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枯珠入世
玖華山，弄雲小築。
「江先生，見字如面。
此番大戰告捷，還得多謝先生救命之恩與引薦相助。
一別多日，不知先生身體可好眼看秋冬來臨，山中多陰寒，城裡有暖閣可御冬。
今日有幸重繕百里府，還望先生不嫌，賞光蔽府做客。
——軻」
江華正讀完信箋，便看到青瑣拎著大包小包匆匆趕來。
「先生，南紀門外有一自稱百里府的車夫在那裡候著，」青瑣輕喘著氣息說道，「那人也是呆愣，讓他進來歇息也不來……」
「不是呆愣，應是在等待我拿主意吧。」江華輕輕收起信封。
看著青瑣這要搬家的架勢，江華驚訝地問道，「青鎖，你這是」
「是宗主命我隨你一同前去，路上也好照應，」青瑣又從腰間拿出一枚刻著「玖」字的古銅令牌遞給江華，「這是宗主讓我交與你的。」
江華接過令牌，「師父呢？」
「宗主已雲遊四海，交代不必尋他了。」
江華聞言，不由蹙眉。
約一刻鐘后，江華與青瑣收拾上了馬車。
隨著馬夫熟練地一揮鞭，車輪滾滾向前。
西邊落日渾圓，兩行車轍碾軋著青泥繞著山巒盤旋而下。
……
放夜，卻望前方街市千門如晝，流光溢彩。
「先生，我們終於到汴京城啰!」前室的車夫有些興奮地對著車廂里的人歡呼道。
竹簾掀起，風消絳臘。
車廂內一月白衣衫的女子正襟危坐，仰頭凝望，金頂石砌城門上方鑲嵌的「汴京」二字赫然入目。
原本一雙明亮的眸子此時透著一絲隱約而又深沉的滄桑與凄涼。
「嗯，多謝御者。」久久，江華才回過神來答應。
「先生，真的下定決心要去？」一旁的侍女有些擔心，努力捂住江華冰冷的雙手。
「青瑣，不必為我擔憂，我心裡有數。」
江華輕輕撫了撫面前這雙結著繭卻又不斷給自己輸送溫度的手。
「諾，青瑣明白。」青瑣欲言又止，轉身默默將帷幔又放下，重新點燃了一支蠟燭。
轆轆的馬蹄聲漸漸沒進御街「羊肉炕饃」「梅子姜」的叫賣聲中。
十里長街，石磚築道成之。車鞍似水，桂華流瓦，花市光相射。
人影參差，有趕著毛驢拉貨車的老漢；身負背簍的行腳僧人，有聽說書的街巷小兒；
亦有錦衣羅帕的富家小姐，纖腰一把，滿路飄香麝。
車輪依舊緩緩滾動，喧囂盡失，幽靜的深巷中，忽有秋蟬聲從樹梢傳來。
「先生，百里府到了!」隨著車夫「吁」的一聲吆喝，車輿終得以停穩。
「曹副將軍，你們可算是到了!」一位掌著燈的老僕帶著兩個年輕的壯丁匆匆趕來迎接。
「呂伯，怎麼就你在這兒？將軍呢？」曹丘放下馬鞭，利落地跳下馬車。
「誒，我還一直以為前面那就是個尋常馬夫，沒想到竟是龍武將軍的股肱良佐……」
車廂內，青瑣正詫異道，眼珠子瞪得溜圓。注意到江華朝著她微微搖了搖頭，又當即鉗口吞舌。
「曹副將軍，先前禮數不周，還請見諒。」門帘捲起，江華在青瑣的攙扶下了車，紛紛向曹副將作揖。
「先生客氣了，」曹丘轉過頭來連忙回了揖，「兩位勿怪哈。將軍知曉先生性簡，特意叮囑我行事收斂。」
「還是將軍心細，替我多謝你們將軍，」江華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不過你們將軍呢？」
三人的目光這才一齊轉向一旁的老伯。
「實屬慚愧。江先生肯賞光寒舍，將軍本該親迎以恭，無奈酉時王命急宣，至未還也。特命我等在此候之，」老伯先是向江華作揖道歉，
「呂伯不必多禮，在下不過江湖一無名小輩，將軍以禮相待，實屬感激不盡。」江華連忙撫起老伯。
