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肆

壹肆

黃昏。

秋日的黃昏,永遠都帶着一抹濃濃的畫意。

今日的黃昏,卻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美。

他們手挽着手,走在喧鬧的長街上。

風逍舞另一隻手已提滿了各式各樣的零食和不同的小玩意,司馬嫣卻好像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她只希望這條路能夠就這樣走下去,永遠沒有盡頭地一直走下去。

只是無論什麼樣的路都有走完的時候,正如秋晴的艷陽終究會沉落一樣。

她也知道當天邊的霞影漸逝,就是他們的終點,然而她臉上還是洋溢着幸福的歡笑。

這是他們第一次走在大街小巷中。他們相聚的時刻太短,能像這樣無憂無慮地一起走在鬧市和野巷裏,她已感到滿足。

雖然我還是希望能夠繼續走下去……不過這麼貪心好像也不太好……

何況今後還有無數個日子,我又何必只在意這一時?

夕陽終已沉落。

司馬嫣停下腳步,輕輕嘆了口氣。

雖然這口氣里更多的是滿足,卻還是有點不太情願的意思在裏面。

風逍舞道:「你已覺得足夠?」

司馬嫣沒有說話,只是淺淺笑着,倚在他的肩頭上。

風逍舞笑了笑,道:「等下我去見一個人,你想不想來?」

司馬嫣道:「是什麼人?」

「嗯……應該算是好人。」

「那我去。」

司馬嫣嫣然道:「其實只要有你在,就算是壞人我也一樣敢去。」

風逍舞彷彿有點驚訝:「你說這句話時居然沒有臉紅。」

司馬嫣嘟起嘴,咬了咬風逍舞耳朵:「你還好意思說,我現在可是被你磨練得刀槍不入了,你可別想占我便宜。」

清豐巷。

李府。

月猶未出,只有涼如水的夜色和溫如情意的別家燈火。

風逍舞抬起手,敲了敲厚重的朱門。

他本以為要等上一段時間,哪知門立刻就開了。

一個眼睛大大,臉蛋圓圓,兩條辮子長長的小姑娘,長得可愛極了的小姑娘,從門裏探出半個頭。看到風逍舞,臉上泛起兩個甜甜的小酒窩,將門打開。

不等風逍舞說話,小姑娘道:「你是不是風逍舞?」

風逍舞道:「你認得我?」

小姑娘笑道:「爹爹說今晚你一定會來,讓我在這裏等著給你開門,看來我果然沒失望。」

風逍舞沒懂:「失望?」

小姑娘撇了撇嘴:「你以為我一個才十二歲的小姑娘願意像個呆瓜杵在這裏等你來么?平日我是死都不會做的。」

風逍舞立刻意識到這十二歲的小姑娘鬼點子一定多得很,而且一定很調皮。

十二歲的小孩隨隨便便就將「死」字掛在嘴邊,一定都是人小鬼大的。

司馬嫣覺得這個小女孩有點好玩,彎下腰:「那麼你為什麼願意在這裏等我們呢?」

小姑娘道:「爹爹說今天來的是一個大哥哥,叫風逍舞,不僅武功很高,還長得很不錯。而且他還會帶一位姐姐來,也是長得很漂亮的人兒,說我在這裏等著一定不會失望的。」

她笑道:「看來爹爹沒有騙我,我確實沒失望,否則我就要像小時候我撒謊時爹爹打我屁股一樣去打他的屁股了。」

不等司馬嫣說話,她立刻接道:「姐姐你千萬別吃醋,我可不是為了看這位哥哥才在這裏等著的,我只是要看你,我一向喜歡看長得漂亮的姐姐。」

「而且醋吃多了,整個人都會變得酸酸的,嚴重的話酸得連嘴都扳不直了,所以一個人能少吃醋盡量還是少吃的好。」

司馬嫣怔住。這小姑娘說起話來就像是只百靈鳥,「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根本不給人回駁的機會。

風逍舞苦笑。他知道自己的直覺並沒有錯,只有無奈地道:「你爹爹讓你來帶我們過去,你為什麼還不動身?」

小姑娘板起臉:「我就不帶你們去,偏不帶你們去,你能拿我怎麼樣?難道你還敢欺負我?」

她的情緒變得可真快。圓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又狡黠地笑了:「你當然不會欺負我,因為姐姐還在這裏。就算你要欺負我,也一定會騙姐姐走開后再來欺負我的。」

