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周目02

禪院紀子找了一個空置的院子，準備為櫻枝簡單打理一番。

因為櫻枝的眼睛看不見，於是紀子便幫她挑了件素色莊重的和服。這樣看上去既不會過於顯眼，也不會失了禮數。

將那頭漂亮的銀色長發在她腦後盤起，禪院紀子為她梳了一個樣式簡單的髮髻后，在銀絲間插入一支嫩黃色的珠花。

可即便紀子有意用最樸素的飾品點綴，櫻枝身上的光彩還是叫人難以忽視，視線只要放在她的身上，就叫人難以再移開去看別處。

禪院紀子無聲地嘆氣：她見過不少好看的美人，卻鮮有像櫻枝這般氣質出眾，帶有蠱惑人心力量的女子。

——可偏偏她又是那麼青澀和脆弱，過分的美貌和易碎，似乎帶着與生俱來的悲劇感。

櫻枝表現的愈發堅強，禪院紀子就越是憐惜她，兩人的命運是如此相似，紀子的袒護，更像是在保護那個「從前」的自己。

櫻枝眼前的數字變了變，同時聽見耳邊傳來紀子的聲音——

「宴會上女眷和客人是分開坐的，到時候你跟在我的身邊，什麼話也不要說，什麼事情也不要做。」

禪院家的女人會被參加這類的宴會，其實只突顯兩個方面——體面和禮儀。作為古老的大家族，他們有着一套自己傳統的做派，同時也兼顧著現代的禮節。

參加宴會眼睛上還系著一條緞帶不合規矩，紀子將綁在櫻枝臉上的白綢解了下來，她第一次看到櫻枝的雙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紀子怔愣幾秒，捂著自己胸腔里狂跳的心臟，默念了一句「天啊」。

就連身為女性的她，在看到櫻枝的臉時，也止不住地怦然心動起來，如果被其他人看到，恐怕會招來麻煩。

她本想重新為櫻枝繫上白綢，但就在這時，櫻枝忽然轉頭「看」向庭院，那雙美麗卻無神的翠綠色眸子看向窗外的庭院。頃刻之間，眼底彷彿有光華流轉。因為過於驚人的美貌，總是讓人不由得忘記她是一個盲人這件事。

禪院紀子望着她努力睜大自己的雙眼，面向太陽，卻什麼都看不見的模樣，忍不住紅了眼眶。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然而，櫻枝的眼前其實並不全是黑暗。所以為了演好盲人，她故意封鎖了自己的視覺，眼前只能夠看到事物迷迷糊糊的輪廓。

她的聽力比常人好上幾百倍，所以即便是看不見也沒有關係，她能夠聽到的東西遠比她看到的要多得多。

此時此刻，她「看」向庭院，是因為她聽到了一串節奏很不一般的腳步聲：沉穩的，屬於武者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櫻枝的心臟開始跳動起來。

為了掩蓋住自己的激動，她低頭看似出神。

越是強大之人的好感度，越能夠為櫻枝帶來更多的能量。

也有例外，那就是系統指定「任務目標」，只要對方的好感度達到九十以上，自己便能獲得額外豐厚的獎勵和大量時間。

但系統不會特意指出每個世界的「攻略目標」，櫻枝能夠得到的信息僅僅是一個名字或者是稱號，剩下的全憑自己摸索。

就像上一個世界，櫻枝得到的信息僅僅只是「攻略詛咒之王」，於是她在那個世界裏艱難地靠着遊歷各國，靠救死扶傷賺來的好感度苟活了幾年時間。

幸虧在旅途中，她曾遇到過一個黑髮貴公子與一隻白髮大犬妖，兩者都是極為強大的存在，靠着他們的愛意，櫻枝這才等到了王的誕生。

這個世界，系統同樣只給了一個名字——「天與暴君」。

在找到「天與暴君」之前，櫻枝決定先找氣運纏身的強者。

據說在禪院家最厲害的，當屬家主大人。

所以當那串腳步靠近的時候，櫻枝知道，那就是禪院家的家主，自己這次的「目標」。

下意識地摸了摸眼角的淚痣，櫻枝心道，不枉她特地引導紀子帶她來這裏……旋即兩個淺淺的酒窩出現在她的頰側，櫻枝垂下的睫毛撲閃。

那個人的愛意，也好想要啊……

腳步臨近，櫻枝身側的門被打開，她下意識地仰頭「看」向來人，在逆光的模糊的世界裏面，櫻枝隱隱約約描摹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與此同時，禪院紀子又驚又怕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家，家主大人！」

。

禪院直毘人本想在宴會開始之前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小酌幾杯，卻沒想到自己前幾日找到的空院落里出現了兩個不速之客。

禪院直毘人睜著宿醉還未醒的朦朧的雙眸，俯首看過去，猝不及防地撞進一雙翠綠泛粉的雙眸之中。

他怔住，心跳失去原本節奏。

恍惚之間，他彷彿看到了去世的妻子，正拿着她那雙彷彿會說話的雙眸，溫柔地注視着自己。剎那間，一股氣流席捲過他的大腦，昨日的宿醉感一掃而空。

朦朧的眼神變得銳利，直毘人視線牢牢固定在面前的女子身上，過了許久，才發現，對方雖然與妻子的樣貌相似，但是明顯要年輕許多。

罕見的銀白色長發盤起在腦後，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她的身材是那樣纖細，仿若枝頭剛抽出的新芽。

