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陳夢熊騎在馬上,嘴裏哼唱着:「我個兄弟朋友,喊我飲燒酒,飲到我瀨屎距都講未夠,努晚我遲到距見到眼摳摳……」身後的三名伴當雖然聽不懂主人的唱的什麼詞,但覺曲調琅琅上口,讓人上頭,三人感到主人心底愉悅,亦覺心情飛揚,不禁輕聲附唱。四人在街上越唱越興奮,聲音越來越響亮。街上路人聽見這鬼哭神嚎,怪異曲調,聞聲而看。見一主三仆,皆是鮮衣怒馬,也不知是哪家的權貴子弟出來閑逛。

陳夢熊也不管路人異樣眼光,更是縱情任意大聲歌唱。一行人且唱且行,恣意瀟灑的出了大功坊往聚寶門而去。眼看着前面過了鎮淮橋,就要出了南京城。卻見橋面堵塞,一油壁車正停靠在上,過往行人只能靠橋一側單線雙行。陳夢熊策馬行走在石橋上,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悅耳之聲。行到車旁,聽見一三十來歲絡腮鬍漢子正站在車旁,隔着青紫鍛花帘子說道:「二娘子,勿急,小廝已去家裏叫人了,一會兒就到,請暫且忍耐。」

只聽車內女人脆生生答到:「今早出門,嬤嬤就在我耳邊嘮叨,查了黃曆,說是不宜上香。你是知道我是最不信這命理鬼神這一套的,還真是去了這報恩寺遊玩上香。誰知回來這車輪脫軸了,老天爺這找哪說理去?還是這菩薩勢利,知道我去給他添香油錢,保佑我過去,回來就不管了?」

這時車內又響起一稚嫩女聲道:「二娘子,不要說菩薩壞話,小心死後墮入拔舌地獄。」

二娘子嘻笑道:「哎吆,小蹄子還知道拔舌地獄呀,信不信我現在就撕了汝這張小嘴。」稚嫩女聲忙連連討饒。車內傳來一陣嘻笑打鬧聲,連累著的車窗上的綠帛窗帘輕微搖動。

恰逢此時,陳夢熊策馬從窗前經過聞聲,居高臨下這麼不經意的往車內一瞧。一丰姿艷冶,似嗔似笑的嬌顏映入他的心眼裏。少年只覺心如被雷劈,酥酥麻麻,頭一次覺得不枉自己重生到這個世界,這是愛的感覺,還是性的吸引,只有自己知曉。身後伴當見主人忽然停止唱歌,精神恍惚,忙勒馬上前,搖晃少年身體。陳夢熊猛得一醒,見伴當們臉現焦急、擔憂之色。忙出聲道:「無需擔憂,剛才突然見到世上最美的景色。」

伴當們聞言皆迷惑不解,但素畏主人氣勢,均不敢追問是何美景。陳夢熊時已下橋,心中惦念車內女子,不想就此放過。念頭剛起,身已駕馬回頭往橋上車邊走去。絡腮漢子見陳夢熊一行人去而復返,靠近車旁。忙挺身向前,隔在陳夢熊和車中間,警惕的問道:「汝是何人,要幹什麼?」

陳夢熊坐在馬上作揖道:「我是江東巡檢,汝等馬車停靠在橋上,堵塞交通。是以過來查問爾等。」說着將巡檢司腰牌遞與絡腮漢子。

絡腮鬍子心中嘀咕道:「這江東巡檢司不是在南京城外嗎,這巡檢怎能跨區執法?」雖然滿腹牢騷,但漢子自己背景複雜,不欲多事。按捺著性子道:「稟巡檢,這車轂老化,卻是從這車軸上脫落了。」

陳夢熊下馬走到車前,彎腰察看,只見車軸已半脫出車轂,車輪斜靠在石橋欄桿上,正支撐著馬車未倒下,卻如漢子所言。言道:「還好,車軸沒有全部出轂。只要將這車軸重新插入車轂,就可行駛了。」

