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名實之擇

第九十章名實之擇

隱在市坊小巷裡的這處院落,與外頭隔開,聽不見嘈雜人聲,大有避居一隅的意味。

鞠昀蔚覺得若是沒有那個陸氏的事,庫狄氏待在這未必不能安度餘生。他抬起眸,面無表情地看了眼前斟茶的庫狄氏一眼。與他猜得不錯,這庫狄氏容顏姣好,眉眼明媚,的確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也怪不得薛儼會放在心上。這庫狄氏雖然面上帶著微笑,可也難掩黯然神情,還有那強自鎮定實則惶然的虛張之態,雖然他從前並未見過她,可卻令鞠昀蔚覺得莫名的熟悉…都是身世坎坷。想到這,他剛剛因為她拒絕自己的那股惱羞成怒的氣也消下去了一些。

他收回了視線,喝了一口茶,冷靜過後,才問道:「你當真要留在這,不願意去敦煌?」

其實庫狄緒娘也怕惹怒了這位世子,可是她也的的確確不想跟著這個從未謀面的人離開,將生死交到另外一個手裡,如果說薛儼是因為對自己心存愧疚,那麼鞠世子呢?他也不過是因薛儼相托照顧一二罷了,可他和薛儼的關係並不似陸氏夫婦那樣緊密,說起來,這位鞠世子才是更不可靠。她想活著,就不能這樣稀里糊塗地將自己置於困局。再說了,如今陸氏夫婦也都知道了她的事,薛儼若是再繼續管,來日也是隱患,倒不如就此撒開,也不會再有人知道。

說是寄人籬下也好,說是仰人鼻息也罷,這段避居小院的日子,也讓她想了很多。怨也好,恨也罷,白璃說得對,她早就不是以前那個李元敏了,不可以意氣行事,若自己不小心謀划,時刻警醒,又該如何以庫狄緒娘的身份活下去?既然看清楚所處之境,還能不識時務嗎?

她只知道,她要好好惜命,要好好活著。

庫狄緒娘不想惹怒他,於是對著鞠昀蔚行了一禮,懇切道:「我已經想清楚了,多謝世子好意,不過我已經熟悉這裡了,也不想離開,就在這裡已經很好了,就不勞煩世子了。」

鞠昀蔚不知為何突然反應過來,問道:「你和陸氏見過了?」

他沒有說明陸氏是誰,可兩人都心知肚明鞠昀蔚指的是誰。

庫狄緒娘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先是一愣,後點了點頭,「見過了。」

鞠昀蔚有點吃驚,見過了?那她還不肯走?他知道這陸氏是薛儼的堂嫂,難道這庫狄氏就對這薛儼這樣私心踏地了?所以寧肯在這受陸氏的磋磨,也要留在這?剛開始還以為她是個聰明的,也能忍氣這麼久,沒想到還是個愚蠢得不可救藥的!

他這樣想著,再看向庫狄氏的眼神就複雜多了,他有些煩躁,既然這庫狄氏這樣不識時務,他也不必多說了!他大小也是個世子,白跑一趟不說,難道還要苦口婆心地勸不成?於是,他揮了揮手,不耐煩道:「也罷!既然你決定了,那我也不多費口舌,你好自為之。」

這不是他沒有盡心辦事,而是這庫狄氏自己一根筋。

……

說實話,鞠昀蔚有點氣悶,但是他也沒有馬上回龜茲,而是暫時留在了西州。

但畢竟鞠昀蔚在這西州也是個顯眼的人物了,也有人知道他是為了庫狄氏來的。於是,傳著傳著就變成了:鞠世子對庫狄氏念念不忘,親自來尋人,但這庫狄氏自慚形穢,認為自己配不上世子厚愛,而婉拒了世子的心意…最後這鞠世子的風流韻事竟又多了一筆。

清容聽說的時候,也不免笑了出來,這裡頭除了最後庫狄氏沒和他走以外,也不知有幾句是真的,幾句是假的?

