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辰冷落碧潭水

第一章 星辰冷落碧潭水

「嘩啦啦……」隨著鳥兒扇動翅膀的聲音,一隻純白的信鴿落在了烏木窗欞上,「咕咕」地叫喚著,腳上纏的金絲在陽光在熠熠生輝——誰都知道,這是晉王府特有的標誌。

「宮裡來信了嗎?三哥。」一年紀尚輕的白衣男子問信鴿的主人。女子穿白衣好看,男人卻不適合,除非特別有氣質的,否則,不是顯得不協調,就是太過文弱。而那男子卻屬於特別的那一種——儒雅卻不失風流、沉靜而不顯呆板。

被喚為三哥的人約莫二十三四,穿一身上好的絲質青衣,正是晉王府的三少爺——楚天傲。晉王有兩子,一名楚天驕,乃正室所生;還有一個是妾室所出的,就是這楚天傲。本來大戶人家對於這嫡庶是十分在意的,更何況是王府之中。只是那大少爺太不成材,完全是爛泥扶不上牆,一年之中,卻有大半時間在外以遊山玩水為名去尋花問柳。反而是這庶出的三少爺,做事果敢,雷厲風行,在朝中已形成不可小覷的勢力,且藉助於左相的力量,風頭日盛。

只見他有著與白衣男子截然不同的風格:多了些沉穩,少了些浮華,是真正經歷過錘鍊的人才擁有的感覺。而那輪廓分明的五官,又與這種氣質相得益彰。劍眉星目,薄削的唇一抿,卻是一種決絕。「不是。」他微眯一下眼,把紙條再看了一遍之後,遞過去,「是左相那邊的事情,說是萬恆鈞想在前線糧草這邊做手腳。」

接過信,白衣男子微微掃了兩眼,「那你有什麼打算?」

「你說呢?」楚天傲笑著,唇角擎出一絲笑,眼角卻沒有上揚。

「你如此問,定是已有了計較。」白衣男子不在乎地聳聳肩。「每次你用這種語氣說話時,就表明有一個大陰謀出現……哈哈……你別打我啊!」他躲開迎頭敲過來的扇子。

「反應倒是挺快。你要是能把費在勾欄酒館的心思花一二在政事上,又何至於京城只道你除文採風流之外再無其他。」楚天傲皺了皺眉。

「還有人品風流。」白衣男子他一打摺扇,挺身擺了個玉樹臨風的姿勢。

「那是勾欄里的姑娘覺得的。」楚天傲白了他一眼。

白衣男子有些不服氣,「喂,我說楚三少啊,我是風流、不是下流!我去勾欄只是聽聽曲,那邊的姑娘也不像你想的那樣,有才頗多。若是女子也可作官,她們倒是比學館里一些腐氣的文人好多了!」

「沒興趣。」楚天傲頭也不抬。

「真搞不懂,你對哪種女人感興趣。」白衣男子無奈的看向他,「或你只對政事感興趣。」

「其中樂趣頗多。」他一笑,表情卻是冰冷,「你不妨來試試,絕對鍛煉腦力。」

「沒興趣」,白衣人學著他的語氣,嚴肅地說。說完忍不住哈哈大笑,接著一聳肩,道,「而且,風家的人向來不問政事!」原來他正是出自夏淵國的百年名門——風家。風在行,京中無人不知的風流公子。

「那罰你不準參加明晚的河川之會。」他悠閑地理理袖子,轉身邁著大步離開,眼中閃過一絲狡詰。

「不要啊~楚天傲,你不用這麼懲罰我吧!都說人各有志嘛……」風在行一呆,然後急忙追趕過去……

門外陽光明媚,晉王府一派莊嚴祥和,似乎與戰事和陰謀都掛不上邊。不管邊關戰事如何,京城都是一片昌隆啊!他撇了撇嘴,隨手採過一支淡白的芍藥,穿過一處處假山與石欄,慢慢朝王府別苑走去。經過一個半月型的石制門洞后,陽光突然淡了下來。他微眯著眼,以適應眼前的陰暗。別苑長廊兩邊的梧桐又茂密了不少,使得光線更暗。裡面的山石流水,具是幽深清靜,與剛才走過的那種雍容大氣的感覺完全不同——一扇石門,隔出兩重天地。

木製的橋廊下是碧色的水潭。水很靜,幾乎不怎麼流動,所以在靠岸的一角,水面上漂浮著很多零落的桃花,既不沉也不浮,就那麼密密麻麻地織成一大片零落。他微皺了下眉,走向主室。一進門,就對負責這邊的陳嫂說,「你去找兩個人把水池裡的花瓣清乾淨。」就算是被遺忘的處所,他也不願這裡顯得太過頹廢。