一聲「家主大人」喚回了他的神智，禪院直毘人恍若初醒，意識到自己注視那女孩的時間過長了，長到喚他「家主大人」的女子臉色開始發白，身體微微顫抖。

和亡妻長得有些相似的女孩沒有那麼害怕的樣子，直毘人這才發現，她那雙翠綠顏色的眸子雖然澄澈見底仿若一汪清波，但沒有一般人那樣靈動——她居然是個盲人。

「家主大人」一詞喚出，櫻枝的臉上才適時出現了一閃而過的驚訝，直毘人看到她往自己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眼底出現了一抹悲傷的情緒？

但沒等禪院直毘人看清楚，女孩快速地斂眉垂首，低低喚了一聲「家主大人」。

盡顯冷漠和疏離。

直毘人眼中神色莫明有些複雜，他不動聲色地盤腿坐在櫻枝面前，距離她不到一米的地方，一手撐著自己的膝蓋，一手握住身側的酒壺，問：「你叫什麼名字？」

「櫻枝。」少女柔和的嗓音響起，不知為何，讓人覺得悲傷，「我的名字是禪院櫻枝。」

禪院直毘人沉默，許久才道：「……你怎麼會來這裏？」

旁邊一直沒有機會插上話的紀子趕忙道：「我們正在為晚上的宴會做準備，原先的院落……有些不太方便。」

她說得含糊，但直毘人並不準備追問，他怔怔地注視了一會兒櫻枝，掩去眼底複雜的情緒。

他想起來了，之前分家有說過，會送個姑娘到本家來，應該指的就是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吧……

直毘人半蹲下身體，凝視了一會兒對方，忽然問她：「小姑娘，你願意在去宴會之前，先陪老夫我一會兒嗎？」

。

華燈初上，寬敞明亮的宴會廳里觥籌交錯。

來自加茂家族的二人趁著面前菜色又換了一批的功夫，開始側身附耳，小聲交談起來。

「繼國先生是不是有點不太高興？」

「我也覺得，他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其中一人隱晦地回頭看了眼坐在自己斜對面的繼國嚴勝。

他正面無表情地舉起酒杯，然後仰頭灌下，好像誰都能看出來，他此時的心情有些糟糕。

「是對禪院家的下馬威不爽吧，畢竟哪個家主會扔下客人一個小時還沒有露面？」加茂家其中一人不滿地嘀咕著，開宴也有將近一小時，禪院直毘人還沒出現。

他們這次可是帶着任務過來的！

正巧這時，兩人話題中的主人公姍姍來遲。禪院直毘人帶着一身的酒氣踉踉蹌蹌地走進來，臉上飛起兩團酡紅，嘴角掛着還未消散的笑意——看來在宴會之前，這位家主大人就不知道在哪裏喝了個爽。

加茂家族的兩人也不是第一次見直毘人醉醺醺的模樣，倒不如說兩人還沒見過這位家主清醒時的模樣。他們對視一眼，紛紛在對方的眼中看見了「無奈」二字。

這個時候，其中一人忽然注意到在直毘人的身旁，還站着一個人。看身形和打扮應該是一名女子，身材瘦弱而纖細，略微寬大的素色和服籠罩在她的身上，更顯得她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模樣。但是女子的雙手牢牢地攙扶住禪院直毘人的身體，步伐穩重且緩慢。

這個時候，他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倒抽冷氣的聲音。轉頭一看，發現身邊同伴兩眼發直，定定地盯着前方看看，連呼吸的聲音也似乎變輕一些。

不過很快，他便知道了為什麼。

扶著禪院直毘人來到主位，少女轉身，她的樣貌自然而然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望着她的臉，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固定在她的身上，眼底流露一絲難以掩蓋的驚艷感。

加茂家族的客人咋舌，暗自猜測禪院家主旁邊的少女的身份。

禪院家主可真是艷福不淺啊。

他轉頭剛想和同伴說些什麼，忽然餘光瞟到斜對面的繼國嚴勝。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倒酒的動作已經停了，手中酒壺裏的酒傾撒一地，他神情僵硬地看着主位上坐在禪院家主身邊的少女，整個人彷彿一根緊繃到極致的弦。

加茂家的客人疑惑地看了一眼繼國嚴勝，再看了一眼那個擁有驚人美貌的少女，面露異色。

繼國先生怎麼一副見了鬼的樣子？難不成兩人之前認識？

。

。

比起表面風平浪靜的模樣，繼國嚴勝的心中可謂是翻湧起了狂風暴雨，心臟隨着巨浪在不斷起伏。

燈光下的那張臉，恍若一個真實的夢境，美麗驚艷卻又夢幻飄渺。在她剛去世的那幾年，這個夢一直都在持續，他常夢到自己還在繼國家，櫻枝抱着他們的孩子，偶爾視線對上的時候會沖着他微笑。但大多數時候他想上前拉住她的手，那美麗的倩影就像是陽光下的泡沫，一戳就碎了。

繼國嚴勝害怕眼前出現的她還是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