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忘川22

第六卷:忘川22

莫待閉眼在他胸前靠了靠,隨即離開。他不抖了,神情也恢復正常,只是臉色蒼白得可怕。「這個問題太過沉重,我得認真考慮才行,不能衝動允諾回頭又後悔。要知道,這可相當於賣身契。」

梅染嘆道:到底是怎樣的經歷,才讓你學會了在極短的時間內用戲謔與微笑掩藏傷痛?他替莫待重新束髮,又撣去他衣衫上的灰塵,嘴角始終帶著柔柔的笑意:「賣給我,還能虧著你不成?」

「這可真難說。神仙最是小氣。」莫待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個鳳羽雲紋圖的手鏈,「現在還是個半成品,等我找到相配的鈴鐺掛上去就成了。」他抓了抓腦袋,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好不好看先不說,但肯定比你手上的那條舒服。我仔細量過,尺寸正好。」

「那肯定,你的眼睛是天底下最準的尺。替我戴上。」

「這年月,送人禮物還得搭上服務,上哪說理去。」說話間,莫待已系好了手鏈,不長不短,不寬不窄,顏色也不濃不淡,一切都剛剛好。

「這穿鳳尾的線好奇特,像是動物的毛髮,又像是絲線一類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說起這個,那可太有說道了。從前我在山裡流浪,有隻老狐狸偷吃了我烤的肉,我就拔了一把它的毛以示懲戒。我編手鏈時找不到稱心的線,就拿它充數了,我這裡還有不少。你信不信?」

「信!別說是狐狸毛,就是龍鬚你也敢拽。」

「哼,不信拉倒。」莫待又拽了拽手鏈,不無得意地道:「瞅瞅,我沒說錯吧!丑歸丑,大小絕對合適,不勒手。」他取下梅染的那條看了看,將鈴鐺摘了下來。「要不然把這兩個先掛上去充數?這樣它倆看起來就幾乎沒差了。」

「嘿,天底下哪有這個道理?你送我的手鏈上還得掛我自己的鈴鐺。」

「瞧,神仙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莫待把鈴鐺掛回去,調整好扣結後放回到梅染面前。「本來我是想戴著的,可這東西太顯眼了,實在不方便江湖行走。勞煩先生替我收著,等到我退隱江湖的那一天,再來跟你討要。」他看看天色,端起湯喝了個一乾二淨,「我有點私事,去去就回。」

梅染沒問是什麼事,一直跟著到了門口。等到莫待消失不見,他也化作一點光,落在小閻王和季曉棠面前。

小閻王道:「你倆這一前一後的,半道居然沒遇上?」

梅染問道:「你不在這裡陪這閻王,又溜去幹啥了?」

「還能幹啥?拿酒唄。」大概是因為剛到手的酒又只剩半壺了,季曉棠的臉色不像平日那麼和悅,口氣比酒還衝:「你想好了么?」

「想好了,我不參與。」梅染道,「我只想守著草堂,守著姻緣殿,其餘的事我不關心。」

「如果沒有你援手,幻術很容易被看穿,我們的計劃就無法實施,雪重樓就會繼續作惡。你向來嫉惡如仇,為何不願施以援手?」

「雪重樓作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做下的那些事,你以為雪慶霄和方清歌真不知道?他們知道,不但知道還在暗中有意無意地幫他掃清障礙。這背後的原因不用我說,你們應該也都清楚。動雪重樓,就等於動方清歌,與琅寰山為敵。稍有不慎,就將是與整個仙界為敵。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勸你倆也不要輕舉妄動。」梅染摸著手鏈上精美的圖紋,又道,「樹大根深。七星湖的生命樹風華正盛,豈是那麼容易撼動的?這麼多年都等了,你又何必急在這一時?」

