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日食

3日食

遞給眼前戴著一星雙杠肩章的軍官一支煙,被搖頭拒絕後,鄭擎仍是那副淡然的笑意。

「當兵之後把煙都戒了?」

「嗯。」

對方輕輕點頭。這個以前的校友,如今的空軍少校,讓鄭擎感到十分得趣。他可不會忘了這人在高中時期是學校有名的混混頭。能混到如今的地位,大約也是因著他家裡的關係。只是沒想到十年光陰連性格也變了個樣。

「那現在是沒法用手機也沒法上網了?」鄭擎自己點上那隻煙抽了起來。

「在s市是沒有辦法。這次地震幾乎把s市所有移動聯通站點都破壞了。地下電纜也是。」

「什麼時候能修好?」

「正在搶修中。但是……有幾個站點已經完全無法修復了。」

鄭擎皺眉:「這麼嚴重?其他的呢,能修好的大概什麼時候可以運行?」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大概一兩天吧。」對方的表情一瞬間有些猶豫,還是繼續說道,「不過你如果想知道其他消息,可以去聽廣播。這次的災害確實挺嚴重的。」

「……可信嗎?」

「一半一半。」

鄭擎猛吸了口煙,慢慢地搖搖頭:「有一半也行了……謝了,哥們,告訴我這麼多事。」

「呵,你還會跟我客氣了。」對方哈哈一笑,眼裡透露出些諷刺。

鄭擎挑眉回了個不濃不淡的笑,扔下煙頭一腳踩滅,轉身離開前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s大現在情況怎麼樣?」

「有十幾個學生受傷,但沒有死亡事故。」

「嗯,那就好。」

「晚些時候我去找你,也不是什麼大事,會幫你辦妥的。」

「行。到時候就麻煩你了。」

「呵呵,你記得欠我一個人情就好。」

「……」

※※※

一天之中校長全校講話三次,大概也只僅此一次了。李成奇怪自己竟然還有心思調侃。可他現在的臉部肌肉已經緊張得完全湊不出一個笑容,校長在上面唾沫飛揚地激勵同學們不要慌亂,不要被一時的困難所擊倒,大家要齊心協力度過難關,而張斌則在下面小聲地跟他說方才在廣播里聽到的內容。儘管廣播里所說「情況已得到控制」,校長也不斷強調「情況屬實但如廣播里所說已經得到控制」,但是僅僅是這麼多地方同時發生自然災害就夠駭人聽聞了。況且z國官方言論又有多少是可信的呢?

這次的講話倒是短了,二十來分鐘說了完了,最終的重點是沒收收音機並且警告再散布末世論以造謠做記大過處分。而散會後,那幾個最開始擺弄收音機的學生也被校長拉去談話了。

李成三人默契地沉默著回到帳篷里,看到附近沒有老師和學生幹部在了才開始說話。

「……喂……你們怎麼看……真的是末世了?」最先開口的還是張斌,聲音細小有些顫抖,全不似平素那般,恨不得讓全宿舍的人都聽到的大嗓門。

李成和他對視了一眼,埋下頭去,以沉默回答。

趙一平張口幾次,似乎是想說些鼓勵安慰的話來調節氣氛,可他畢竟心底也是懷疑驚懼的,嘴唇顫抖了幾次才抖出一句:「廣、廣播都那麼說了……情況也許不是很糟糕,我們學校不就沒事么……」

「都地震了還叫沒事?!房子都被震裂縫了!還不讓我們回去住!這都嚴重成什麼情況!能叫沒事?!」

張斌情緒激動還不忘壓低聲音,那些未發出的高亢音量都被他攢在了胸口,以至於每說一句話都要粗喘一下,圓睜的雙目更是激動得發紅。

趙一平臉色瞬間變了,有些尷尬的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去tm的沒事!s市什麼時候鬧過地震了?我tm在這生活了2o幾年,第一次碰到!真沒事怎麼那麼多地方地震海嘯冰雹……我次奧了!這tm怎麼叫沒事了啊!」