「先生舟車勞頓，還是快些隨老奴進府歇息。」接著便躬身伸手引向府邸的方向。
視線順其手以往，門前佇立著一對石獅，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端莊肅穆。
江華抬頭望了一眼，朱漆大門上懸著新拭的匾額，這沉寂已久的「百里府」三字遂見視野中。
「那便麻煩呂伯了。」一行人這才客前主后地進了百里府大門。
「曹副將這般嫻熟的駕車技藝，不得不讓人佩服將軍麾下的濟濟人才了。」江華不禁感嘆道。
「先生慧眼。曹某入伍前不過一介車夫，承蒙將軍提拔，才有了今日。」曹丘憨笑著撓了撓頭。
「妙哉，原是伯牙相馬之美談啊。」幾人談笑風生走在曲廊中。
夜深了，四周像是被墨汁浸透了一樣，一片漆黑。
府上僕從甚少，只有走廊上幾隻間隔有素的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亮。好似主人在閑居之中。
順迴廊過側院，很快，便被引到一間通亮的房前。剛至房門，一股淡淡的紫檀香襲人而來。
「先生，籬院早已打點妥當。」呂伯將門輕輕推開。
房間收拾得一塵不染，鋪陳都是嶄新的。熱茶熱水也準備停當，整個屋子顯得極為溫馨。
「多謝呂伯。」江華回了個揖。
「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吩咐老奴。」
「對了，呂伯，現在幾刻了」江華看著天已經很晚了，將軍還沒有回來。
「亥時六刻，」
她聞言，不由蹙眉。
呂伯見狀趕緊補充道，「將軍剛剛差人來捎信，一切無礙，還請先生早些安歇。」
「江先生，今天色已晚，我等也不便進屋叨擾。」曹丘伸了個懶腰，上前向江華拱了拱手。
「嗯嗯，曹副將軍一路護送辛苦，你們也快回去休息。」
「先生客氣了。我們便先告辭了，咱們明日再續。」道別之後，曹丘帶著僕人紛紛退下。
江華目送著他們遠遠離去，青瑣才小心關上了房門。
兩人都疲憊地癱坐在中央的檀木凳子上，撈起兩杯桌上溫好的熱茶一飲而盡，方才緩過來。
青瑣靜靜地看著周圍熟悉的擺設，四方軒窗前是楠木打造的書台，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滿架的書籍和那三兩盞文竹，倒是多了幾分雅緻嫻靜。
「先生，這裡的布置跟我們在山上的書齋好生相似。」青瑣一邊整理著衣物，一邊打量著四周。
「是有心了。」
江華直直地走向床榻旁的那一盞，俯下身來湊近一聞，文竹的氣味甘苦，有微弱松節油的味道。
忽的，夜風掠進，燭火搖曳。庭院外有聲響浮動。
「他回來了。」江華鬆了口氣。
「先生，將軍好像站在外面，需要開門前去……」青瑣也察覺到了，小聲問道。
「將軍，江先生她們亥時六刻到了府，剛剛已安頓妥當。」呂伯看見將軍正佇立在庭院中央，連忙迎上來解釋，
見將軍久久凝望著房門，「看房內燭光依舊，應是尚未入睡，要老奴前去……」
「不必，他（她）該早些歇息了。」兩人幾乎同時吩咐道。
將軍看到通亮的屋子裡，一纖細身影正面對著自己緩緩作揖，將軍也隔著房門向她回揖。
接著燭光一閃，屋子便黯淡寂寥了。
靜夜沉沉，浮光靄靄。
一長一短的背影漸漸隱沒在一林修竹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