這種行為分明就是要將大家的賭金通吃,但時間的指針確實指向了十分鐘,前後相差也就那麼一兩秒,沒辦法。

「哼,大頭,這次算你運氣好,看不出你那小表弟還挺能挨的。我琛爺一向說話算話,你和我的債,就一筆勾銷了,但是,你要再敢出現在我的場子里,莫怪我打斷你的狗腿!」琛爺明顯一臉怒意,拂袖而去。

楊聰賠著笑臉聆聽教誨,嘴裡不停發出配合的聲音:「那是,那是……應該的,應該的。」直到琛爺走遠消失了,才收起笑意,扭頭,「我呸,什麼玩意兒!想當年,給我楊爺拎鞋都不夠格的貨色!」

不滿歸不滿,但當大頭從龍場組織者那裡領到兩千元的分紅時,還是樂得合不攏嘴,雖說這場賭鬥只是餘興節目,下注的人少,但禁不住莊家通吃。所以分到大頭手上的錢,竟然有兩千元之巨,楊聰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觸碰到這個數額的錢了。

他用手指蘸了口水,一遍一遍地數著,感覺簡直像做夢一樣,將錢折好,塞進褲兜里,過一會兒又拿了出來,捻出其中一張紅色鈔票,再想想,又捻出一張,最後估計覺得要細水長流,一狠心,數出足足五張鈔票,其餘的錢像防賊一樣,左右張望著插回褲兜里去了。

找到艾司時,艾司正心疼地看著自己那件劃了口子的T恤,要是在上面補個疤就不好看了,恩恩一定會問的,怎麼辦怎麼辦?

「嘿!」楊聰的大頭出現在艾司視野里,他喜滋滋地將五張紅色鈔票展成扇形,在艾司眼前抖了抖,「這是你的。」說著,將鈔票塞進艾司手裡,又從裡面抽回一張,得意地揚揚手,「這歸我。」

「才五百塊啊?」艾司對這金額很不滿意,恩恩送的衣服都劃破了,才這麼點錢,跟大頭先前說的一兩萬差好遠。

「你這是剛剛開始嘛,只要不輸,你每多打一場,都會拿得更多。我們兩兄弟一條心,發財的日子馬上就要來啦!」楊聰甚是滿意。

「那……什麼時候才能拿到十分鐘一兩萬啊?」

「這個,再打個三五場,就差不多夠這個數了。」反正忽悠只需費點口水,大頭趁熱打鐵,「你如果能把對手干趴下,今天拿到手裡的就不止這個數了。」

「嗯……」艾司看了看手裡可憐的四張鈔票,又抽出兩張,「要不我們一人一半吧。」

大頭歡喜得想流口水,不是,是感動得想掉眼淚,到底還是忍住了,鄭重其事地將這錢退回去,表情肅穆地拍著艾司的肩:「收下吧,這是,你該得的。好兄弟,講義氣!」

艾司覺得大頭這人真不錯,點頭「嗯」道:「好兄弟,講義氣!」

和大頭約定了再見面的時間和地點,艾司惴惴不安地回到家裡,路上已經和恩恩通過電話,按照大頭教的,說自己剛剛家教完,這是第一次對恩恩撒謊,艾司的小心肝撲通撲通直顫。艾司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向恩恩撒謊,不過一想到自己將要做的事情,艾司就覺得恩恩一定會好開心的,恩恩一開心就會原諒自己啦。

在路上艾司還做了件事,就是在路邊攤買了一個大大的金豬撲滿,艾司想到,自己今後會有好多好多錢,口袋裡都不夠放,不知道該放在哪裡才好呢,正好路邊攤有賣撲滿的,艾司看見金黃色穿小紅襖的小金豬好可愛,就問了一下價格,最後忍不住買了一個。幾乎和真實小乳豬差不多大,艾司覺得,這個小金豬用來放十萬塊,差不多夠了。

等艾司小心翼翼地抱著金豬撲滿回到家,恩恩她們正在商量著什麼,雅欣最先看到艾司,驚呼:「哇,艾司你買這麼大個存錢罐做什麼?」

艾司高興地道:「我很快就會有錢啦,錢會多到放不下,所以買個小豬來放錢啊。」

「這麼大個小豬放哪兒啊?」恩恩被小豬撲滿的體積嚇了一跳。

艾司看了看,還真沒地方放,想了想,指著放書和酒的書架最上層:「就放那裡好了。」

恩恩接著道:「當個家教能拿多少錢啊?不要跟黃大哥獅子大開口哦,我說艾司,你要是有錢了,是不是先把我這個債權人的債還一點啊,我們已經整整兩個星期沒有買新衣服啦!」

「啊?」提到債權這事兒吧,艾司還沒想到那裡去。

婉兒輕笑道:「是啊,艾司,恩恩她們正為萬聖節晚會服裝的事發愁呢。」

雖然高三學業繁重,可馮恩恩向來就是個不務正業的主兒,這不萬聖節快到了,恩恩給萬聖節的社團活動準備了一出舞台劇,更重要的是,這次舞台劇恩恩成功遊說到了司徒文風參與,而且把世仇陶慧穎排除在外。

恩恩對這場舞台劇的重視程度前所未有地高,從服裝舞美設計開始就親力親為,力求完美無瑕,可是將陶慧穎排除在外,就意味著最大的資金供應商被排除在外,不願意讓雅欣藉助家族潤澤的恩恩頗有些捉襟見肘,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感覺。

這缺錢的問題吧,歸根結底還是艾司不好,他不刷爆恩恩的卡就不會讓雅欣和趙磊提前支取零花錢份額,現在雅欣的零花錢也被提前消耗了,連做服裝的錢三人都湊不出來。租服裝的店也都去看過了,找不到合適且滿意的道具服裝,特需訂製貴得要死。

「萬聖節是什麼啊?」艾司打算過會兒去問問度娘,他將小金豬放在書架頂端,劃破的衣服穿在裡面,還好沒被發現。

「萬聖節是西方節日啦,那天可以穿得奇怪一點,大家要做南瓜燈……」雅欣給艾司介紹起來。

「艾司,你的臉怎麼啦?」細心的婉兒卻發現艾司臉上不對。

「撞……撞了一下下啦,我在拐角撿東西,一個騎自行車的沒看到,騎得飛快,握車把的手撞我臉了。」這是大頭提供的版本,無論是力道、速度、撞擊面積和發生碰撞的可能性都無懈可擊,不愧為箇中高手。

「真是的,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呢?」

「疼嗎?下次在轉角撿東西要小心一點。」

「哪個王八蛋,你沒和他理論啊?當時就該一腳把他踹下來。」

婉兒去給艾司拿葯去了,看著三個女孩,用不同的語言表達著同樣的關切,艾司心裡滿滿的溫暖,不由自主挺起了胸膛。

當婉兒的小手給艾司均勻地抹上祛斑霜,艾司閉上眼睛,這特效藥果然有效,一點都不疼了,婉兒的手指在臉蛋上畫著圈圈,癢酥酥的。

可是享受的時光總是短暫的,跟著恩恩就一腳踢在艾司腿彎處:「好了沒有,還閉著眼睛在這兒享受呢。」

艾司嘴一咧,恩恩正好踢到另一處傷,他睜開眼睛,恩恩那標緻的瓜子臉就在自己眼前不足二十厘米的地方。

呼!向上吹了吹額上的劉海,恩恩嘴角拉長,上揚:「艾司,會不會做衣服啊?」

「做?做衣服?」艾司好像又聽到一個新名詞,「我會補衣服啦,恩恩你教過我的啊。」

眉眼彎彎,恩恩笑得像只小狐狸:「艾司啊,我來教你做衣服好不好啊?」

一看恩恩露出這種略帶諂媚的笑,艾司就不知道該歡喜還是憂慮,很顯然,恩恩又有新的任務交給自己了,可是,艾司的時間已經很緊了啊,恩恩!

7

調查進行了好幾天,總算有了些眉目,第二經濟區三期工程,柏鋪村地塊公開招投標項目是五月立項的,但有心人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經探聽到風聲了,這種大型政府工程要反覆討論,慎之又慎。

後來項目成立時,在公開招投標的基礎上添加了附加條件,多了諸如必須是在海角市登記註冊的地產公司,公司註冊資本不能低於五億元等限制,才將許多如鯊魚嗅到腥的地產公司拒之門外。

剩下的五家公司中,恆綠地產實力尤為雄厚,鈞鴻、樂苑、帝景三家也是海角市老牌地產勁旅,只有新東是剛成立還不到一年的公司,做了幾個小項目,但背後的老闆神秘且財力雄厚,竟然也達到了競標資質。

「我們海角市發展這麼些年,擁有的地產公司不止這五家吧?」司徒笑拿著資料問張子成。

「是,公司是有很多,達到條件的也不少,但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退出了,連趙氏集團不也退出了嗎,這個政府工程有一招很毒的,你看這裡,要求中標的地產公司墊資修建,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現金流的公司,還真沒幾個。」張子成翻到材料的一頁告訴司徒笑。

司徒笑看了看,分析道:「這五家公司也拿不出修建工程的全部款項,他們會將巨額的修建款層層轉包下去,只要拿到了標的,去銀行貸款,政府在這件事上應該大開方便之門,還有,建築材料的賒賬,也能充抵一部分現金流,不過就算如此,這還真是塊難啃的硬骨頭,做得好能賺很多,做不好就會賠個傾家蕩產,趙氏集團為什麼退出?他們比恆綠更有實力啊。」

「不知道,或許是覺得風險太大,而盈利太低?」張子成也學著分析。

司徒笑搖頭,這個項目看似風險高,但對那些根底厚實的大集團而言並不用擔多大風險,而且利潤也是絕對可觀的,最起碼,是他司徒笑這輩子甚至下輩子也掙不到的錢。

「你們調查三天了,根據你們的初步調查,發現什麼可疑情況沒有?」

「暫時還沒有,不過新東公司前段時間打了場官司,鬧得挺大。」

「和誰打官司,什麼時候,為什麼打的?」

「一個女教師,花了將近兩百萬買了新東公司在西區新建的一個樓盤的房子,但新東公司居然沒有登記備案,反而一樓多賣又賣給了另外一個人,那對方當然不幹,而且人家是全款預付的,要求開發商按購房款的一倍進行賠付,官司打到中級人民法院,好像是新東輸了,加上利息精神損失什麼的,賠了四百多萬。」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司徒笑再次問道。

「今年三月吧,好像,報上也登過。」

「三月?新東的背景和後台老板沒有查出來嗎?」

「沒有。」

「打官司那個樓盤賣了多少房子,只有這一起官司嗎?」

「嗯,好像是的。」

「不要好像,去查。」

「笑哥,這個,也要查?」

「是,查三個事情,整個樓盤是不是只有這一起一房多賣,那個女教師的身份和她的家庭成員,看看她的家庭成員能不能和柏鋪村地塊招標扯上什麼關係。」

「啊?這也能和柏鋪村扯上關係?」張子成忽地一愣,笑哥不會查案查昏頭了吧?人家老師買房和柏鋪村招投標,八竿子打不著啊?

