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忘川23

第六卷:忘川23

梅染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張蒼白的臉龐,直看得雙眼酸澀難忍:「傻瓜,也只有你,才會為我這般捨命……值得么?」他擦去莫待嘴角的血跡,解開他的長發,用手指細細梳開。

幽長的嘆氣聲如風吹過耳畔。是莫待,不知道是做夢了還是睡得不舒服。

梅染側身躺在三尺開外的桃花樹下,看花瓣一瓣一瓣飄落在莫待身上,漸漸將其掩埋。他突然生出一個瘋狂的念頭:不如,就這樣死去吧!就這樣死去多好!我與你,就這樣死在笑春風,死在這燦爛的桃林深處,死在這月朗星明的夜晚,至死不離……不,不!你不要死!你要長命百歲地活著,陪著我活到地老天荒……

風吹過,吹落桃花滿天,香徹肺腑。莫待的長發伴著花瓣飛舞,像極了前一刻他眼眸深處那無處安放的凌亂。

梅染打了個寒顫,恨自己生出此種想法。他化出半顆靈珠,助莫待修復元氣及內丹的傷損,並用心感受他的心跳與夢境。隨著靈珠與內丹交融次數的增多,他與莫待的默契也越來越深。有些時候,莫待剛想到他的名字,他即刻便能知曉,而莫待也能在某些時候感知他的想法。他喜歡那種感覺,彷彿他與莫待的生命是緊密相連的。他不喜歡莫待叫他先生,但,終其一生,恐怕都難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語遲……」他輕聲喚道,一遍又一遍。他迷戀這兩個字從唇齒間滑過時那面紅耳熱,心如鹿撞的感覺,那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莫待沒有回應,依然睡得深沉。他的臉褪去了刺眼的慘白,透著紅潤的光澤。靈珠回到梅染身體,帶著一絲清苦的葯香,那是莫待內丹的氣味,也是他生命水的氣味。有花落下,恰巧落在莫待眉間,遮住了飛花令的冷淡,為他素潔的容顏增添了一抹緋色。

梅染呼吸輕顫。他忙閉了眼,不去看,不去想,不讓心跳得太快……

夜深人靜,笑春風裡的桃花和冷泉聽了一夜斷斷續續,不成句的心語。

第二天早飯剛過,莫待正在演武堂練劍,忽聽得有人在叫他。他走到窗戶邊探頭往下看,竟是展翼。「展護衛是在叫我?何事?」

「琅寰山只有一個莫待,不叫你叫誰?快下樓!」展翼催道,「別磨磨唧唧的了,快點!」

「凌玥上神說了,不練熟這套劍法我不能下樓。有事你說,我聽著。」莫待收劍回鞘,喝了口茶,「昨兒我剛挨過罵,可不想待會又沒臉。」

「要是師父罵你,我替你求情。哎呀,你趕緊下來!麻溜地!」

「不,你求情沒用。」莫待作勢要走,「你不說我就去練劍了。」

「服了!」展翼看看四周,把嗓子壓了壓道,「姻緣殿出事了!」

莫待噌地就翻窗落地:「你該不是在誆我吧?」

展翼頓足道:「大哥,我哪有心思誆你!一刻鐘前,仙后命人鎖了謝輕晗和他的侍衛到永安殿,說他們包藏禍心,挑撥仙界和蕭堯的關係不說,還妄圖顛覆人間,從中漁利。謝輕晗抵死不認,說他是被陷害的。可我的人又從他的住處搜出了胡冰清給他的密信,信上確實寫有謀逆的話。仙后大怒,要對謝輕晗用刑。你想想看,這謝輕晗是梅先生的客人,凡胎肉體,體弱多病。若下手失了準頭,有個三長兩短,梅先生能饒得了動手的人?這不就把碧霄宮搭進去了嘛!」

「理是這個理。只是有一點我不明白,就算謝輕晗有罪,那不也應該由蕭堯發配么?怎麼仙后動起手來了?」

「蕭堯曾有言,若仙后發現凡人犯了錯,可代為處置。」

「他可真大方!那你還不趕緊去找凌玥上神和梅先生?怎麼倒找上我了?」

「找過了,找過了!師父一早就公幹去了,梅先生帶著余歡進山採藥,剛走不久,估計他們一時半會都回不來。季大風神也不知道跑哪裡逍遙去了,到處尋不到人。你腦筋轉得快,快想想辦法,怎樣才能把我的人開解出來。」

「我能有什麼辦法?我一沒權二沒錢,我也只能幹瞪眼。實在不行,你就去找你的大師兄和三師弟商量,看看他們有沒有妙招。」

「我說你……你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著修仙練劍!師父那天給大師兄分派任務時你不也在場嗎?他現在不在琅寰山!至於三師弟,你該不會不知道他素來只管碧霄宮的內務,什麼斬妖除魔,什麼建功立業,什麼你爭我斗……凡是跟內務無關的事,他都一概不聞不問。如果我去找他,他多半這樣回我:召南對這些事不甚通達,請二師兄另覓高人。如果我堅持,好的情況下他繼續推辭,不好的話我就只能對著他的背影嘆氣了。」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如果謝大公子真犯了事,又證據確鑿,你找誰都沒用,該怎麼辦就得怎麼辦,誰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你真不管?真要見死不救?」展翼疑惑地打量著莫待。