漢子賠笑道:「這馬車笨重,卻不是我一人能抬起修好的。」

「哈哈,我這倒有幾條漢子,碰巧今天本少爺心情正好,這舉手之勞就幫定了。」說完吆喝着身後三個伴當與自己將這馬車連車內人一起抬起,三人來到車前準備妥當,聽着陳夢熊大呼起,只見車身慢慢抬起。漢子見攔不住也不多言,觀察著車轂與車軸高度,見高度相同,猛得喊停,將車軸猛得套進車轂里。陳夢熊等人聽見漢子說好,方齊齊鬆手。漢子連聲道謝,陳夢熊卻道:「我看汝這車軸雖進去了,但沒加固,等會行在路上有個磕絆,怕不是穩固?」

漢子笑道:「小人車技還行,此地離家甚近,慢慢走就行了。」

陳夢熊搖頭道:「如此,甚不爽利。無妨,我給你加固下。」轉身叫阿忠,將他的鐵骨朵拿來。阿忠答應着到馬旁將一柄黝黑精鐵鑄成的花骨朵模樣的兵器取下,交與陳夢熊遞,看着漢子眼角直跳。

陳夢熊單手持鐵骨朵猛得砸向車轂中心,肉眼可見車軸又進去了幾分。這樣,砸了三四下方好。才說道:「好呢,保管這車能順當到家。」

漢子自然滿臉感激,感謝的話不要錢的往外灑。陳夢熊嘴巴虛應着,一雙賊眼卻直盯盯的盯着帘子,盼望着車內的美人出面答謝。一直到漢子說的口乾舌燥,感謝之詞窮盡,車內美人終不出一聲。阿忠見主人始終在車簾前徘徊,此時周圍瞧熱鬧的路人也越聚越多,忙到主人身邊提醒該走了。

陳夢熊聽到提醒,看四周圍觀者居多,臉一熱,訕訕道:「車已修好,你我各自告辭吧。」

漢子聞言,心中卻是長舒一口氣,耽擱了這麼久,哪還看不出陳夢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忙殷勤相送。

陳夢熊熟稔的跨馬而上,看那漢子也正準備坐上車。到底是忍不住,騎馬到窗前,用馬鞭輕輕的將窗帘拋開,瞧見車內主僕打扮兩女子,婢女一副驚嚇模樣,埋頭躲在冶艷女子背後,悄悄偷眼看着他;冶艷女子怒氣勃發,正蛾眉倒蹙,鳳眼圓睜的瞪着他,欲罵又止。

陳夢熊調笑道:「小娘子我要走了,你卻招呼都不打一聲。少爺我心疼,幫你做了一首詩贈我。你聽好啰,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四周瞧熱鬧的,聽完此詩,哄然大笑,有浪蕩輕浮子更是口哨滿天飛。那絡腮漢子見此怒目圓睜,欲上前廝打這可惡的胖子。但是被阿忠等人騎着馬若有若無的圍住、隔離開去。

陳夢熊念完此詩,心頭通達,又狠狠的剜了這丰姿艷冶的女子最後一眼,擺馬轉身高歌而去。冶艷女子隔着車簾,聽着這小胖子的隱約遠去的燒酒歌,哭笑不得用粵語流暢說道:「不知哪家毛都沒長齊的小爛仔,以為我不懂廣東話。居然敢調戲老娘。江東巡檢是吧,記住你了。」

此時,簾外傳來絡腮漢子的聲音:「二娘子,你沒事吧?」

二娘子應聲嗆道:「等你?什麼事都完了,還不快走,在這丟人現眼。」絡腮漢子忙答應着趕車離去。四周好事者見雙方都離去,也各自散去。

陳夢熊緊趕慢走,半個時辰后回到了巡檢司衙門。仆一下馬,便大步跨進院內,生氣勃勃的高聲大喊道:「莫叔、莫叔。」院內忙碌的小吏、兵丁聞聲,忙站立施禮。陳夢熊不理,一路小跑徑直去了廳內。