「先查來看看,去吧。茜姐,你查的鈞鴻公司呢,有什麼發現?」

「鈞鴻公司這些年業績平平,主要還是靠早年修建的商業樓在吃老本,鈞鴻公司老總李鴻達去年移民加拿大,由於身體不好而處於半退休狀態,目前公司主要負責人是他堂弟李青樹,但是等他大兒子從美國畢業之後可能會接手公司。」

「替人打工?他多大年紀了?」

「官方報道是五十八,看實際年齡還要大些。」

「他在鈞鴻占的股份多嗎?」

「這個,鈞鴻也是家族式企業,但是有報道說李鴻達比較摳,估計不多,我再查一查。」

「茜姐,順便查一查李青樹最近半年有沒有什麼習慣上的改變,包括換車、換房,出入場所,身邊的朋友聚合,以及投資方向等方面,這些消息從下層的老員工那裡就能打聽到,如果你覺得問詢比較困難就讓開然去,打聽小道消息他比子成更擅長。」

「好的,司徒。」

「開然,還在查帝景公司嗎?現在查到些什麼消息了?」司徒笑電話聯繫了李開然。

「老王啊?我現在在外面和幾個朋友喝茶,待會兒再打給你。啊,買車那事兒不急,哥哥我有門路,答應過你的事兒就沒問題,保證不會加價提車。嘀——」電話掛了,司徒笑看看電話號碼,看來開然已經找到些線索了,正和對方吃飯呢,不用加價提車,倒是一個不錯的誘餌,工薪階層誰不想低價買好車啊。

司徒笑又撥通了另一個電話:「章明,你和朱珠查的樂苑有什麼問題沒有?」

「笑哥,這家公司很不配合啊,調查令都給他們看了,還是陽奉陰違的,我們連財務報表都沒看到呢。」朱珠在另一頭搶過電話抱怨著。

司徒笑一愣,糟了,時間太緊,本該讓子成和開然一人帶一個,然後再讓他們合力去查樂苑才對,他們顯然沒學會從外圍查起,這下樂苑老闆恐怕要慌,還以為自己公司被抓到什麼了呢。事實上,在這些年從海角市迅速崛起的地產公司中,只怕沒有幾家敢理直氣壯地宣稱自己是誠信經營,絕沒做過違法違規的事,這個道理,章明和朱珠顯然沒意識到。

不過也好,樂苑的高管一慌,就容易露出馬腳,司徒笑提點道:「章明,你們這樣,就說我們接到舉報,說樂苑公司在財務上和恆綠公司有些交易操作違規,你可以暗示他們那些財務是非公開的、私密的,而且我們警方掌握了一些證據,看看他們的反應,接下來你都知道該怎麼做了?」

「明白了,笑哥。」章明在電話一頭有點興奮。

「還有,調查令這種東西,並不是拿來當聖旨用的,先開始都要從外圍查起,和那些資深的中低層員工拉拉關係,像朋友一樣談談家常,你要有了自己的調查方向之後,才向公司高管出示調查令,請他們配合,下次記住了,越是大型的公司,待得越久的員工,就能在無意中吐露越大的秘密。至於如何與他們拉近關係,有機會我讓開然教你們一下。」

「知道了笑哥,謝謝笑哥。」

「別嘴上說謝,你真要謝我,下次我要去查什麼,不許找借口逃走。」司徒笑最後刺了他一下,章明比較老實,上次想讓他陪著去購書城居然借故遁走,肯定是有人唆使,不是張子成就是李開然,這兩個都是老鳥。

剛放下電話,就瞥見辦公室內老劉接起電話來,他似乎聽到什麼消息,表情震驚,接著就眼神不善地透過窗戶瞪了自己一眼。司徒笑裝作目不斜視地盯著電腦,心道:這麼快消息就傳回來了?看來樂苑的人際關係鋪得很開啊,不過還好只到老劉這一級,若是上級打來的電話,老劉的表情不會是這樣的。

坐等了一會兒,奇怪,老劉怎麼還沒來找自己麻煩,浪費了自己想好的一套說辭。難道那個電話不是從樂苑那邊傳來的?那會是什麼事情,算了,還是先研究柏鋪村招標的情況吧,還有龍建和卓思琪究竟有沒有關係的問題。

司徒笑調出卓思琪的報銷清單,重新查閱了卓思琪的簡歷,今年三十五歲,十年前,在恆綠公司做銷售主管助理時被伍文斌相中,兩人遂建立關係,於同年十月結婚,婚後不久便有了第一個孩子,卻因死胎而不得不提前引產,休養了一年後再次懷孕,便是這八歲的伍永龍。當時的恆綠公司雖遠不及現在的規模,但也不能算小公司了,卓思琪能被伍文斌看中,除了她的相貌學歷,還有她那幹練的辦事風格,從銷售助理到主管、到經理、總經理、副總裁,她也是一步一步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來的。

看著簡歷上一樁樁成功開發案例,司徒笑認為這個女人其實很有商業頭腦,如果不是有什麼重大隱瞞,她怎麼也不可能放棄那個重要的招標項目而攜款移民,究竟她有什麼事是不可告人的?這和伍文斌的死有沒有直接關係?和柏鋪村地塊招投標又有沒有關係呢?還有和龍建有沒有關係?

司徒笑又調出龍建的簡歷,這兩個人除了七月出行時間上出現驚人地相似以外,實在沒有任何產生交集的可能,卓思琪是在安兒樂國際婦產醫院生的孩子,龍建則是在康樂婦產醫院做醫生,平時的生活和工作顯然也不可能讓他們走到一起,難道是自己想錯了?

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兩人有什麼聯繫,不過對於沒有證據的事情,司徒笑也有自己的辦法,他決定,直接去問。

還沒有動身,張子成那邊就傳來了好消息:「笑哥,你真是神了,你怎麼猜到那個女教師和柏鋪村地塊投標有關的?那個教師叫邢小英,是一中的一名物理教師,但她老公尤世偉是一名高級工程師。這還不算什麼,我接下來又去查了一下,嘿,原來這尤世偉和城建局經濟開發辦的辦公室主任機要秘書尤春是親戚,是表兄弟,那經濟開發辦,就是專門負責這個新興經濟區建設工程的,柏鋪村地塊就是他們的三期工程。這裡面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笑哥,我都糊塗了,你怎麼會知道他們有關係的?」

司徒笑躺迴轉椅上,自己的直覺又一次對了,不過這次可不是猜的,這是經驗,他告訴張子成:「子成,你有沒有聽說過,合法受賄啊?」

「什麼?受賄還有合法的?」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雖然我們國家一直在嚴厲打擊各種收受賄賂行為,可那些商人也在想盡辦法鑽法律的空子,從明目張胆地送到開後門送,從巨額現金到金卡禮盒,從夫人代收到資助子女國外就讀,還有後來的司機路線、保姆路線等等,手法可謂花樣百出。發展到現在,那些商人又想出了合法受賄這一招,將過去簡單的給錢和收錢轉幾個彎,它就會變成那些官員的合法收入。比如這次的買樓官司,法律有規定,若開發商一房多賣,那麼已經購房的業主可以要求開發商對自己已經支付的購房款進行賠付,金額可達已付購房款的一倍。那麼,開發商故意一房多賣,你正規渠道起訴,獲得賠償,算不算你的合法收入?若是雙方私下早有謀划,等於是新東送了兩百萬給尤世偉。」

「啊?還有這一招啊?」

「最常見的其實是古董受賄,因為它最容易操作,而且確實很難定罪,它利用的不過是民間俗稱的古董撿漏策略。陪官員去古玩市場走一圈,在朋友的友好提點下,官員掏幾十塊或者幾百塊,買了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兒,回頭請專家一鑒定,原來是真古董,拿到拍賣行一賣,幾百萬就到手了。整個過程中,從賣古玩的小販,到陪同人,到最後買古玩的買主,可能都是行賄人一手包辦的,他甚至可以請相互毫不認識的人來演這齣戲,最後警方很難查證,你也就不能說,那不是官員的合法收入。另外還有一些彩票受賄、獎券受賄、拆遷房受賄等等,都是力求將受賄這件事複雜化、合法化,不過這些事情,往往都會由行賄方一手包辦,官員只需坐在家裡,就能拿到安全、穩當又合法的賄款了。」

「笑哥,那這邢小英買樓索賠的事情,是為了向誰受賄呢?難道受益人是開發辦的尤春?」

「不見得,別忘了尤世偉的身份,他和尤春有這麼一層關係,我很懷疑他會成為柏鋪村地塊招投標的評標專家之一,還記得我們前年查的興和大廈標底泄露案嗎?」

「是那個評標專家受賄泄露標底的案子?對啊,當時我就懷疑,文件上明明規定,評標專家需要在投標前兩日從評標專家庫里隨機抽取,他們怎麼就知道哪個人會當上評標專家?」

「所以說,這裡面水很深,兩百萬買一個評標專家,相較於三十億的工程,倒也不貴。」

「這樣看來,新東對這個項目也是志在必得,能突然冒頭,又能用這麼大的手筆去砸評標專家,這新東的後台老板到底是什麼來路?笑哥,你說,會不會是趙氏在背後撐腰?」

「沒必要,他完全可以自己出面,幹嗎扶持一個小公司去干這事兒?我懷疑,在背後扶持這家新公司的,就在這地塊招投標的剩餘四家公司之中。」

「啊?這又是怎麼回事?」

「等著瞧吧,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我現在去見卓思琪,你們繼續查下去,說不定這次要扯出一群大魚來,或許得準備好隨時聯繫檢察院啊。」

