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觥籌引來金戈氣

第二章 觥籌引來金戈氣

月朗星稀,確是游湖的好日子。河川之會在一艘大畫舫上舉行,往來賓客都是行政要員,或是在此圈子裡的熟客。不時聽見問好或客套的對話,一壇壇美酒被源源不斷地送進去,絲竹管弦之聲在江面上徐徐飄蕩。好一派其樂融融!左相方永煜進去時,就是這麼一種嘲弄的感覺。

「左相,您來啦!」一位官員上前敬酒,壓低聲音說:「三少已恭候多時了。」互換了一個放心的眼神,倆人又各自投入其他的圈子高談闊論。

帶著小小的期待,方永煜想著:他會選誰下手?又如何下手?不過,既然都已「恭候多時」,必是早已準備妥當。這個年輕人,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當初,他還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就有著一雙與同齡人不一樣的銳利的眼。更重要的是,那時,他就學會何時該掩飾眼中的鋒芒。有才能的人,他見過不少,但能隱而不藏,卻極少。這些年,也證明他當初沒有選錯。

酒過三巡,眾人都有些薄醉,話語也放開了來。從朝廷政務到百姓徭賦,都成了談資,不過卻還是刻意避免著邊關戰事。在這兩相對立的夾縫之中,誰也不願意成為炮灰。

卻聽大廳一角起了爭執。「謝大人所說不妥,國家之重,重在民生,而民生又以農業為。倘若河工不利,洪水泛濫成災,則人民連眼前的生計都成了問題,更談不上什麼以民富國、以國養兵、以兵護民呢!」卻是工部的陳奉節侍郎在與戶部的謝文遠相爭。

謝文遠皺了皺眉,沒料到他在激動之下,用大嗓門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過來。但既然已經如此,也不能一言不,他直覺想要快快收場,正想說:國計民生都是重要時。卻被旁人接了話去,「好一個『以民富國、以國養兵、以兵護民』呢!」

此人音量不大,卻是中氣充沛、抑揚頓挫拿捏得恰到好處,在這突然安靜下來的大廳內,形成一定的衝擊力。眾人一愣,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卻是晉王三子——楚天傲。看到是他,大家倒也不意外了。早在十五歲,他就以一篇《論國策》成為京城文人學士讚頌的奇才;十六歲時的上表的《古今治河八法》又是震驚一時,在工部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十七歲於皇族圍獵時,以一隻白羽,射穿猛虎頭骨;而後,仕途平坦,小有作為,但都不如以前矚目。大家不由嘆息:富貴摧人志。但在兩年前南逅國入侵之時,他卻已雷霆之勢表明立場:戰——即生,不戰——即亡;上萬人書、陳情表;在右相施壓的情況下,集結數千儒生,於宮門靜坐。轟動朝野……

這時大家才知道,什麼叫靜水深流——原來這五年來,平靜只是表象,他早已有了自己的勢力和人馬;而左相,雖說明裡不曾表明,但在戰事上與他一拍即合、鰲鳴鱉應,大家也都清醒過來——兩人早已結為同盟。只是無人點破,也就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卻聽楚天傲繼續說道:「陳侍郎道出了戶部、兵部、工部之間的關係。但其實各部門之間,又何嘗不是息息相通呢?國之六部——吏、戶、禮、兵、刑、工,就如人之十指一樣。一根手指,連筷子都拿不住;但十指團結,卻是萬事都可一搏。這也是聖上所期待的——上下同心。」

眾人連連附議。

「正所謂環環相扣,其中一環出錯,就有可能影響大局。當然,為著國家,各位同僚都是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但是,」他話鋒一轉,「總是會有害群之馬出現,把大家的努力毀為一旦。」

果然人群里響起了議論。

「三少這是指誰呢?」萬恆鈞突然言,場內頓時一片沉寂。二十年相位所積累的威嚴,由此可見一斑。

「右相。」他抱拳行了行禮,「晚輩只是就事論事而已。畢竟,誰也不想夏淵的千里長堤,毀於一兩隻小小的蛀蟲。」萬恆鈞忽略掉他的動作,同時對他的話也不置可否。

他望望四周人群,道:「近日永川水訊緊急,連連抽調人手前去防洪,但卻現多處河堤修理不善,如今花費更大的人力物力正在搶修。」

陳奉節在下面連連點頭,他也正是因為這個和謝文遠爭執起來的。

「雖然現在邊關戰事緊急,所費錢糧頗多,但也不曾因此而誤過水利河工。」他又看了左相一眼。方永煜站在人群中,卻是不一言,一副看好戲的表情。他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知道左相意在試探他的能力——很早以前他就明白了:若要為人所用,就必須有些斤兩。「兵,國之大事也。但無論是抵禦外敵還是防範天災,為的都是百姓的安居。以民為本——這是先皇的遺訓。」

大家一時默然。他心中暗笑一聲,知道自己要的效果已經達到了。他如今已經吊足了他們的胃口,甚至連先皇都搬出來了。先皇在位雖說只有十餘年,卻是平內亂、定江山,文治武功讓人敬仰——這個頭起得可大了。

