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家

在黃鐘的心目中，無論是西遊還是紅樓，這兩部戲的作曲者，都是直接封神，所以一位許仙，一位王神，還挺恰當。

當然這也不是他的惡搞，只是為了表達下心中的敬意。

「王神啊，神什麼的，不大好吧？」王導微微皺眉道，在當下這個敏感的時期，神這個字眼兒好事不用的好。

「那就叫王大家吧。」黃鐘也從善如流。

好吧，王導這次直接點頭，然後興沖沖地拉著黃鐘：「走，到飯點兒了，別把孩子餓壞嘍，咱們邊吃邊聊。」

吃飯是最有利於溝通感情的，雖然不是請黃鐘父女下館子，但是在招待所的食堂，弄幾個好菜，還是可以的。

「先來後到。」

小老太太也很是不客氣地將王導的手扒拉到一邊，對這位巾幗不讓鬚眉的楊導，王導還真不能正面硬剛，於是樂呵呵地說著：「一起一起。」

餐廳也在招待所的一樓，幾個人正好坐了一張桌子，小李子去安排伙食，不大一會就上來四菜一湯，主食是米飯。

黃鐘先給自己閨女盛了一碗白里透青的大米飯，黃丁丁則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問呢：「爸爸，這飯怎麼是白的啊？」

小傢伙在家光吃苞米茬子了，還是第一次見到大米飯。

「來，阿姨喂你。」朱林想要擔起女同志的責任，照顧一下孩子吃飯。

黃鐘則笑了笑，只見黃丁丁熟練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鍋塌肉片，然後放到黃鐘碗里，這小丫頭的自理能力相當不錯。

這時候的孩子都皮實，基本屬於人生天養。

父女倆相視一笑，那相濡以沫的小眼神兒，叫桌上其他人都感覺很是溫馨。

楊導今天顯得格外慈祥：「真好，閨女是爸爸的小棉襖呢。」

她和丈夫王崇秋都在西遊劇組，把十幾歲的女兒扔在家裡，想想還真是有點愧疚。

黃鐘也給女兒夾了一片肉：「希望小棉襖不要漏風才好。」

眾人大笑，一頓飯吃得非常愉快，也談妥了接下來的章程：黃鐘先在這邊搞創作，等曲子出來，再找演奏單位。

黃鐘也乾脆利索，跟兩位導演約定，等他完成編曲之後，西遊曲子的演奏，準備和芭蕾舞團管弦樂隊合作；而紅樓的曲子，準備和電影樂團合作，需要兩位導演先派人接洽。

吃完飯，兩撥人馬也是心滿意足，臨走的時候，楊導還約定，明天領著黃鐘去台里看樣片，這就要開始工作。

「楊導，明天我有一些私事需要處理，還是後天開始吧？」黃鐘算是感覺到楊導的行事風格，直接說道。

王導也忍不住開著玩笑：「楊導你這就有點像黃世仁了，小黃反倒變成楊白勞，你們倆弄反嘍。」

眾人大笑，起身離席，黃鐘和朱林也準備各自回房休息。

朱林在二樓住呢，她輕輕摸摸黃丁丁的小臉蛋，感覺有點麻突突的，就笑著說道：「走，跟阿姨上樓玩兒，給你臉上擦香香。」

黃丁丁抬頭望向爸爸，小眼神帶著幾分渴望，小女孩嘛，還真受不了這種誘惑。

「你看，這就要漏風了，去吧去吧。」

黃鐘攤攤手，惹得朱林一聲輕笑，拉著黃丁丁上樓去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黃鐘先打了一壺開水，然後拉開提包，從裡面取出來厚厚的一沓白紙，上面密密地寫滿了音符。

這兩個月，他基本已經完成了大部分的編曲。

整部電視劇，絕對不是幾首歌那麼簡單，根據具體的劇情和人物以及事件，有上百段的背景音樂。

簡單來說，豬八戒出場用什麼音樂，猴子用什麼，妖精用什麼，嫦娥仙舞用什麼，如此種種。

所以這絕對是一項龐雜浩大，費時費力的大工程，可別真以為每集二百五十塊錢是好拿的啊？

每一個音符都是心血的結晶。

黃鐘完善著手中的創作，腦子裡已經有了完整的計劃：在兩位大家的基礎上，他再進行嘗試，看看能不能融入一些經典曲目，鑄造經典之中的經典。

他專註地趴在小茶几上奮筆疾書，時間也在靜靜地流逝。

不知道什麼時候，朱林牽著黃丁丁出現在門口，望著檯燈下伏案的身影，不禁有些出神。

專註工作的男人，還真挺帥氣。

黃鐘一口氣寫累了，放下手裡的鉛筆，揉揉眼睛，伸個懶腰，然後耳邊就傳來女兒的聲音：「爸爸！」

對黃鐘來說，這就是最好聽的音樂。

他笑著張開雙臂，把小傢伙抱在懷裡，嗯，還真香香的。

而且頭上的兩個小丫也不見了，被編成兩個細細的小辮兒。

「朱老師，謝謝啦。」黃鐘起身道謝。

「黃老師，這裡的創作條件有點艱苦吧？」朱林望望狹小的茶几和昏黃的檯燈說道。

黃鐘則不以為然地說道：「不艱苦，和老家比起來，已經很好了。」

朱林沉默了。

她的老家是首都，即便是在困難時期，也好過全國絕大多數地方，後來又學醫，學表演，當演員，並沒有吃過太多的苦。

此刻她終於心有所感：原來苦難都是相對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黃老師，你寫的那首女兒情的曲子，能不能給我看看，我覺得對體會角色很有幫助。」朱林跟著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沒問題。」

