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第四十五回

太陽出來的時候,桌上已經收拾乾淨,尺素和淮薇開始往回走。御花園裡間或可以看到一兩個宮女太監,倒是有了一些生氣。很久沒有這樣的晴朗了,雖說依舊是那樣寒冷。

淮薇開口道:「尺素,我不知錦歸是否能夠原諒我,但是我踏實了很多。」尺素迎著陽光看向遠處的湖泊,那道道陽光好似漫天的棉絮,飄灑在空氣中。

淮薇回了浣碧院,尺素拎著籃子朝緲煙宮去。走過琴香院的時候,心狠狠地抽搐,尺素不禁停住了腳步,原是剎那的停頓,卻湊巧等到了煊熾從裡邊走出來,德公公跟在後面。一定是才起來吧,這樣想著尺素竟然忘記了跪拜。煊熾停在她面前,看著她手中的物什,像是在詢問她從何處歸來。尺素回過神來施禮,那句「吾皇萬歲」怎麼都說不出口。煊熾停了一停卻不說話,他就這樣一言不發地走了,只留下龍顏香的味道和淡淡的脂粉味兒。尺素朝裡面望了望,心裡說不出的酸楚。或許,她不得不承認,她終於掉進了後宮無休止的鬥爭中,不是被迫,而是心甘情願的。

尺素不知道是怎麼走回緲煙宮的,只是心頭惴惴不安的疼痛。才進門,便見黃公公等在正殿里,後面跟著兩個小太監。尺素心下驚詫,便迎了上去。黃公公見尺素朝自己走來,忙行禮,尺素伸手去扶:「公公不用客氣!」黃公公又是簡短的幾句話:「娘娘,侯爺托老奴帶封信給娘娘。老奴還要回去伺候長公主,就先告退了!」尺素將黃公公送出門去,霽湘便迎了上來:「小姐,吃些東西吧。」尺素應了聲便將信放在枕頭邊上,用帕子擦了擦手朝卧房外走去。

一直到掌燈時分,尺素都沒有勇氣拆開那封信,因為她怕自己難過。相愛過,自是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舯堯心裡的愛,全部化成了成全。或許,這些成全已經讓她有些煩躁,難道愛的方式只能這樣詮釋?尺素關著卧房的門,房中的光亮柔和適中,她一襲藍色錦襖嬌媚可人。她靠在床上,手裡是舯堯給的佩玉,以及那一封信箋。信箋並沒有幾頁,拿在手中卻怎麼也無法抬手將它撕開。正在猶豫,小福子高聲喊著:「皇上駕到!」尺素慌忙收了信箋和佩玉,重新坐回到床上。煊熾推門進來,他看到尺素和衣躺在床上,她雙目微合,不勝嫵媚,只是又消瘦了不少。

煊熾朝尺素走去,尺素緩緩睜開眼睛,她看著她面前的煊熾。他沒有像以往一樣蹲下身來,而是保持著帝王應有的威嚴。尺素的眼中有了淚,她輕聲道:「皇上,還記得緲煙宮是您的家嗎?」聲落,淚滴順著臉頰滑下,滴落在錦衾上發出嘀嗒的輕響,襯托著周遭的寂靜。煊熾的聲調中依舊沒有起伏:「今日,朕為閏淮侯賜婚,長公主挑了日子,兩日後便完婚。」尺素閉了閉眼睛,沒有說話。一貫的沉默,卻變成了暴風雨的前奏。煊熾猛地將尺素拉了起來,尺素便這樣和煊熾對視著,直到煊熾沉著臉一字一頓地說道:「舯堯,他要娶別的女人了。」

尺素胸前的衣襟被煊熾牢牢攥在手裡,甚至發出撕裂的細碎聲響。尺素依舊溫婉地笑著,她定定地看著煊熾,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尺素這樣的反應總是能惹來煊熾的勃然大怒,他緊握的拳頭在顫抖:「他要娶別的女人了,他要朕賜婚的!」尺素別過頭去,用沉默作為抵抗是她的習慣。

