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誰為賊

第一百五十二章 誰為賊

褚太后既然沒有意見,皇帝司馬聃便大筆一揮,在中書省呈上來的草案上龍飛鳳舞寫下一個準字,又讓內史令張籍取出傳國玉璽落印,然後退還給尚書省禮部遵詔執行。

半月後的朝會,幾十年間建康太極殿中從未有過今日這般整肅。

大司馬大將軍、台閣首輔桓溫著黑紗玄服,懸紫綬,領銜四品以上京官魚貫而入。

包括桓溫在內,七位閣臣一水兒外罩黑紗,居大殿左側首排入座,閣臣身後為尚書省六部官員;御史中丞顧悅和大理寺卿蔡邵,以及中書令劉琰、侍中桓沖居右側首排,他們身後為御史蘭台、大理寺和中書、門下兩省的官員。

劉霄一身朱紅袍服,罩黑紗,以正三品的官秩懸青綬,那張年輕俊朗的面容在一幫三品以上高官當中相當惹人注目。

今日的朝會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因為北伐收復關中因功敘賞。

因事關閣臣本身,怎麼個賞賜法皇帝事先並未交由台閣商討。草案台閣當然提過,至於允不允,不允的話又如何改,皇帝隨後沒有另行與台閣通過氣。

不過總有人預先知曉了內情,比如台閣首輔桓溫,台閣次輔褚歆,比如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劉霄。

詔下:改封大司馬大將軍桓溫為郡公,賜國號宋,封地河東郡,食邑萬戶;封兵部尚書謝朗為郡侯,賜國號漢,封地安定郡,食邑五千戶。

這一消息不久傳遍建康城中市井街頭,百姓們皆以為桓溫和劉霄兩個眾望所歸,同時無不暗中咂舌,只道桓謝兩家勢大,天下大族莫與之爭。

可事實果真如此么?眼下桓謝兩家勢大不假,當真就無人與之相爭?

消息傳到京口時,徐兗刺史郗愔心裡頭一股無名怒火中燒。

朝廷,竟然撇開他任了譙王司馬恬為刑部尚書,雖三品之官,和一州刺史相比差的太遠,但回過頭來說,按照新頒的官秩,放眼大晉朱袍者又有幾人?

這還並非郗愔感到最為火大的事情。

據傳聞,桓溫原來所掌控的荊州、江州和豫州,以及新近收復的關中,還有原本王述治下的揚州,已經著手廢除刺史一職,州設州牧,郡設太守,在地方上還政於州牧、太守,不再授予文官都督軍事之權。

並且,還聽說台閣最近又有新的動議,要遷桓溫二弟、新野太守桓豁為征東將軍,駐洛陽,署理長安以東的洛陽、河東郡也就是現在的宋國,以及豫州等地軍事。

再遷謝安的六弟,會稽郡太守謝石為征西將軍,駐扶風郡,署理長安以西的秦州、雍州軍事。

還打算把潁川太守毛穆之放在安東將軍的位置上,駐襄陽郡,鎮守荊州一地。

「桓謝兩家,又開始新一輪的分食以自肥呀!」,徐州別駕殷涓說起話來滿臉的憂慮。

「讓他們分!」,郗愔咬牙切齒道,「天下之大,桓謝兩家分得完嗎?不說還有梁州、寧州、揚州,就是我郗家治下的青幽徐兗,看他如何來分?」。

「郗公,我看朝廷如今以桓溫為首,上下沆瀣一氣,大州者如荊、揚、江、豫,皆在所謂的更化改制中漸行漸遠。這叫分而治之,瓦解蠶食呀!」,殷涓分外擔心郗愔看不清楚中樞那幫心懷叵測之輩的險惡用心,便痛心疾首提醒道。

「逼急了,老夫北投燕國!」,郗愔滿不在乎道。

殷涓一愣,他未曾料到郗愔還有這樣的念頭,想想昔日殷家在其父殷浩手中名望天下,雖然眼下榮光不再,但萬不可辱沒了門楣祖宗,於是暗忖片刻后勸道:「郗公,有所為有所不為,當初乃父文成公以忠於大晉為人所稱道,豈可行此不忠不孝之事?」。

郗愔愕然,隨後故作輕鬆笑道:「某說笑耳!哪裡會當真身侍胡狗。說到底,還是不想桓溫老賊和那姓謝的走狗逼人太甚!」。

「智者以巧勝,郗公,其實我們不一定要一味的被動挨打」,殷涓道。

「殷別駕,我就知道你有妙法?為何不早說?」,郗愔多看了殷涓兩眼后說道。

「彼時情況未明,說之無用」,殷涓答道。

郗愔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催促道:「別駕一向行事穩妥,頗有乃父之風,所以我引你為心腹。快說吧,莫要再打啞謎了」。

說殷涓頗有他父親殷浩之風,這句話不知是在褒揚他還是在譏諷他。

終年凌空以手書「咄咄怪事」的笑談天下聞名,想必郗愔著急打聽殷涓的妙法,倒把這樁往事忘得一乾二淨。

郗愔可以忘記,殷涓卻不能忘。他聽罷郗愔似是而非的稱讚不由得麵皮一紅,心中原本生出幾分不忿,但是大事當頭,家仇未報,昔日以北伐失敗為由參倒父親的桓溫如今已位居人臣,屹立潮頭風光無限,是可忍孰不可忍?

