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晉江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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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戴權折騰了一宿,終是次日上午在護城河中尋到了那刺客之屍首,忙收拾了回宮復命。

聖人也一宿不曾合眼,聽見他回來了,忙宣進來。

戴權向聖人行了大禮:「恭喜聖上賀喜聖上,那賊人已是死了。」

聖人不禁站了起來:「真的死了?」

「委實死透了。」戴權道,「只是不知如何死的,屍首老奴已是帶回來了。」

聖人霎時蒼然凄然,坐在龍椅上閉起眼來,淚如泉湧而不絕,唯不出一聲。

戴權忙跪在一旁陪著流淚。

許久,聖人收淚問在何處尋到的。

戴權道:「乃是今晨從護城河中打撈上來的。」

聖人立時命大理寺速來仵作進宮驗屍。又見戴權滿面疲憊,忙賜座。

戴權告了罪,在一個小杌子上坐了,從頭細細表來。

聖人聽完半晌不曾言語。

戴權低了頭屏氣凝神。

又過了許久,聖人忽然問:「你看賈赦與樂奎如何?」

戴權道:「老奴看著,賈國公怕是險些讓人算計了。一路的言行神色、並他後來睡的那般安生——」戴權不禁苦笑起來,「那會子老奴雖坐著不言語,心裡頭急的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竟立時便睡著了!雖說起先耽誤了些功夫,終於還是得了那老賊的痕迹。只不知他如何死在護城河的。」

才說著,外頭的有太監來回稟,仵作已然驗出那人死因了。

聖人忙令宣進來。

仵作進殿回道:「那人乃是在護城河中溺水而亡的。」

聖人問:「當真?」

仵作道:「當真。大約是昨晚亥時至子時死的。」因細細論了一番「嗆水」、「肺中有水草泥沙」之類的。又說他曾讓人捆過一陣子。

聖人聽了思忖了片刻,讓他出去了。

戴權忙道:「那會子我們大約正在搜寧國府。」

聖人點點頭,又道,「你瞧著樂奎又如何?」

戴權道:「老奴不知,賈國公以為他讓人哄騙了。」

聖人笑道:「讓你說你便說罷。」

戴權道:「老奴以為榮國公說得有理。只怕哄樂將軍的人便是溺死老賊之人,武藝只怕不比老賊弱。樂將軍領軍打仗本是無敵的,單打獨鬥如何是那老賊對手?他都沒這個本事,他下頭的人愈發沒這個本事了。榮國公么……。」戴權低低一笑,意思是榮國公愈發不用提了。

「老奴猜,幕後之人本來便不預備留這老賊性命的。他讓老賊逃離出宮后藏去榮府地窖中,又糊弄得樂將軍信了此事,欲讓此賊死前也構陷榮國公一回。誰知榮府四處掛著大的羊角玻璃大燈、道路上很是明亮,往來的巡邏家丁也多,想是也驚了他們家的看家犬。老賊以為此處不易藏身,便溜去了寧府。樂將軍剛到寧榮街那會子不曾圍住寧榮二府,只怕驚動了他,又往別處去了。終於他去尋那幕後之人,不料反遭了算計。」

聖人「嗯」了一聲,喝了口茶水,忽然笑道:「賈恩侯倒是員福將。」許久又說:「讓馮紫英去問吧。」

戴權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話分兩頭,賈赦眼見戴權與彭潤終是走了,忙向白安郎問他昨夜如何。

原來昨夜賈赦去了前頭不久,他們便帶著狗尋到了那地窖。李三原是打過仗的,指揮巡防隊的人悄然拿弓箭守死了各處,方掀開青石板。

眾人一看,那裡頭坐著一位精瘦矮小的老頭子,看打扮乃是宮中的太監,衣衫上有些血跡,悠悠的笑道:「不用忙,雜家早活夠了。」又慨然道,「多謝榮公,只是菩薩救不了當死之人。」他還欲多說,被一個巡防隊員劈頭丟下去一包生石灰,立時將眼迷了。

老太監咳嗽了半日,揉了揉眼睛嘆道:「不是告訴你們我活夠了么?」竟閉著眼睛一步步穩噹噹的走了上來,胳膊往後頭一背,束手就擒!

