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1章 第一章

時在隆冬,寒酥紛紛。

江殊瀾已經在廊下枯坐了數個時辰。

眼看着白晝欲拒還迎地墜入暗夜冰冷的懷抱,江殊瀾隨意散開的墨發也沾上了朵朵瓊花。

在江殊瀾的記憶里,今夜過後她一直纏綿病榻。

結束最後一個輕淺克制的吻之後,她便再也無法觸及那人溫熱的懷抱。

不承想,作為一縷殘念陪伴他過完孤獨的一生,她竟回到了今日。

江殊瀾用手指緩緩梳理微濕的長發,望着深沉夜色耐心等待着。

曾經親手掀開過陰謀一角的人,果然還是朝她走來了。

「殿下,您看了一下午的雪,身子會受不住的,奴婢給您盛碗熱湯來吧?」

貼身侍女荷雪走到檐下,垂首輕聲問。

江殊瀾沒有回首,卻知道荷雪這會兒應正面露憂色,手裏還拿着一條大巾準備替她擦乾沾了風雪的長發。

「荷雪,去把我那柄金剪拿來。」江殊瀾淡聲說。

荷雪拿着大巾的手顫了顫,「殿下,您要那金剪做什麼?」

「只是突然想再看看父皇親手給我打的嫁妝物什。」

「是。」荷雪抿了抿唇,轉身往庫房裏去。

她回來時雙手端著紅木鑲金雕花托盤,上面放着金剪和一杯茶,一碗熱湯。

荷雪看見公主把鋪陳在身前的烏髮都捋到肩后,還隨手理了理上面殘留濕意的雪花,動作隨意卻不乏自骨子裏流露而出的清雅絕塵。

荷雪猶豫着把托盤放下,雙手捧著金剪,「殿下小心,別傷著。」

接過通體耀着金色光芒的精緻小剪后,江殊瀾忽然問:「你不願本宮受傷嗎?」

荷雪身形一晃,忙跪下慌亂道:「荷雪不願殿下傷到分毫。」

荷雪自幼跟在公主身邊,這麼多年來殿下從未對她自稱過「本宮」,難道公主已經察覺……

荷雪心裏一緊,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

靜默了須臾,江殊瀾才自然道:「我隨口問問,怎的還緊張了?」

江殊瀾垂眸望着荷雪。

荷雪梳了垂掛髻的頭髮上還是江殊瀾買給她的珠花。她很喜歡,後來幾年也都一直用着不願意換。

後來遇襲,荷雪推江殊瀾出去擋箭時,已經舊了的珠花才隨之落進臟污的血泊里。

裹挾著寒意的風雪讓江殊瀾從回憶中抽離,她抬手去端托盤裏那杯茶。

仍低頭跪着的荷雪餘光瞥到她的動作,有些慌亂地出聲:「殿下,茶還有些燙,再放會兒吧。」

江殊瀾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含笑道:「你備的茶水總是最適合入口的,這是又想讓我誇你了?」

「奴婢…奴婢不敢。」

不知為何,荷雪忽覺今日公主的言行中都有她讀不懂的深意。

江殊瀾懶懶地舒展身子,嫣紅的唇微微翕張:「今年冬日是不是格外冷?我都有些受不住了。」

荷雪聽出她言語間是在親近的人面前才有的熟稔和親昵,不自覺放鬆了些。

「今年的雪比往年多,所以天涼。」

荷雪語帶擔憂,但也泄露出一絲急迫道:「夜深了,殿下飲完茶和熱湯便早些歇著吧。」

方才攔著不讓她喝,這會兒又催着她喝。

江殊瀾沒有應聲,卻忍不住回想荷雪當年是否也曾露出這樣自相矛盾的破綻。

若自己當時便能察覺,那個如松如玉的人也不會在一夜間將他原本的模樣生生剝離,後來還為早亡的她孤守至死。

他和她曾觸及彼此靈魂最深處的痛與樂,也曾在滿園世間最美的紅玫瑰前結為夫妻。

但江殊瀾離世后,他便把餘生都用來替她報仇,然後日復一日地想念她。而江殊瀾只能在一旁看着他被沉重的思念熬得形銷骨立,抱憾而終。

陣陣難以忽視的鈍痛打在江殊瀾心上。

江殊瀾十四歲之前都活得天真爛漫,最大的煩惱不過是父皇忙起來時抽不出空陪她去獵場騎馬。

直到母后和父皇先後離世,江殊瀾才逐漸沉默寡言起來。

雖哀思難解,但江殊瀾的身子並不弱,為何會在孝期結束后便久病纏身,以至於不到二十歲便早早離世?