「我們當然不會即刻就動手,只是提前謀划。正如你所說,雪重樓不是好對付的,萬事都得謀定而後動,以求一擊定勝負。」季曉棠指著寫在地上的名字,又怒聲道,「這幾個是我遊歷人間時收的俗家弟子,這三人則是我正兒八經的仙門弟子。當年他們莫名其妙的失蹤了,我多方查探都沒能找到線索,很是自責。我懷疑過雪重樓,苦於沒有證據。沒想到還真是被他所害!感謝你家小朋友,替他們找到了真兇。」

「感謝他最好的方式就是別拖他下水。」梅染的神情相當冷肅,「你們要如何行事我不過問,只要不牽連他就行。若是你倆利用他去對付雪重樓,可別怪我翻臉。」

「就為了他一個人,你要放棄心中的大義么?」

「連他一人都守護不了,我有何資格談大義?」

「那你向神界舉薦他參加侍藥師的考試又意義何在?」

「他不願意拜入碧霄宮,書童之職說沒就沒了。我得替他謀個職位,讓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在仙界行走。恰好他精通醫道,侍藥師一職很適合他。日後他還能幫我煉丹製藥,也算是一舉兩得。」

「侍藥師考核極其嚴苛,他能不能通過還是個未知數,你先別忙著開心。」

「他一定可以!他聰明又努力,沒理由通不過。」

「侍藥師那麼高的職位,不好好利用太可惜了!」

「你成天就想著利用。你利用我可以,利用他不行!」

「看看看,說著說著就翻臉了!也不怕小閻王笑話!」

小閻王笑道:「兩位,莫急,莫急!雪重樓的事不但得從長計議,還得等合適的時機。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上百年,咱們都等不來一個下手的機會。所以嘛,此事暫且擱置,不提也罷。今晚咱仨就賞賞月,聽聽風,聯絡聯絡感情就好。」

「冥界與姻緣殿在明面上從無往來,你今天大搖大擺來此,不怕雪重樓生疑?」季曉棠道,「那可是個萬年的妖魔,心思比七星湖的水還要深。」

「他算盤打得噼啪響,就是要雪重樓起疑,一箭雙鵰。」梅染道。

「一隻鳥是你,還有一隻是誰?雪重樓?那不等於打草驚蛇了么?」

「蛇總躲在洞穴-里不出來,捕蛇人又不清楚洞里的情形,便無從下手。下策是無視還在不斷增加的死亡人數,守株待兔,死等;上策是主動出擊,驚了蛇,讓他自己出洞,捕蛇人瞅準時機下手。我有沒有說錯?」

「沒說錯,沒說錯。」小閻王羽扇輕搖,摸了摸耳朵,疑道:「你說他究竟怎麼想的,竟膽大包天揪我的耳朵!就不怕我翻臉么?他到底長了幾個膽?」

「你問我?我問誰?我對他了解不深,只是常聽輕雲誇他,說他的思維不同於常人,總能注意到別人注意不到的細節,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總之,是個不簡單的。若得他襄助,扳倒雪重樓又將多一分勝算。」季曉棠暗中給小閻王使眼色,希望他勸說梅染。小閻王將他的暗示看在眼裡,就是不做回應。

梅染凝望明月半晌,才問:「你們應該也知道他冒著生死危險,寧可捨去壽命也要去冥界的原因吧?」

小閻王道:「他那麼鬼的心思,誰猜得透。」

「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想明白的事,你會猜不透?」

「我猜的和你說的,是兩個概念。如果不謀而合,那說明咱倆很合拍。」

季曉棠道:「你倆要再這麼拐彎抹角,我就不打擾了。」

「你也來!不裝傻會死?」頓了頓,梅染道,「第一,他不願意讓姻緣殿捲入是非;第二,他吃不准我在這件事上的態度,不敢貿然相告;第三,接手調查這件事情的人必須心思縝密且正直不阿,不畏強權。放眼三界,從前是老閻王,現在是小閻王。第四,旁人出面調查,說好聽點叫主持正義,不好聽就是多管閑事。簡而言之,佔了理卻沒情可言。可世人偏偏喜歡以情度理,以情度事。換作小閻王就不一樣了,他不僅是那些冤魂的苦主也是神隱事件的受害者之一。苦主想討回公道,受害者想知道真相,於情於理,名正言順,無可非厚。所以,他才選定你作為接手人。」