張斌越說越聲量越高,還不停地錘著地以發泄。李成和趙一平是頭次見著他這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勸他。趙一平聽得心中不愉,想朝他吼回去可看見對方那快崩潰的表情又有不忍,反而自己被那番話影響,更加煩躁不安了。

見張斌說話聲音越來越大,趙一平也絲毫沒有勸阻的表情,李成摁著益發疼痛的腦袋,口氣不大好地喝了一句:「行了,別那麼大聲,一會被老師聽見了!」

「聽見就聽見了!不就tm記過嗎?!」張斌霍地站起身來,頭碰到帳篷頂,弄得帳篷微微搖晃了一下,「我tm最看不過薛敏那種人!那種婆娘!她算個什麼蔥啊!跟邱躍明一個德行!告狀每次都跑的最快!」

李成不認識薛敏,不過聽張斌話里的意思,大概猜出是那個之前跑去找教導主任告狀的學生幹部。而邱躍明則是他們班班長,喜歡討好女生,對男生刻薄,還善於跟老師們搞好關係,在班上男生中的名聲很不好。

上學期評選獎學金的時候,邱躍明成績不夠,而綜合素質分較低,但班上成績第二的張斌評選上了第三名,但班主任不同意,硬是說張斌綜合分數不夠,把他從第三名位置上擠了下來,把邱躍明給抬了上去。為這事張斌記恨了邱躍明一個學期。

李成其實是覺得張斌這個方面有些小氣的。本來這些獎學金之類的,除了學校和院上的,班上評比的水分本就大,許多幹部都借著權利給自己分一些,連貧困生的助學金也是。如果不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他又怎麼會因此記恨一個人這麼久。

「你說夠了沒?現在tmd大家心裡都煩,你以為就你煩?」趙一平終於是被張斌弄得發火了,抓起手邊的枕頭就狠狠往對方身上扔。

張斌反射性地抬手擋了一下,枕頭也沒有多大殺傷力,趙一平的反應卻夠惹怒他了,「你這種喜歡薛敏那種貨色的女人也不是什麼好貨!」

李成聞言一愣,立馬扭頭去看趙一平,對方果然黑了一張臉,伸腳就朝張斌踢過去。盛怒中的人力道沒控制,方向也沒準頭,一腳雖然使了大力,但也沒中要害,只從張斌小腿和腳背上狠狠擦了一下。

張斌被這一記突襲整的有點懵,愣了幾秒反應過來,面部五官立馬變了位置,兇惡地朝趙一平揮拳相向。

看著瞬間打成一團的兩位室友,李成連忙上前去把兩人拉開,可他一人怎麼拉住兩個人?隔在兩人之間把他們推離開,反而自己挨了幾下,頓時也怒了,一人一拳送了上去。

「打毛線打啊!你們tmd都發神經了?!」

「李成你別管!我今天就是要把這個發神經的打醒!」

「你tm才發神經!」

負責發盒飯的班幹部走到李成寢室帳篷的時候,外面圍了好幾個人,大部分是男生,有一兩個還前半身伸進帳篷里去,拉拉扯扯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班長邱躍明也剛拎著飯盒發了旁邊帳篷的人,一見這情況就跑過來問,聽說是打架立馬去找班主任了。

班主任來了事情倒是一下便解決了,三人閉口不提打架的原因,只說起了小矛盾,張趙兩人也講義氣,說李成是勸架的,不是打架的,班主任問了幾句就放李成先回去了。而趙一平張斌則被留下來繼續教育。

李成平時的性子其實是不會參與到這般的鬥毆中去的。他覺得都是成年人了,自己挑起禍端就該自己解決,可日食一開始他頭就斷斷續續地疼痛,張趙二人的爭吵更是讓他失了平日的冷靜。在勸架時候他雖然也挨了拳頭,可回敬的也是不少。下手的時候還想如果自己學過武術直接把這倆人打趴下多好,現下想起來又有些後悔。與其說當時自己是在勸架,還不如說是藉機發泄下這大半天堆積下來的燥氣。