他故意停了一下,才道:「但是,現在卻有人視國法如兒戲、視人命為草芥,挪用國家水利款項、中飽私囊。」他突然喝問道,「何信,你對得起聖上的信任嗎?」

眾人嘩然,紛紛看向戶部的何信。只見何信的臉一陣白一陣紅,突然吼道,「你不要血口噴人,無憑無據……」

「你要證據,我就給你看!」他一揮手,立刻有侍從送來一疊奏表。把奏表摔到他腳下,他沉聲道,「你自己看!」右相的臉終於動了一下。楚天傲暗自冷笑:他以為毀了一份摺子,就能瞞天過海了嗎?只要證實確有此事,去永川請上摺子的人再寫一份又有何難。

何信看著摺子也是一臉不可置信,他下意識地去看右相,右相卻避開了他的目光。他顫抖著手,但仍想掙扎,「這只是他們的一面之詞,並不能說明什麼。」

「如果再加上當時錢款調動的單據和你的親筆印章呢?」他冷冷地看向他,「三年以來,你在京城附近置了四所府邸,光小妾就有十七名。如此還不止,半年前你為了一名青樓歌妓與人大打出手,后又把她安置在城郊的別苑之中……這些是你私人之事,我本不便多言。但蓄妾是一回事,利用其當屏障,暗通敵軍又是另一回事了。」

嘩……地一下,廳中好像炸開了鍋,在這麼一個敏感的時候,通敵賣國可是一條大罪。貪污事小,但如果和賣國牽扯在一起……右相萬恆鈞不自覺地握了一下拳——疑心楚天傲到底掌握了什麼?在各處款項上做手腳,他們一直都在進行。各官吏的打點拉攏,哪處不費銀子。但仗著樹大根深、偶爾有上書的摺子也能及時攔下,他們進行得倒是有持無恐。所以這次楚天傲能得到永川的摺子,並收集了證據,不得不說出乎了他的意料。但通敵一事……他不相信楚天傲真有證據。

「通敵之事,三少可有憑證?」刑部尚書此時問道。

「那青樓女子本就是南逅之人。」他滿意地看到何信臉上的驚恐。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何信望向他。

「知道還是不知道,交刑部徹查就明白了。」他目光轉向刑部尚書。

右相萬恆鈞快速地思考著:貪污公款之事,看來無法挽回。但通敵賣國,他不一定有證據,否則,現在就該抖出來了。同時他注意到方永煜始終不一言,但自己若是稍有阻礙的行徑出現,他便會立刻反擊吧!而且如此大罪,一不小心,會把自己也繞進去。雖然吃虧,但也只好以後再找機會反撲。萬恆鈞不愧是久經官場之人,稍一考慮就掂出了輕重,附和道,「三少提議甚好,如此大事,是該認真查辦。」

何信很快被帶走,剩下的官員各懷心思,場面倒是冷清下來,已有不少人找借口告辭。右相此時卻是想走卻不好走。眾所周知,何信是他的手下,他此時若是借故離開,難免有躲是非之嫌。非但現在不能走,受此事的影響,最近都不能有什麼動作了,免得一不小心落實了罪名,那可就功虧一簣了。他看向左相,卻現對方也在看他,於是微笑著舉了舉手中的酒杯——「暫時放過你,你可找到了一枚好棋子!!」方永煜也友好地舉杯回敬,好一副同僚和睦之情;而暗中,兩人卻是恨不到置對方於死地……

晚宴終於結束,楚天傲告別各位同僚,下船正要登車,卻感到身後有人跟來。他迴轉身,卻看到方永煜正想拍他肩。

方永煜笑笑,「天傲好耳力啊!」

「左相,」他稍稍執禮,「有事吩咐嗎?」

「一起走走吧,反正也不遠。」方永煜走到他前方一步遠的距離。兩人穿的都是便服,倒也不會惹人注意。

楚天傲默默地跟著他往前走。

方永煜說道:「你們這些年輕人,越來越厲害了。相比之下,我都覺得自己老了。」

「左相正當盛年,若是稱老,那讓那些已古稀之年的老臣何以自處。」兩人都是明白人,沒必要的謙虛反而讓人覺得驕傲。所以他也不謙讓。

方永煜回頭讚賞地看了他一眼,道,「看到你們,我就想起二十年前,我也正是滿腔熱血的時候。不過,那時候,不是在京城,而是在戰場——真正的戰場。」他是武將出身,憑著自己的本事走到今天這個地位。

看著他臉上回味的表情,楚天傲答道「左相現在不同樣是叱吒風雲。」

「不一樣、不一樣。」方永煜搖頭連說了兩遍,「『誰令騎馬客京華』,這句話說得再好不過。就算已待了十五年,我也還是這種感覺,反而不如邊關的自在啊!哈哈……你們才是夏淵國的明天!」

他已經說了兩次「你們」!楚天傲注意到,除了他,左相還在說誰?

方永煜此時卻停住了腳步,「相府往左走,你我就在此分離吧,時間不早,你也早些回去。」

「晚輩送左相。」他禮貌道。

「不用不用,」方永煜含笑看了他一眼,「我這雙眼還看得清路,三少自己莫要看不清就好。」

又是意有所指嗎?他不再堅持,目送他離開。然後迴轉身,向晉王府方向走去。為什麼今晚,左相的話總是只說一半?他回憶了一遍今天宴會上自己的所作所為——都在掌握之中,並無不妥啊!

「三少請留步!」突聽身後傳來女子的叫喚。

楚天傲一愣,剛才走過,似乎並未見到有人。轉身一看,只見旁邊的小巷裡停著一輛馬車,因為是靠著東牆根停著,恰巧月光照不到,而他一直朝西走,所以也並未留意。那車圍著青色的布幔,並不十分顯眼,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卻顯出幾分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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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思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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