眾人半信半疑,終是上前將他捆了個結實。白安郎才說將他帶下去,李三笑道:「白先生,這個人我來安置,你先安置這個地窖。」

那老太監一驚:「你們是什麼人?」

李三笑道:「這會子方問我們是什麼人,可遲了些。」因隨手撕了他的衣襟堵住嘴。

那老太監終明白了,掙紮起來。

偏這回拿來捆他的繩索非是尋常的麻繩,乃是李三自己時常帶著在船上做纜繩的,較之尋常麻繩結實許多,他壓根兒掙不斷,讓李三帶了出去。

白安郎遂領人清理屋子並弄些灰來遮掩掉那老太監的痕迹,想了想又將上頭那個大箱子里的雜物都清空去隔壁屋裡。有人好奇問他為何如此,白安郎笑道:「這老貨顯見是在誣咱們家的,上頭若頂著個實在箱子、固然許是他自己有本事挪動了,常人多以為他進去之後有人替他壓的。」

那巡防隊員愈發奇了:「可如今他不在裡頭啊!」

白安郎道:「咱們知道,誣咱們的人不知道。你想,回頭他們若搜到了此處,有人指著箱子道,打開箱子瞧瞧裡頭有沒有藏人!這方是尋常搜捕的。若他道,將箱子挪開,瞧瞧下頭有沒有地窖,而箱子竟是空的!換了你,你如何作想呢?」

那巡防隊員脫口而出:「他與那老貨商議好了陷害咱們!」

白安郎笑道:「聽聞外頭老爺已迫他們請聖人派位公公跟著來。」

旁邊有一個問:「聖人肯么?」

白安郎道:「必會,只怕來的還是心腹。」

遂細細瞧了兩圈兒沒有漏洞,方回去尋李三。

李三卻是將那老太監蒙了眼睛、堵了耳朵、脫了他的鞋子、撕了他的衣角、從他身上搜出了許多零零碎碎,又捆著那老太監撂在賈赦書房後頭的小道上,讓人將他看緊了。他自以為是消除氣味的熟練工種了,自領著人將方才大狗從那西北角小屋子走過來的一路都撒上各色香粉兒,讓人遲些再掃走,再多送些開著濃香花兒的花盆子過來。又趕著狗尋到他進來翻那處的牆根底下,拿他的鞋拍上一個腳印子,方回來笑問:「我記得先生說這你們兩府是連在一處的?」

有個巡防隊員笑道:「東邊有個小門通往東府呢。」

李三遂拖著老太監顛顛簸簸跟著他們過去,悄悄打暈了兩個守門婆子,又打暈了對面寧國府的守門婆子,帶老太監在東府里無人之處轉了一圈兒,因他自己有三急去了趟茅廁,丟下老太監身上搜出的一顆小珍珠,將他原路帶了回來。

此時白安郎早遮掩好了地窖,同賈璉在賈赦書房裡商議呢。

李三隻將老太監撂在路上,回屋子問他們現在如何是好。

白安郎道:「只得將他暫藏於咱們新挖的那條地道了。」因嘆道:「既然榮公將這裡也託了李先生,想來李先生也是可信之人。」這回好了,密道本是秘密,本該唯賈赦賈璉父子知道,偏自己因是修地道的人知道了不算、齊周父子也知道了。看如今這模樣,這個李二糊也不得不知道了。

賈璉素知他父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笑道:「既不是外人,方才父親也說了如有麻煩請李先生從地道走,想是信得過的。」

李三笑道:「不知那地道通往何處?」

白安郎道:「乃是兩條街外的一處秘宅。」

李三道:「咱們且先去布置會子。」

白安郎點點頭,又與賈璉說了一番如此這般,李三在一旁湊上幾句,終是將老太監拿醋澆了個透,李三拎著,三人從地道離了府。賈璉讓人掃除香粉、安置花盆,又從外書房喊賈琮過來吩咐了一番。

賈琮笑道:「二哥哥不用啰嗦,這等事我上回在江南做過的。」

賈璉一愣:「做過?」

賈琮道:「嗯,在江南那會子李三大叔那晚忽然溜進我屋子藏在我床底下,外頭立時有官兵來搜拿他,讓爹和我引著狗狗糊弄過去了。」

賈璉這才知道那李二糊壓根不是什麼南邊來的土財主,竟然水匪頭子李三!不由得一身冷汗,半日才說:「怪道爹讓他從地道快走。」

才說完,忽想起賈琮本不知道地道一事,忙看著他方欲囑咐,賈琮「嗷嗚」了一聲跳起來:「二哥哥你也喊爹了啊!」

賈璉頭皮發麻:這小子與他老子一般無二,從不知道什麼是要緊的什麼是不要緊的。

此時地道之中,那兩個本提了燈籠往前走著,白安郎忽然停下來問:「不知李先生以為,此人當然如何處置?」

李三道:「你可有話問他?」

白安郎道:「無。」

李三笑道:「自然是宰了了事。」

白安郎苦笑道:「我不會。」

李三笑道:「你們書生真是無用。」便伸了一隻手去捏那老太監的喉嚨。

白安郎道:「且慢!這般我們後頭卻不好安置。」

李三問:「你有何計?」

白安郎道:「且到了那頭再說。」

二人遂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遠,終於到了地道出口。李三先留在裡頭,白安郎出去。

