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劫成

練子陵看到了異常發生處，但他卻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他在等待。

山腳下方。

那些配合他行動的離恨教結丹，早已將各種材料傾倒進一個個溝槽之中。

而後，他們又毫不猶豫的割破各自的手腕，大量鮮血從這飈射而出，化作血霧，將那些溝槽中的物事浸沒其中。

很快，神異的一幕發生了。

在這血霧的影響下，溝槽內各種各樣的材料，全部化作一種散發着濃濃血腥氣的粘稠流質，在溝槽內流動了起來。

不是水勢就下的那種流動，而是反常的，從山腳下想着山腰處流去。

很快，就流入那尊巨大如山嶽的離恨神像體表。

到了這一步，依然沒有停止，反而繼續沿着這尊巨大的離恨神像體表向上遊走，如同一條條靈性十足、蜿蜒遊走的長蛇。

整體看去，就像是在離恨神像血管之內流動的血液。

而隨着持續往上，距離離恨神像頭部越近。

最初粘稠無比、充滿濃鬱血腥氣，由各種不同材料雜糅而成的「流質體」，正在變得越來越清徹，讓人不適的血腥氣也逐漸起了變化。

當其最終沿着離恨神像三首三面的各個方向在神像頭頂正上方匯合之時，原本粘稠的流質已經變得清澈透明，只有一點淡淡的殷紅，散發着一股清新自然的香甜氣息。

原本由各種材料如大雜燴一般糅合在一起的流質，在漫過離恨神像全身之後，就像是經過了一輪特殊的提煉轉化，變成了這般模樣。

最後，匯聚於離恨神像頭頂中心位置。

一直關注著下方變化的練子陵見狀，伸手一招，這匯聚於離恨神像頭頂中心位置的物事化作一股長線。

而後，在他神念的牽引下，射入真實界，並最終射在了那異常發生之處。

瞬間，那引發異常動靜的衝擊力量先是停滯了一瞬，而後，便忽地一下子猛烈了十倍不止。

這就像是一塊出現在公牛眼前的紅布，一根出現在餓犬身前的肉骨頭，一股特別的信息素。

它既有標記的作用，讓彼端能夠進行更確切的鎖定，更有着能令其徹底發狂的誘惑力。

那縱橫交錯的、在真實界中構成一張彌天巨網的絲線，異常發生之處，如擂鼓一般劇烈的跳躍不止。

那猛烈無休止的跳躍衝擊，彷彿下一刻那阻隔的絲線徹底衝破，恐怖的力量會從中衝擊而出。

撕開現實界的「帷幕」，並主動引導出這番變故的練子陵，似乎在目不轉睛的看着這變化，又似乎在怔怔出神。

遲遲沒有更多舉動的他，漸漸感覺到激烈的催促從心靈深處傳出。

這讓練子陵清醒過來，他明白，自從接受離恨神像的饋贈開始，他就已經沒有了回頭路。

更何況，接連發生的變故已經讓他意識到，星宿海乃至外域八荒的局勢正在迅速失控，有強大的、未知的力量滲入了進來。

而他又在這關鍵時刻與其他幾人鬧掰，他的處境正在變得越來越危險。

他要是再不抓緊時間採取一些行動，以後便是想要有所動作都已經來不及了。

相對來說還比較「知根知底」的離恨教，已經是擺在他面前最好的一種選擇。

「沒事，只要我把握好分寸力度，就不用擔心局面失控。」

心中這般想着，在那彷彿從心底傳出的越來越急切的催促中，練子陵身形一閃，潛入真實界，出現在那異常跳躍最激烈之處，雙手快速掐出一連串印訣。

練子陵體內的法力、魂力就像決堤的洪水一般快速消耗。

在他的施為之下，一股奇妙的力量勾搭在那縱橫交錯、跳動也最為激烈的絲線區域。

這股新來的力量，本身並不算大。

但它的出現，卻給原本契合諧一的氣機帶來了異常的擾動。

就像是一灘清澈見底的泉水中滴入了小小的一滴淡墨，這滴墨本身，雖然極小極淡，可在其融入的瞬間，對整潭水的影響卻都是根本性的。

就在下一刻，那激烈的、彷彿永遠都不會停止的異常跳動，忽地停止了。

那交錯縱橫，遍佈所有區域的絲線，忽地少了一塊。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連練子陵的神念也無法洞穿黑暗。