黃鐘說著從一堆紙張裡面抽出來幾頁紙，這是完整的曲譜，包括配樂在內，都遞了過去。

在昏暗的燈光下，感受到這位最美的女兒國國王的美艷，黃鐘心中都不免感嘆：還真是天生麗質啊。

不同於後世的人造美女，這是一種極具古典韻味的美，氣質溫潤而高貴，無論放在什麼時代，都會令人怦然心動。

黃鐘不由得搖了搖頭，口中喃喃著：「唐僧太難了，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朱林則連忙接過樂譜，轉身告辭，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間。

關上房門，她的芳心依舊飛速跳著，想著那句不負如來不負卿，不覺痴了。

這個世界，並沒有出現倉央嘉措。

第二天早上，黃鐘領著閨女，很積極地去食堂吃早飯，用二師兄的話來說，吃飯不積極，思想肯定有問題。

拳頭大的肉包子，裡面的肉雖然不算多，但是對平時只能過年時候沾點葷腥的爺倆來說，無異於美味珍饈。

連黃丁丁這個小不點，都消滅了兩個大包子，嗯，和對面的朱林吃的一樣多。

「黃老師今天要去哪，我家原來就是京城的，可以給你們爺倆導遊。」朱林在吃完飯後，詢問了一下。

黃鐘略略歉意地搖搖頭道：「我要回家看一看，丁丁還沒見過她的爺爺呢。」

「哦，原來黃老師的家也在京城。」朱林說話的時候才注意到，小黃老師臉色不太對，於是便連忙收住話頭，默默地喝著碗里的稀粥。

只聽對面傳來黃鐘的自語：「回，家？回家！」

京城復興門鮑家街43號。

這裡是原醇王府的舊址，現在的名稱是中央音樂學院，國內最頂級的音樂學府。

上午時分，陽光正好，黃鐘拉著女兒的小手，來到古香古色的牌樓下面，抬頭向上望望中間的六個大字，然後領著女兒，從門前走了過去。

當年，他可是在中央音樂學院少年班學習過，難忘的記憶啊！

領著自己的寶貝女兒，黃鐘行走在古老的大街上，周圍熟悉的景物、陌生的人群，彷彿穿行在時光里，昨日重現。

耳畔彷彿有熟悉的旋律響起：WhenIwasyoungI『dlistentotheradioWaitingformyfavoritesongs……

終於，黃鐘停在了一處大院前面，這裡是北影廠，相鄰的是後分出來的新聞紀錄電影製片廠，這兩家的不少職工，都在這個大院裡面居住。

這裡，也曾經是黃鐘的家。

不過在八年前，母親病故，五年前，父親黃建業又準備重新組建新的家庭之後，黃鐘就選擇了下鄉插隊，然後一直到現在，他再也沒有踏進過這個家門。

當時的黃鐘，還是任性的少年。

但是對如今重新歸來的黃鐘來說，一切都已經是過去，有了完整人生經歷的黃鐘，已經能夠理解父親，並且不再怨恨，可以心平氣和地來面對這一切。

「爸爸，爸爸，這裡是爺爺家嗎，爺爺凶不凶？」

黃丁丁扯扯爸爸的衣襟，她也有著自己的小心思，事實上，從小就失去母親的小傢伙，是非常敏感的。

「爺爺是……」

黃鐘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伸手摸摸女兒的腦瓜：「丁丁這麼可愛，爺爺一定會喜歡的。」

嗯，小傢伙使勁點點小腦瓜，一副很自信的模樣。

本來嘛，重新打扮的黃丁丁，真的很漂亮哦。

爸爸新給她買的小布拉吉，還有紅色的小皮涼鞋，叫她感覺自己就像個小公主。

黃鐘深吸一口氣，走進大院，此刻已經快到中午，不少人都騎著自行車下班回來，車把上還掛著菜籃子，或者是掛著裝鋁飯盒的兜子。

大家都匆匆忙忙，但是臉上大都是安寧的笑容，看上去是那麼樸實，那麼的發自內心。

這還是一個尚且淳樸的時代，笑容燦爛的時代。

黃鐘來到一戶人家門前，再次深吸一口氣，準備敲門。

身後傳來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很明快的節奏，然後就傳來一個咋咋呼呼的大嗓門：「你誰呀，在我家門口偷偷摸摸的？」

黃鐘轉過身，面前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十七八歲的模樣，不過打扮和當下的女孩子格格不入。

首先是頭髮，竟然燙著大波浪，上身穿著一件蝙蝠衫，下身竟然是牛仔褲。

這副打扮，在八五年，那是絕對的時髦。

眼神大膽而率真，一張大嘴，臉蛋也大，長得不能算好看，但是很有個性，叫人感覺就是個大大咧咧、性子爽朗的大妞，怎麼說呢，有點大颯蜜的意思。

黃鐘不由得眨眨眼，彷彿看到時光深處，一朵帶著晨露也帶著刺兒的薔薇花。

他臉上露出標誌性的微笑說道：「你這個妹妹我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