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歸家

第五章 歸家

等進城時,晨鼓已經響過了。都城到底不同於山野,道路寬闊平整,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熱鬧,阿珍和頌月已經許久未見過這般景象,都興奮難掩地往馬車外頭瞧。

清容和妹妹四娘都是陸文中繼室王氏所生,王氏在懷清容之時因丈夫仕途之故輾轉顛沛,身子有些吃不消,連帶著胎兒也養得不好,所以清容幼時常病。大了身子有所好轉,卻還是有虛弱之相。后陸文中聽友人張鶴言這南苑山的道觀可謂是風水寶地,集天地靈華,於人修養十分有助,讓清容去那住上一年半載,或許益於調養。

初去道觀清容是不太習慣的,可小住一些時日後,發現自己確實身心舒暢。於是便在南苑山住下了,到現在也有兩年多的時日了。期間也有回過家中,不過也只那麼一回。雖說她已養成了一副淡然的性子,可這回卻不同,她日後便能與家人長久地在一處,心中自然還是難掩雀躍的。

馬車行至康寧坊,一陣馬鳴聲驀地在陸家門外響起,裡頭的人聞聲而出。陸清然走在最前頭,清容從馬車上下來,便瞧見清然一副淚眼婆娑的模樣,她先向張鶴問了好,便轉頭道:「阿姐,可算是回家了。」

清容也是心中激動,笑道:「這回是真回來了,讓你久等了。」

清然嗔她,「阿姐說什麼呢,只要你平安回來,多久我都等。前幾日張伯父來信說你們在茶安縣遇匪的事,可嚇壞人了。」她拉著清容,不肯放手,又忽然來道:「瞧我光顧著說話了,阿姐、張伯父快隨我進去,阿爺阿娘已在家中等著了!」

張鶴笑得眯起了眼,「我就不進去了,今日你們一家團圓,自有許多話要說,我便不多擾了。」

清容道:「先生何須這樣見外,你隨我們一道進去便是,阿爺與先生也許久未見,想來也十分挂念。」

饒是她這樣說,張鶴還是拒絕了,並往自家的府邸去了,姐妹兩人只好向他道別。

清然十分親昵地挽上清容,說笑道:「阿姐,去了這些時日,氣色當真是好多了。」

清然也笑:「是,你倒長高了些,如今出落的也越發標緻了。」

她們姐妹倆倒是有幾分相像,但氣質神韻卻大不相同。三娘是眉眼冷淡,身姿纖細,要瘦弱些。四娘個子沒有清容高,但要比她豐腴些許,面容明艷,尤其那一雙黑眸流轉間靈動神韻。

兩人說笑間,便穿過庭院,來到了廳堂。清然往裡頭高聲喚了一句,「阿姐回來了!」

撩開門帘,清容見到席上坐著久違的雙親,一時只覺得屋內熱氣太過,鼻頭髮酸,竟是連話也說不出來,她直接上前向恭恭敬敬地陸文中和王氏行了個大禮,「父親安好,母親安好。女兒,回來了。」

陸文中和王氏見到陸清然也是熱淚盈眶,連忙上前將她拉了起來,連連點頭道:「快起來,何須這樣多禮。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說罷,又連忙叫人上了酪漿點心來。

「路上餐食簡陋,現在可餓了?快用些點心。」

清容笑了笑,「多謝阿娘。」

王氏又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陸清然一番,說道:「你這氣色當真是比從前好了許多,只是我今日瞧著你還是清瘦,如今回了家,定要多吃些,今日阿娘叫廚房做的,都是你愛吃的。」

陸文中道:「前幾日,我與你阿娘收到信,著實擔心你的安危,好在你們都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王氏拉著清容坐下,也嘆道:「是啊,我們可都擔心壞了。剛巧後日便是十五了,如今你平安回來了,便好隨我一道去廟裡上炷香,拜上一拜,也好多謝菩薩保佑。」

「阿娘。」清容有些哭笑不得,也不是她對佛門有偏見,只是她學老莊多年,心裡自然還是有些偏向的,要叫她去燒香拜佛,倒有些不習慣。

陸文中倒是懂她的顧慮,笑著說道:「這也無妨,你縱然習些道家之術,可又不是道家正經弟子,也無這些門派規矩可守,就當是與你阿娘去散散心也好。」

清然也勸道,「是啊,阿姐,再說這寺廟裡頭可不止能去禮佛,你初回來雍城,大抵還不知曉,這靈寶寺里既有觀戲的院子,也有聽法的院子,還有賞花觀景之處…總之,你去上一回便知曉了。」

既然如此,清容便答應了下來。好容易聚在一起的一家子又熱鬧地說了好些話,一日的光景便被消磨了去…

去寺廟這事,應該也不算是王氏一時興起。與清容有婚約的是戶部侍郎許謙之子,許謙與陸文中略有交情,知些底細,便許了這門婚約。只不過清容去南苑山時,她們一家還沒有遷來雍城,故許家的人也並未見過清容。

許謙的夫人曹氏對這位未來的兒媳自然好奇,知道清容要回家的前幾日便想著上門拜訪的,誰知中途有些變故,王氏知道曹氏也信佛,便約她一道十五去靈寶寺上香,也好帶清容見見曹氏。清容對這倒沒有什麼意見,說是沒有意見,或許說沒有感覺更為妥當,她甚至不知道該對這未來的夫家持何種態度…