司馬嫣急了,將風逍舞拉住:「他才不會做這種事,就算我不在他也一樣不會做的!」

小姑娘「撲哧」一笑:「好好好,他當然不會欺負我。要欺負也是先欺負你,你這麼容易上當,男人最喜歡的就是欺負像你這麼容易上當的女孩子了。」

司馬嫣想再回辯,風逍舞立刻搶開話題:「那你要怎麼樣才肯帶我們去?」

這小姑娘真的很會逗別人說話,再這樣下去只怕不妙。小姑娘撅起了小嘴:「你總該先問一下我名字。像我這麼有意思的女孩,身為男人怎麼能不問我的名字?」

風逍舞只好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道:「我叫諸葛娘娘。」

風逍舞道:「諸葛娘娘?」

小姑娘笑了,一邊拍手道:「哎喲真乖,真是個乖兒子,娘娘現在就帶你過去。」

風逍舞怔了怔,也笑了。

他很久都未再上過別人的當,沒想到這次居然栽在一個只到他胸口這麼高的小姑娘手裏。

看來現在不止有姓宋的那匹老狐狸,還多了只叫諸葛娘娘的小狐狸。

李園很大。

園中林木雅緻,斑枝漏影搖曳晃動,晃得清煌月色更加迷人。

司馬嫣本來已有點怕了這個鬼一樣機靈的小女孩,但現在聊著聊著,卻有點喜歡上她了。作為平常女孩子間的對話她們聊得居然還很投機。

她的確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小女孩。除了心裏鬼點子太多了外,其它地方都可愛極了。

一路上她們一直在說話。他們已知道她的名字叫諸葛靈。

諸葛靈強調:「是機靈的靈,靈光的靈。」

她的確很機靈,很靈光。

諸葛靈道:「我教你個法子。」

司馬嫣道:「什麼法子?」

諸葛靈道:「我知道你們應該很少會吵架,畢竟你們也不像動不動就喜歡吵架的樣子。但時間久了也免不了會有摩擦,偶爾吵一兩次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居然就開始說教了,而且還說得頭頭是道。

司馬嫣忽然沉默了,似想起了什麼事。

這一次……算不算是我們第一次吵架呢……

不過這次吵架后,感覺我在面對他時好像比以前要大方了很多,變得不那麼含蓄了,這說不定……也是件好事呢。

諸葛靈道:「吵完架后,你記住千不能萬不能先找他認錯,即便真的是你錯了也一定不能承認,不然下次吵架先認錯的肯定又是你了,你絕對不能讓他養成這種得意忘形的壞毛病。」

諸葛靈向司馬嫣笑了笑,鼻子也跟着皺了起來:「你一定要讓他先來向你認錯。如果是他先來認錯的話,那他以後就不敢隨便跟你吵架了,你以後也會有更多蠻不講理的機會,這點一定要記住。」