此時,莫思聰正在廳內處理積壓公務,聽到小主人情緒高漲的喊聲,忙起身準備出廳迎接。卻見陳夢熊闖了進來,大聲道:「莫叔、莫叔。」見案上放着一杯清茶,直接連灌了三杯,打了一個嗝。莫思聰看到陳夢熊這幅孩子氣的模樣,笑意宴宴。

陳夢熊見莫思聰如慈父般的笑容,打了個寒顫。定下心來說道:「莫叔,這次我去徐邦泰家,不光談成了我們二十多引鹽回家的問題,我還談成了合夥往貴州賣私鹽的大生意。」

莫思聰驚訝道:「小主人,我願聞其詳。」於是,陳夢熊便將和徐邦泰父子所談情況事無巨細的說了出來。莫思聰不厭其詳,反覆追問,直到陳夢熊煩不勝煩,才停止了追問。

莫思聰興奮的在廳內來回踱步,邊走邊理清頭緒道:「如此,徐邦泰等人負責申文的辦理、往貴州路上沿途關卡的通關申文。新安鹽商負責貨源,揚州到麻陽一路運輸。我們則負責勾兌思仁守巡道的土司、衛所和生苗一起運輸販賣。這整條線上的玩家都能掙錢。小主人真是天才。」

陳夢熊冷靜道:「私鹽販往貴州,利大則必有爭奪。我所慮者:一是貴州水西土司安邦彥勢力強盛,不光六年前播州之亂朝廷賴其大力平定,就是現在西南那邊此起彼伏的小規模叛亂,朝廷也依靠他們。因此不準販賣私鹽一顆一粒到水西,隔絕他們窺視。二是貴州巡撫、布政司衙門、各分巡道、兵備道各衙門,雖然朝廷現在貴州是固守滇湖大道一線,勢力大減。但是我們畢竟都是明臣,這挖朝廷牆角的事,畢竟不光彩。大家都是朝廷的臣子,可以犯罪,但絕不能犯錯。故我等可先用都督府的申文敷衍上下,再用銀子、刀子軟硬兼施,拉他們上船一起發財。」

「那如果遇到那種軟硬不吃的官員呢?」

「貴州高山峻谷,諸苗環處其中,苗性嗜殺,虔刈燹掠,無日不警,失蹤兩三個官員,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陳夢熊淡漠道。

「三是今年邸報上說永寧宣撫司土司奢崇明獲准世襲。奢家自萬曆初年嫡庶相爭,卻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倒得了正果。此人以旁支得位,可見其莫測高深。所以我們販賣的私鹽最遠至遵義府和永寧的交界處,切記不可越雷池一步。四是揚州的晉商鹽販,他們與我們是死敵。必然會從官私結合打擊我們。官的方面自有南京城裏的勛貴們出面打口水官司;私的方面就是我們自己的本事,遇到他們,只有一方能站着。告訴兄弟們一句話:狹路相逢勇者勝。最後,告訴舅舅、各遠房表親們,販賣私鹽不是罪,也不在販賣私鹽的時候有無理由,問題的關鍵,販賣私鹽的時候被人抓住了,這就是最大的錯誤,而錯誤必將改正。」

此時莫思聰早已坐到案前,執筆記錄着。陳夢熊待其記錄完,又讓他擬其大意,向故舊親表們寫了四五封信,陳夢熊檢查了一番,無異議,便用了自己的印章封好。叫阿忠叫了三名家丁進來后道:「這封是給外公的,這封是給外叔公汪自達的,拿着這五軍都督府的令牌,可使用急遞鋪的驛傳系統,你們三人立即出發,換馬不換人,互相扶持,三十日內必往返。如逢危情,存人毀信。」三人應聲領命下去準備。一刻后,衙前傳來馬匹嘶鳴聲。

陳夢熊聽着清脆的馬蹄聲漸漸遠去,回身道:「莫叔,近日還是要麻煩你坐鎮司里,我要和徐維業等人應酬往來。」

莫思聰欣然道:「小主人自去忙,諸事自有我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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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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