不過，這純粹的、不可窺視的黑暗只存在了極短暫的一瞬，很快就變成了一個練子陵的神念可以感應到的空間隧洞。

散發着玄妙的、讓他的元嬰本能的感覺饞涎饑渴，想要吞噬的光華從中湧出。

而後，這成功偷渡過來的光華迅速散入真實界，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可就在這一刻，洪澤荒域內，所有的離恨神像——無論是被供奉起來的，還是被結丹、築基乃至某些練氣修士收藏在各自儲物空間中的，忽地都有一絲隱晦的、元嬰以下修士難以察覺的波動傳出。

這一絲波動之後，這些離恨神像全都變回以前的狀態，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從練子陵心底傳來的意念，原本急切的催促一下子變得柔和了許多，似乎在他耳邊輕柔的說「再用力些，再擴大一些」。

對此，練子陵回以「已經竭盡全力」的意念，並將自身此刻狀態毫無保留的展示了出來，證明沒有說謊，確實已經盡了全力。

那意念沉默了。

也沒再催促他，彷彿徹底沉寂了下來。

做完這一切之後，練子陵正準備返回，並將現實界的「帷幕」重新合上。

可就在下一刻。

練子陵忽地怔住了。

他猛地向遠處看去。

原本，這將他感知範圍內的真實界全部填滿的，由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絲線構成的彌天巨網，就像是風平浪靜的無垠海面。

可就在這一刻，他卻忽地發現，這原本「風平浪靜的海面」，一下子多出來幾股巨浪，從不同的方向向他所在之處衝擊而來。

看到這一幕的練子陵，臉色直接僵住了。

他甚至都來不及做出更多應對——面對這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巨變，倉促之間，他也根本無法做出任何應對，「巨浪」就已經從他身旁巨網上掠過。

若是其他時候，即便發生這樣的事，也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可此刻——

練子陵扭動着堅硬的脖頸，看向那在他的幫助下才強行開鑿出來的空間隧洞之上。

其直徑，比之剛才，大了何止十倍。

那湧入的神妙光華徑流量同樣也是遠超以往。

而且，這番意外的變故，似乎突破了某個臨界點，不需要任何外力，在源源不斷的神妙光華的「沖刷」之下，空間隧洞的直徑開始緩慢的提升。

若這一切都還只是讓練子陵震驚，並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中了什麼邪，不然為何這些年來諸事不順，無論他做什麼，冥冥之中彷彿都有一股力量將他的命運導向更糟糕的方向。

那麼，當那似乎已經沉寂下來的意念再次從心底傳出，並越來越清晰，彷彿正在離他越來越近，練子陵再也沒有了絲毫雜念，只有一種如墜冰窟的情緒襲滿全身。

可這種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

很快，一種喜悅暢快的情緒便從他心底傳來。

這沒來由的喜悅，讓他整個人都有種輕飄飄的、似乎馬上就要飛起來的感覺。

「練子陵」的眼中，多了一絲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意。

而若是此刻再深入到「練子陵」的體內，就會發現，練子陵的元嬰變化更大，在原本的元嬰小臉旁邊，又多了一張小臉。

這張多出來的小臉，別處都顯得十分虛幻，唯獨一雙眼睛明亮異常，炯炯有「神」。

……

重新返回現實界之後，「練子陵」將那被他一手撕開的「帷幕」重新合上。

低頭看了看腳下那如山嶽一般巨大的離恨神像，輕輕一跺腳，一股恰到好處的勁力均勻的在這尊神像的周身各處爆發。

「轟！」

一聲輕響，山嶽一般的離恨神像寸寸崩解，化作一堆廢渣散落。

與此同時，「練子陵」眼中還不時有奇異的光芒閃過，散入虛空之中。

他這看似並沒有惹來任何異常的舉動，若是有他人來到這片區域，以時光回溯之法尋找線索痕迹，便只會得到一些毫不相關，彷彿被打了馬賽克的無用痕迹信息。

處置完這一切之後，「練子陵」帶着一眾離恨教結丹迅速遠去。

沒過多久，「練子陵」孤身一人出現在洪澤荒域的邊緣，怔怔的看着遠方。

那裏，原本應該是永遠都沒有盡頭的「死亡之域」，現在，沒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厚重堅實，氣質迥異於洪澤荒域的遼闊新天地。

