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我的責任
夜幕漸漸散去，晨曦逐漸湧現，深林被一片流光淌染。
涼風乍起，撩動著青翠的草木，將萬物從酣然的睡夢中喚醒。
這是何等美妙的早晨，可女兵們卻沒有絲毫欣賞的心情。
她們憤憤不平地看著那道從晨曦中走出來的身影，看著她蹣跚的腳步，看著她跌落塵泥的模樣，心裡竟生不起一點同情。
嗶……
當那道身影跨過終點線的瞬間，集合的哨音立即吹響，根本沒有給她片刻喘息的機會。
一切，顯得那麼殘忍。
強忍著小腹的劇痛站進隊列，委屈的淚花終於在眼眶裡打轉。
從小到大，姚杏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可是今天，命運似乎給她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高高在上的她被一腳踹進了深淵谷底，往日她最不屑一顧的倒數第一，就這樣落在了她的頭上。
她知道自己現在經歷的一切都是教官們有意為之。
可是，明知道自己被針對，她也找不到一點反抗的理由。
訓練是面向所有人的，並不只對她一個人。她之所以從名列前茅，一夕之間淪為墊底的貨色，只是因為自己挑起的比試，結果自己輸了。
站在隊列中的姚杏如同一具木偶，木訥地執行著教官下達的所有命令，眼睛卻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直到這一刻，她才想起雷荔瞬間讓她喪失戰鬥力的那兩招。
她不明白，此前雷荔明明被她逼得毫無招架之力，只能不停地退縮躲閃。為什麼瞬息之間，她的招式變得那麼凌厲。
如果雷荔一早就展現出這樣的能耐，她應該會更加謹慎，更加認真。
或許，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每走一步，都會感受到鑽心的痛。
想到這裡，姚杏忍不住扭頭向她看過無數次的方向，再一次看去。
順著視線，她看到雷荔一如既往挺直了身板站著，似乎根本沒有將先前的一切放在心上。
屈辱，憤怒，怨恨，一時間木訥的眼神變得凌厲。
而在下一秒，一道身影，忽然擋住了她的視線。
「解散了，回去吧。」
散亂的焦距交匯在面前，一張從前她最看不上的臉，映入姚杏的眼帘。
盧小陶。
這是個姚杏從知道后就很少想起的名字。
作為一號宿舍拖後腿的存在，她從來沒有給過對方任何好臉色。哪怕，當初對方主動提出要給她推拿按摩的時候。
姚杏沒想到，在自己的軍旅生涯跌落谷底的時候，第一個主動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會是她。
困惑，屈辱，羞憤，種種複雜的情緒匯聚在一起，讓姚杏習慣性地像只刺蝟一樣。
「不用你管。」
朝盧小陶扔下四個字，姚杏便轉身一瘸一拐往宿舍的方向走去。在她身後，頓時傳來不少諸如「狗咬呂洞賓」之類的風言風語。
姚杏很想轉身，看看究竟是什麼在背後詆毀她。
就像受傷的孤狼，總會將傷害過它的敵人牢牢記在心裡，然後歇斯底里的報復回去。
但比起記住那些長舌婦，姚杏卻忽然間更害怕看到盧小陶的臉。
從剛才她看到盧小陶的時候，她就知道，那張臉上，有讓她恐懼的東西。
只是，她想躲避，盧小陶卻主動湊了上來。
無視了義憤填膺地向著她說話的戰友們，這個從來沒有被姚杏放在眼裡的女兵一路小跑追到姚杏身邊，強忍著對方因為劇烈反抗帶給自己的傷害，緊緊抓著姚杏的胳膊，用瘦弱的身體，將她架了起來。
姚杏的反抗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
她用另一隻手不停地推搡著盧小陶，可是無論怎麼推搡，那道身影依舊緊緊貼著她，讓她向前邁開的腳步，一直處於鬆快的狀態。
慢慢地，姚杏反抗的力量變弱了。
她又如同一具木偶一樣，被盧小陶慢慢拖回了宿舍。
盧小陶將她抬上床，又脫去了她的鞋襪，纖細的手指在她身上不同的部位努力揉捏按壓著。
同住一個屋檐下的其他人並沒有說話，也沒有趁著起床號還有段時間抓緊機會休息，她們只是坐在自己的床上，靜靜看著盧小陶一個人，努力幫助這個被所有人討厭的罪魁禍首。
不知道過了多久，姚杏在迅速消退的痛楚中陷入沉睡。
而滿頭大汗的盧小陶，這才帶著歉疚的笑容，深一腳淺一腳回到自己的鋪位。
「值得嗎？」
靜謐的宿舍里，忽然響起一號宿舍班長的聲音。
她知道盧小陶為什麼這麼做，但她依舊覺得，這樣的關愛用在姚杏身上，不值。
可是，這個連她們都覺得拖後腿的女兵，卻鄭重其事地點頭：
「我是醫務兵，救治傷員，是我的責任。」
理由就是這麼簡單，可真有一個人能夠不計前嫌幫助對自己冷眼相加的人，這是何等開闊的胸襟。
看著盧小陶閉上眼睛，一號宿舍的女兵們卻怎麼都睡不著。
她們腦海中不停迴響著盧小陶的話，看著姚杏那睡夢中依舊蹙起的眉頭，心裡五味雜陳。
同樣的安靜，在五號宿舍這裡，卻少了幾分沉重。
從靳夢口中早就獲悉事情經過的女兵們，對於雷荔貿然答應那種方式的比試依舊心有餘悸。
反覆勸說雷荔往後不要再這般冒險的她們，似乎下意識忘記，先前那場較量中，雷荔連一根頭髮絲都沒少。
七嘴八舌說了幾句之後，雷荔便強行要求所有人抓緊機會休息。
翻番的訓練量，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頭皮發麻。可以預見，不出一個星期，她們所有人都會在這種強度的訓練下，疲憊到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
只是，忽然間變得嚴酷的訓練，大傢伙能撐過去嗎？
雷荔不知道，卻也沒有時間去多想。
苦熬一夜的她，到底還是撐不住身心疲憊，很快便合上眼，進入了夢鄉。
有些人睡了，有些人依舊醒著。夢裡未必都是甜美的，而現實，卻總會讓人慾哭無淚。
重新返回辦公室的教官，便是欲哭無淚的其中之一。
不停啜飲的濃茶入喉，儘是跟心情一樣苦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