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世界兩極
再見姚杏的時候，已經是拂曉時分了。
緊急集合一向獨自沖在前頭的她，破天荒地被人攙扶著站進隊列。
看到這一幕，不了解內幕的女兵們紛紛將目光投在她身上。這種備受矚目的感覺，第一次讓姚杏產生了恐慌。
皎潔的月光里，「雪鴞」一如既往冰冷如霜的眸子，並沒有如從前一樣在秒錶和隊列之間逡巡。
背對著眾人的他一直看著黑夜深處，似乎在尋找什麼，又似乎在思考什麼。
直至「獵鷹」向他彙報緊急集合的情況后，這位眉頭緊鎖的總教官方才轉過身來。
「姚杏，雷荔，出列。」
冰寒刺骨的聲音，讓每個聽到這六個字的女兵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而被點到名字的雷荔，已然在聲音響起的瞬間，在身後十幾道關切的目光中，答到出列。
讓兩人面對面站在隊列前方，「雪鴞」的臉上這才像脫落了冰碴子一樣，露出些許不一樣的表情。
「知道為什麼把這兩個活神仙請出來嗎？」
知情的人揪心地緊張，不知情的人則加劇了好奇。
不過，從「雪鴞」對兩人的稱呼上看，接下來她們迎接的，肯定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狂風暴雨。
「要不她倆，我還不知道，現在的訓練強度，還能讓你們有力氣死斗。這是教導隊的責任，是嚴重的瀆職，在這裡，我代表教導隊的所有教官，向你們表示深切的歉意。」
一板一眼，用最誠懇的口吻，說著最嚴厲的話。
一種不好的預感籠罩在所有女兵心頭，而「雪鴞」則很快便將這種預感變成了現實。
「所以，經過討論，我們一致決定，從今往後，每天的訓練量翻倍。想來只有這樣做，才能避免你們繼續惹是生非。」
「至於這兩位，每個人扣五十分，寫八千字檢討，周末講評的時候當著所有人的面念。另外，從今往後所有考核成績，一律降兩檔登記。同時取消姚杏所有推選資格，中止與靳夢的對子關係。」
「其他處理結果，明天自行看公示。現在，全裝十公里，你們兩個能耐大，多加五公斤負重。」
一句死斗，涵蓋了姚杏和雷荔之間發生的所有事情。
女兵們依舊不了解詳情，但對於兩人的處理結果，顯然比她們想象的還要重太多。
一次性扣掉五十分，雷荔和姚杏瞬間便成了集訓隊積分最少的兩人。按照如今直接翻番的訓練量，以及她們降檔錄入的成績，搞不好個把月過去，她們兩個的分數就會被扣光。
而想要繼續留下來，在這場積分制的考核沒有結束之前，雷荔和姚杏就必須低頭做人。
只是，比起對這兩個始作俑者的同情，她們更擔心自己的處境。
翻倍的訓練量，以雷荔和姚杏的體能，咬咬牙總歸能夠挺過去。
但她們可就未必了。
如果每次訓練都記成績，她們可能比雷荔和姚杏走得還會早一些。而且，就算能咬牙堅持，日子也肯定很難過。不說劇烈運動產生的乳酸堆積，單就精神方面的壓力，就不是現在可以相提並論的。
想到這裡，女兵們看向雷荔和姚杏的眼神不善起來。
要不是她倆搞事情，她們又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
憤憤不平的目光如同尖利的針，狠狠戳在雷荔心上。
其實被罰站在旗台下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的衝動了。
現在的她並不是孤身一人，她的背後有五號宿舍；而她們的背後，是所有參加集訓的女兵。
在這裡，做好事，集體未必受益；做壞事，集體必然受罰。
一人做事一人當的說法，在教官們眼裡並非美德，而是要命的江湖習氣。
反正，教官們就是希望採用這種手段，讓惹出事端的人心懷歉疚，而後將教訓牢牢銘刻在骨子裡。
而且，這一次教官們的處罰前所未有的嚴厲，雷荔心裡，已然充滿了負罪感。
當著所有人的面，一塊又一塊磚頭被無情地塞進本就擁擠的背囊里。
似乎有意讓雷荔和姚杏難堪，這些教官們每一次塞磚頭的時候，總是將背囊使勁往下拽。
雖然站了半夜的軍姿，早就做了相應準備的雷荔倒是還能承受這些小伎倆。但下腹的傷勢還沒完全好利索的姚杏，卻難以支撐這樣突然的外力。
一個趔趄，又是一個趔趄……
明知道姚杏算是病號，她身側的教官卻並沒有半分憐惜。
從「雪鴞」口中了解了事情全貌的他們，對於這個主動挑起事端的女兵，心裡完全沒有半點好感。
十塊磚頭塞進背囊里，自詡體能超人一等的姚杏，身體開始變得搖搖欲墜。
只是，此刻的她卻完全沒有博得任何一人的同情。
女兵們，憤恨她與雷荔讓她們今後再也沒有好日子過。而教官們，則氣惱她本事不到家偏偏還喜歡惹事。
姚杏不知道，在這一刻，在這裡，她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她依舊倔強地強忍著疼痛挺起腰桿，哪怕，做好這個動作，對此時的她而言都顯得過於艱難。
看到這一幕，一號宿舍的隊列里倒是冒出了幾道不忍的目光，但很快，她們的同情心便在乍然響起的口令下，煙消雲散。
也正是在這一刻，姚杏的內心，忽然遭受到劇烈的衝擊。
出發的口令下達的瞬間，所有女兵習慣性地往營地門口衝去。
然而，在洶湧的人潮中，五號宿舍的女兵們卻主動放棄了先發優勢，紛紛跑到雷荔身邊，幾個人一組，用手托著雷荔沉重的背囊。
反觀姚杏自己，雖然宿舍里有人不落忍，可全程沒有任何人湊到她身邊幫她一把。
她與雷荔的影子之間那道如水的月光，似乎成了一道明晰的分割線，冰冷卻殘忍地，將近在咫尺的兩個人，分成了同一世界的兩個極點。
世界這頭，是二十道身影匯聚成的一團，堅實，凝固。
世界那頭，是一道身影縮成的一團，脆弱，單薄。
不知為什麼，姚杏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只是，驕傲的她，依舊不願讓眼淚在這個時候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