風逍舞長嘆一氣:「我實在不明白依你這樣的年紀怎會懂這麼多不該懂的東西,莫非令堂從你小時候就一直在教你這些?」

諸葛靈叫了起來:「我才不需要娘娘教呢。這些東西本就是生為女人該主動去了解的,要不然豈非天天都要被你們這些臭男人欺負?」

司馬嫣莞爾一笑。雖然她並不認為諸葛靈說的都有理,但也沒有反駁她,向風逍舞道:「你以後可要小心了,說不定我真的會這麼對你的。」

諸葛靈拍手笑道:「好哇,哪天等你們成了老公老婆,一定別忘了請我去喝喜酒。」

司馬嫣一咬牙,這鬼靈精果然三句話里不捉弄下別人就渾身難受。她剛想回話,前面燈光漸漸明亮,諸葛靈先道:「到了。」

院裏四敞明軒。房前一曲流水彷彿也被商末的殘飆給老了,寂靜無聲地流着。風中殘葉,月光從天邊最低矮處涯畔側漏出,已被秋風老了的曲水又附着起了生氣,閃熠著粼亮的銀光。

三人步過曲上小橋,走至門前。

諸葛靈推開門,看到諸葛青峰獨坐在桌前。她立刻跳了過去,跳進諸葛青峰懷裏:「爹爹!」

諸葛青峰抱起諸葛靈,臉上洋溢着笑容:「小鬼靈精,讓你帶哥哥姐姐們來怎麼花了這麼長時間,是不是又偷偷做什麼壞事了?」

諸葛靈嘟起嘴:「只不過是他們自己來遲罷了,一路上我可乖得很,不信你問哥哥姐姐嘛。」

風逍舞只好轉頭,當沒聽到這句話。司馬嫣已忍不住笑了。

諸葛青峰笑道:「你還是那麼調皮,長大可怎麼得了。算了,你娘在裏面等你,快點過去吧。」

諸葛靈不依道:「我也要和哥哥姐姐吃飯,爹爹,你讓娘也一起來吧。」

諸葛青峰嘆了口氣:「你總該知道你娘她素來不喜見生客。她在裏面估計已孤單得很,你快進去陪她吧。」

諸葛靈努了努嘴,還是跳下了諸葛青峰的臂彎:「好,小鈴鐺聽爹爹的話,爹爹要答應今晚在睡前給小鈴鐺講個故事。」

諸葛青峰摸了摸她的頭,聲音居然也變得很溫柔:「小鈴鐺乖,今晚爹爹給你講兩個故事。」

諸葛靈歡呼著跳了起來:「真的?」

她看向諸葛青峰,卻發現自己的爹爹正皺着眉按著鼻子。她意識到自己剛剛跳起的動作把爹爹的鼻子撞到了,急忙走上去:「爹爹,你沒事吧?」

諸葛青峰笑道:「你爹爹可是大名鼎鼎的華北第一刀客,哪有這麼不禁撞?放心,爹爹從沒騙過你,只看你能不能熬到我講完兩個故事再睡著了。」

諸葛靈又歡呼著躍起,在諸葛青峰臉上親了一口,一蹦一跳跑進屋裏,就像是只清脆的小鈴鐺。

諸葛青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充滿了愉悅與安詳。

風逍舞看着他。他想不到這位外貌粗莽的大漢居然也有這麼細膩的一面,充滿父親的慈愛與關懷。

諸葛青峰道:「她喜歡別人叫她小鈴鐺。」

風逍舞點了點頭。

他明白。這是諸葛靈喜歡的,也是諸葛青峰喜歡的,他的快樂與驕傲。

諸葛青峰看向司馬嫣:「這位想必就是和公子一同前來的司馬姑娘了。」

司馬嫣點了點頭:「小女司馬嫣,見過諸葛莊主。」

諸葛青峰看着司馬嫣。看了很久,才輕輕嘆了口氣:「原來如此。司馬翔能留有這樣一個女兒,也算是他有福。」

這話聽起來雖像是稱頌,卻在他說這話時似還有種很奇怪的情感,眼裏也流出種很奇怪的神情,奇怪得連風逍舞也不懂他為什麼會這樣。

諸葛青峰卻已笑道:「小鈴鐺一直都是個腦筋機靈的娃子,你們有沒有吃了她的虧?」

風逍舞笑道:「就算我們想不吃她的虧都很難。」

諸葛青峰大笑:「看來我這女兒長大后吃準是要當個害人精了。有時連我這做父親的也兜不過她的手段。」諸葛青峰以手作請:「飯菜備在一旁的偏廳,兩位請進。」

佈置典雅的廳堂,卻不顯冗雜。桌上菜色六品,用的是官窯的白瓷裝盛。一碟龍井蝦仁,一碟清蒸扇貝,一碟揚州乾絲,一碟鮑汁烏參青花菜,一碟西湖醋魚,一碟客家釀豆腐。

菜品不但豐盛鮮美,配菜也非常考究,更增添了食慾。

諸葛青峰道:「菜是內人親手做的。雖她不喜見生客,卻也為這一頓勞費了些心思,兩位請慢用。」

這六樣菜都做的很合司馬嫣的胃口。司馬嫣對上到廳堂的菜一向比較挑剔,卻也挑不出這幾道菜的不足之處。

除了六色菜品,還有兩味糕點各放在三人面前。一味紫薯山藥糕,一味紅豆栗子羊羹,也恰對司馬嫣的味蕾。雖年齡相去甚遠,席間三人卻聊得甚是投機。諸葛青峰取出晶瑩如琥珀帶着深邃焦糖色的托卡伊貴腐酒不住侑觴,風逍舞只推不飲酒,倒是司馬嫣與諸葛青峰淺酌了幾杯。歌笑燕飲,喧嘩良宵,只覺興緻飛揚,不思將闌之索然,只余此刻間盡歡。