嗚嗚兩聲車鳴,卓思琪一手拿著公文夾,一手用車鑰匙解鎖,正準備打開車門,暗處走出一條人影,嚇了她一跳。

「還這麼忙啊,卓女士。」

「司徒警官,你們當警察的都喜歡躲在暗處嚇唬人嗎?」

「如果嚇到你了,我很抱歉,不過我想和你談點私事,不想驚擾其他人。」

「我們之間有什麼私事好談?」卓思琪冷笑,打開車門準備進去。

「龍建。」司徒笑發音清晰標準,等待著自己的直覺給自己帶來驚喜。

啪!卓思琪的公文夾掉在了地上:「你,你說什麼?」她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俯身去拾公文夾,但司徒笑看得很清楚,她的手,發抖,拿了兩次公文夾都沒能拿起來。

直覺是正確的,這裡面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8

卓思琪的反應比司徒笑預想中還要強烈,宛若驚弓之鳥,司徒笑決定再詐她一下:「那件事,我已經知道了。」

「是嗎,不知道司徒警官知道了什麼事?」卓思琪壓抑著自己發顫的嗓音,回過頭來,看著司徒笑。

反觀察,果然是精明的女人,上次她就是這樣做的,如果自己真的知道了什麼,直接說出來就行了,不需要用這種平和的語氣,從自己說的一句話,就能得出自己並未掌握全部真相的結論,這是一種偵探的思維。司徒笑沒想到,自己竟然在一位看起來嬌嬌小小的女子身上察覺到這種思維能力。

對視了十來秒,卓思琪越發肯定司徒笑在詐自己,她開始反過來試探司徒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如果沒別的事,我要走了,我很忙,就像你看到的那樣忙。」

司徒笑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儘管還很模糊,但他確定了一點,自己的方向沒錯,也不理卓思琪的想法,乾脆地轉身,邊走邊說:「我相信,你知道這件事情說出來會怎麼樣,我不需要你告訴我答案,你已經告訴了我答案,下次再見,會是你最不希望去的地方。」

身後傳來啪的一聲,似乎卓思琪的文件夾又掉了。

卓思琪和龍建肯定有關係,而且不是一般的情人那麼簡單,她一直在防範的、小心隱藏的,顯然就是她和龍建有關係這件事情,這件事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玄機?是不是她認為雇兇殺人的事情暴露了,所以才這樣緊張?不對,雇兇殺人我們沒有直接證據,是別的事情。

一路上司徒笑都沒能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回到警局則被另一件事打斷了,小組成員收集的各種資料已經匯總起來。

李開然的資料最為翔實有用,他發現,帝景房地產開發公司先前開發的一品山居、清心小築等幾個樓盤,由於國家調控,一直處於滯銷狀態,資金回籠很不到位,再進柏鋪村地塊投標很冒險,他們輸不起,但奇怪的是,這家公司的上層表現非常篤定,彷彿這個投標案已穩操勝券,反而是中下層不知情的員工有些人心惶惶。

李開然和幾位中層幹部套上了交情,從他們口中套問出一些非常有用的信息,從一些高層級別的會議上,或是從高層日常不經意流露出的信息里,這些中層幹部嗅到一股味道,他們認為,這次帝景公司參加這個招投標不過是走過場,公司高層根本就無心競標,事實上就算他們競標成功,也是後繼資金乏力,一旦將錢全部砸進去,就有可能首尾不顧,青黃不接,資金鏈斷掉,整個公司都被葬送。

既然只是符合了競標條件,其實卻無心也無力競標,為什麼還要參與進來呢?這件事就值得人尋味了,那幾個中層幹部沒有透露,但顯然,參與競標這件事對他們公司有極大的好處。

接下來,李開然正式出具調查令進行調查,帝景公司的財務和業務經理也還算配合,因為他們公司一切運轉正常,沒有任何明顯違規行為,但李開然卻從中查出了不同尋常的東西。

他們公司運作太正常了,甚至從中找不到為參與大型競標而進行的各種積極規劃和調動,從財務上就能明顯地看出,這家公司不過粗略地製作了一份標書,根據標書的要求本該進行的人事安排和財務調動根本沒有進行。說白了,這家公司不過是陪太子讀書,應邀競標,而邀請他們的人最有可能是和新東公司一樣,在剩餘的三家公司之中。

然後是茜姐調查的鈞鴻公司,從財務上看這家公司倒是做了一些積極的準備,從人員調動上看也是一心想拿下這塊地,但真正的關鍵還在於司徒笑讓茜姐去調查的李青樹的私人生活是否有改變。

茜姐在調查中,意外發現李青樹的第三任夫人竟然是自己中學同學,兩人很意外地重逢了,然後茜姐沒費多大勁便掌握到很多李青樹的資料,他沒有換房,但是換了一輛好車,而且他暗裡看中了商業旺鋪的一層寫字樓,準備盤下,最近三個月他回家的次數有所減少,他的第三任夫人很擔心他又像以前那樣出去花天酒地,要是過段時間換第四任夫人,她就不知該怎麼辦了。

據李青樹的第三任夫人回憶,李青樹年輕時本是個浪蕩公子,常常夜不歸宿,酒後鬧事,後來有一次將別人刺成重傷,判了五年,加上年紀大了,才老實了許多。而這位三夫人便是李青樹在牢獄期間對他不離不棄的人,最終修成正果,擊敗了其餘競爭對手。而真正關鍵問題是,在李青樹入獄之後,他表哥斷了他的經濟來源,李青樹無法像以前那樣一擲千金,身邊的女人也一個個散去。

蟄伏安定了十餘年,最近李青樹手腳似乎又大方起來,由於家中財產並不由他三夫人經手,所以這位三夫人也不知道錢從哪兒來的,屢次問起,李青樹都說他也替公司賣命這麼多年了,這次參與了一個大工程,只要工程做下來,他也可以像表哥一樣退休了。但是最近一段時間,李青樹又變得莫名煩躁起來,動不動就發脾氣,弄得他的三夫人日子過得戰戰兢兢。

茜姐順藤摸瓜,想查明李青樹和哪些人過往較為密切,但進展比較緩慢,除非進行專項立案調查。

章明和朱珠調查的樂苑公司,畢竟經驗不足,樂苑公司不知是不是找了什麼關係,打了幾個電話之後態度就強硬起來,對他們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採取消極態度,弄得兩位新人很難進行下去,但是得到笑哥的提點之後,兩人一唱一和,相互配合,還是從樂苑公司的基層員工嘴裡打聽到一些消息。

從他們探知的消息來看,樂苑公司目前的重點是放在已經拿到手的南三環外那塊地的建設上面,對於柏鋪村的招投標員工知道得不多,反正不像一個大公司應有的積極。

子成帶回來的消息則恰恰相反,新東公司非常積極,專項資金、專門的項目小組,通宵達旦地核算成本,總之很像那麼回事。但張子成畢竟是一名有經驗的刑警了,他繼續深入調查,發現這些積極只是做在表面,專項資金有,但是倒來倒去,很多錢的來歷和去向都不明確,賬目似乎都做得很粗糙,經不起推敲,子成把他們的財務報表拿給熟悉金融的同事一看,就發現不少破綻。

項目小組雖然工作積極,但仔細一調查,他們做的工作不像是在核算招投標的原料價格、施工隊成本、施工時間和利潤這些,反倒像黑社會分賬,這一筆錢該如何隱秘地送到某人手中,那一筆錢該怎麼分配,再結合他們的財務,怎麼看都像在進行什麼不法勾當。

雖然這些手段有一定的隱蔽性,利用不同原料的相互賒欠,加上一些發票上的手法,將錢搗騰出去,張子成還是看出了問題,但他裝作什麼都沒看懂,只是將情況如實地反饋回來。

就像張子成初步判斷的一樣,司徒笑馬上意識到,這是一條極為重要的線索,對方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而忽視了掃尾工作,讓他們抓到了一條尾巴:「聯繫檢察院,請他們調查柏鋪村地塊招投標案,我們將儘力協助。」

「笑哥,要專門成立一個柏鋪村地塊招投標案嗎?」張子成嗅到裡面不同尋常的味道。

「是的,這個案子太大了,若僅把它作為伍家和卓家連續死亡案件的附屬案件來調查,我們人手和精力都不夠,而且還可能涉及建委的高層,要查這個案子夠你查的,就別想再調查伍文斌和卓震的車禍事故了。」

「笑哥,要不我們就查柏鋪村投標案吧,這是大案啊。」李開然欣然請命。

「術業有專攻,案子有先後,我們查的是伍文斌和卓震的車禍殺人案,分清主次,招投標這種大案,自然有人去查,我們通報上去就行了。」

「笑哥,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怎麼我一點都聽不懂啊?」

司徒笑看了朱珠一眼,耐心解釋道:「初步認為,這是一起圍標案,裡面同時涉及多宗行賄受賄的關聯案件,三十多億的巨額資產,足以讓無數人為之瘋狂心動了。在沒有明確的證據前,我不想武斷地下結論,在這裡,我只說一些我個人的想法,至於這些想法是怎麼來的,你們要自己去分析和查找。

「首先,柏鋪村招投標案總成本預算達到三十多億,這是一個重大前提,其中的利潤在五億到十億不等,怎麼賺取就要看地產商如何操作和工程的質量方面了。疑點一,最具競爭實力的趙氏集團為什麼突然中途退出?疑點二,原本公開招投標,為什麼變成了有條件限制的招投標?疑點三,最終參與的五家競標公司中,為什麼有兩家公司消極應對?疑點四,一家一年多前才成立的新公司怎麼就有了和這些老牌地產大鱷競爭的實力?

「當然,其中還有許多更細的疑點我就不一一說出來了,現在我來說說我從這些疑點能聯想到的東西。我們首先從消極應對的兩家公司說起,參與競標是為了利益最大化,尤其是這種大型工程,投入的人力物力都不是小數字,五億到十億的利潤,再大的公司都不可能輕言放棄,但這兩家公司好不容易取得競標資格,卻作壁上觀,極為反常,這是最大也是最明顯的疑點,通過對兩家公司的基本面調查,我們發現,至少其中一家公司的財務狀況不足以支撐他們接下這麼大的工程,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耗費如此精力參與投標,參與之後為何又用這種可有可無的態度對待這次投標?