煊熾伸出手來像是要給尺素一個響亮的耳光,卻在距離尺素臉頰不遠的地方停住了。尺素有些詫異,她轉過頭來,眼中有了迅速升騰的霧氣:「皇上要聽什麼?是尺素親口說心痛欲絕?」話音落處,那記清脆的響聲響起。尺素的面頰立刻有了微紅的印記,卻沒有腫起來。煊熾終於放開了尺素,尺素被重重摔在了床上。那一記耳光,沒有惹來尺素洶湧而來的淚水,而是銀鈴般的嬌笑。

煊熾顯然是沒有想到尺素會有這樣的反應,他就站在那裡,沉著臉,只是,他的拳頭緩緩地鬆開了。尺素笑了很久才坐起身來,她的淚終於掉了下來:「煊熾,是否也要年尺素為你唱一曲《長門賦》?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是否此刻年尺素說什麼都失了分量,是不是緲煙宮再也不及琴香院的軟玉溫香?」話音未落,尺素已有些哽咽,她垂著肩膀埋頭哭泣,全然沒有看到,煊熾看著她珠釵掉落、衣襟半敞的躊躇。許久,那個端坐九龍殿上、萬人敬仰的帝王還是彎下身來,他將面前的女子重重攬入懷中,任她的眼淚沾濕他的龍袍,他聽到了尺素輕聲的責問,她說:「尺素終究是錯在了哪裡。」

煊熾沒有回答,他就這樣坐在床邊任尺素在他懷中飲泣。尺素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直至完全平復。煊熾就這樣抱著她,輕輕將錦被蓋在她的身上。她的臉頰還是有些紅,臉頰上的淚痕清晰可見,殷紅的雙唇微微動了動,濃密的睫毛調皮地翹起,額上的硃砂像是嫣紅的寶石,彰顯著這個女人的尊貴與不尋常。是啊,怎能是尋常女子?一襲白衣、輕撫木琴,悠悠的一句「萬丈紅塵長相憶」,便讓看盡人間姿色的年輕帝王暗下誓言,他誓要尋她入宮,誓要她為君歡喜為君愁...那日看著她在冷宮對著已是階下囚的單妃冷語相逼,更多的是懊悔,或許當初任她嫁給舯堯,她還是那個純美素凈的年尺素,美得讓天下人失色。在旁人面前,他總是放不下威儀,總是一國之君,只有,在這個女人面前,他想做一個平凡的男人,一個有七情六慾的人,沒有戰爭,沒有權力,沒有殺戮。

尺素翻了翻身,煊熾回過神來,他將尺素輕輕放在床鋪之上,吻了吻她額上的硃砂。他輕聲呢喃:「年尺素,你告訴朕,為何入了這緲煙宮,就再也不想離開...」

宮燈搖曳,忙碌的宮人依舊奔走在路上。沉靜的夜色,渲染著甜蜜的哀傷...

尺素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煊熾已經帶著德公公上朝去了,只留下枕邊的餘溫。尺素睜開惺忪的睡眼,伸手摸著身旁的溫熱。已經有多久,煊熾都沒有來了,寬敞的紗床已經換上了酥錦一般絢麗的帷帳,錦被添了層厚厚的羽絮。只是,沒有了帝王的寵愛,再暖的錦衾都焐不熱宮妃的凡心。尺素將臉放在煊熾枕過的地方,不禁嗅了嗅,熟悉的龍顏香味道,唯一不足的是,還有淡淡的脂粉香,槐花味兒的瑰菊膏,摻著雪參的味道,是尺素最不喜歡的香料。這味道,是琴香院的饋贈吧!尺素知曉,如今她的對手就是那個一朝得寵伴君側的林婉儀。

尺素坐起身來,她沒有喊霽湘她們進來伺候,而是下床掛起了帷帳。她披著衣物坐在了銅鏡前。眼凝秋波,秀美連娟,鬢邊的青絲隨意披散。她撫上自己的臉頰,甚至也有了一些陶醉。她開始懷疑,舯堯、哲昀、煊熾,他們這些看慣紅顏散場的英雄,到底愛的是她那恍若天人的容顏,還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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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憶之宮門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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