司馬嫣喝着聊著,眼圈忽然有點紅了。

諸葛青峰道:「姑娘為何流淚?莫不是菜不對口味?」

司馬嫣搖了搖頭:「我只是……想起了娘娘。」

她沉默了會,道:「娘娘從前也很喜歡研究各色菜系,做菜也如這般細膩精緻,連得月樓的方師傅也向她請教過廚藝,只是……」

諸葛青峰沉默片刻,道:「我能明白姑娘此時的心境。」

風逍舞沒有說話。

他的心思不在這裏。其實他早有感覺,隱隱中似有雙眼睛一直在暗處觀察着他們。

莫非諸葛青峰另有盤算?不然怎會專程按司馬嫣的口味來做這幾道菜?

又或這僅僅只是巧合?

礙於客人身份,風逍舞並沒問出口。但他總有辦法能出去看看。

客人若想避開主人的視線,通常有個最簡單的法子。

風逍舞道:「請問雪隱所在何處?」

諸葛青峰道:「出門左拐便是了,只不過公子也要小心。」

風逍舞道:「小心什麼?」

諸葛青峰笑道:「此處雪隱也非常豪華,公子小心別把裏面的馬桶當作躺椅不出來了。」

風逍舞沒有把馬桶當躺椅,因他根本就沒去。

他一出門,就立刻找那一直監視着他們的視線。

風逍舞躲過窗野的範圍,一躍翻上屋頂,四下張望。

他落在屋頂的聲音輕如落雪,諸葛青峰斷不可能察覺到他的動靜。

他想找那個人,卻沒有找到。

莫非是他的感知有誤?畢竟李園現在是諸葛青峰的地方,更有義宏庄的人守着,就算膽子再大也不可能隻身進入李園刺探。不是每個人都是鬼手捉影。

感知越靈敏的人比起其他人的確更容易產生錯誤的判斷。

但風逍舞自獨身涉入江湖以來就不再有過錯誤的判斷。他自信這次自己的判斷也一定沒出錯。

他四下環顧。他已站在如此顯眼的地方,卻還是沒看到那個人。

雖然他沒看到那人,卻看到了諸葛靈一個人走在林間小石路上,時不時還踢著路上的小石子。

這討人喜愛的小姑娘竟像是在生著悶氣。

風逍舞縱身飛躍,在諸葛靈身邊輕輕落下。諸葛靈卻好像根本沒看到他,還在賭著氣踢著路上的石子,路過風逍舞身邊時居然也在他鞋子上踹了一腳。

沒看到風逍舞,這一腳又怎會踹得如此用力?

風逍舞微笑:「小鈴鐺,你在幹什麼?」

聽到別人叫她小鈴鐺,她似有點高興起來了,卻還是故意板著張臉,自顧自走着。

風逍舞追上去:「你怎麼不理我?」

諸葛靈道:「我高興。」

風逍舞道:「那你為什麼一個人走着?」

諸葛靈道:「我不高興。」

風逍舞又笑了。他發覺這個小姑娘實在妙得很。

諸葛靈卻回頭,兩隻大眼睛狠狠瞪着他:「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何不高興?」

風逍舞道:「你若要說,我不問你也一樣會說的。」

諸葛靈跳了起來:「不行不行,這怎麼可以,你一定要問的,你究竟明不明白?」

不等風逍舞說話,她就已搶道:「女孩子都是不喜歡主動將自己想法表達出來的。你只有問了,她才會說,你如果不問,那她也不說,你就永遠也不知道她心裏想的是什麼了。你要是這樣對姐姐,以後可怎麼得了?」

她居然開始在教訓風逍舞了。風逍舞只有苦笑:「那你為什麼不高興呢?」

諸葛靈又撅起了小嘴:「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才不跟你說。」

風逍舞也不再問,轉身就走。

到了這般地步,還有什麼好問的?

