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陸

壹陸

與諸葛青峰別過後,他們回到了客棧里。

他們並沒再見到宮夫人。客棧依舊無恙,門口卻多了個一動不動站着的人,黑白分明的衣着,正是昨天前來的義宏庄弟子。

看到風逍舞,此人轉身道:「莊主有請,公子請即刻前往悅來客棧。」

風逍舞點頭:「知道了。」

這人躬身作禮,下樓離去。

他們開門進房。風逍舞道:「今天我或許不會那麼快回來。」

司馬嫣點頭:「你去吧。」

風逍舞笑了笑,轉身。

然而他轉過身的一瞬,臉上笑容立刻消失。因為他從那個義宏庄弟子的神情看出了點不好的預兆,他感覺接下來事情恐怕會變得很複雜。

悅來客棧。

沒有早膳,只有人。

人都已來了,卻似又少了幾人。

風逍舞仔細看了看,發現一共少了七人,連簡二先生也不在。

司徒超風見人已到齊,立刻開口道:「今日我們的人中,和昨天一樣也死了人。」

沒有人開口。

司徒超風道:「被殺的分別是『轟天雷』雷覆天,關西旭日馬場的總管裘東開,河西關道道主盧飛,關中武林世家顧家的家主顧青雲,楊家槍嫡系傳人楊飛龍及秦寨七星塘主馮鼎。」

司徒超風淡淡接道:「簡二先生也在昨夜遭到了暗算。幸好簡二先生精通暗器,否則他的性命也一樣不保。」

宋捉影嘆道:「若他少花點心思在女人身上,說不定就不會中招了。」

司徒超風道:「昨夜我同兩位莊主盤問了留守各位居處附近的弟子,他們都擔保裏面的人絕沒有出去,也沒看到類似信鴿一類能傳信的生物進入。」

風逍舞道:「若有一股煙,或是提前約好用作暗號的物品就能傳信。」

司徒超風道:「縱然如此,也要有人動手。我手下人並沒看到屋裏人有過一絲不合理的舉動。」

風逍舞沉默。

只憑兩天,蒼穹幫就以一個內奸為支點殺了他們十個人。即使是蒼穹幫,這未免也太不可思議了。

風逍舞看向了鍾無泥。

鍾無泥臉上一副悠然神態,彷彿此事與他全無干係。

可他昨夜召集丐幫弟子是要做什麼?

若姦細是鍾無泥,那確實可能達到這般效率。憑蒼穹幫加上丐幫兩個幫派的力量,完全能做到這種殺人速度。

難道蒼穹幫已收買了鍾無泥,讓他以丐幫九袋長老的身份命令丐幫中人,藉助丐幫的力量來殺人?

這也完全有可能。收蠱人心一向是蒼穹幫的慣用伎倆,按風逍舞這幾天觀察后的判斷,鍾無泥表現出的脾性也的確有被利益動搖的可能。

諸葛笛道:「其實依照宋先生這兩天對蒼穹幫總舵內的刺探后得出的結論,只需十餘人就能完美部署進攻蒼穹幫的計劃。現在我們雖還有十八人,但這樣下去我們的人只會越來越少。且蒼穹幫各地分舵已開始匯聚人馬,若等他們集結完畢,我們此次行動也將以失敗告終。」

眾人一片沉吟。片刻后,林楓道:「老朽有一事不明。」

司徒超風道:「林老爺子請說。」

林楓道:「為什麼蒼穹幫每回暗算都能成功,且每次都能對我們造成這麼嚴重的打擊?」

司徒超風道:「因為我們的人都住在同一所客棧。」

是什麼客棧,不用問就已知道一定是鴻福客棧。

這客棧彷彿藏有死神的勾魂鐮,兩天內已送走了九條人命。

這些有頭有臉的江湖客當然不會因為死了三個人就搬走。就算想搬,也不能搬。

搬走就是沒膽子,沒種。這種丟臉的事,這群人是死都不會做的。

對這些身份高貴的人來說,面子就是他們的命。

所以他們真的死了。

諸葛笛道:「因此現仍居住在鴻福客棧的各位,不妨回去后立刻換一家客棧投宿。面子固然重要,但歸根究底還是沒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楊青虹淡淡道:「為什麼義宏庄弟子能將我們的一舉一動都監視得那麼清楚,卻永遠看不到兇手的樣貌?」