不過她倒也沒功夫管這等閑言,因為她也沒想到千佛寺的主持竟然會親自找到了她。

盧開彥封了千佛寺的時候,覺名大師因被人請作貴客,不在寺中,沒想到一回來就聽說寺里出了這等亂子,一番打聽之後,竟然找到了陸清容。這也是清容沒有想到的,她猜測這覺名大師要不是在盧長史那邊碰了壁,就是想來她這裡探探口風,畢竟現在外頭對她的印象如何,她還是心裡有數的。

別院里。

清容悠悠地飲了一口茶,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這間從外頭看是毫不起眼的宅院,裡面卻是別有洞天,院子里竟然還擺著花木山石。清容心道,這總不會是這覺名大師的私宅吧?不知道又是託了哪家高門呢?

下人都悄聲地退在一旁,覺名大師一開始也還能沉得住氣,清容卻不想在這看人賣關子,想到自己在外的名聲,就直接開門見山,問覺名大師相邀是所為何事。

覺名大師見狀也不賣關子了,就和清容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

清容聽完之後,也陷入了沉默,她是動搖的,不過她也並沒有一口就應下覺名,只是笑了笑道,「原來如此,覺名大師的意思我明白了,覺名大師說的不無道理,只是我為後宅婦人,此事也不是我能管的,只怕要等我回去問過我家將軍之後,才能來回復大師。」

覺名見她沒有一口回絕,也在心裡鬆了一口氣,笑著道:「那我便等著夫人的消息,有勞夫人走這一趟了。」

清容笑著擺手道:「客氣。」

兩人見話也說明白了,簡單寒暄過後,清容便離開了此處。

這時,一個面容英俊的年輕男子從後頭的廊下走了出來,他很是自然地坐在了覺名大師的面前。

覺名看見他來,淡淡一笑,雙手合十禮道:「世子。」

鞠昀蔚有些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擺擺手,語氣卻很是客氣,「覺名大師不必多禮。」

覺名笑著謝過,他依著鞠世子的意思找到了陸夫人,但回想剛剛陸氏的反應,還是有些不放心,輕聲嘆了一句道:「也不知這陸夫人,是否會願意幫老衲這個忙。」

鞠昀蔚看著陸氏離開的方向,有些意味不明,只是笑道:「我也想知道,覺名大師不必著急,再等些時候就自然有消息了。」

他倒想看看,這幾個人究竟圖什麼?心裡又都打著什麼算盤。如今好容易得了眼下這個局面,他是不能不防的。

……

院內。

待清容說完之後,薛紹便沉默了下來,清容在旁看著他的神色,一時也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要是他這個時候鑽了牛角尖,那她也是無可奈何了。

這時,他抬頭看著清容,沉聲道:「那就勞煩你一趟。」

他…這是答應了?清容有些意外,雖然她覺得這事於他們來說,還是個轉機,可也沒想到薛紹這麼快就相通了,她原以為他會糾結。

清容知道薛紹最近為了軍費的事情憂心,朝廷那邊的意思是軍費吃緊,不只西域這一處在征戰,北疆、高句麗那邊都在用兵,一下子也撥不出太多的錢糧來,連撫慰還拖欠了許多沒有發下來。西域戰亂暫時平定,也要是時刻防備著,朝廷希望這邊也能拿出些錢糧…只是西州這邊的情況,清容也聽薛紹說了,也賦稅的賬本都被帶回來翻了好幾遍,一時半會,也拿不出這麼多錢糧。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眼看入冬了,撫慰倒好說,這軍需和軍糧卻是少不了的。

守邊的這些將士多是跟著薛家長輩就出征的了,裡面有不少也是和薛紹出生入死好幾回的了,眼見情況不好,薛紹更是著急。他和清容倒是有積蓄,但是他和清容再來之前,都沒有想到過有如今的局面,並沒帶許多的錢帛來到西州,也無法解囊以充軍資。