諸葛靈卻又叫了起來:「你怎麼又不問了?」

風逍舞不理他。

這次她卻自己跑過來了,死死拉住風逍舞的手,竟像是在哀求:「求求你再我問一次吧,這次你問了我一定會告訴你的,一定。」

風逍舞瞧着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心也不禁軟了下來,柔聲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諸葛靈道:「因為你是個壞蛋,我才不要告訴你這個壞蛋。我本來也不想告訴任何人的。」

風逍舞微笑道:「那現在你不妨告訴我這個壞蛋。」

諸葛靈撲進了風逍舞懷裏,竟哭了出來:「娘娘她……她不要我了。」

風逍舞道:「你娘娘怎麼會不要你?」

諸葛靈紅着眼道:「平日我進她房裏,她都高興極了,但今天卻硬是把我趕了出來,她一定是不喜歡我了。」

諸葛靈還在揉着眼睛。風逍舞道:「你娘娘現在在哪裏?」

諸葛靈轉身,指了指遠處的一排矮房:「就在那裏。」

風逍舞望去,目光閃爍了一下,道:「這裏除了你和爹爹娘娘以外,還有沒有其他人?」

諸葛靈搖頭:「這次只有我們三個人一起來,家丁們都留在京城裏了。」

風逍舞道:「走,帶我去見一見你娘娘。」

諸葛靈吃驚道:「你在說什麼?娘娘她從不見生人,方才爹爹也和你說過了,就算你去了也見不到她的。」

風逍舞道:「那我就遠遠地看一眼。」

諸葛靈眨了眨眼,又像小狐狸一樣笑了:「嗨呀,你不會是想打我娘的主意吧?要是被我爹知道你肯定要被砍成八百段的。」

風逍舞苦笑:「這怎麼可能?我當然不會……」

諸葛靈白了一眼風逍舞:「不是這個原因?那你就別去了。男人見女人若不是垂涎她的美色,肯定都是無聊透頂的理由,你還是別去打擾我娘的好。」

風逍舞仰天,長長嘆了口氣。這似是他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這麼絕望的無奈:「那就按你說的那樣,我是傾慕於她的美色,可以帶我去見見她嗎?」

諸葛靈從風逍舞身上跳下,嫣然道:「這才對嘛。來,諸葛娘娘這就帶她的寶貝兒子去見一見婆婆。」

風逍舞不再說話,只是苦笑着。

連長什麼樣都不知道的一個人,又怎麼垂涎她的美色呢?

燈光漸近。

小屋已可清晰看到。諸葛靈將風逍舞拉進一處草垛里:「你就在這裏看吧,記住只能看一眼。」

風逍舞目光透過草叢,正見到一位婦人正憑着窗軒望着遠方,眼中彷彿還有淚光閃爍。

她目光望向的正是不遠處諸葛青峰安排他們吃飯的偏廳,偏廳里還能清晰看到諸葛青峰和司馬嫣交談的身影。

可她為什麼會流淚?

她又為什麼寧願一人躲在這裏流淚望着遠處偏廳,也不願和丈夫一起會客?

風逍舞再欲細想,諸葛靈卻一把將他拉開,不滿道:「一眼你已看過了,你還想看多久?」

好像別人多看一眼她就會有什麼損失似的。風逍舞道:「你自己來看看。」

諸葛靈道:「我天天都在看我娘,我為什麼要和你這個色狼一起看?」

風逍舞道:「你來看就知道了。」

諸葛靈撇了撇嘴,還是將眼睛塞進了草垛里。她看了一眼,立刻訝道:「娘娘她……為什麼在哭?」

風逍舞沒有回答。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諸葛靈猛然醒悟:「娘娘一定是不願讓我看見她在哭,所以才趕我出來……」

話沒說完,她已跑向屋子。

風逍舞轉身,也走向他出來時的偏廳路上。

他出來的時間確實有點太久了,已到了必須要回去的時候。

風逍舞推開偏廳的門,就聽到諸葛青峰爽朗的笑聲:「看來公子真把馬桶當作躺椅好好睡了一覺。」

風逍舞笑了笑,沒有說話。

司馬嫣道:「你跑哪裏去了?」

風逍舞道:「只是回來的途中見到了小鈴鐺,陪着她玩了一會。」

諸葛青峰笑道:「小女平日雖古靈精怪,卻也是個討人喜愛的娃子。」

風逍舞坐下道:「這話由諸葛莊主口中說出不免驕縱,但卻也是事實。」

諸葛青峰大笑。三人依舊如來時一邊吃着菜,一邊融洽地聊著。半個時辰過去,桌上菜品已寥,諸葛青峰道:「時候已不早,我已提前安排好兩位的房間,二位用餐完畢后,不妨就此歇腳,也不用急來忙去地趕回去。」