「郗公,陛下和太后,甚至桓溫老賊都被那姓謝的灌了**湯,決意推行什麼更化改制。照如今的趨向來看,不過蠅營狗苟借更化改制的名頭謀一己之私。然大勢已成,不可抗拒,逆潮流而動者,稱不上明智」,殷涓咬了咬牙關,收斂心神說道。

「不錯,若非情非得已,我怎會看不清大勢逆流而動?」,郗愔無奈道。

「凡事得以成,不外乎大事著眼,小事著手」,殷涓眼中幾許狡黠目光閃過,「桓溫,不可與之正面抗衡,為今之計,莫若從小事著手,以小博大!」。

「以小博大?」,郗愔喃喃不解道。

「對,以小博大。首先剪除其爪牙,以孤其勢!」,殷涓說得自己也跟著興奮起來。

緊接著,不等郗愔再問,殷涓自己詳盡敘起他的得意之作。

這話還得從去歲徐州民亂一事說起。

劉霄的長兄謝泉任的是廣陵郡射陽縣令,在他治下發生這麼大的亂子,雖然當時被迅速平息下去,然而郡縣將此事上報朝廷之後,卻未見朝廷有任何處置。

要麼,郡縣就此事的上奏朝廷沒有收到,不過,這似乎不太可能;要麼,朝廷有人故意隱匿不報皇帝知曉。

不管為上述哪一種情形,這其中都大有文章可做。

朝廷的官製革新,不是任了從二品的御史中丞和大理寺卿嗎?一個主彈劾不法,一個主審案斷案,品秩居六部之上,難道只當個擺設不成?

就抓住射陽縣令謝泉任內有大過,而朝廷有失察之嫌,從謝泉身上撕開一道口子,順著這根藤,多少能摸出幾顆瓜來!

並且殷涓以為,朝野內外因為更化改制之事,從而對謝家恨得牙痒痒的不在少數,更兼與桓溫原本就不睦者數不勝數,即便桓謝兩家如今看上去握手言歡,但背地裡未必不兩相猜疑。

空隙還是有的,機會,也還是有的。

半月後,建康城。

徐州別駕殷涓終於等到一個機會,連夜登門造訪工部尚書袁真。

袁真前幾日就得到了消息,說徐州有人來拜。不過,他沒想到是殷浩的兒子殷涓親自前來。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殷涓之所以找上袁府,是因為在他看來,工部尚書袁真在許多事情上和他存在不少共鳴。

想當初,袁真還是豫州別駕的時候,謝萬兵敗被免刺史一職后,只差一步袁真便可繼任為豫州刺史。可惜有桓溫從中作梗,最終入主豫州的卻是桓沖。

隨後他便轉任中書,任了門下省侍中。可惜官製革新施行之後,他當即被調任工部尚書。三品仍是三品,但朱紅朝服上不罩黑紗,工部尚書並非閣臣。

說來或許是巧合,繼他之後任門下省侍中的人,仍舊為桓沖,袁真心裡頭哪能沒有氣!

不說憋著一股子氣了,他簡直恨桓家恨得咬牙切齒!

袁真不是沒有嘗試申訴過。他先後找了劉霄和褚歆兩人一訴衷腸,但是謝家的態度模稜兩可,褚歆則從頭到尾打著哈哈,讓他感到很不踏實。

可袁真因為謝家的先後提攜才有了今日,如今謝家一味委曲求全遷就於桓溫,他雖然憤憤然看不過眼,但又不好當面表達出對謝家的不滿。正因如此,自從轉任工部尚書之後,他心裡頭便多多少少看冷了謝家。

這個時候,徐州的郗愔遣人找上門來,殷涓更是當著他的面大罵更化改制,說更化改制包藏某些人的禍心,名為富國強軍,實則在動搖國本,提議更化改制的人,其心可誅!

袁真放任殷涓在他府上破口大罵,不但未加阻止,反而心裡頭感覺好一陣舒坦。

殷涓罵歸罵,一雙眼睛可沒閑著,袁真臉上任何一個細小的神態他都不曾放過。

未加阻止便是贊同,殷涓摸清了袁真的本心。

酣暢淋漓的一番痛罵之後,殷涓小心翼翼從懷中摸出一方絹帛遞與袁真。

「此為何物?」,袁真不解其意,望向殷涓問道。

「為家國計,不叫亂臣賊子禍亂大晉江山,徐兗刺史並青幽刺史兩位郗公打算聯名上疏,彈劾謝家!」,殷涓眼中有精光迸出。

「彈劾謝家?」,袁真大吃一驚。

「不錯!」,殷涓萬分肯定道,「如今謝家早非當年之玉蘭門戶,所作所為,不過為桓溫老賊的鷹犬爪牙,如果照此下去,他們勢必會襄助桓賊篡晉自立呀!可嘆我大晉外有胡夷,內又生虎狼,你袁氏一門一向忠心體國,難不成竟然無動於衷么!」。

說到最後,殷涓的聲音幾近哽咽,雙眼中的淚水潸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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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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