出口乃是一個大柜子,推開頂上的機關石板便是柜子底下,再扳動機關括子打開櫃底,人從櫃中鑽出去。

此處為榮國府的一處暗樁,守著一戶賈赦的心腹下人。兩口子並兒子都認得白安郎,也知道府里如今似乎讓官兵圍了,都忙上來見禮,問出了何事。

白安郎擺擺手:「無礙,速去預備一桶水來,在裡頭撒幾把泥沙,萬勿有花根子、苔蘚在裡頭。你們這院子有個小魚池子?」那兒子應了聲有,白安郎又道:「若有水草水藻撈些,越多越好。」

那兒子忙去提了水過來,又親挖了四五把泥沙撒進去,拔盡了他們家魚池裡那些水草又撈了水藻一併放進去。

白安郎自拎了水桶下去地道中,李三立時明白了,單手將那老太監的頭按在水中,又取出他口中的掩著的布。老太監掙扎了幾下,不多時便淹死了。

白安郎望了那老太監的屍首怔了半日神,終嘆道:「這位可了不得,竟然這般就死了。」

李三奇道:「白先生認得他?」

白安郎點點頭,不再多說,轉身出去取了一個香樟木的箱子。

李三笑道:「這老貨又矮又瘦,甚是省地方。」

二人將老太監的屍首塞入箱子,便先撂在這地道中了。

白安郎這才引著李三出去見了那一戶守院子的下人,自己徑自回府;李三又往寧國府左近一些人家的樹枝瓦頭送了些衣角、荷包穗子等物。待次日天明車馬方便了,李三回地道將箱子搬了出去,藏進這戶人家的馬車裡,獨自駕著馬車繞護城河轉悠一遭兒,悄悄尋了個僻靜之處將屍首拋了下去。他本時常做這等事,經驗足的很,首尾收拾得乾乾淨淨。守院子的那戶下人從頭至尾不知道箱子裝過什麼,只聞的裡頭一股子醋味,倒是拿去洗了好幾回。此為後話。

賈赦聽罷長出了一口氣,嘆道:「辛苦你們了。」這回恰是他倆。換了自己或是賈璉、齊周,決計沒有殺人的心,只怕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更沒法子收拾得這般利落。

白安郎笑道:「李先生已回來了,正在客房歇息呢。」

賈赦笑道:「讓他睡去,睡足了方好。」

白安郎因說:「這位老太監乃是太上皇賜予太后的貼身侍衛,武藝高強,若非那會子他誤以為我們是官兵,縱迷了他的眼也斷乎沒這麼容易得手。國公爺好福氣。」

賈赦一愣:「那他到底算誰的人?」

白安郎道:「終究是太后的人。」

賈赦奇道:「太后犯得上那麼恨我么?她最恨的豈非應是聖人?」

白安郎笑道:「此事定然不止構陷國公爺這麼簡單,聖人恐是遭了刺殺,且無恙。」

「無恙?」

「國公爺看戴公公的樣子像是聖人有事么?」白安郎笑道,「想是眼見太后不成了,明知刺殺難成、為替主報仇勉為其難行事、逃了出來,特藏進咱們府里。又不知何人挑唆了樂將軍來咱們府里拿他。拿住他可了不得的。聖人的生母慈昭太后、姨母嫻太妃、兩位舅父、姨父、外祖皆是他下手暗害的,他身上擔了聖人母族六條性命呢。」

賈赦背後陡然升起一股涼氣來,這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吶!萬一被他們得手,縱皇帝現在信了自己,保不齊哪天被人一挑唆就反悔了。

「若非如此,聖人也不至於得了那椅子。」白安郎嘆道,「老聖人一場大病,已然當不得朝政,故挑了聖人繼位,便是因為其母家已經沒什麼勢力了,一旦不聽話便可以擼下來。偏聖人母家在軍中仍餘威甚重,又有姜文大人巧舌如簧替聖人攏絡了一批大將,忠孝老王爺又早早病故,才漸漸穩住朝局。」他搖了搖頭,「其中但凡有一處於今日不同,聖人這江山委實不易坐得住。」

賈赦笑道:「你想說,壓根坐不住吧。」

白安郎點頭道:「不錯。聖人不殺樂善王爺非為旁的,乃章石鹿老將軍仍在之故。國公爺啊,太后如何不恨你!章將軍與南安王爺才是樂善王爺的翻盤甚至保命之根本,偏這二位都是你搬倒的。」