回到帳篷發了會呆,班幹部又把飯盒送了過來,三人份的。李成把另兩人的擱在進門右邊的角落裡,拿起剩下的一盒,打開看了一眼,只覺得撲鼻的飯菜香氣引得他胃部翻騰,頭疼也更甚了。把飯盒往枕頭邊一放,李成躺下來閉眼按摩太陽穴,以求緩解持續不斷的頭疼。

※※※

大片地區已經被黑暗所覆蓋,即使不抬頭也能預見太陽被蠶食成月牙狀的模樣。

鄭擎回到廣場后就差小陶去讓人問問誰有收音機,但幾個小時下來一無所獲。抬手看看腕錶,指針顯示出現在是下午五點十五分,按照正常的冬日白晝時間,此時應該快天黑了,而太陽還懸挂在東方,緩慢地進行著日蝕現象。

心中總有些不好的預感。今天的太陽較常規遲了6個小時才來臨,看這樣子夜晚也不會準時來臨了。

他已經在廣場等了好幾個小時了,那人還沒有消息,有點不耐煩了。方才助理小陶花了5ormb去一個騎著三輪賣東西的傢伙那買了兩盒速食麵,吃的渾身一股味兒。而周圍大抵也是吃泡麵的,一早突發的地震和異常的晝夜現象,讓人們驚恐萬分,大多數人連衣服都來不及穿,誰又想到帶食物下來?即便有大膽的瞧著地震過去了摸黑回去拿了些衣服食物下來,也是留給自家備著的,除非高價沒人捨得賣出。劇烈的地震使許多房子都出現裂縫,超市商場沒開門,倒是讓些想發橫財的抓住了機會,跑去把自家小賣部的東西用貨三輪載了出來高價賣。

有一就有二。廣場上一會就出現好幾輛類似的三輪車或小推車,東西也越賣越貴,袋裝泡麵十五塊錢,盒裝的二十五,麵包十塊,其他的小零食也比平時貴了三四倍,還不能講價,要衝一句馬上回一句「愛買不買」。即使抱怨東西貴的人不在少數,但小販們仍收錢收的手軟,畢竟許多人都餓了快一整天了。

鄭擎和拘束的助理坐在廣場花壇邊,偶爾交談幾句,大抵都是——

「鄭總,天還沒亮!你看,現在都早上九點啦!」

「我眼睛沒瞎,看得到。」

……

「……鄭總……你覺得這是不是末日到了啊?你看這天氣多異常,這會都中午啦太陽才出來!」

「你再跟著說末日來了,小心和剛才那幾個人一樣被警察帶走。」

……

「鄭總,這泡麵賣到25塊錢一盒啦!這些人好黑……」

「做生意就該這樣,抓住機遇。」

「……」不愧是奸商。

……

「……」焦躁不安。

「你再哆嗦雙腿,我就扒了你褲子,讓你兩條腿凍成冰再也沒法動。」

「……」嚇得一動不敢動。

——這類似的毫無建樹的話題。

鄭擎知道這個小助理有點缺根筋,可他辦事夠細緻,這也是他這次回國談生意獨獨帶他來的原因。不過現在他有些後悔了。能預見如今的情況,他肯定帶上處事不驚、知情識趣又□的女特助柏莎了。而眼前的情況是,他只能在焦急等待中還忍受小助理時不時的跳脫話語。

幸而老同學並沒有讓他再等幾個小時。在鄭擎再一次成功堵住小陶跳脫思維的放射發展時,他看見了老同學站在不遠處的樹下。對方正靠在樹榦上,一手扶額,似乎有些頭疼地用手指敲了額頭幾下。動作看似平常,鄭擎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於是起身對小陶說:「我去方便一下。你在等會。」