「不用了。」樓梯上有聲音響起,只見一個貌美的婦人露出了頭,「傲兒來啦,快上來坐。」

他把手中的芍藥遞過去,喚了一聲:「母親」。有多久沒來看她了呢,這個甘心淡出所有人視線的人,在此隨著那些桃花一起零落。

似乎察覺到了他凝視落花的目光,蘇夫人微微一笑,遞過一杯茶,「我想看著它們,挺好。」她取過一隻新花粉彩的瓷雕花瓶,把那隻芍藥慢慢插好,「最近很忙么?都不常來。」

「最近朝堂不是很太平。」他頓了頓,接著說,「門口的梧桐太茂密了些,我找人修剪一下吧。」

蘇夫人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傲兒,凡事順其自然的好!」

他看向窗外,良久才說道:「既然可以改變,為什麼不去做呢?」躲,就可以平安一生了嗎?他的嘴角彎了起來,卻並不是笑,只是冷——小時候,連楚天驕的侍童都可以欺負他,就因為是庶出么?

「你還是這樣,什麼都想……」蘇夫人似乎想說教什麼,卻馬上被打斷。

「總有一天,一切都可以掌控的。」他低聲但堅定地道。在晉王府這個大戲園裡,每天上演著各式各樣的戲,沒有人會去注意一個被冷落的存在。他看到過比人命更金貴的花瓶,看到過比真相更易信的諂媚,看到過比鮮血更值錢的眼淚。他不會讓自己也變為一堆塵泥。被遺忘,只是最輕的蔑視罷了。他微微冷笑著環視這個永遠深埋於陰暗之中的別苑——如果他沒有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她以為她能被遺忘嗎?

一時,兩人俱是無言。他再坐了一會兒,便告辭出門。身後傳來一聲淡淡的嘆息,他裝作沒有聽見,大步地走了出來。或許,她還只記得他小時候的樣子,總是那麼愛哭,一點兒事就眼淚鼻涕粘滿臉,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他所有的眼淚,似乎都在十二歲那年流盡。他的童年,伴隨著二姐那襲鮮艷的嫁衣,一起被送到敵國,參與一場名為和親的獻祭。

那時他無能為力,但現在,他已經不同了。他的目中終於綻出一絲光芒——庶出又如何,他現在還不是被接受和認同了。只要敢「舍」,便能「得」。

左相府內。卻是一片清靜,只聞棋子磕碰棋盤的聲音。棋盤之上,黑白錯落,一場無聲的廝殺,就在舉手投足之間進行。陷阱、牽制、捨棄……所有的戰爭都是圍繞著這些而進行,不管是看得見的,還是看不見的。

「義父,我們現在把右相要動糧草的消息傳出去了,您認為,他會怎麼做?」卻是一女子在跟左相方永煜講話。聽嗓音,此人十分年輕,卻有著與其年齡不相符的沉穩。

「根據我們給他的情報,你覺得他會從哪裡下刀?」左相方永煜,這個手握夏淵兵權的人,卻只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但相較其他官員而言,卻又略顯滄桑。畢竟是從戰場上滾打出來的,渾身多了幾分霸氣。即使已做了十餘年的京官,那股軍人的氣勢,卻仍在舉手投足之中散出來。

「如今真正能牽制住右相萬恆鈞,並解決糧草一事的,只有四個人,分別是戶部的:王蒙、謝文遠、何信、姚司年。」那女子繼續說道。「王蒙身為尚書,手握戶部大權,若能撼動他自是最好,但以現在的形勢,卻是暫不能動。第一、我們還沒有安排足夠的人插手戶部的事;第二、他掌管戶部多年,各類關係難免錯綜複雜,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全制住的;第三、動靜太大難免打草驚蛇,如果萬恆鈞按捺不住,只會耽誤更多的時間……而姚司年所處之職卻是一空缺,雖然易動,也不會引起什麼麻煩。但他一走,馬上會有人補齊,對於長久來說,並沒有多大的益處……剩下的兩人,一個是謝文遠,另一個是何信,不過卻各有利弊,還真難從裡面做出選擇。」

「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好了,呵呵……」方永煜捻須而笑。一陣大風猛然把窗戶拂開,吹得旁邊書案上的幾張信紙翻飛著落在棋盤上,不過只一瞬間,又被風捲走。那黑白交織的棋局,仍是巋然不動,方永煜並未走去關窗,反而是笑著指指棋盤道:「山雨欲來風滿樓,局已經布好,就看他怎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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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思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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