本意是尋找「巨浪」掀起的原因，結果卻讓他一路來到了這裏。

……

星宿海。

隨着又一道天劫從天而降，那些許餘威擴散便將整個天宇點亮，宛如天空大日降落世間。

強烈得刺眼的光芒映照出了三張木然的面孔。

其中一個獃獃的問：「這是第幾道了？」

「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第七十三道。」有一個聲音平靜的回道。

「咱們初祖渡了多少劫來着？」那聲音又問。

「七十二劫。」另個聲音平靜道。

「嗯。」

「這是要渡滿九九八十一劫啊！」

「就是這樣。」

「會成功嗎？」

「你問我？」

「……」

簡短的交流之後，三人再次安靜下來。

一動不動的他們，宛如三尊石雕。

天地之間，唯一的動靜，彷彿只有那一道接一道，一道強過一道，彷彿永遠沒有盡頭的天劫。

「八十一劫，居然成功了！」

當第八十一道天劫落下，一直屏息觀看，如同石雕一般的三人終於再次「活」了過來。

他們已經沒有震驚了。

只是有種「終於結束了」的輕鬆感。

至於其他的，被過於充沛的情緒填滿的他們，此刻根本沒心思去想其他的。

直到——

三人看着天空劫雲還在繼續積蓄著新一波天劫，一點沒有消散的跡象。

「咦，怎麼劫雲還沒散？！！！」

「到底有完沒完！」

「……」

九九八十一劫，這是只存在理論上的最強元嬰天劫。

可現在，發生在他們眼前的一幕，已經完全超越了理論的極限高度。

三人感覺，過往的觀念都在這一刻轟然崩碎。

可神奇的是，若是換在其他時候，這能令他們破大防，甚至道心崩碎的變化，眼下卻只是讓他們「牢騷」了幾句。

當新一道天劫醞釀完畢，再次從天而降之時，三人便默契的齊齊閉嘴。

只在每有新天劫降落只是，他們才會輕輕出聲。

「八十六。」

「九十……還不停？」

……

「九十二。」

「九十五。」

「九十九……嗯，還有。」

「……」

當天劫數過百之後，三人嘴上的輕聲念叨也都停了。

除了因越來越強的天威退得越來越遠之外，再也沒有更多的舉動。

直到一股清風吹來，拂過三人的面龐，彷彿完全陷入凝固的天地再次「活」了過來。

天空中，那濃密的幾乎將整片天空這比的劫雲團再也沒有新的天劫醞釀，已經消散了許多，且消散的速度越來越快。

三人那近乎徹底麻木的魂兒這才一個激靈之下再次「醒」來。

一陣沉默之後，三人彼此視線交流了一陣。

「多少劫？」「大師兄」問道。

「一百零八劫。」「二師姐」、「四師妹」兩人幾乎同時道。

「大師兄」輕輕點頭，沒再說話。

兩位女修等了一會兒，見他不說話，便主動問道：「咱們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啊？！」

二女正有些不解，便見「大師兄」已經轉身向靈明島方向慢悠悠的飛了過去。

「怎麼，你們難道還想在這時候去登門拜訪不成？」「大師兄」道。

「啊！」

二女先是一愣，而後便趕緊跟在「大師兄」身後，一路向著靈明島方向飛去。

……

「星宿天池」內。

隨着最後一道天劫落下，不再有新的天劫醞釀，天空劫雲團開始消散，原本主動退避，將穹頂一片暴露出來的「天池星泥」自動合攏。

原本被天劫逼得顯現出來的「星宿天池」再次隱匿不見。

天池水域中央，一團看似尋常的流水緩緩流動，內里隱約有光華漣漪，輕輕閃爍。

像是天劫的餘威未散，又像是玄妙的法則投影。(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