司徒超風也淡淡回道:「這事我並沒有與各位說。每當各位當中有人被刺殺時,我庄人也一樣被殺了。簡二先生這次沒死,但我附近的人也都死了。」

諸葛笛道:「而且我們當然也不可能將各位在屋裏的行動全都看得一清二楚。這樣不僅侵犯各位的私隱,我們也沒有這般能耐。」

司徒超風道:「義宏庄弟子共一百五十七人,到目前為止,此次行動內已有四十六人犧牲,這數目已逾總人數的四分之一。」

這無疑是義宏庄有史以來最慘烈的一次行動,而這次行動甚至還遠遠沒有結束。

「我們已付出太多,因此這次計劃沒有失敗的餘地。望各位保全好自身安危,不要再有不必要的損失。」司徒超風看向眾人:「至於內奸是誰,我已有了點眉目,然而還需進一步確認。各位暫且請回,一有消息我會立刻派人通知各位。」

這次會議結束得居然比以往都要早。

「你懂不懂?」

他在問宋捉影。

宋捉影道:「我不懂。」

風逍舞沉吟片刻,道:「莫不是司徒超風已知道誰是姦細,因此這樣草草結束,以免打草驚蛇?」

宋捉影想說話,卻忍住。

過了半晌,他才道:「你認為姦細有可能是誰?」

風逍舞道:「按目前我掌握的情報來看,鍾無泥。」

宋捉影道:「為什麼是他?」

風逍舞道:「因為昨晚我在李園附近見他在召集本幫弟子,聽那些小乞丐們說是準備干件大事。在這裏除了殺人外,能做的事並不多。」

宋捉影緩緩點頭。

風逍舞道:「而且以鍾無泥的脾氣和身份,不可能去破攤子上吃宵夜,除非那攤子老頭是丐幫的人。」

宋捉影道:「但你卻沒證據。」

風逍舞道:「所以等下我打算去搜集證據。」

宋捉影想說話,卻又忍住。

風逍舞看着宋捉影,惑道:「你今天很奇怪。」

宋捉影道:「為什麼奇怪?」

風逍舞道:「平日你有什麼話都會直說,今天卻一連縮回去了兩次。」

宋捉影沉默片刻,道:「人有時總會做些奇怪的事。」

風逍舞斂了斂眉,沒有說話。

他感覺宋捉影話裏有話。

宋捉影道:「譬如接下來我就要做一件奇怪的事。」

「什麼事?」

風逍舞正想開口問宋捉影,宋捉影卻忽然向他出手,一把抓住他手腕。

宋捉影道:「你的反應慢了。」

風逍舞道:「因我並沒對你設防。」

宋捉影的語氣竟似有點冷:「只要我一用力,你這隻用劍的手就廢了,你信不信?」

風逍舞嘆道:「我就算不信也得信。」

宋捉影放開風逍舞手腕,淡淡道:「你反應慢了,因你從未想過我會對你出手。」

風逍舞默認。

「我這樣做,只想告訴你一件事。」宋捉影淡淡道:「朋友有時比敵人更危險。」

風逍舞笑了笑:「但你並不是個危險的朋友,不是嗎?」

宋捉影沉默。沉默了很久,長嘆口氣:「我的確不是,但我卻希望現在此刻,我就是。」

風逍舞停下腳步。

他察覺到宋捉影似乎想告訴他什麼,但他卻不懂宋捉影這麼做究竟有什麼含義。忽然他感到一陣惡寒在體內氣脈流動,使得他臉上慘然失色。他怔怔望着宋捉影的背影,驚寒僵凍了他全身,顫抖的嘴角也於此刻僵凍,眼睛裏卻無法抑止地泛動起閃爍的光芒。