「而事實上,這種行為模式是有跡可查的,在我們以前破獲的地產案件中,就有這樣一種模式,我們稱之為,『圍標怠工模式』。」司徒笑在白板前畫了一圈,寫上「圍標」二字。

「你的企業有參與競標的資格,但你自身並沒有接下這份標書的實力,在這種情況下,只有一種情況會讓這家公司參與這次投標。」司徒笑重重地點上一點,「那就是有別的公司乙找上他們,需要利用公司甲的資質參與投標,然後派遣施工單位掛靠在公司甲下面,一旦公司甲中標,他什麼都不用做,凈得工程款的百分之一或者更多,所以他們只需要參與競標使競標顯得更公平,而自身隨意做一份標書就好。而真正想拿到工程的公司乙,借著公司甲的名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工程。當真正想拿工程的公司把所有參與競標的企業,統統聯合起來,以確保無論哪家公司中標,都是他們自己拿到工程時,這種行為就稱為圍標。

「兩家公司並不能代表全部,你們或許會問,不是還有三家公司在積极參与競標嗎?

「那麼我們再來看看這三家公司的情況,首先,是鈞鴻,這家公司的主要負責人並不是公司的老總,而是老總的得力幹將,還帶親戚關係,這就造成一個問題,公司賺得多,這名負責人不一定拿得多,而公司沒拿到這份標,他損失也不大。所以我讓茜姐去調查鈞鴻公司負責人的生活情況,如果他近期的生活質量有很大改善,只能說明他最近發了一筆橫財,或許這人很穩健,沒有在生活上表露出過多改變,也不能排除他有被人收買的嫌疑。

「這位……李青樹同志,做得很好,他很配合我的推論,迫不及待地將財力表現了出來,換豪車,買旺鋪,花天酒地,這筆收入的來源很可疑,現在還沒有進一步調查,但我甚至可以推論,那家想要中標的企業許給他股份的好處,為什麼我要這麼說你們自己去想。

「所以,鈞鴻公司的積極競標舉動,我們可以看作它不過是做做樣子,是李青樹做給他表哥李鴻達看的,到時候沒有中標,他也已經努力,只是人家實力更勝一籌,沒人能指責他。當然,他有沒有將自己公司的標書透露給對手,那就只有他本人和對方公司的聯絡人才清楚了。

「還有一家公司,也就是我剛才提到的疑點四,這家新東公司,剛成立一年多一點,去年十一月,一口氣吃下三大地塊,所以別說我們,連老百姓都知道,這家公司背後有很深的背景,有著大的財團和企業在支持,問題是到現在他的幕後東家還沒現身,沒人知道誰是他們的幕後老闆。現在關於這家公司的信息最少,但就是這樣也發現了一些問題,這家公司的財務狀況非常混亂,公司的管理也缺乏章程,我或者可以懷疑,這就是一家專門為了參與柏鋪村地塊招投標而成立的新公司。

「這家公司成立可能有兩個目的,一、湊足參與競標公司的數量,按我國法律規定,公開招投標,必須具有一定數量的參與投標公司,這次競標才算正式合法的;二、負責這次招投標的行賄工作,這要得益於子成調查到的信息,他們用了一些巧妙的行賄手段,使行賄受賄看起來合法化了,買通一個評標專家的底價是兩百萬,那麼這個工程項目的招標負責人呢?工程項目的直接領導呢?他們又該拿多少?這裡面還涉及剛才我提到的疑點二,公開招投標只需要符合建築資質便能參與,但柏鋪村的公開招投標卻變成了有條件的招投標,本土註冊,五億以上的總資產,這些看似地方保護主義和為了保障工程進度質量的條件,也可能暗含替奪標公司掃清障礙的目的。雖然我不敢打包票,但柏鋪村工程招標過程中,有市政官員收受賄賂,可能性還是很大的,相信檢察機關能調查出較為明確的結果。

「現在都聽明白了吧,柏鋪村招投標案牽連眾多,涉眾面廣,資金數額巨大,所以說它是一個大案,企圖中標的公司不僅串通所有參與投標的企業,而且可能買通了評標專家和招標方的領導,從上到下一條龍的關係全部打點好了,這樣還不中標就沒天理了,而在這起招投標案涉及的五家公司中,有實力,有魄力做成這件事的公司只有他們一家!」司徒笑寫下恆綠兩個大字,在下面畫了兩道橫線。

「還有疑點一呢?笑哥?」李開然發問,其餘三個疑點他都知道答案,但疑點一他不明白。

「那是檢察機關的事情了,我估計能讓趙氏主動放棄這塊肥肉,恆綠是下了大血本的,具體怎麼做的我也想不出來。但這不是我們要關注的重點所在,我們現在要關注的問題重點是,這起金額巨大的招投標案,和伍文斌的死到底有沒有直接關係,而且目前,我們還有一個疑問,恆綠公司將前期工作全部都已經做好了,卓思琪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改變了主意,就好比一場球賽,前鋒球員帶球突破接連甩開對方五名攔截球員,最後又以假動作晃過了守門員,面對空門,只差臨門一腳了,那名球員卻突然把球抱起來跑向觀眾席,這是為什麼?」

「是不是踢進了球就會死?」章明鼓起勇氣回答,但沒有什麼邏輯。

張子成當即反駁道:「那他不踢就是了,幹嗎抱著球跑啊?」

卓思琪很怕死,她加強了自己的保安,但在卓震出事之前,她可有預感自己會遇害嗎?如果是這樣,她為何又不向警方尋求援助?而且當警方找上門來時,還那麼警惕,不願配合?司徒笑驅逐著這些雜亂的念想,他需要理清思緒的環境,他告訴自己的組員:「現在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這一兩天還是抓緊時間多做柏鋪村招投標案的調查,五家公司以及可能涉案的官員,伍家接連發生的命案,或許就是新東公司在許多賬目上做得不是很完善的原因,恆綠自顧不暇,新東這邊沒了真正的領導。這或許可以作為一個突破口,把具體工作分派一下,掌握到具體證據后,還要聯繫檢察院,嗯,章明和朱珠經驗還是有些不夠,你們要多幫襯一下,去吧,讓我安靜地想一想。」

將組員各自分配了任務,辦公室里安靜下來,司徒笑開始獨自思考,那個帶球逃跑的問題,踢進球會死?那誰還參加比賽,那不是原因。進球能帶來什麼?財富和名譽,在這種情況下做出非常理行為,那麼其理由至少是和將要獲取的財富和名譽相當,甚至凌駕其上,死亡的確算一個,但死亡的原因是什麼,不會是踢進球那麼簡單。柏鋪村招投標、伍文斌的死、卓震的車禍、龍建,現在手中不是線索太少,而是線索太多,哪一條才真正直抵這個案子的要害呢?

柏鋪村招投標代表的是公司,如果一切都是卓思琪單獨完成的話,這個女人在商務上的手段的確了得,而龍建代表的是個人,從伍文斌死後,卓思琪的一系列舉動來看,她將她自身看得顯然在公司之上,從龍建這個方向查,接觸到伍文斌之死的可能性比柏鋪村招標案更大。

恆綠公司運作了這麼多年,且看那些行賄的手段,做得輕車熟路,顯然不是頭一次幹這種事,所以柏鋪村招投標案雖然很大,但和伍文斌的死關係不一定密切。不過正是由於有這麼一個大案子梗在中間,使得車禍案許多線索絞作一團,得把它們剝離出來,分開來看。

司徒笑清楚,自己一開始是覺得柏鋪村招投標案涉案金額巨大,可能與伍文斌的死有關才下令去查的,可當龍建浮出水面之後,龍建與卓思琪在伍文斌死後的一系列舉動顯然關係更大,重心也隨之有所轉移。卓思琪為什麼在聽到龍建的名字后反應那麼大?龍建、非法行醫、卓思琪、情人、龍建的死、伍文斌的死,司徒笑像在做用詞造句一般,試圖用一句話將這些關鍵詞串聯起來。

非法行醫、情人、死亡,司徒笑覺得自己似乎快抓住什麼了,正閉目冥思苦想時,有人在他肩頭猛地一拍,司徒笑一驚,什麼靈感都被拍得煙消雲散,回頭一看,就看到劉顯和同志那張圓圓的胖臉和堆起的滿臉和藹笑意。

9

「司徒,在想什麼啊?」老劉似乎心情不錯。

司徒笑暗嘆一聲,看到你老人家,我還能想什麼:「沒想什麼,休息一下。」

「哦,不要太辛苦了,適當地休息一下,你最近在做什麼?」

「沒……沒做什麼啊,就看看網上新聞,喝喝茶什麼的。」

「哦。」老劉一臉瞭然,向辦公室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用手點著司徒笑笑道,「好好乾。」搞得司徒笑莫名其妙,無緣無故拍我一下做什麼,好不容易快找到那種感覺了,現在又什麼都關聯不起來了。

司徒笑想了半宿,覺得沒了心情,遂關上電腦,去高風家蹭飯吃。

除了警局,司徒笑最常去的地方便是高風家,一個並不怎麼寬敞,但乾淨整潔的單身公寓。

到了高風家,意外發現黎曉玲也在這裡,黎曉玲熱情地招呼著:「果然被高風說中了。」

「什麼?」

「他說你一旦破不了案,就喜歡來他家蹭飯吃,說他這裡安靜。」

「我有這樣說過?他人呢?」

「廚房呢。」

「你沒去伍文俊那裡?」

「別提了,和他吵了一架,最近他越來越難以琢磨,整天神神叨叨不知道搞什麼,我們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說話了。」

「為什麼吵架?」

「我告訴他我將他發的那個帖子給你們看了,他很惱火,說不該信警察,又說我成天問東問西,煩我,總之就是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談他了,你們那個案子怎麼樣?」

「沒什麼進展。」司徒笑往沙發上一躺,全身都放鬆下來,真的很輕鬆,可以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

黎曉玲卻是個坐不住的人,見司徒笑閉目養神,打開電視胡亂按了幾下,又關上,去廚房瞅了兩眼,偷吃了兩塊肉,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一跳一跳的,又打滾又伸懶腰,司徒笑沒理她,好似睡著了。