風逍舞道:「既奉莊主盛情,在下等也不便推卻,就有勞莊主了。」

請一面之緣的人吃飯已不算尋常事,留人下來過夜則更加稀奇,稀奇中的稀奇是風逍舞居然坦然接受了。

他已察覺諸葛青峰這次請他們來吃飯一定不止是想交個朋友這麼簡單,他一定還有另外的目的。

但直覺告訴他諸葛青峰的目的至少對他們並沒有惡意,所以他才接受了他的邀請。他想看看諸葛青峰究竟是因何事才想將他們留下來。

一個人若想要迫害另一個人,是絕對不會讓自己的獨生女兒在外面瞎逛的。

房間寬敞明亮,家居佈置匠心獨具,既不顯得擁擠,也不讓人感覺俗氣,將富貴的雍容氣息完全表現了出來。

李解元確是位不同凡俗的雅士。

雕花屏風將塵俗隔絕於外,案上的點螺漆器在月光下閃著斑斕的輝光,房間爐火溫暖而旺盛。

娥月寢耀,玉繩低度,清光咫尺。溫暖的爐火,溫和的月光,一如往初的夜。

他們沒有點燈。司馬嫣倚著風逍舞的肩膀,靜靜望着窗外迷人的夜色。

主人已走,兩位關係不同尋常的客人在這樣的夜裏會做些什麼呢?

司馬嫣道:「我們是不是好久都沒像這樣子在一起了?」

風逍舞道:「嗯。」

他們確實已很久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安詳無慮,能暫時避進只屬於兩人的世界裏了。

多情的秋風月下,好靜的夜。

他看向司馬嫣:「的確好久了,是嗎?」

司馬嫣看着風逍舞的目光,卻移開了視線。

她的眼睛一直在轉,卻就是不肯看向風逍舞。她像是預感到了什麼一樣在警惕著。

他們走在一起已不算短,可真正一起相守的時間卻少得可憐。而且此前他們彼此間帶着些許靦腆,以至於情人間本來早就該做的事直到現在他們還沒有做過。

她感覺自己的心又開始在跳,左手食指的指甲又用力捏進了拇指里。

風逍舞卻扶起了她的下巴。

她看到了的他眼睛。她想躲開,卻並沒有這麼做。

她想抵觸,想拒絕,她的目光和緊緊咬起的內唇甚至已因情緒的急劇迸發有點輕輕發抖,卻還是瞬也不瞬看着他的眼睛。

我變得大方了,大方個大頭鬼……

他真的壞透了,又用這麼狡猾的一招。可為何每次我明知他會用出這招,卻還是稀里糊塗地就中招了呢……

他這雙眼睛簡直就是在作弊……為什麼男孩子也會有這麼好看的一雙眼睛……

可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明明感覺我是在抗拒的,卻怎麼好像並不討厭……

酒氣的淺醉微醺下,她的雙眸也迷離似帶着霧氣的月光,秀頰紅暈卻如廣陵山花般爛漫。嘴唇在略微急促地呼吸著。

她仰起頭,輕輕闔起眼帘。

她已在等待。

她的手用力扯着他胸前的衣襟,月光照在她小巧瑩潤的唇上。他也淺淺闔上雙眼,慢慢湊過去……

「嗯」這一聲彷彿是從鼻子裏發出的。她感覺臉前的空氣逐漸緊密炙熱,他的呼吸越來越近。她不安卻焦躁地等待着他的到來。

就在這最關鍵的一刻,他們聽到了「嘩啦啦」的掌聲。

「姐姐親哥哥,哥哥親姐姐。姐姐想親親,哥哥就親親。哇,好棒好棒!」

諸葛靈從黑暗中笑嘻嘻地走進來。司馬嫣推開風逍舞,臉紅得連一點白皙都看不到了。

他們就沒想過這裏會突然多出個人來。

司馬嫣跳上床,用枕頭將臉蒙住,人已縮進了被窩裏。

風逍舞只能無奈地心裏嘆了口氣。他實在已無話可說。

諸葛靈笑道:「你們繼續呀,這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多一個觀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姐姐你實在害羞,那我轉過身,等你們做完了我再轉回來也是一樣的。」

司馬嫣抓起枕頭甩向諸葛靈,大聲道:「你走開,你討厭死了!」說完她立刻躲進被窩,竟哭了起來。

諸葛靈怔住。她想不到司馬嫣居然羞得直接哭了,怔了半晌,立刻道:「好姐姐,是我不好,我來得不是時候,更不該在這種時候跑出來。你就不要哭了,你要是再哭,我……我……」

她說着說着,眼圈也開始紅了。忽然眼淚決堤一般開始泛濫,哭得甚至比司馬嫣還凶。

風逍舞看着面前這兩人,已完全不知所措。

一個男人最糟糕的情況恐怕就是夾在兩個號啕大哭的女人之中了,而且哭得一個比一個厲害。

司馬嫣鑽出被窩,詫異地看着諸葛靈。

她根本沒有哭的理由,她在哭什麼?