「我想救啊,可惜我人微言輕沒那麼大能耐。謝三公子呢?」

「一併拘了!」

「也拘了?他也犯事了?」

「他沒犯事,是作為嫌疑犯被拘的。」展翼搓手磨腳,很是著急。「仙后說話無人敢違逆!這可怎麼辦才好?」

「你找過凌寒沒有?他怎麼說?」

「就是二殿下讓我來找你的。他說他先拖著不讓動刑,叫你速速前往。另外讓我提醒你三思而後行,切莫惹禍上身。」

「三思而後行……」莫待想了想問,「三公主知道這件事么?」

「不清楚。永安殿距離倚雲殿還有段距離,三公主未必知情。」

「你派一個與三公主不熟的人到倚雲殿附近散播消息,就說永安殿有大熱鬧,正在審訊謝三公子。這件事要做得自然,不能刻意。要讓三公主以為這個消息是無意間傳到她的耳朵里的。只要三公主出面,你的人多半不用打謝輕晗板子了。」

「當真?可是,三公主為什麼要幫謝家的人?」

「她怎麼可能幫謝家的人?她是在幫碧霄宮。仙后在氣頭上才說要對謝輕晗用刑。氣過了,自然知道這樣做欠妥。可她又沒辦法自食其言,總得有人給台階她才能下。三公主聰慧,當然清楚這一點。她最懂仙后的心思,也是唯一敢跟仙后叫板的人,只要她出面,這事就壞不了。只一點,三公主最憎恨魔界的人,切勿讓她疑心你是故意使喚她,替你解局。」莫待又湊到展翼耳邊,如此這般密語。

「這能行得通嗎?這事可不能玩笑!」

莫待扭身就走:「不信我還來找我?」

「不是不信你,我是擔心。行了,我這就去安排,絕對做到自然而然,滴水不漏!」展翼火急火燎地走了。莫待倒不著急,跟在他後面慢慢走著,步速不比平日快多少。

林雨曦和凌秋雁匆匆而來,身後跟著風神門、百花門、巫神門及其它仙門的俗家弟子,他們都是得信趕去永安殿的。昨晚的琅寰山夜遊,雪千色一改冷傲刁蠻的脾性,溫和隨性,由著眾人海闊天空,高談闊論。聊直興濃處,夜月燦向眾人誇讚謝輕雲閱歷豐富,非常人所能及。一路同游的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個個也都有著周遊天下的夢想,聞言少不得要向謝輕雲打聽。雪千色最喜歡聽奇聞軼事,提議謝輕雲撿有趣的事講與大家聽。謝輕雲本要拒絕,又見眾人真心相邀,不好推託,只得撿那華麗驚險的經歷一一道來。夜月燦驚奇地發現,平日里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人講起故事來,簡直跟換了個人似的,語言生動有趣,條理清晰,思路明晰,起承轉合,無比流暢。且表情和動作配合得十分貼切,聽呆了不止雪千色一人。

在這些人中,當數雪凌波聽得最為入神痴迷。他自幼父母雙亡,剛滿周歲便跟著雪重樓住在七星湖,鮮少與外界接觸。他對三界眾生的認知大部分來自雪重樓的描述,還有一部分則來自書籍和師兄弟們的閑言碎語。雪重樓說,世間人情就好比七星湖的水,深不可測,暗藏兇險,很多人終其一生也難看懂一二;春秋更迭不過是一場大同小異的,寒來暑往,花開花落;而萬物的生長繁衍還不如一張藥方變化多端,意趣生動。那時他還年幼,對雪重樓的話深信不疑。後來的某一天,雪千色替雪凌玥前往七星湖取葯,與兩個侍衛在湖邊閑聊打發時間,他又聽說了另一個版本:世間人情錯綜複雜,談笑間有算謀,有情義,有愛恨,有生死,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絕非七星湖水可比擬;春秋更迭也不只是年復一年的花開花落,還有鶯歌燕舞的熱鬧和鷹飛魚翔的歡躍;萬物的奧秘精彩紛繁,多少智者先賢終其一生也只能了解一點皮毛,遠比藥方有趣得多。他半信半疑,始終找不到證據證明雪千色所言非虛或所言不虛。今夜,謝輕雲的講述和眾人的反應無疑證明了雪千色沒有撒謊,同時也向他展示了一個光怪陸離的神奇世界。跟隨著謝輕雲的足跡,他在海底看魚群,在平原逐飛豹,在深山獵惡鬼,在雲端戲大鵬……海闊天空,四方遨遊。原來,世界之大,大過人心!他驚覺自己的人生原來是那般枯燥乏味,驀地生出想去外面闖蕩的念頭。可是,要如何說服雪重樓?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時而歡喜,時而糾結,時而勇氣百倍,時而又灰心沮喪。

雪千色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謝輕雲,一臉的痴痴迷迷,笑罵道:瞧你這獃頭鵝的蠢樣!也不怕人家笑話!

鬨笑聲起。雪凌波驀地回過神,頓時紅了臉,慌得手腳無措,恨不得立刻化作飛灰消失,省得淪為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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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月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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