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初次見面時的一巴掌讓單妃深深記下了尺素，她心下納罕，一個宮女竟生得如此貌美，而且渾身散發著樸素的衣衫難以遮掩的優雅氣質。這也就罷了，更可恨的是，一個小小的宮女看著自己的眼神卻帶著些不屑。單妃最是看不慣這一點，自己是宰相千金，怎能讓一個宮女比了下去？為此，入宮來的那一晚她便下定決心要好好調教一下這個沒有禮數的賤婢，磨光她的傲氣！

進宮的第二日起，尺素便忙碌了起來。嫣霰殿里連著自己宮女太監十一個，單妃卻偏偏使喚她一個人。五更天的時候尺素便要起來幹活兒，單妃每日要用晨花敷臉，而且要最先開放的那些，所以在單妃沒有睡醒之前她就必須去御花園採花回來，采完花還要修剪殿前的花草。原本修剪是太監們的事情，單妃卻下令，除了尺素任何人不得修剪花木。若是在單妃起床之前尺素不能把這些事情做完就必須把所有的水缸添滿，添不完就不能歇。待單妃起身，她便又要去幫單妃梳頭、穿衣、整理床褥，這也是單妃交代過的，往後這些都只能由尺素一人來做。梳洗完之後單妃會將自己和貼身丫頭紅歌的衣服扔給尺素去洗，若是她覺得不幹凈尺素便要重新去洗，直到她滿意為止。午膳過後單妃便要午睡了，尺素依舊不能歇著，單妃要她立在床邊打扇。若是扇得快了些或是慢了些惹她不滿意了，起身便會給尺素一記耳光。尺素已經習慣了，將近半個月了，每日做事單妃若是不滿意了便會朝紅歌遞個眼色，紅歌伸手便是一巴掌。待單妃睡醒了，便要歪在貴妃榻上讓尺素捏腰捶腿，實在沒什麼活兒了，便要尺素一遍遍擦拭殿里的物什。尺素從來沒有半句怨言，只是默默地幹活兒，有時候甚至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變得這麼逆來順受。煊熾每日都來，不是摟著單妃在廊上坐著便是陪著單妃下棋，單妃咯咯地笑著，在尺素聽來卻是那麼刺耳。

尺素任然記得煊熾第一次在這裡過夜的晚上。煊熾抱起了單妃，單妃嬌媚地倚在煊熾的懷中。德公公揮手要屋子裡的下人們隨自己出去，尺素才要出去卻聽煊熾指著自己和身邊的紅歌說讓她們在我方外候著。煊熾依舊沒有看向尺素，而是專註地望著懷中的單妃，抱著她進房去了。尺素就這樣和紅歌一左一右立在門外，紅歌不時地打著哈欠。尺素雖然累了一整天，這一刻卻絲毫不感到睏倦，從沒有一刻是這麼清醒。

尺素原本以為單妃這樣折騰自己已經是到了極限，卻不想那日信弦來了一趟嫣霰殿之後情況更加糟糕了。那日信弦來了單妃要她奉茶，信弦居然伸腳要將尺素絆倒，尺素重心不穩便一個趔趄將茶倒在了信弦的羅裙上。單妃自是不敢怠慢公主的，忙命人幫公主擦拭。尺素要收拾茶盤下去，信弦攔著她說：「你這賤人，到了單妃姐姐還是這般不老實。你勾引我皇帝哥哥我說你幾句你便受不了了？今日高高興興來單姐姐這裡走走，你卻故意壞我興緻！」說完便帶著人離開了，臨走拋給尺素一個得意的笑容。

單妃聽了信弦的那一番話定是不能饒尺素的，她讓下人們在院子里放了搓衣板撫弄著自己白皙的雙手說：「聽紅歌說你房裡濕氣很重，今兒個天氣不錯，剛好可以讓你晒晒太陽，正好可以歇一歇。」尺素沒看她一眼起身向外面走去，紅木的搓衣板硌得膝蓋生疼，毒辣的日頭讓她覺得彷彿置身在一個巨大的蒸籠之中。尺素咬著牙挺直了身子跪著，緊緊握著拳頭，指甲深深嵌在肉里。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起來，恍惚中尺素想到了緲煙宮，這個時候自己應該正歪在床邊和霽湘說笑吧！想著想著，尺素兀自笑了起來，如今的自己只是一個卑賤的侍女而已。尺素終於明白是什麼力量讓自己堅持了下來，是仇恨，恨她們，也恨煊熾，恨他如此狠心看著自己吃盡苦頭卻依舊裝作不認識。

眼前的宮殿竟開始晃了起來，跪了三個時辰的尺素漸漸覺得體力不支。她居然看到了煊熾，看到煊熾站在自己面前。他修長的身軀遮住了頭頂的太陽，冷漠的眼神中竟然有了那麼一絲心疼。尺素仰頭看著他，他伸手想要扶尺素起來卻緩緩放下了手臂。尺素努力睜開眼睛看著他，她搖了搖頭輕聲對自己說：「能這樣夢見你，我寧願永遠跪下去。」說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單妃看到煊熾站在院中沒有移動腳步，又想到信弦走時的那番話不由得怒火中燒。她命人取了一桶涼水澆在了尺素身上。尺素感覺舒服了許多，她喘著氣睜開眼睛來，原來不是夢境。煊熾竟然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的表情很複雜，尺素竟然有些讀不懂了。一瞬間的對視彷彿等待了千年般漫長，尺素的眼淚脫眶而出。這一個多月來的苦楚一下子湧上了心頭，她哭得像是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煊熾的心撕裂般的疼。

單妃走出門來，她似乎看到了尺素和煊熾之間的異樣，心中的憤怒更加澎湃。她快步走到尺素麵前，俯下身子便給了尺素一巴掌，尺素的面頰立刻腫了起來。單妃還是不解氣，抬手還要給尺素一巴掌，胳膊揚起卻沒有落下來。尺素抬頭看去，煊熾緊緊捏著單妃的胳膊，他輕聲說：「單姣盈，夠了！」單妃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她掙扎著想要甩開煊熾的手卻未得逞。她狠狠瞪了眼尺素繼而幽怨地看著煊熾：「皇上心疼這個賤人?」

煊熾鬆開了手，他沒有再看尺素：「下人也是人，單妃不應該這樣折騰她！」單妃狠狠瞪著尺素咬牙切齒地說：「尺素，今兒個看在皇上的面子上饒了你，天黑之前把殿後花池裡的水都掏乾淨，否則別想睡覺！」尺素搖晃地站起身緩緩向後殿走去，沒有人看到她眼中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