「……好、好的。」

一臉平靜地走出廣場往路邊的公廁走去,走到快到公廁的地方有拐了個彎朝另一側的小樹林走去,老同學正在等著他。

「成了?」

「成了。我帶你過去,不過只有五分鐘。那是空軍內部用的衛星電話,因為地震破壞了大部分站點,衛星電話能打出去的也不多。能不能撥通要看你運氣了。」

「也得一試。」

「走吧。」

對方領著他繞過小樹林走到在廣場另一端駐紮的軍隊,兩輛軍用卡車、三輛警車和一輛軍用汽車有序地停靠在一起。一些士兵見二人過來朝老同學行了個軍禮,又偷偷瞧了鄭擎幾眼,但都不敢多做停留就離開了。

兩人走到那輛軍用汽車后,老同學和一旁的士官說了幾句,對方便打開後備箱,露出一台衛星電話來。對方示意,鄭擎忙上前說了要撥打的電話,待對方替他撥號之後接過話筒,有些緊張地等待著。

運氣還算不錯,第一次沒通,但再撥了兩次就撥通了。話筒里傳來滄桑低沉的聲音透著些疲憊,聽到鄭擎的聲音立刻激動了起來。

「阿擎!這是什麼號碼?你換手機了?聽說s市地震了,你沒事吧?」

「爸你放心,我沒事。手機沒電了,我用……公共電話給你打的,現在s市的電話都打不出去。但是震得不是很厲害,你那邊怎麼樣了?」

「b市也沒事。我和你李阿姨在玫瑰園,你放心。」

「嗯,沒事就好。對了,你跟李姨說,我剛問了s大沒事,沒有傷亡事故發生。安安應該沒事。」

「好,好,好,你們都沒事就好。你最好還是去找到安安,他畢竟還小,你多照顧照顧他。」

「爸,他是成年人。」

「但你是哥哥。」

鄭擎揉揉眉頭,半路做了個成年弟弟的便宜哥哥,他可認為他沒什麼義務去照顧一個成年弟弟。但口頭上還是得應承下來:「知道了。」

「你多注意安全。」

「嗯。你們也是。我先掛了,我還要打電話給小穎。」

「好。」

掛掉電話后,有些歉意地看向老同學:「抱歉,我還得打一個。你說了可以打五分鐘吧,這才2分鐘不到。」

對方挑了挑眉不置一詞,但動作表明同意。

鄭擎又把另一串數字念出來,可這次無論撥幾次,對方的電話都無法接通。鄭擎這時才開始有些慌亂了。

直到老同學撂下話筒搖頭表示不行,鄭擎又拜託了一次,但對方說什麼都不肯了,擺擺手道:「我已經多給了你五分鐘的時間,電話確實撥不通,我也無能為力了。」

「真不行了?」

「你快點跟我走吧,在這待久了我沒法跟上面解釋。」

對方一臉無奈的表情讓鄭擎稍稍冷靜了些,默默跟著對方離開軍隊駐紮的地方。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至少一通電話打通了,這已經不錯了。」走到小樹林里,對方轉身對他說。

鄭擎跟著走了一截路,似乎理清了情緒,又恢復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馬利靳,欠你一份人情。多謝你的幫忙了。」

被喚出全名的軍裝青年微微怔忪,臉色不大自然:「你……知道欠我人情就好。那下次不再見。」

「不要我還你人情了?」

「有緣再說吧。」

軍裝青年毫不猶豫地揮手離開,似乎真如話說所表露出的無所留戀。

若是放在以前,馬利靳必定要藉此機會要挾對方的,可十年歲月過去,青蔥時代遺留下的恩恩怨怨卻似流水般順著消失無蹤了。

可他竟然還不曾忘記,鄭擎擺出那副似笑非笑淡然無事的表情時,實際是有多生氣了。而自己見到他這種表情竟然還是下意識地警惕,這樣的情狀久遠而難忘。但他寧願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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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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