宋捉影已漸行漸遠,消失在了轉角處。

風逍舞推開門,桌旁的司馬嫣穿梭着手中的針線。

司馬嫣嚇了一跳,拍著胸口道:「你可嚇死我了,你不是說要很晚才回來嗎?」

風逍舞點頭,卻沒有回應司馬嫣。他只淡淡看了眼桌上精細的針指,然後坐在桌旁。

門突然開了。一客店小二走進來,手裏提着一個水壺,另一隻手中茶船托著一壺單樅,一個杯子。司馬嫣惑道:「我們沒要茶,你是不是走錯房間了?」

聽聞司馬嫣的話,小二卻也眼露惑色看着兩人。風逍舞已道:「是我要的,放到這裏吧。」小二點頭,將茶放到風逍舞面前,眼裏惑色卻依舊未褪去。

兩人的房間,卻為何只要一個杯子?

小二並沒有問出來,只是放下茶船與水壺後轉身離去。司馬嫣也察覺出了桌上的異樣,她想開口問,卻在此時門突然被撞開!

司馬嫣心中一嚇,轉頭望去,一群黑白相間的衣着簇擁著三人走入,為首一人目光如炬,不怒自威,正是司徒超風!

風逍舞卻自始至終都未將目光轉過去,只是將壺中茶湯倒入杯子,淺啜一口。

司徒超風冷笑:「公子好興緻。」他看了眼司馬嫣:「這位便是紫竹司馬的獨生女?」

司馬嫣道:「你們是誰,為什麼闖進我們的房間?」

風逍舞道:「三位莊主,有事不妨直接吩咐,何必撞破這扇門?」

司馬嫣立刻明白眼前這三位中為首的就是義宏庄的大莊主司徒超風。

司徒超風道:「我若現在吩咐,公子會接受嗎?」

風逍舞道:「請說。」

司徒超風朗聲道:「我若請公子即刻拔劍自刎,以謝天下,公子從不從?」

司馬嫣道:「莊主憑什麼說出這句話?」

她的語氣很冷靜,卻還是無法掩飾話語里的驚訝與焦躁。

司徒超風冷冷道:「憑十條人命。」

司馬嫣怔住:「十條人命?」

風逍舞道:「莊主認為人是我殺的?」

司徒超風沒有說話,但他看着風逍舞的眼神無疑是默認。

風逍舞道:「莊主可有依據?」

司徒超風冷笑:「口說無憑,我當然有依據。」

諸葛笛道:「請簡二先生入內。」

兩個身着黑白相間衣服的大漢抬着張軟榻走入,躺在上面的正是簡二先生。

簡二先生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司徒超風道:「請簡二先生將昨夜經歷一五一十說出,在場眾人都不是傻子,是非自有評判。」

簡二先生點點頭,道:「昨夜我很早就上了床,因為昨天那女人是我最近尋來最棒的貨色,就想着趕快嘗嘗是什麼味道。」

司馬嫣的臉「刷」一下紅了。她想不到居然有人在大庭廣眾下就敢將這些事說出來。

簡二先生苦笑:「本來我也不會中這針的,只是那女人實在棒得不像話,搞得我太過疲憊,否則也不會像今天這樣了。」

司馬嫣感覺臉已接近燒起來了。她恨不得拿塊抹布塞進簡二先生嘴裏。

更要命的是,她發現簡二先生的目光已開始在自己身上搜尋遊走。在簡二先生的目光下,她感覺自己就像一絲不掛地赤裸著,胴體完全暴露在對方眼前。

她忍不住躲進風逍舞身後,不讓簡二先生看她。

簡二先生並沒有龍陽之癖,當然不會將風逍舞當作裸體去看,所以他只有嘆了口氣,接道:「在我身中銀針落下床時,我也將五枚透骨釘打了出去。我看得很清楚,暗殺者的右臂上中了我的招數。」