黎曉玲一個人摸出手機看微博,忽而說了句:「你這個人很無聊耶。」

司徒笑眼皮也未抬一下,黎曉玲繼續看,邊看邊說:「真搞不懂,高風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朋友,你們完全就是兩個性格嘛,除了破案,你真的對別的事都不感興趣嗎?以前有沒有交過女朋友啊?是不是經歷了一段受傷的感情啊?怎麼樣,是你甩了人家還是人家甩了你?看你這副德行,多半是人家甩了你吧……」

司徒笑一句話都沒說,可黎曉玲渾不在意,一個人看著手機上的各種消息,嘴裡的話卻沒停過。司徒笑受不了了,就像一隻蒼蠅在你耳邊嗡嗡嗡地叫,他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看著黎曉玲。平日,就他這副表情能讓小孩止哭,但黎曉玲不吃這一套,指著一條微博消息道:「看看,看看,這幼兒園老師竟然因為小朋友不聽話,將小朋友拎起來甩出去,造成其昏迷,哎呀,這簡直是沒人性啊!元芳,你怎麼看?」

司徒笑看了看自己身後和左右,沒別人啊,不由問了一句:「元芳是誰?」

黎曉玲一臉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搖頭嘆息:「大叔,你生活在侏羅紀嗎?唉,這個老師太可惡了,還是女的呢,當真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啊。」

司徒笑被電了一下,突然伸手,握住了黎曉玲的手腕,黎曉玲這次被嚇到了:「你……你要幹什麼?」

「你剛才說什麼?」

「什麼說什麼?那個老師嗎?我說她沒人性,就下得去這死手,那孩子當真不是她親生的……」

「不是親生的!」司徒笑的眼中恢復了神采,非法行醫、情人、龍建、卓思琪,要將他們串起來還差了一個關鍵的詞,伍永龍!司徒笑一直弄不明白,如果是卓思琪殺了龍建,殺了伍文斌,究竟是什麼理由促使她這樣做?他一直想不通,沒想到黎曉玲一語驚醒夢中人,他激動地搖晃著黎曉玲的手:「不是親生的,我們竟然一直忽略了一個人,伍永龍!」

「你……你是說伍永龍不是卓思琪親生的?你怎麼知道?」

高風端著一盤新鮮出鍋的糖醋排骨剛進客廳,就看到司徒笑緊捉住黎曉玲的雙手,然後聽到黎曉玲的問話,也愣住了。

「卓思琪為什麼要殺龍建,殺伍文斌,這是唯一的解釋!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另外的原因,我不知道卓思琪是怎麼和龍建成為情人的,但他們結識的原因,很可能是因為伍永龍。卓思琪第一個孩子是死胎,誰也說不清第二個孩子是否正常,當時她身邊只有她哥哥在,而龍建這個人,他之所以要瞞著自己妻子獨自外出,未必就是非法墮胎,還有可能非法接生,他在非法買賣人口!這是重大犯罪案件,所以他誰也不敢告訴!而卓思琪如果生的第二個孩子也是死的,她或許有什麼病,不能生正常的孩子,那麼她瞞著伍家,從龍建這裡買嬰兒來代替自己生的孩子,就是她隱藏得最深的秘密!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被人揭穿,難怪她要如此失態!」

高風將菜放在桌上,反問道:「如果她自己不能生孩子,幹嗎不告訴丈夫,夫妻二人去看醫生,或是領養一個就好了吧?何必弄成這樣?」

司徒笑搖頭道:「肯定有原因,而且這個原因或許和伍文斌的死有關。」

「我知道那個原因!」黎曉玲臉色有些難看,一手冷汗,解釋道,「我聽文俊說過,由於卓思琪當時只是恆綠公司的一個員工,而伍文斌已經掙下一份豐厚的家產,伍家老太太為了防止漂亮的女孩覬覦伍文斌的財富,在卓思琪和伍文斌結婚前立下一紙協議,大意是雙方進行了婚前財產公證,卓思琪什麼時候為伍家生下兒子,什麼時候承認她正式獲得伍家人的身份,贈予她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如果她在多少年內都沒生下孩子,或被查出有什麼病症,伍文斌可以和她離婚,並不會給予股份和財產,卓思琪好像也要自願放棄夫妻共同財產。」

「還有這種事!」高風大感驚愕。

黎曉玲無奈道:「人家有錢人,想法比我們這些老百姓是要多一些。」

「就是這個原因。」司徒笑道,「當伍文斌開始懷疑卓思琪在外面有情人時,卓思琪並不害怕情人的暴露,而是害怕龍建將孩子的事暴露,這樣她不僅會被趕出伍家,身敗名裂,而且身無分文,索性請殺手將龍建殺了!但伍文斌並不知道龍建已死,還想查下去,卓思琪一不做二不休,連帶伍文斌一起幹掉,這也是為什麼,她一定要做得非常隱秘,讓伍文斌的死顯得非常自然的原因。只有這樣,她才能合理合法地繼承恆綠公司,再將公司的可流動資產集中起來,偷偷轉移,並想移民,因為只要還在國內,一旦被查出這個秘密,那些財產都將不是她的!只有逃到國外,讓人找不到,她才真正擁有那些財富……臨門一腳,抱著球跑,那是因為,那個球員根本就沒有上場踢球的資格,她是個冒牌貨!」

「你要如何證明?」高風冷靜道。

「卓思琪、伍永龍、伍文俊都還活著,這就是最好的證明,做個DNA就什麼都清楚了。」

「他們未必肯配合吧?」

「有些事情,不需要他們配合,我們自己搞。」說著,司徒笑將目光轉向黎曉玲。

黎曉玲眨了眨漂亮的長睫毛:「怎麼,讓我去當間諜啊?」

高風一看那丫頭興奮的樣子,就知道這事兒跑不了了,無奈地暗嘆,司徒笑什麼都好,就是辦案時不怎麼遵守規矩,要抓他的小辮子,一抓一大把。

司徒笑起身開門,望著黎曉玲,黎曉玲看了看桌上的好菜:「現在就走?」

司徒笑道:「今天已經刺了卓思琪一下,遲恐生變,要是卓思琪帶著伍永龍潛逃就麻煩了。」

「你不是派了人跟著她嗎?她怎麼逃?」高風問道。

「沒有做不了的事,就怕有心的人。不和你說了,我們……」司徒笑才說到一半,被電話打斷,看了一眼號碼,司徒笑莫名緊張起來,「喂,怎麼了?什麼!剛剛發生的?你們就待在那兒別動,維護好現場。」掛掉電話,司徒笑一臉灰色:「卓思琪和伍永龍,在快餐店食物中毒,被送往醫院搶救,高風、曉玲,我們走。」

剛剛有點眉目,關鍵嫌疑人竟然中毒了,司徒笑全身一陣發冷,彷彿冥冥中有一隻代表命運的手,操控著一切,好似不願意給自己任何機會,一有線索就被掐斷。

黎曉玲開著超速車,司徒笑打電話:「喂,我是司徒,伍文俊現在在哪裡?」

「笑哥啊,他還和以往一樣,待在房間里聽音樂,窗帘都關著。」

「你們怎麼確定他在屋內?」

「亮著燈的,有人影啊。」

「聽著,我要你們馬上進屋確認,伍文俊究竟在不在屋內!」若說卓思琪為何要殺了伍文斌還值得商榷的話,那麼伍文俊想殺了卓思琪卻是擺在明面上的事,而且他已經實施過一次計劃了,唯一可惜的是沒有直接指向他的線索,只能說他有這個想法,卻找不到明確的證據,而且復仇這個動機感覺也缺乏一些力度,司徒笑一直認為,伍文俊也有許多秘密瞞著警方,他給出的那些證據都很不充分,他為什麼那樣篤定卓思琪在外有人,且是卓思琪殺了他哥哥?

掛掉電話,司徒笑一刻不停地又聯繫了其餘人:「子成、開然,我要你們兩個馬上停下手中調查的事情,立刻趕往醫院,弄清卓思琪和伍永龍的情況,想盡辦法,給我讓他們活著!高風正趕過來與你們會合。」

「茜姐,帶章明和朱珠去快餐店幫助便衣小隊維持現場,聯繫片警控制群眾,如果有可能,快餐店的人一個也別放走。我馬上過來與你們會合。」

跟蹤監視伍文俊的人打來電話,司徒笑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氣急敗壞的聲音:「媽的,是充氣娃娃,我們上當了。前幾天那傢伙收了盒快遞,靠,跟我們玩陰的。」

「問問老夫人,看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想辦法幫我打聽伍文俊現在在哪兒。我怎麼想辦法!你們自己想辦法!」

司徒笑看著黎曉玲:「聯繫他。」

黎曉玲拿著手機對司徒笑晃:「打了十幾遍了,打不通。」

司徒笑用力一拍坐墊,拿出手機又打,接連問了幾個電話之後,終於撥通了一個號碼:「是徐醫生嗎?我是警察,現在你們車上的那對母子是我們一個案子里的關鍵人物,我要知道他們現在的情況。對,我們這裡有法醫,你可以直接和他通話。」將手機轉撥過去,「高風,給你急救車上醫生的手機號碼,你先與醫生聯繫一下,看有什麼補救措施,你到哪裡了?」

「快到醫院了,好的。」高風詳細地詢問了幾個問題,和醫生交流了一番意見,面色也是難看起來,他告訴司徒:「患者唇發紺,瞳孔麥粒狀收縮,呼吸紊亂,昏迷,有宿食氣息,肌顫……」

「別整那些虛的,說點我聽得懂的。」

「別急啊,我會跟你說的,發紺是紅細胞攜氧能力不足,心動力不足,瞳孔收縮代表毒物直接入腦,中樞神經遭到破壞,常見於大劑量藥物中毒,呼吸紊亂是植物神經失控,宿食氣息提示消化系統糜爛,有內出血,這是神經毒素中毒的表現,肌顫是神經系統受損,常見於農藥中毒。」

「那他們到底中的是什麼毒?」

「這種全身中毒現象不常見,要麼就是一種我們沒有使用過的新型毒,要麼就是雞尾酒毒、混合毒藥。司徒,情況很不樂觀,發作太快,毒性太猛,雖然醫生已經進行了催吐洗胃和對症支持治療,但如今毒行全身,我擔心卓思琪堅持不到我趕去醫院。」