再說西州的高門,經多年的征戰,沒有幾家是毫無損失的,要他們如今一下拿出這麼多錢來也不現實。日後禦敵守邊皆要仰仗高門之力,更不可能逼著人出錢,與人交惡。

而就在此時,覺名大師說他願意以千佛寺之名拿出三萬緡給西州做軍費!非但如此,還願意遊說其它寺廟,都慷慨解囊來捐贈軍資。

三萬緡,也絕不是一個小數目了。而且清容相信,覺名一定能拿得出這筆錢。

雖說佛門之地,不談錢色。可這佛寺也不只是僅供人參拜禮佛之地,寺廟長期有百姓、貴族、高門的香火供奉,還免於徵稅,富戶們也願意將錢委託給寺廟代為保管,便是典當、放貸的這一行當也都有,而這些貸也都是要翻倍奉還的。西州也就算了,若是在都城,在靈寶寺這種常有朝廷賞賜的地方,只怕幾十萬緡都是拿得出來的。

話又說回來,雖說覺名是僧人,可也不是因為大發善心才願意出錢的,他也有要求。

千佛寺僧人竊財一事已經傳了出來,加上盧長史又帶人封了千佛寺,不準人去禮佛,也不準僧人出來,覺名大師身為主持,擔心這樣下去事情會鬧大,於千佛寺名聲不好。他或許是知道什麼,只說無論後面查出來是否為本寺僧人所為,都因發生在千佛寺,招致流言,所以希望能讓盧長史解封,並與千佛寺一道對外聲稱此事只是誤會,並沒有發生僧人竊用錢財一事,那這案子也就沒必要再查下去。

薛紹看了清容一眼,說道:「我知道你擔心,我想著若是能如此,也是一個轉機,可以解眼前之難。」

清容見他神色無異,也放心了不少,不免跟著說道:「是啊,如果有了這三萬緡,別說是眼前的困境,就是用到來年開春也是勉強夠的。這賦稅的事也就不用急於一時了,時間寬裕些,還能再尋些別的法子。」

清容搖頭一笑,「我原還怕你一時想不明白,想著要不勸你幾句的,如今看來我是多慮了。」

薛紹只是看著窗外,聽著外頭呼呼的風聲,搖了搖頭道:「天冷了,這邊不比都城,也想著那些弟兄們能吃飽穿暖,怎麼樣也要等到來年開春,等形勢好轉起來才是。」

清容一時無言,她默默走到他的身邊,握住他的手,寬慰道:「你有心了。自然會的,如今不就有轉機了嗎?」

薛紹握緊了她的手,將她摟在了懷裡,嗯了一聲。他道:「只是如今真相不明,也不知法師是否遭受冤情,也實屬無奈。」

雖說這事是於大局有利,可又不免要犧牲掉可能是無辜之人的聲譽,清容也不想見到這樣,只是這到底不好兩全…

清容道:「事實如何,我們尚且不知。但如若法師冤枉,等有機會他得知事情原委,也不見得會因這虛名而計較許多。況且覺名大師既然看重寺廟聲譽,那日後也自會整改風氣,這也未嘗不是好事。再者,也只是這一回而已。你想想,若一個人這輩子所行都是好事,而不慎做了一件錯事,那麼寬恕一次,將功抵過,又何妨?可如果這個人是屢教不改,作惡多端,他難道能一直不露馬腳,毫無破綻可尋嗎?凡事,也不是定要在一事一刻之間,糾纏不休。這不僅可能一無所獲,還會因小失大。」

薛紹抱緊了清容,只是輕嘆了聲,「我的心思,你原是最明白的。」

清容搖頭一笑,神情柔軟:「我只不過知道你最擔心什麼罷了。對了,那盧長史那邊?」

「我去說。」

清容點頭,道:「咱們剛來這,承蒙長史和崔夫人照顧,不如明日就請他們夫婦來家中吃頓飯吧,也好表達謝意。」這樣…應該沒有什麼不妥吧。

薛紹覺得這樣也好,請盧開彥來家中相談會更合適些,便點頭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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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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