司徒超風目光轉向風逍舞,冷冷道:「公子右臂的傷剛好也是透骨釘打上的新傷。莫非昨夜公子又遇到和簡二先生使同一種暗器的敵人?這實在又巧合得很。」

諸葛笛道:「上次公子就很巧妙地受了傷,這次受的傷也同樣巧妙。世上恐怕不會連續兩次出現這麼巧的事。莫非是公子閑來無事,用透骨釘往自己手臂上劃去的?」

風逍舞沒有解釋。

他知道這種事再有第二次時,已無法解釋。

宋捉影知道義宏庄即將對他進行圍剿,卻並不想參與進來,但他卻不能干涉義宏庄的行動,因此只能不斷給他暗示。在宋捉影離開后,他也終於明白宋捉影古怪語言的意圖。

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上次郭重山明知他手臂有傷還是選擇放他走。當他與郭重山第一次見面時,對方就已算計到今日才將他置於無路可退的境地。第一次不殺他,讓他有右臂作為憑據擺脫嫌疑,只為了第二次的真正出手,讓義宏庄在有過第一次懷疑的基礎上疑心變得更重。直到現在才用出令他沒有任何辯解餘地的手段,真正將他置於死局中。

郭重山昨晚故意和畢恭玄一起出手,恐怕也是為了讓風逍舞認為自己能逃脫就是因為畢恭玄,而因此不曾深入去思考這也是對方的一道棋。連風逍舞會引誘畢恭玄出手,郭重山應當也一併算到,說不定連畢恭玄也不知道自己已被郭重山當作棋子來利用了。

風逍舞看着臉色蒼白的簡二先生。

簡家暗器雖不摒斥上毒,簡二先生也是煉毒高手,卻從不在自己暗器上塗毒。也因為簡二先生的暗器從不喂毒,所以那天陰刀堂的暗器也沒喂毒。風逍舞認為是郭重山手下人的疏忽,其實那時他就已身陷對方的陷阱當中。

能在他們手中撿回這條命,只不過是他們計劃的一環,根本就不是什麼運氣。

他與郭重山說的那句相同的話都同樣地另有目的,只是他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再次落入郭重山設計好的陷阱中。

郭重山算計的能力竟可怕至如此境地,甚至令人產生想要委服臣拜的絕望。

他很久都已不再感受到恐懼的滋味,然而現在他恐懼得手心已開始直冒冷汗。在全然無知覺的情況下,他就已成了無法洗脫的替罪羔羊。直至此刻,雪隱鷺鷥,柳藏鸚鵡,他才幡然醒悟。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風逍舞不得不承認郭重山是他目前為止見過心機最深沉的人物,他殺人甚至不用自己的雙手就可達到目的。

莫藏呢?能驅使此等人物為自己辦事的人,又可怕到什麼程度?

風逍舞雙拳緊攥。他已無暇去想,現在他必須想該如何從這裏安然退去,再另尋時機自證清白。

司徒超風嘆了口氣:「你確實狠毒,居然狠到用自殘的方式擺脫嫌疑,這點我不得不欽賞你。若不是這次簡二先生抓住了你的馬腳,說不定我到死都不知姦細居然是你。」

「不是他!」司馬嫣從風逍舞身後站出,站在他身前。

司徒超風只看了眼司馬嫣,冷冷道:「我敬紫竹司馬的為人,給你一次說話的機會。」

司馬嫣只覺一股氣衝上來,卻還是抑制住自己,道:「昨天我們應承青鳳莊主的邀請,他怎麼可能出去殺人?」

司徒超風道:「我手下人就在昨夜諸葛莊主住處外發現他的行蹤。他並不在府內,而是急匆匆往外走了。為什麼他在諸葛莊主那邊做客,卻要一個人悄悄溜出來呢?」

司馬嫣沉默,目光已在微微顫抖。

她想起了風逍舞昨夜說的話。

「我剛才出去了一趟……」

他出去幹什麼?

莫非真的是去殺人?

……他的職業真的是個殺手?