本朝佛教興盛,派別甚眾,雍城裡也是寺廟林立,名剎大寺並不少見,最為出名的還是靈寶寺。靈寶寺廟宇嚴整,清泉環繞,樹木林立,香火旺盛。地理位置又是極好的,北面皇城,南臨瀝江水,又與這王公貴卿雲集之坊不過是數街之隔,可謂是獨佔先機。到這每月初一之時,寺中便有俗講,那場面可謂是香客如織,人頭攢動。十五也是上香的日子,不過人卻相對少些。

這些都是四娘告訴清容的,聽得清容越發好奇,清容算是第一回來這等名剎,也不知裡頭是何等光景。

到了靈寶寺門口,曹氏的馬車卻已經先到了。一位打扮得有些富態的婦人走過來,笑道:「王夫人。」

「曹夫人。」王氏同她見了禮,又介紹著,「這便是我家三娘和四娘。」

「夫人安好。」清容先上前一步,盈盈一拜。

曹氏見了她,見她有禮有貌,也是頗為滿意的。於是,笑得更深,「好好,太客氣了,如今三娘回來就好,今日一見,果然是難得的妙人。」

王氏與曹氏客氣幾句后,便一同進了寺門,繞過這苔橫斑駁的石屏,走上一段路,殿宇廟房便顯於眼前。

剛進去一處院子,便見一老一少兩位法師立在院中,有香客神色難寧,不解這因果輪迴,今生業障之說,問:「若生前所犯罪孽深重,是否定要下阿鼻地獄,永世難超生?」

阿鼻地獄,乃八大地獄中最苦的一個,永無解脫。除了無窮無盡的苦,再沒有其它的感受。

年長的法師聞言目光悲憫,無言相對,道:「阿彌陀佛,今日之因必造來日之果…」

陸清容正於一旁,忽卻停住了腳步,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何出此言呢?誰言死後才能入地獄呢?」

這一言叫一旁所有人都望著她,王氏見她有意,便停下來陪她一道,四娘更是樂意,只有曹氏輕輕地皺了皺眉…

清容笑了笑,聲音幽幽如空靈無物,道:「人生在世,煩惱煎熬,受盡折磨苦苦掙扎之時,又怎不是時無間,行無間,受苦無間,身處地獄?」

一剎時,無人說話。那位年輕的法師也看向她,面前之人,眉目淡然,貌美如同仙子,著一身水青色的六幅長裙,飄逸淡雅,不染纖塵。此刻,微風悄起,吹亂了她額前幾縷細小的碎發,隨著風浮動。可不知這隨風而動的是髮絲,還是一顆沉寂已久的心?

可她卻恍若不覺,又接著說,「就好比你正受內心煎熬,試圖在佛祖這求得寬慰,那如今你心中可有解脫,可有不再掙扎痛苦?」

空寂一時竟有些失神,他輕輕搖頭,斂回心神,轉動佛珠的手不由得加快了。他朝著清容輕輕一笑,禮了一禮,卻不知說些什麼。

清容也覺有些冒昧,從前在南苑山上便是與道友辯習慣了,一時竟忘了場合。她對著這位看著年輕的法師禮了一禮,「不過興起之言,諸位勿怪。」

空寂淺笑應道:「何來怪罪,女檀越言之有理,今聞此言,樂意至極。」

清容抬眸打量他一眼,他比尋常男子要高些,臉稍顯方正,鼻樑高挺,眉目深邃,加之他神情謙和淡漠,整個人透著一股敦厚溫厚,正氣十足之氣,看著也是二十五六的年紀。

清容朝他點頭一笑。

既然法師都不介意,旁人更沒什麼好說的了,於是王氏便要領著她們離去。空寂走近問道,「諸位可是去上香?」

王氏自然明白法師的意思,上前一禮,笑道:「阿彌陀佛,有勞法師。」

幾人走在道上,四娘拉著清容,嘀咕道:「阿姐,你可真是厲害呀,真真能言善道呢!」

這話也叫曹氏聽了去,她卻不是很認同,「三娘雖是聰慧的,只不過一個女兒家要這麼能說會道做什麼呢?恐不是太要強了些。」

清容雖心中不解,也不見惱:「曹夫人,我此言並不是為爭個高低對錯,只是想述己之見,難道說,這樣便是不對嗎?」

曹氏面色有些尷尬,沒想到清容會這樣直言頂撞。還是王氏反應快,忙出來打圓場,笑道:「哎呀,夫人勿怪,勿怪,要我說呀,三娘與夫人不過是見解不同罷了,這本也是情有可原的。」說完,又佯裝訓斥清容,「你呀,你呀,心直口快也要有個度,夫人到底是長輩,長輩面前總該要言行得當。」

清容也知母親的意思,便順從地向曹氏賠禮。既然王氏都這樣說,曹氏也就順著階梯下了,只是到底不如來的時候心情好。

空寂又何嘗沒有聽到那番話呢?他不自知地看著清容,只是覺得她,好似超出他所有的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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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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