「照你這樣說,意外中毒的可能性很小?」

「幾乎可以肯定,人為投毒。目的也很明確,就是要卓思琪和伍永龍死。」

「那邊就交給你了。曉玲,開快點!」

「要不你來?你能把這QQ開到二百公里?」

醫院,張子成快步找到李開然:「情況怎麼樣?」

李開然看了看搶救室的紅燈:「進去十多分鐘了,一直沒動靜。」

「燈滅了!燈滅了!」

搶救室門打開,推出一輛白布覆蓋的車來,張子成咬著牙,擰著眉心低下頭來。負責搶救的醫生搖頭嘆息:「我們已經儘力了。這毒,實在太猛烈,沒有找到特效解毒劑。」

和醫生一同出來的還有高風,他抓住了推車的扶手:「接下來就交給我了,我的同事很快趕到,相關手續馬上辦理。」醫生點頭交代了幾句離去。

高風對張子成道:「這邊就交給我了,你們過去幫司徒吧。」

「那就拜託你了,開然,我們走。」

剛進電梯,李開然將頭伸出電梯門往拐角樓梯處看了一眼。

「怎麼了?」

「剛才那人……我看很像伍文俊。」

「什麼?追上去看看。」

10

快餐店已被圍觀的群眾和隨後趕來的警方圍了個水泄不通,司徒笑好不容易才擠進去,這家小店是中西大混雜,既賣盒飯炒菜,又賣漢堡比薩,生意居然還不錯,名叫「好滋味」。

司徒笑找到一個負責跟蹤的便衣,問道:「當時小店裡的人都還在嗎?」

便衣道:「還在,不過事發前也走了許多,這裡人流量畢竟較大,小店經理和服務人員正在接受盤問,我們的李隊在看監控,你看……」

「我自己去監控室。叫那些兄弟們控制好周圍的治安,別再生出什麼事來。」

見到司徒笑來了,朱珠抱怨道:「這些便衣不知道幹什麼吃的,明明盯著人,居然被人下毒了都不知道。」

司徒笑正色道:「沒有人是全知全能的,如果對方是專業殺手,便衣小隊很難察覺,換了你我也一樣,人家便衣小隊的同志日晒雨淋負責盯梢,其工作的難度和意義並不比我們小,朱珠你這種想法可不行。」

朱珠吐吐舌頭,哦了一聲。

「陳隊,你好。」推開快餐店經理室的門,裡面包括陳隊在內共有五名較有經驗的警察,十隻眼睛將屏幕盯得死死的,也不知看了多少遍監控了。

「司徒,你來啦,真是見了鬼了,我們幾個人反覆看了六七遍了,愣是沒看出來他們是怎麼中毒的!你自己來看,沒有人與他們接觸過,也沒人接觸過他們的食物,店裡的廚師和負責送食物的服務員我們都問詢過了,基本可以排除嫌疑,我算是沒轍了,還得你們這些專業的人來啊。」

「陳隊長你客氣了。」有人讓位,司徒笑坐在了電腦前。

這家小店裝飾風格很典雅,木質的座椅,木質的吊扇和燈飾,安了兩排六個攝像頭,基本沒有死角,從卓思琪他們進門的那一刻起就被記錄下來,伍永龍吃的漢堡,喝的可樂,還要了份薯條,卓思琪自己點了份蔬菜沙拉,一碗南瓜粥,點餐,進餐,都沒問題,就如陳隊長所言,沒人接觸過他們,也沒人靠近他們的食物,唯一的疑點,就是中途卓思琪離開餐桌,上了次洗手間,那裡沒有監控。

司徒笑將卓思琪離開座位前往洗手間的畫面回放了兩次,發現在卓思琪去洗手間的前後時間段,沒有人進出女廁,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怎麼下的毒?

司徒笑仔細查看了卓思琪母子二人中毒前的表現,一切正常,伍永龍較喜歡吃薯條,吃完還用嘴吮乾淨手指上的番茄醬,卓思琪也吃了薯條,是薯條的問題?不會,從正常點餐程序來看,是伍永龍和卓思琪親自在櫃檯取的,沒有與人接觸,除非店員在給食物之前就下好了毒,怎麼可能預先知道卓思琪會帶著兒子來這家快餐店點餐呢?

通常被下毒只有接觸式和非接觸式兩種,從監控上,當時卓思琪他們周圍無液體滴落,噴濺,而中毒的又只有他們兩人,是揮發性氣體的可能性也不大。另一種可能就是卓思琪自己帶了毒藥,去洗手間時塗抹在手上,再借與兒子相互餵食而給伍永龍下了毒,但這就更說不通了,卓思琪很怕死,愛錢的人通常都怕死,享樂主義者,正值青春年華,如果她為了錢甚至可以殺死情人和老公,那麼她絕不會因為自己一句話而服毒自殺。

看來兇手下毒的手段非常巧妙,從監控上竟然看不出什麼破綻,司徒笑起身,陳隊長在身後有些緊張地詢問:「怎樣,看出什麼問題沒有?」如果他們看了半天,而司徒笑坐下只四五分鐘就發現了問題,那他們也太沒面子了。

司徒笑搖頭:「從監控上很難發現問題,我要出去看看。」從上次車禍的監控就絕對發現不了問題,如果不是請教了電器自動化專家的話,司徒笑自知不可能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朱珠、曉玲,大家都見過的,認識哦,跟我來一下。」司徒笑帶著兩人回到好滋味大廳,來到卓思琪他們坐的位置,坐下,觀察環境。

母子倆吃得很溫馨,笑語嫣然,就算不是親生的,畢竟養了八年,人都是有感情的,或許是自己那句話刺激到了卓思琪,讓她覺得這些年對兒子關心太少,來這家快餐店也應該是為了滿足兒子的要求,司徒笑眼中,出現了卓思琪和伍永龍二人吃飯的畫面。他抬頭看看天花板,又觀察著四周的環境,的確沒有進行非接觸式下毒的可能性。

隨後,卓思琪叮囑伍永龍乖乖坐好吃飯,媽媽上下廁所,起身……司徒笑跟著起身,沿著卓思琪走的路線前進,朱珠和黎曉玲跟在司徒笑身後,不敢大聲說話。

推開女廁所的門,從這一刻起,一切都是未知,完全脫離了監控,但可以憑藉想象,還原當時的現場。

從時間推斷,卓思琪只是小便,當時女廁所沒人,按常規和習慣,是推開第一扇槅門,太髒了……卓思琪不會選擇這個位置,司徒笑又推開第二扇槅門,是這裡,紙簍里的紙巾是監控中卓思琪從包里取出的那個牌子,她沒用餐廳提供的衛生捲紙,然後蹲下……

黎曉玲悄悄對朱珠道:「他好變態哦。」

朱珠道:「小聲點。」

然後起身,到這一步都沒問題,接下來離開衛生間,司徒笑想了想,扭頭問二人道:「通常在廁所裡面,解手的同時你們還會做些什麼?」

黎曉玲冷笑望著司徒,朱珠羞紅臉囁嚅,笑哥問些什麼問題,這叫人怎麼回答嘛。

「不會做別的事情,解手就是解手,這一點男女都一樣。」司徒笑又自己給出了回答。

黎曉玲偏就不讓他如意,回答道:「若是在家坐馬桶的話,我會用手機發信息、打電話、看新聞啦,或者用筆記本電腦上網也行啊,這種,除了方便以外,做別的什麼都很不方便吧。」

司徒笑並未受到影響,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朝廁所門口走去,再問:「離開洗手間之前,你們會做什麼?」

這個朱珠做了搶答:「哦,當然是先洗手啦,然後,補補妝啊,整一下頭髮啊,看看衣服理順沒有啊,再出去。」

司徒笑看看環境,廁所大小與店鋪的規模成正比,這家小店女廁所有兩個蹲位,已經很不錯了,但是廁所里沒有鏡子和洗手池,而是安放在廁所外面的公用走廊上。

司徒笑站在洗手池前,回頭張望,監控探頭死角!從踏進這條小巷道,站在洗手池前,以及推開廁所門,監控探頭統統拍不到。司徒笑往回退了兩步,才又看到監控探頭,也就是以洗手池向外兩步作為分隔線,踏進這條分隔線,就進入了無監控區。在整個無監控區內,都可以下毒,只是兇手如何讓毒準確地下在卓思琪和伍永龍兩人身上呢?

高風的電話適時響起,「什麼?都死了?你那邊有什麼發現沒有?」

「死者牙齦有出血點,口腔黏膜輕度糜爛,初步判定,食物中毒的可能性很大,食物中毒有食物源性中毒,食物搭配混合中毒,以及口手食物接觸傳播性中毒,還包括餐具餐巾唇紅等觸口性物品中毒,他們吃過的食物和凡是他們手、口能接觸到的東西,都盡量幫我留著。」

「都留著的,就等你們部門的人過來接收呢。」司徒笑掛掉電話,思索高風的話,手、口能接觸到的東西都有可能下毒,再回憶起卓思琪和伍永龍相互餵食薯條,卓思琪獨自進入洗手間,前後沒有人出入……

司徒笑霍然回頭,洗手池的洗手液、水龍頭把手、廁所門把手,都是能接觸到且無監控的。高風打了個電話過來補充一下:「我在她指甲縫隙里發現輕微皮損,由於先前指甲是暗紅色而沒發現,毒物通過卓思琪的手傳播的可能性很大。」

由於剛才司徒笑的問話,朱珠和黎曉玲興緻勃勃地聊起化妝品來,朱珠順手就要去關廁所的門。「別碰!」司徒笑大喝一聲,把朱珠嚇了一跳。

司徒笑指著門把手道:「把手、洗手池,這條線,」他用腳畫出那條分隔線來,「線里的所有東西,都不要碰,可能有毒,等鑒證科的人來處理。」

鑒證科的同事很快到了,司徒笑返身回到經理室,再看監控視頻,不僅限於女性,凡是卓思琪進入監控盲區后,進入或是離開監控盲區的人都有嫌疑。

卓思琪進入盲區后,有三名男子跨過分隔線,一名男子出來,她離開盲區后,到出事前的十分鐘,又有五名女子和四名男子踏進分隔線,再先後出來。

重點在卓思琪進入盲區後跟著她進去的那三名男子,第一名男子僅比卓思琪晚幾秒進入盲區,在卓思琪出來之前先出來,從監控回退發現他是與一名同伴來這裡就餐的,且在卓思琪她們進入餐廳前十分鐘就已經抵達餐廳,基本可以排除嫌疑。