司徒超風道:「我現在問你,為什麼每次他外出時,就是我們死人的時候?你一直在他身邊,總該知道他什麼時候出去了。另外,他受的傷為什麼都這麼巧?你身為司馬翔的後人,我不認為你會是個愚蠢的人。如上所述,是否足以讓你明白一切?」

為什麼他每次出去的時間都這麼巧?

為什麼他每次受的傷都這麼巧?

是不是因為他出去做的事也這麼巧?

司徒超風淡淡道:「說不定紫竹司馬今日之境地,也是為其所害。事已至此,你仍要執迷不悟至何時?」

司馬嫣回頭,看着風逍舞。

風逍舞卻沒有看她。

他不敢看她。他知道現在她的心已在動搖,無論誰在這種情況下都會動搖。

他不敢看她。並非因不敢面對她,而是怕看到她帶着懷疑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寧願被全世界的人質疑,也不願被她質疑,寧願被全世界的人背叛,也不願看她離去。他根本不敢想像現在她的目光究竟是什麼樣的。

即使她真的認為這些事是他做的,他也不會怪她。因為這件事的確太巧合,太詭譎,太離奇。

只是這一次,恐怕就將要失去她了。

他忽然察覺眼裏有股想湧出淚水的衝動。他深吸口氣,用力眨了眨眼,將杯中茶湯一飲而盡,卻只感這苦釅釅地澀。司馬嫣一直看着風逍舞,看了很久也沒有說話。良久沉寂后,她終於開口:「是不是?」

風逍舞還是沒看她,只是沉默。

「他說不是。」司馬嫣看向司徒超風。

司徒超風冷笑:「就這樣?就這樣你就相信了他?」

「就這樣我就相信他。」她的語氣堅定且堅決:「至少在我心裏,這樣就已足夠,我會選擇一直這樣去相信他。」

風逍舞詫異地看着司馬嫣,他甚至不敢相信從司馬嫣嘴裏說出的這番話。

自初入江湖那次落淚以來,他就從未再掉過一滴淚。但此刻他眼眶裏強忍回的淚水已無法抑止地流了下來。司馬嫣看着他難以置信卻無上欣喜的眼神,忍不住笑了:「你在哭什麼,你以為我會懷疑你嗎?從一開始我就沒對你有過一絲懷疑。」

「……嗯。」

他將手中茶杯遞向司馬嫣。司馬嫣愣了愣,卻很快明白風逍舞此舉的含義。她微笑接過茶杯,將杯中茶湯飲盡,遞迴風逍舞手中。

她也明白為何在兩個人的房間里,風逍舞只要了一個杯子。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伸出手指,輕輕抹去他臉上的淚痕,柔聲道:「乖寶寶,不哭了哦,答應我現在就變回從前那個堅強又倔強的你。」

風逍舞笑了。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被父母以外的人叫做寶寶,父母充滿的慈愛的呼喚他也早已模糊。

他握緊她的手,閉上眼,深吸一氣。

然後他睜開雙眼,再次迸出他往日的凌厲與堅定。

簡二先生嘆了口氣:「英雄出少年,風公子果然是個有本事的人。」

司徒超風道:「哦?」

簡二先生道:「無論誰能讓一個女人死心塌地到這般地步,都絕對是個有本事的男人。」

司徒超風淡淡道:「只可惜無論他再怎麼有本事,今日也一定走不掉了。」

風逍舞看着司徒超風,沒有說話。

他知道司徒超風說的不是假話。義宏庄三位莊主聯手,已無敵於天下,加上簡二先生的暗器手法及身後門外的各路江湖好漢和義宏庄眾弟子,他實在沒把握逃出去。

義宏庄三位莊主已各自擺好架勢,身後眾弟子兵刃也已按在掌中。卻在此時,門外忽然踉蹌衝進一人,連歇都來不及歇一口就喘著氣大聲道:「報告大莊主,蒼穹幫突然對我們集會據點展開攻擊,已到悅來客棧外。來的有二三十餘人,總壇的堂主好像也來了!」

還沒等他說完話,風逍舞立刻抱起司馬嫣掠出窗外!