賈赦「咦」了一聲,奇道:「我早年陰了章石鹿本是秘密,你與太后如何知道的?」

白安郎笑道:「從前我們一直當是齊周大人之計。後來見齊大人行事章法齊整,又見國公爺諸多念頭天馬行空,稍一琢磨便可猜著了。」

賈赦這才知道合著自己早讓人家恨上了,還渾然不覺,只當姜文齊周替背了黑鍋。難怪太后連著兩次下死手。

「故此我寧可滅口也不問他話,一則我辨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二則若他說得半真半假,保不齊日後還因此受其誤導。不若過些日子聽聽忠誠王爺的評話兒。」

賈赦聞言失聲大笑,只笑的有些勉強。

待他笑畢,二人忽然都靜了下來,默默喝了會子茶。

好半晌,白安郎又道:「這裡頭想是有個局,構陷國公爺不過其中一環。終究老國公乃老聖人心腹。我猜有吳家手筆,保不齊幾個老世家也在其中。」

「嗯?」

「朝中若一成不變,必是三皇子為太子了,二皇子全無機會。吳閣老與太上皇本是一系。雖太上皇不成了,吳家並許多世家大族仍是枝蔓相連。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假。這一朝他們已然輸了、不若先蟄伏;下一朝天子又是他們的人,便可東山再起了。故此,國公爺,究其根本,乃三皇子擋了二皇子的路。」言及於此,他特候了一會子。

良久,賈赦才說:「繼續。」

「昨日若讓他們構陷得手,那老太監必讓樂將軍生擒。」

賈赦忽然打斷道:「你是誠心不說老太監叫什麼的?」

白安郎道:「是。」

賈赦點頭:「請繼續。」

白安郎接著說:「聖人恨他入骨,自然不能輕易殺了他。他預備向聖人胡說些什麼、何時說、何等境地說,就只有太后與幕後那人知道了。」

賈赦道:「故此,你以為除了太后,幕後仍至少有一人。那人許是吳閣老、或老聖人那一系的老世家。那人哄騙了樂大傻子。那人與太后做了交易或是合了伙。太后之目的為替孫子向我報仇;他的目的卻並不止構陷我私藏聖人仇敵這麼簡單,恐是欲引得朝中有亂、或是最終陷害三皇子、日後好讓二皇子登位。」

白安郎道:「是。」

賈赦嘆道:「我竟是這般盼著京城第一長舌公原五先生。」

說得白安郎忍俊不禁。

賈赦背著手緩緩的走向窗戶,望著數百年前的天空,純天然無污染,湛藍無比。

「小白,我素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然而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不論那人是誰。偏不論我如何不惹事、總有人源源不斷的來惹我。縱然惹過我的人沒有一個全身而退、一個比一個慘,依然有人源源不斷的來惹我。」

白安郎不語。

「我若默默無聞、便遭人欺負。我若成朝中權臣、必擋人道路。故此我只助親友於朝堂,自己無事一身輕,本以為這般便可平安大吉了。誰知連旁人擋了旁人的道也能繞到我頭上來。小白你說,這是為何?」

白安郎默然片刻,道:「朝堂之上牽一髮而動全身,總是因了各自家族、陣營不同罷了。」

賈赦嘆道:「究其根本,不過是為了那個皇位。而他們悉數為了那個皇位不惜賭上闔族生死,無非是因為其可獨斷天下之權勢。故此,弄掉一兩個王爺、皇子,治標不治本。」

就如同後世不論多重的刑法也鎮不住的販毒走私,在高利潤誘惑下,人可以拋棄一切理智。「有位異國智者曾雲,商家利潤如為本金一半,便敢鋌而走險;如有對賺的利潤,便敢不顧國法;如有本金三倍利潤,他們便無所顧忌、什麼都敢做了。這些奪皇位的豈不也是如此?他們一旦成了,利潤豈止三倍那麼少一點。」

賈赦忽然揚起臉對著院子里那豆腐狀的天空,一字一句、慢慢的說,「只要君王依然有權獨自決定臣民之生死榮辱,這種事總會一遍遍的再有。」

此時的賈恩侯從不曾如此清楚自己後續想要做什麼。

他忽然轉回身來望著白安郎咧嘴一笑:「既然如此,就去掉那種獨斷天下之權勢,你看,我是不是可以過得安生些了?」

多年後白安郎已恢復了白乾之名,清晰記得賈老大人靠在窗戶上那張笑得懶洋洋的老臉,沒有一絲慎重、沒有一絲莊嚴,彷彿他方才說的是,小白啊,中午讓廚房燒個油悶豆腐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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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土豪賈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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