第二名男子比第一名男子晚了二十秒左右進入,卓思琪出來後過了四五秒他也出來了,且直接離開了餐廳,他進入餐廳的時間也僅比卓思琪晚一兩分鐘,穿著像個文職人員,西裝領帶,男用牛皮小挎包,獨自用餐,吃了快餐漢堡加豆漿,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看起來嫌疑最大。

第三名男子卻是卓思琪快離開盲區前二十秒踏進分隔線的,此後遲遲未見出來,直到男廁又進去出來四人之後才看到他現身,然後慢條斯理地吃著油炸蔥卷,就著調味醬吃干拌面,這種吃法司徒笑倒是第一次見。再回放視頻,這名男子是卓思琪他們點好餐之後六分多鐘才進入餐廳的。

雖然不知兇手用的什麼毒,但毒的猛烈性毋庸置疑,兇手只能是在卓思琪單獨在的時候下毒,事後還小心地處理了毒源,否則中毒的就不可能只有卓思琪和她兒子兩人。

視頻監控中,滿足這一條件的只有這三名男性,其嫌疑程度從大到小排列分別是二號、三號、一號。

二號雖然嫌疑最大,但司徒笑的直覺卻認為他不像殺手,他衣著太緊,不利於動作,那個小挎包雖然可以裝一些工具,但同時也容易成為負擔和暴露身份的源頭,皮鞋擦得很亮,但跑動肯定不方便。而且在監控中暴露面貌特徵時間太長,司徒笑甚至可以從畫面中看出他有沒有偽裝過,司徒笑將黎曉玲叫過來給他做了個心理側寫,他舉止動作符合職場男青年特徵,黎曉玲的結語是:「要麼他就是個推銷員,要麼他就是個表演能力極強的可怕傢伙,連日常生活習慣都表演得惟妙惟肖。」

相較二號,表面看上去嫌疑不怎麼大的三號反而更可疑,他穿著年輕人時髦的兜帽連體運動衫,在監控中沒有面部特徵暴露,連手都揣在寬大的運動衫口袋裡面,走路姿勢懶散,黎曉玲分析不出他的職業特點,像個無業流民。但從他一身的行頭看,至少也是白領往上的消費群體,那種平底的氣墊網球鞋柔軟、舒適,無論跑跳都極為自在,這一身打扮看起來和視頻里一些喜愛極限跑酷或跳街舞的青少年無異。

司徒笑當即給朱珠做出一個指示,查二人的身份來歷,先查出來的嫌疑便更小。

結果二號嫌犯的身份一查就查到了,他居然是這家好滋味小店的實名制會員,雖然沒有更詳細的信息,但通過會員能確定他的活動範圍,同時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和聯繫方式。

至於三號嫌犯,則在小店裡查不到任何線索,監控中無數從他身邊走過的服務員都回憶不起有這麼個人來,只有收銀台的一名女服務生還依稀記得,頭套下好像是名外國人,雖然還是黃皮膚黑眼睛,但有著中東一帶的部分特點,高額高鼻樑,眼窩凹得較深,由於怕不禮貌,她沒敢多看,現在想來,居然分不清對方是男是女。

三號嫌犯變成了嫌疑最大的人,「為什麼他嫌疑最大啊?」朱珠對此不解。

「你想啊,如果一下子就查到他的身份,說明他是長時間在這附近生活和工作的,怎麼又會突然變成一個殺人兇手,處心積慮想要毒殺一個和他並沒有關係的女子呢?是不是這個道理?」茜姐開導朱珠。

「可是,他的時間不對啊。卓思琪都快出來了他才進去,而且比卓思琪后出來許多,這樣的話,他們連擦肩而過的機會都沒有,他是怎麼下毒的?」朱珠也非無的放矢,而有自己的考慮。

黎曉玲靈機一動,提醒道:「等等,我們是根據他的衣著和體型,先入為主地判斷他是名男性,若她是個女的呢?在無監控的盲區,一切都有可能發生。」她又將頭轉向司徒笑,「元芳,你怎麼看?」

司徒笑不知自己為何會得了一個「元芳」的代號,只是分析道:「有這種可能,不過從卓思琪離開盲區后的表現來看,一切都很正常,如果是三號疑犯下毒,一定下得非常隱秘,絲毫未引起卓思琪的注意,那麼首先考慮非接觸式下毒。」

黎曉玲得意道:「是啊,非接觸式下毒肯定需要一個媒介,便是大家日常一定會觸碰並且絲毫不會懷疑的東西,諸如餐具、門把手這類,如果嫌犯是女性,那麼她完全可以進入廁所之後,在門把手上塗毒,等卓思琪離開,再擦去毒物,確保只有卓思琪一人中毒。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司徒笑搖頭道:「這個想法在時間和邏輯上成立,通過觀察就能知道女廁所中還有沒有人,再計算好時間,在卓思琪離開衛生間前布毒,等卓思琪離開之後再處理掉毒物殘留。但在毒性學上卻有個問題,若是強腐蝕性毒會被立刻發覺,若通過皮膚黏膜滲透,或需要入口入血才能起效的毒,它的附著能力不會有那麼強,卓思琪又不是男人,她離開衛生間之後一定會洗手的。若在門把手上下毒,被水一衝洗,還能殘留多少毒性?那樣的殘留物質,還能致兩人死亡,什麼毒這麼霸道?就算有這麼霸道的毒,那麼卓思琪在接觸毒物之後,首先要觸碰的是水龍頭,那麼下一個洗手的人,也會中毒才對。」

「就你行,殺手不會跟著卓思琪出來,等她洗手后再把水龍頭也洗一洗?」黎曉玲不服氣地反駁。

「別忘了二號嫌疑人,他是緊跟著卓思琪出來的。」司徒笑提醒。

「他……你,你剛才自己都說了,你們男的上了廁所不洗手的!」黎曉玲開始不講理。

朱珠逗了她一句:「要是他偏要洗呢?」

「你!好的壞的全讓他一個人說了,哼,懶得和你們說。」

朱珠咧嘴一笑,被司徒笑掃了一眼,趕緊保持嚴肅,一名鑒證科的法醫來彙報:「我們已經做了現場取樣,相關嫌疑物品也取走了,只需送到實驗室進行毒物殘留分析,笑哥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嗎?」

「你們先走,我也該去看看卓思琪了。」司徒笑等鑒證法醫離開,對朱珠道,「這是兩條人命,作為重案組的成員,你要學會尊重你的案子,嘻嘻哈哈,成何體統!」

這句話有些重,朱珠吐吐舌頭不敢多言,黎曉玲翹起嘴,不就是剛剛想到的線索又被人掐斷了嘛,發什麼火啊,一想起線索,她又不免想起伍文俊,追問了句:「你們找到文俊沒有?」

司徒笑搖頭:「不管你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聯繫到他,馬上聯繫我。」

話音剛落,張子成就打來電話:「笑哥,我們在醫院看到伍文俊了,要不要逮捕他?」

司徒笑道:「把他截在醫院,我馬上過來。」

11

司徒笑趕到醫院時,伍文俊正指著張子成和李開然的鼻子橫罵:「你們警察就可以隨便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啊,你敢再攔著我,我向你上司投訴你,你濫用職權!要有證據,你抓我啊!當初請你們查殺我哥哥的兇手不見你們這麼賣命,一群窩囊廢、飯桶,你們警察統統都是飯桶!」

「我警告你,你夠了啊!」張子成也是不能吃虧的主兒,臉紅脖子粗地要打伍文俊,李開然在一旁攔著勸阻。

「伍文俊。」司徒笑走上前來。

「喲,當官兒的來啦?」伍文俊嚼著口香糖,嬉皮笑臉的。

「你到醫院來做什麼?」

「我聽說我嫂嫂死了,我趕來奔喪,不行啊?」伍文俊嚼得更起勁了。

「我們警方也才剛接到通知,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在醫院有朋友,你以為就你們警察消息靈通啊。」

「你不是對你嫂嫂有諸多不滿嗎?」

「沒錯,我是討厭這個賤女人,我特意來看看她死透沒有,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現在是時候啦。警官,我弔唁親人,不犯法吧?你手下這兩位,憑什麼不讓我走?就算我有重大嫌疑,你最多依法扣留我二十四小時嘛,把我堵在醫院裡,算怎麼回事兒?」

「今晚七到九點你在什麼地方,你來醫院見了什麼人?」

「你是在審問我嗎?我有權不回答吧?不過看在你為這個案子這麼賣命的分上,我也可以告訴你……」伍文俊拽長了音調,「不——記——得啦!本來嘛我還記得的,可是這兩位警官將我堵在這裡問東問西,問得我頭昏腦漲,那點點小事情,怎麼可能還記得住。」

「伍文俊!」隨司徒笑一同前來的黎曉玲實在聽不下去了,站了出來。

「曉玲,你也來啦?」伍文俊語氣鬆緩下來。

「是你做的嗎?」黎曉玲盯著伍文俊的眼睛。

「哼哼……」伍文俊慘笑一聲,「為什麼你們都是這樣的眼神,用這樣的口吻?我哥哥被人謀殺的時候,你們沒一個人相信我;現在真兇已經遭了報應,你們又都懷疑我,我長得很像罪犯嗎?既然你這樣直接地問我,那我也直接回答你,不是,不是!我碰都沒有碰過她!」

「那是誰通知你來醫院的?你來做什麼?」

「有些事,我必須做,曉玲,你不懂,既然連你也不信我,那我無話可說。司徒警官,你要麼抓我,要麼放我走。」

「伍文俊,你別太囂張了,我不管你自己承認或不承認,如果是你在背後搗鬼,我一定會找到證據。」

「隨便你。」伍文俊揚起那張算是俊俏的臉,「我還是那句話,有證據,抓我啊。」

「別以為人死了就一了百了,死人也會說話的。」司徒笑警告伍文俊,攔住張子成。

「笑哥,就這麼放他走了?」

「不然你想怎麼樣?你們去找院方,拿監控,我回警局一趟。」

鑒證科法醫驗屍實驗室,高風掀開薄膜,卓思琪靜靜地躺在那裡,不僅嘴唇紫得發黑,連唇角也有明顯的青紫色血管像樹枝一樣雜亂地蔓延開來,可謂死得很難看。

高風略有感觸道:「人生臭皮囊,生前再光鮮,死了都一樣。」

「到底是什麼毒,有眉目了沒有?」司徒笑也算見過各種死法,但死後如此面目猙獰,太少見了,尤其是兩三天前還是個堪稱嬌艷的美人兒。司徒笑說過,再見面時,絕對是卓思琪不想去的地方,當時他也沒想到,會是在這個地方見面。