悅來客棧是他們的集合點,裏面一定藏着義宏庄此次行動的機密,憑司徒超風留下的人必定無法守住。他知道司徒超風聽完這段報告一定會大吃一驚,趁著司徒超風神色遽變時,就是他立刻帶着司馬嫣逃出義宏庄包圍的大好時機!

在這一變數里,能抓住多少機會,就有多少逃脫的可能!

每個人都不免亂了下心神。等他們回過神,風逍舞已抱着司馬嫣掠上了對面屋脊。

屋外人連弩齊射,卻都被他手中劍擊落。簡二先生暗器已在手中,此時也只有他的暗器才能對風逍舞有效。

樓下院中,風逍舞看到了楊青虹,他的手緊握在劍柄上。風逍舞還沒來得及多看,簡二先生的五片暗器同時脫手。

他們都清楚地看到風逍舞身上已中了幾片,卻還是強起身形,起落間已到了另一處屋檐,再兩三個起落,人已不見。

司徒超風已轉身,帶着諸葛笛和李沁匆忙返回悅來客棧。

他們必須回去。眼前的目標已逃脫,不再有追擊的必要。

簡二先生望着風逍舞人影消失處,嘆了口氣:「好俊的輕功。」

他們並沒走遠,而是在附近停了下來。

附近風逍舞預先租下的小房子。

房子依舊和他們離開時沒什麼兩樣,院裏一堆薪柴也還零散著,只是上面落了幾片黃葉。

黃葉滿園。

風逍舞看着這一地黃葉,心裏忽然說不出的蕭索。

他從未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再次踏進這扇門。

風逍舞道:「這裏應當還是安全的。他們不會想到我們在城中還有一個住處。」

司馬嫣道:「當初你將這裏租下,是不是早已料到接下來會有這麼一天?」

「當時只是為了有備無患。」風逍舞道:「但我確實是因為想在遇到這種境況后還有地方能暫緩一下,才租下這裏的。」

他苦笑:「只不過我從未想過把我們逼到這般境地的,竟是與我這次一起行動的同伴。」

「我還有句話想跟你說。」

「什麼話?」

「謝謝你。」

司馬嫣淺淺一笑:「你不必跟我道謝。我本該給予你的就是這樣的信任,這也是這幾天你教給我的。」

風逍舞微笑看着她,但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現在宋捉影已不可能再幫到他。即便宋捉影依舊相信他,可當他去聯絡宋捉影時也必會被義宏庄的人發現。如今他只能靠自己脫離此等險境。

他又想到在他抱着司馬嫣躍出窗戶時,客棧院中的楊青虹一直將手按在劍柄上,卻遲遲沒有拔出。

若楊青虹也在那時出手,他將有極大概率無法從這次圍剿脫身。然而直到他們消失在眾人眼裏,楊青虹的劍始終都沒出手。

莫非楊青虹是相信他的?相信他不是那個姦細?

風逍舞想起宋捉影對他說過的話,曾在他第一次遭到郭重山襲擊后,在客棧里對他說的話。

現在我是不是還可以相信楊青虹?

司馬嫣道:「你的傷怎麼樣了?」

風逍舞道:「沒事。你進屋裏看看有沒有繃帶和傷葯一類的藥品,拿出來我處理一下。」

司馬嫣應了一聲,跑進屋裏。

風逍舞坐在院中井邊,緩緩解開上身的衣服。

說沒事是假的。簡二先生的暗器手法確已到達化境,他本已全身心留意簡二先生的暗器,卻還是中了他兩片春柳葉。

春柳葉是簡二先生最厲害的暗器。柳葉出手,宛若在春日裏隨風飄蕩般飄渺無跡,讓人捉摸不透它究竟什麼時候打來,打的是哪一處。

春柳葉加上簡二先生的暗器手法,如今可謂江湖最為棘手的暗器。唐門近來為了爭回被這片春柳葉搶去的名頭,甚至打破上任家主唐蓮修改的家規,在自家暗器中加入霹靂硫磺來對付簡二先生這幾片葉子。