季曉棠贊道:「這思慮!確實夠周全的!」

「你不答應與我合作,是不想辜負他的這番心意,讓他遠離是非與麻煩?」小閻王的腦袋搖得跟他手中的扇子一樣歡。「想保護一個人最好的方法,絕不是讓他遠離是非,而是將他的敵人通通消滅乾淨!別這麼看我,我不會強迫你,更不會去攪擾他。可有些事,既然已經開了頭,便由不得沾過手的人脫離角色,置身事外。」

梅染眉頭微動,小閻王的扇子已到了他嘴邊:「你不用反駁我。其實,你比誰都明白,這世上有一種人,無論他如何韜光養晦,遮掩光芒,他自帶的王者氣質早已令人矚目,遭人嫉恨。而他所背負的使命也終將讓他站在風暴的中心,接受命運的洗禮。你如果珍視他,最該做的是參與其中,助他衝過終點,攀上頂峰,而不是將他護在你身後,只求一時的安穩與周全。」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目前,我只想保持現狀。」

「好,那我就來問現狀。他的氣色為何那麼差?」

梅染淡淡地瞥了小閻王一眼,心想:你倒看得仔細!「我也很納悶,他素來氣韻好,精神旺健,最近卻頻頻犯困,總是一副倦怠不堪的樣子。我問過他幾次,都說是練功太頻繁的原因,這肯定不是實話。」

「從冥界回來后,他可有哪裡不適?」

「沒發現。」梅染想了想又說,「是不是也該讓他連睡三天?上次從冥界回來,我睡了足足三天才醒,醒了就精神百倍。」

「三天?可以啊你!只花了三天就治癒了萬鬼噬心的傷!」

「萬鬼噬心的傷不是你治好的么?」

「我只是替你解了鬼毒。要想完全恢復,還需細細調養。」

「睡覺對我來說就是調養。三天時間綽綽有餘了。」

「沒可能,絕對沒可能!萬鬼噬心對我來說不是個事,那是因為我是小閻王,鬼氣越盛我法力越高,我需要它而不怕它。可你不同。你是神,萬鬼噬心很克你。就算你靈力高深,想恢復如初最快也得七天。」

季曉棠笑道:「該不會去了趟冥界,你也變成小鬼了吧?」

梅染用靈力結出一朵桃花,道:「要不要試試它的滋味?」

季曉棠哈哈一樂:「不必!看花的顏色就知道你還是人。」

「到底為何?」小閻王圍著梅染轉了兩圈,羽毛扇一拍手掌,大悟:「我的天!不是吧?一定是他煉化出生命水裡的孟婆湯給你喝了!」

梅染皺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說清楚點。」

「孟婆湯是解鬼毒的良藥,我沒有但他體內有。」

「你的意思是,他化出體內的孟婆湯給我喝了?」

「差不多就是這樣。這小子的腦子轉得可真快!我話說一半就收住了,他還是察覺到了。想想看,單是化出生命水就要消耗很多功力,何況還要再從生命水裡煉化出孟婆湯?按用法用量算,每四個時辰小半勺,一天三次,連續三天……我的娘!他所消耗的功力應該用年來計算了吧?別人消耗一點功力都心疼得要死,他可真捨得!」

梅染心中一痛,喝道:「誰讓你多嘴?」他拂袖而去,留下小閻王和季曉棠面面相覷。

笑春風裡,莫待渾身汗濕,雙眉微蹙,倒在離冷泉不遠的地方睡著了,雙手還掐著解鏡花水月的咒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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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月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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