「初步分析是一種生物毒素,既有神經毒性又有血液毒性,電解分子式非常複雜,機器還在分析,應該是我們已知毒素的毒物庫里沒有的一種新型生物提取毒。一部分通過口腔黏膜吸收,直接入腦,造成中樞神經系統的中毒反應;另一部分通過消化道入血,很短的時間內就行遍全身,對肝腎的損害尤為嚴重。對了,你有沒有分析出兇手是怎麼下毒的?」

高風不會無故發問,司徒笑眉毛一揚:「還沒有,你有什麼建議?」

高風笑笑:「你也沒想到啊,手法很專業,但說穿了很簡單,毒被下在洗手液瓶嘴上。」

「我不明白,那麼多人都洗了手。」司徒笑奇怪地看了高風一眼。

高風掀開薄膜另一角:「你看這裡,我現在給她做了熒光免疫化學處理,看她的手。」高風給司徒笑戴上特製的眼鏡,用光一照,卓思琪的手上出現了斑斑點點的熒光,指甲里和指縫中留存最多。

「什麼情況會這樣呢?」高風做了個交叉搓手的動作,「所以一開始,我也懷疑是洗手液有問題,但同樣會帶來這樣的困惑,那麼多人洗手,怎麼就卓思琪一個人中毒了?」

高風又將司徒笑帶到另一間物證室:「當我懷疑是生物毒時,就開始給這種毒做生化免疫抗性熒光萃染試驗,標靶了毒蛋白的單抗熒光吸附。這些是我同事收集到的當時卓思琪可能接觸過的物品,我們全做了熒光免疫化學處理,除了卓思琪和伍永龍使用過的紙巾、食物殘留、餐具這些物品之外,其餘物品都沒發現這種生物毒素,包括她的私人物品、門把手、水龍頭,甚至洗手液外層和內裝液體。」

「但是毒物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在卓思琪手上,從熒光反應的分佈量來看,顯然是卓思琪洗手之後才成為帶毒者通過她的手將毒沾染到食物和餐具上,並進一步傳給伍永龍。於是我又重新仔細地研究了洗手液,喏……」高風又打開熒光手電筒,將洗手液瓶蓋擰開,那洗手液前端彎彎的噴嘴被高風用刀剖開,在噴嘴的內壁,依稀有星光般的點點熒光。

「竟然在這裡!」司徒笑明白了。

高風道:「是的,很專業吧,用注射器一類的工具將毒液注入洗手液噴嘴中,當卓思琪洗手時,第一次按下就全是毒液,而一般人洗手喜歡按兩到三次洗手液,這樣噴嘴裡的毒液殘留就已經微乎其微了,就算後面再有人洗手,也不會造成實質性損害。而且,若他換一種不帶熒光吸附的毒物,我們還真查不出這毒是怎麼來的。」

「如果這樣的話,他必須保證,下毒后第一個使用洗手液的人一定是卓思琪,我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司徒笑忽然想到,兇手顯然又利用了人們的另一個思維誤區,就像黎曉玲提示的那個一樣,從穿著和外形上看像個男人,他是否真的就是男人,只進男廁呢?同理,三號嫌犯在卓思琪離開盲區前二十秒進入盲區,誰說他進入盲區就一定是去了廁所,難道他就不可以先佔據洗手池的位置嗎?算著時間去到洗手池,只需留意女廁的門是否將要打開,從卓思琪開門到抵達洗手池前,兇手完全有時間將毒液注入洗手液噴嘴裡,就算這時候有人搶著來洗手,他也只需先按兩下洗手液,自然而然地就將毒液回收了,一點破綻也不會留下,果然夠專業。

而且,鑒證科那邊傳回消息,卓思琪的死亡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有關神秘殺手的指向性線索,指紋、毛髮、衣物脫落、鞋印,什麼都采不到,監控裡面也只能追查到他是從一條小巷出現的,然後消失在了另一條小巷中,除了高風這裡,可以說是線索全無。

「看來,伍家是真的惹上殺手了,我們能查到的線索就這麼多,別的我也幫不了你更多,就算人人都知道是伍文俊叫人做的,你拿不到證據,又能怎麼辦?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既然我有了想法,當然是要求證它,不能因為卓思琪和伍永龍已經死了就算了,首先從卓思琪生產的醫院查起,現在DNA能做了吧?」

「我已經在做了,這個不用你說,我說你還查卓思琪和伍永龍的線索,未必有多大收穫吧,就算你能證明伍永龍不是伍文斌的親生兒子,而龍建是個販賣嬰兒的犯罪嫌疑人,那又能怎樣,全都死了,而且和伍文俊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不知道,或許真的沒什麼關係,又或許能查到什麼別的線索,既然我們都這樣推論了,不求證一下,我心裡不踏實。」

「只怕未必會如你的意吧,你不是挖到個金元寶嗎?那個大案子你不查啦?」

「怎麼不查,我還要求證這個招標案和伍文斌的死有沒有關係呢。」司徒笑像突然想到什麼,趕緊拿起手機布置下去,「子成,你安排一下,由於卓思琪的突然去世,現在恆綠的直接高管除了一個昏迷不醒的,其餘全部死了,以涉嫌招投標案為由,給我將恆綠公司的財務全部凍結,賬本全部封存,派人去伍文俊家,將與卓思琪和伍文斌有關的物品房間也給我控制起來。對,今晚就辦。」

「笑哥,已經很晚了,我們還得有上級的批准,程序上怕來不及啊?」

「那就想辦法,讓它來得及。」

張子成只能在心裡苦笑:笑哥,得按程序辦啊,我們不是你啊。

司徒笑撥通李開然電話:「開然,醫院監控怎麼樣?」

「拿是拿到了,但是醫院不比別處,很多地方沒有監控,那伍文俊又走的樓道,找不到他。」

「繼續找,起碼要知道他進醫院的時間。」

剛掛上電話,又接到劉顯和的質詢電話,緊接著英姐也打來電話,因卓思琪的死,一時間四方震驚,短短數周,富豪伍家,除了一個伍文俊,幾乎就死光了。

當天更晚些時候,黎曉玲那邊和她的導師們交流之後,自己對那個下毒的殺手做了一個簡單的心理側寫,結論是:謹小慎微,膽大心細;追求冒險,喜歡刺激!這是個和圖書城殺手完全不同類型的殺手,明明可以用更為隱蔽的方法悄悄殺死卓思琪母子,他卻囂張地在人流密集處直接下毒。他離開餐廳的時間和卓思琪母子毒發身亡的時間,掐得剛剛好,整個過程精準得好似一台機械,由此推斷,他從事的是一種需要長時間、高強度集中注意力的工作,就好比醫生上手術台一樣。黎曉玲懷疑,他下的毒是他自己配置的,此人有相當專業的醫學或化學知識。而與之相對,當他休息放縱之時,就有一種視生命於無物的瘋狂。所以才會出現,他行動時一絲不苟,但在選擇時機上卻膽大妄為的看似矛盾的局面。

由於此人相貌被衣物完全遮掩起來,不辨男女,黎曉玲也做不出更多的側寫,不過面對素來以職業高效著稱的殺手,還能得出這麼多結論,也真是難為她了。

次日,司徒笑只身前往安兒樂婦產醫院,調查八年前卓思琪生產的實情。

八年前的檔案還在,但上面明確記載著卓思琪經剖腹產產下一名三千六百克的男嬰,當時的主刀醫生移民去了新加坡,司徒笑只得找到當時手術的其餘相關人員,但時隔八年之久,對於那些每天都要接生若干嬰兒的醫生護士而言,哪裡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就算卓思琪是明星,他們也不記得她生的是活胎還是死胎了,更何況卓思琪行事低調,除了有商務往來的,認識她的人不多,一切只能以病歷檔案為準。

「你這個是八年前的手術,我們哪裡還記得,既然檔案上寫得明明白白是活產男嬰,那麼就肯定是活產男嬰,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問什麼。」醫生們都很忙,被司徒笑多問兩遍都有些不耐煩,但像陳封麻醉師這麼篤定的還是頭一位。

「可是,我看這頁面和前後的頁面不太一樣,這紙,好像要新一點吧?有沒有可能是醫生後來更換了手術記錄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這是雞蛋裡挑骨頭你知道嗎?手術記錄不能寫錯字,醫生寫記錄時沒辦法重新寫一張是常有的事兒,八年前不像現在,現在手術記錄格式都是定好的,只需要填數字,八年前全靠醫生手寫,誰沒個寫錯字的時候啊?」

「陳……陳醫生是吧,我總覺得你挺眼熟的,我們以前見過?」肯定在哪裡見過,司徒笑仔細地辨認著這張臉,是在哪裡見過呢?這些天想案子想太多,竟然不能在第一時間想起來。

「我可沒機會認識你這樣高層的警官,也不想認識你們警察,我很忙,沒別的事你可以走了,記得幫我關好門。」

司徒笑走到門口,返身道:「你認識龍建?」

陳封麻醉師的臉色第一次變了,打了磕巴,似乎想說什麼,可情急之下竟然說不出口。

「哦,我想起了,你和他是大學同學,我說在哪兒見過你呢,你和他很要好吧?」司徒笑重新走回原位,坐下,「現在,我們應該能好好談一談了。」司徒笑眼神銳利起來,沒錯,在龍建家那張四人合照里,有這位陳封醫生的照片,雖然不知他怎麼做了麻醉師,但與龍建是大學同學這個關係跑不掉了,否認手術記錄似乎成了一種掩飾,那麼卓思琪是怎麼與龍建聯繫上的看來找到出處了。

「你有多長時間沒和你那位同學見面了?你知道他的近況嗎?想擦汗嗎?這裡有紙巾,有些事,總會被人知道的。」

「你……你說什麼,我不明白。」陳封取掉眼鏡,擦汗。

「看來,有必要幫你認真地回憶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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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殺檔案(共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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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獵殺檔案2.滅門疑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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