風逍舞解開上衣。原本他以為只在背部中了兩片春柳葉,卻發現還有一片鑽進了他的衣服,無聲無息嵌入他右邊肋骨間。

風逍舞遲疑了一會,摘下嵌在身上的葉子,仔細端詳著。

手中如柳葉般的鋒利薄片,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銀光。

這薄片竟真的如同柳葉般柔軟,在風中輕快地垂晃着。風逍舞不禁在心裏嘆了口氣。

能將如此柔軟的鋒刃使得如自己手指般得心應手,已不愧天下三大暗器高手之名。

司馬嫣已從屋裏跑出,懷裏抱着幾篷繃帶和幾瓶藥酒。

「我只找到這幾瓶葯,你看看有沒有用?」

風逍舞看了眼,道:「勉強可以。你幫我倒在背後傷口上,我自己處理前面的。」

司馬嫣點頭,走到風逍舞身後,打開藥瓶,抹在那兩片柳葉劃過的傷口處。

她這才發現風逍舞身上的傷痕出乎意料得多。雖很多都已癒合,卻留下了一道道無法抹去的疤痕。看着風逍舞健碩的後背上的疤,她情不自禁用手指摸了一下。

風逍舞看向她的手。司馬嫣回過神來,慌忙解釋道:「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忍不住……」

風逍舞笑了笑:「抹完了就把綁帶遞給我吧。」

司馬嫣訥訥將繃帶遞過去。風逍舞接過,開始包纏在身上。

他應該……以為我是在勾引他吧?

但我確實心疼得緊……明明他溫柔得就不像受過這麼多傷,有過這麼多的痛苦……

風逍舞穿上衣服:「我得走了。事態已陷入顛躓,如今已片刻不能停歇,必須抓緊一切時間找出真正的內奸,證明我的清白。」

司馬嫣應道:「你走吧,我在這裏等你。」

風逍舞轉身。司馬嫣忽然叫住了他:「等一下。」

他回頭。司馬嫣湊到他臉上,在臉頰輕輕吻了一口。

人群熙來攘往。

城中一切彷彿不曾改變,但其實暗涌的變化已疾得難以置信。

風逍舞在人群中。哪裏人多,他就往哪裏走。

乞丐一向都在人多的地方討飯。這世上恐怕沒有一個乞丐是在深山老林里要飯的。

要找乞丐的頭頭,當然要跟着乞丐走。

倘若鍾無泥就是內奸,今天一定還會有行動。現在有風逍舞幫他頂住,他已不必再殺人暴露自己,只需等到此次行動最關鍵的一刻再反竄回去。然而他必定還需要與蒼穹幫有一次聯絡,就在今天。

風逍舞已換了套很樸素的衣服,臉上也蓋了個大斗笠。他雖不精通易容,但現在也無法輕易將他認出。

他在城中逛了有三個時辰,城中每一寸地方又被他走了兩三遍,最後在一家茶館坐了下來。

附近的乞丐並不多。街上人雖多,卻也只有寥寥三四個乞丐在行乞。

他選擇在這裏坐下,只因他看出這茶館中每一行的地頭都有一兩人是丐幫中人改扮的,不出意外這裏就是他們今夜行動的起點。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走進這家茶館。人走進來,卻並沒多少出去,風逍舞也不出去。

他坐在角落,心裏還想着一件事。

蒼穹幫屢次選擇嫁禍於風逍舞,顯然是想要他的命,卻在要他命的最關鍵時刻襲擊悅來客棧,為他製造了逃走的機會。

以蒼穹幫的紀律及規劃,絕不可能會犯這麼可笑的失誤。縱要襲擊悅來客棧,也會等司徒超風殺了自己后再動手。但蒼穹幫偏偏就做了這麼可笑且愚蠢的事。

這又是因何緣故?

風逍舞沒有再想下去。因為這個時候,已有一個乞丐從門外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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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光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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