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晚餐

人們或許會想當然的以為處在文明萌發之前的時代、過着狩獵採集生活的原始部落人類會是朝不保夕，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狀態。

但這無疑是錯誤的。

許多針對史前時代的研究考古已經得出結論，至少在飲食方面而言，狩獵採集時代的人們幾乎不會擔心飢餓的問題。一年四季可供採集食用的植物、可以捕獵的動物，在數量和多樣性上都遠遠優於農耕時代。反而是代表着文明真正開始發展的農耕時代中，絕大部分人類的生存境遇急轉直下，可供食用的僅有幾種農作物，肉食幾乎沒有，瘟疫疾病、洪澇旱災、苛捐人禍層出不窮。

古代的農耕人口平均壽命只有二三十歲，單一飲食導致的營養不良是一個重大原因。

而在原始的採集狩獵時代，人類一旦度過夭折率極高的幼年，便很有機會活到四五十歲，甚至六十以上，當然前提是不會有嚴重疾病或是各種意外。

身高方面也是如此，張寅發現圍坐在周圍的成年部落族人居然沒有明顯比自己低矮的存在，唯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只有那個女孩。

張寅不高，一米七出頭罷了。

但這個身高放在農耕的古代農家絕對少見，也從側面證明了某些結論的正確性。

充足的營養才有足夠的發育，才會有正常的甚至是一米八一米九以上的身高，張寅發現跟自己互相通過名字的女性身邊就有一個，估摸著至少有一米八以上，反正比自己高不少。

滾燙的魚肉沒有任何佐料，更不存在蔥姜去腥的複雜操作，但張寅並不在意那股濃郁的腥氣，送進嘴巴里只覺肉美鮮甜，分外可口。

除去各種野果和魚肉，他還看到人們切割下不知什麼動物的肉塊攤到石板上炙烤，接着拿出一些植物，或是整株塞進嘴裏，或是單獨的寬大葉片和鮮嫩尖頂，扔到石板上與肉一起烤制。

張寅其實很想問這些野菜洗過沒有，但想到語言不通，也無辦法。

低頭看了看身邊地上的青色野果，他撿起一枚用手使勁擦了擦，隨後塞進嘴巴里。

常言道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既然暫時沒條件強求，那也只能先放棄，總不能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就拿這句不知起源於何處的老話安慰一下吧。

隨着第二條巴掌大魚兒入了肚子，火急火燎的飢餓感大大緩解，張寅也開始有心情思考其他。

部落的族人們吃的熱鬧，吧唧著嘴巴咂咂有聲，天書囈語般難懂的語言在笑聲中頻頻出現，張寅一時也難以分辨其中特點，更別說記住那麼一兩句重複出現的語句，對日後的學習有所幫助了。

他無疑是應該感覺到慶幸的。

之前曾經恐懼的食人族絕不會是自己嚇自己的杞人憂天，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張寅站在那條寬闊的大河邊四處遙望時，就已經意識到情況的不妙。

不要說現代工業社會不可能讓一條廣闊河流邊的大片平原空置，便是在古代農耕時代，也絕無可能在這種地方見不到任何人類活動的痕迹。

幸好，這個只有十人出頭的部落已經有了語言，甚至有了名字，有了穿衣遮蔽身體的習慣，當然他們穿衣或許不是為了羞恥之心而僅僅只是為了抵抗寒冷，並且慢慢形成了習慣。

總之，張寅得感謝命運沒有更嚴苛幾分，把他送到更早的、或許連語言都未能真正產生的時代，面對一群根本沒有可能溝通的原始人類。

有了抽象語言甚至可以給自己取名的人已經和現代人類沒有本質區別，他不用擔心需要生活在一群只有外表像人，而實際與野獸毫無區別的人之中，最終悲慘的在某一刻死去。

隨着進食慾望的滿足，乾癟胃部的填充，同時回歸的還有羞恥感。

某一刻張寅察覺到身上涼嗖嗖，低頭一看身上僅僅只有一條薄到秋毫必現的絲質內褲后，那種驚詫和慌亂不比白天摔倒在河邊時少多少。

等到比劃着跟女首領討來一條寬大獸皮裹在身上，他才輕鬆下來。

晚餐仍在繼續，張寅自然也還沒吃飽，打算再吃些填飽肚子。

剛在原本位置做下，部落女孩就遞過來一團東西，笑盈盈的望着他。

張寅下意識接到手裏，燙的在手中來回顛倒換手了幾次，差點給扔在地上。這藉著火光才看清楚這應該是剛才人們在石板上炙烤的肉塊，估計是剛拿下來不久，用菜葉包着也隔絕不了那股驚人的熱量。

他一邊使勁對肉塊吹氣，一邊聞到了一股不太友好的氣味。

有心想要拒絕，但看着對方帶着期待的眼神，還是心一橫。

這是自己融入這個世界的阻礙。

那就克服它！

張寅認不出手裏的肉塊來自什麼動物，但它有些像是五花，肥瘦分明，包裹的青綠菜葉既不是白菜也非其他曾見過的蔬菜，同樣完全不認識。

狠狠一口咬下去，接下來他就意識到自己還是小看了這玩意的威力。

濃郁的腥臭味跟魚肉那股天然的魚腥氣簡直不在一個層級概念上，再加上張寅最討厭的肥肉黏膩濕滑的口感，使得他差點就在咬下去的同時直接吐了出來。

不是把肉吐出去，而是胃部的強烈反應，想要嘔吐的衝動。

他一直有一個毛病，那就是吃不得任何肥肉脂肪，不論是普通的肥豬肉還是很多人都不認為是肥肉的雞皮之類，張寅在討厭這些東西的口味和味道的同時，也會伴隨着強烈的難以抑制的生理反應，強行吃下去大概率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把肚子裏剛剛吃下去的其他東西一起吐出來。當然也會有例外，比如油炸雞腿的雞皮他可以吃得下去，但前提是雞皮原本的口感徹底不存在，並且還要有比較重的調料把肥油脂肪的存在感徹底的壓制下去。

這種毛病到底來源於何處無人知曉，也一直伴隨着張寅從小到大，只是此刻變成了制約他在這種社會中生存的重要因素。

這肉很可能是在動物宰殺時就沒有進行過放血，那種前所未見的強烈刺激他真的是第一次見。

同時也高估了自己的耐受力，眼淚湧出的同時「哇」一聲吐掉了剛咬掉的肉，大口喘息起來。

這種反應可是嚇了旁邊女孩一跳。

她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明明自己遞過去的是美味的肉食，為何他吃進嘴裏之後直接就吐掉了？而且還一副非常痛苦的樣子？

與她的不知所措不同，張寅此刻只是有一種對自己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現代社會養出來的胃就是這麼刁鑽，他的生理反應也完全不是心中的認知可以抵抗違反的現實。

放在這個時代，他大概就是在大自然優勝劣汰的生存法則下，將要被無情淘汰的那種不適應環境的個體。

這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