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枝間時見子初成
玖華山,微嵐亭。
流水潺潺,舉目遠眺,有釀泉從兩座山峰之間傾瀉而出。溪水沿著山峰折繞,拐向峽谷深處。
太陽升起,樹林里的霧氣散開,雲霧聚攏,山谷就顯得昏暗了;野花開了,有一股清幽的香味襲來。
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在旁燒著爐子,泉水正沸。
一枚白子正緩緩落入棋盤,江華的思緒彷彿蛛絲飄蕩在天空,細細一縷卻未曾斷絕;
身子則像在蟬殼遍地的樹下專心致志捕蟬的人,化成了一段枯樹枝般,紋絲不動。
對弈之人倒很是平靜。玉壺光轉,拂袖斟茶一盞,抬手提盞,掀白瓷青蓋撇了撇茶末子,
葉片沉浮,茶香氤氳,輕呷一口,回味悠長,半晌方馳盞於几案,
遂笑,「你可當真要捲入這亂世」
「師父,」江華微微抬頭,望向弈者,目光如炬,「故人所託,亦是吾之志也。」
弈者名喚「道枝」,玖華宗宗主,與江華雖以師徒相稱,卻是如知己一般相惜。
「大勢所趨,非一人之力可阻擋,也非一人之力能造就。」道枝嘆道。
「若能得見太平盛世,何不一搏」江華追問著。
「興衰榮辱,自有其道也。治世存亡,如可知,如可不知;如可見,如可不見。」
「……」江華不解。
「江先生,有你的信。」一書童小心將信箋呈來。
遠處正飛來一白鴿停在道枝的手臂上。
「罷了罷了,今日對弈就到這裡吧。」
「師父……」江華緊了緊未拆的信封。
「去吧。」
江華欲言又止,向道枝深深作揖離去。
……
清晨,曲廊。
「軻兄,聽說是江南來的客人,莫非是那玖華山來的」一大清早的,許博良聞訊趕來百里府,
「難道傳聞是真的不過那可都是無心世事的隱士,你是怎麼請得出山?」
被許博良這一通追問,百里軻只好搖了搖頭,「不是,江湖上偶然結識的一位朋友……」接著便快步向前走去。
「好啊,還給我賣關子,」被撂在後面的許博良一聲悶氣,又趕緊搭上曹丘的肩膀,「小曹啊,還是你最老實了,快給我講講他們是如何相識的」
「博良兄,你可別為難我了,我就一跑腿的,我是真不知曉什麼!」被許博良這一折騰,老實人曹丘也是欲哭無淚。
……
倏忽間,有琴聲跟隨著幾人的步履緩緩前行,又好似幾人的腳步正踏著琴聲的步調。
回過頭來,四周再無他人。
依稀聽見碎葉的聲音,和著琴聲的節拍,到了籬院,然後隨風飄散。
幾人穿過月洞門,步於中庭。
在那顆古老的銀杏樹之下,只見一女子舒雅自在地坐在湖邊撫琴,臉上未施粉黛,卻清新動人。
儀態不可方物,白衣倒映水中,銀杏一片一片的落在她頭上,衣上,影子上。
雙眸似水,卻帶著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
她玉手輕挑,百里軻隨手撿起一根樹枝,輕功快步到空地上,跟隨著琴音,隨落葉,隨風,騰轉挪移。
只見那芊芊玉指在琴弦上風快的彈奏著,琴聲尖利,高昂,卻不突兀。猶如無數烈馬跑去,壯懷激烈。
手中的樹枝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又如游龍穿梭,行走四身,時而輕盈如燕;
點地而起,時而驟如閃電,落葉紛崩。一道銀光院中起,三尺餘音凝絕破。
曲終,江華輕輕將琴弦平撫而靜;功盡,百里軻緩緩收息復氣。
眾人皆目怔口呆,只兩人相視一笑。
「誰把琴聲三弄滿庭詩境木葉簌,枯枝化劍氣沖星。」
許博良不禁吟起詩來,隨即與曹丘鼓掌稱絕。
江華整頓衣裳,起身向幾人回揖。
四人這才聚攏來,於湖心亭坐下。
信陽茶剛是泡好,糖角、蒸梨棗陸續送了上來。
笑著侍奉的僕從知道禮數,將軍在吟聳,像村野之人一般豪放。
幾人一番談天說地下來,亦是相見恨晚。
……
三年前,你隻身一人,徒步上山。
初見你時,傷痕纍纍地倒在溪邊的草叢上,嘴裡還咬著未嚼爛的雜草。
我與青瑣齊力將你扶起,不想得你猛地驚醒,
「姑…姑娘,敢問玖華宗在…在……」
你烏青乾裂的嘴唇艱難地吐出這幾字后,恍地又昏厥了過去。
看見你手裡緊緊攥住的那枚山茶花紋的古銅約指,我便知道是我等的人來了。
我們將你帶回了玖華宗,讓你在刺骨的葯池裡浸泡七日,又用白芷煎服,才清去體內蛇毒。
好在你體格強健,意志超群,挺了過來。
恢復期間,我試著教你用功法排去體內殘留的瘴癘之氣。
不愧是百里將軍之子,你果然天賦異稟,秘籍上記載的飛龍九式劍法,前八式無師自通;
在後來的練劍中,我故意讓你用黑布蒙上眼睛,用琴音訓練你僅靠聽覺判斷方位,你也很快能琴劍合一……
後來得知,原是澮河一戰慘敗,偏偏嘉靖帝又下了死令,你帶著三千將士實在無力與蒙古五萬大軍反抗,特來玖華宗求計。
世人皆知玖華山,卻無法尋到玖華宗,不過是因為沒有路引;玖華宗有一忘機閣,掌管天下情報,卻從不做虧本買賣。
那日,你從忘機閣出來,匆匆趕來向我道別,「先生,大恩未報,刻刻於懷。銜環結草,生死不負!」
我遠遠目送著你離去的背影,彷彿戰士已經穿上了盔甲,長劍在手,奔赴未知的戰場毅然而去。
從此,王軍傳回的只有捷報,百里這個姓氏重新響徹雲霄。
這一戰,你是勝了,可你抵押給忘機閣的籌碼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