司馬嫣道:「你為什麼要哭?」

諸葛靈哽咽道:「因為我不乖,惹姐姐生氣了,所以我也生自己的氣,我……」

她話說到一半,又自顧自地痛哭起來。

司馬嫣也慌了,急忙走過去抱住她:「姐姐不生你氣了,姐姐也不怪你了,小鈴鐺乖,乖寶寶知錯就改,可不許哭鼻子哦……」

諸葛靈揉着眼睛:「姐姐真的不怪我么?」

司馬嫣嫣然道:「真的,姐姐不怪你了。姐姐現在不哭了,所以小鈴鐺也不能哭。」

諸葛靈破涕為笑,伸手拭去司馬嫣眼角的淚珠:「小鈴鐺不哭,小鈴鐺以後一定聽話,尤其聽姐姐的話。」

風逍舞忍不住又在心裏嘆了口氣。

看來要一個女人不哭,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跟着她一起哭,而且要哭得比她更大聲,更厲害。

他不能不敬佩這小鬼頭的手段,這耍賴皮的本事簡直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幸虧這手段沒用在我身上,要是對我用了可怎麼吃得消?

司馬嫣道:「莫非你剛才一直躲在這裏?」

諸葛靈立刻搖頭:「沒有。我雖然不乖,卻不是小壞蛋,才不會做這種事呢。」

司馬嫣道:「那你是才來的?」

諸葛靈點頭:「娘娘說想見一見大哥哥,就叫我帶他過去。」

風逍舞道:「她找我有什麼事?」

諸葛靈道:「我也不知道,娘娘只讓我帶你過去,並沒告訴我是什麼事,估計是改變了主意,想見一見你罷了。」

為什麼不願見生客,甚至連飯都沒和客人一起吃的女主人現在又想見客了?

風逍舞斂了斂眉。他預感諸葛青峰此番請他們前來的目的也許就是接下來要找他的事。

他看向司馬嫣,司馬嫣卻立刻躲開他的視線,紅著臉道:「你快去吧,別讓主人家等太久了。」

無論什麼女孩處在剛才那樣的情況被打斷,都會很不好意思再面對自己情人的。

風逍舞當然明白。他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跟諸葛靈走了出去。

又是那一段路。

諸葛靈這次沒將風逍舞帶進草叢,而是將他帶進了裏面。

屋內燈火漏出,比風逍舞方才見時明亮了許多。諸葛靈推開門,風逍舞隨着她一起走進去。

門裏廳堂燈光明亮,一位婦人正坐在一張墊著軟氈的胡桃木椅上。風逍舞一進門,立刻就看到了她。

他這才發現這也是位很美麗的女人。雖然歲月的無情已在她眼角留下了幾絲褶皺,但那綽約的身姿及細緻的面容卻是歲月還無法帶走的。

她臉上很平淡。即便面對賓客,也淡得沒有一絲表情。諸葛靈已走向婦人。

諸葛青峰也從一旁的門裏走出,坐到了她身邊。

婦人道:「多謝公子今夜賞臉,陪外子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妾身素來不常待客,禮數不周,還望公子見諒。公子不必多禮,請於一旁入座。」

「多謝夫人。」風逍舞一揖,坐下。

婦人道:「妾身家姓宮,名菊萍,公子可喚妾身為諸葛夫人,亦可喚作宮夫人。」

風逍舞道:「是。」

宮夫人道:「今夜的菜肴,不知公子可還算滿意?」

風逍舞點頭道:「在下等二人尤其鍾愛夫人所烹制的糕點,有勞夫人費心款待。」

他心裏不禁感到一絲奇怪。

難道這位夫人找我來不過是想寒暄一些瑣碎話?

諸葛青峰看向宮夫人:「怎麼樣?」

宮夫人盯着風逍舞,點頭道:「好,好……」

好?好什麼?

風逍舞心中更奇。就在此時,宮夫人從腰畔抽下一條衣帶,迎風振得筆直,向風逍舞蛇信般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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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光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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