不過是拜這杯她最愛飲的玫瑰烏龍茶所賜。

江殊瀾甫一把還熱氣氤氳的茶杯移至唇邊,便看見荷雪攥緊的雙手微微抖了抖。

江殊瀾忽然不想再看荷雪這些拙劣的掩飾。

她穩穩地放下茶杯后把小金剪收進手心,起身抖落裙邊沾上的雪徑直往寢殿裏走去。

「天冷,這杯熱茶你喝了吧,本宮無福消受。」

江殊瀾清冷的聲音在轉角處響起,「今後別再在本宮面前出現。」

「殿下!」

荷雪猛地起身卻撞翻了托盤,茶杯跌落至廊外的雪地里。

四濺的茶水立時在雪上融出了痕迹,深色茶葉、鮮紅花瓣和潔白的雪混在一起,凌亂又刺眼。

公主真的發現了!

荷雪很想立馬和公主解釋,說這杯茶其實只是能幫她忘記一些事情而已。

但荷雪沒有底氣追上去。

只因茶里的東西來自雲月公主江柔的貼身侍女。而雲月公主即將被賜婚,駙馬是原本早已與殿下有婚約的范明真。

先帝膝下只有殿下一位唯陽公主,便把皇位傳給了弟弟。新帝也有一女,被封為雲月公主。

殿下以前和這個年齡相仿的妹妹關係很好,只是守孝這幾年才少有來往。沒人能想到雲月公主會搶先帝為殿下選的駙馬。

先帝去世後殿下一直鬱鬱寡歡,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心力,就算被悔婚也無任何反應。

荷雪還記得,先皇后便是積鬱成疾離開了殿下。

而殿下和先皇後有太多相似之處,荷雪怕她也會走到那個地步才聽了雲月公主的話,想用這種葯讓殿下忘記那些傷心事。

雲月公主親口保證過絕不會傷害殿下,荷雪才敢收下那包葯。

可看着灑在雪地里的茶水,荷雪突然有點后怕。

如果那包葯真的有問題,那她豈不是險些……

荷雪渾身一僵,旋即強裝鎮定地收拾被打翻的托盤。

沒事的,殿下沒喝這杯茶。我明日只要好好解釋清楚,讓殿下明白我是為了她好,就會沒事的。殿下身邊就只有我了,她定捨不得真讓我離府。

荷雪一邊想着,一邊手忙腳亂地收拾好東西往後廚去。

她打算先把食材準備好,明早做公主最愛吃的花糕去哄她。

但天蒙蒙亮時,失眠了一整夜的荷雪突然聽見屋外響起了敲門聲。

江殊瀾上一世常靠在那人懷裏看着被樹枝劃破的天空出神。

或繁茂或光禿的樹枝與晴天或雨幕相互映襯,那是四時節氣為無力起身的她作的畫。

葉嬤嬤來找她時,江殊瀾正倚在寢殿的窗邊看着堆滿積雪的樹枝蹙眉。

積雪太多,遮擋了冬日渾然天成枯枝筆觸,有些礙眼。

「走了嗎?」江殊瀾平靜地問。

葉嬤嬤恭敬地行完禮后答道:「回殿下,荷雪已經離府了。」

「她要做什麼都由她去。」

「是。」

江殊瀾側首看向一直沒有抬頭的葉嬤嬤,「辛苦嬤嬤了。」

葉嬤嬤是江殊瀾母後身邊的人,出宮后一直獨居在城外一處莊子裏。

上一世聽聞江殊瀾身染重疾后,她立即趕到公主府夜以繼日地照料。江殊瀾被荷雪推出去擋箭時,也是葉嬤嬤捨命護下了她。

葉嬤嬤溫柔道:「奴婢答應過先皇后,會替她看着殿下平安地做盡您想做的事。如今能為殿下分憂,奴婢很開心。」

昨日收到公主派人送去的信后,葉嬤嬤連夜趕來了公主府,卻發現當初明媚天真的公主變得沉靜清冷了許多。

公主整晚都在沉默地作畫,還把當年先帝賜婚的聖旨拿出來看了很久。

葉嬤嬤心疼但沒有多問。

江殊瀾看着屋外的積雪,忽然問:「嬤嬤,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葉嬤嬤沒有一絲停頓和猶豫,「殿下,荷雪背叛了公主府,不能留。」

「您和先皇后待身邊人都親善,但無論是主奴還是姐妹之間,都有不能逾越的底線。」

姐妹……

江殊瀾聽出葉嬤嬤話里的深意,想起了什麼,問道:「范明真來了?」

上一世也是自今日開始,父皇為她選的駙馬在公主府門前接連跪了三日。說是辜負了先帝和她的信任,他甘願以死謝罪。

「跪了有一會兒了,應是為他和雲月公主的婚約而來。」

葉嬤嬤有些鬱憤。

范明真當年是名動京都的狀元郎,世人皆贊他性情高潔。但如今他不僅為了前程攀上受寵的雲月公主,竟還敢找上門來,想用軟刀子迫使殿下主動鬆口讓步。

江殊瀾看出葉嬤嬤面帶憂慮,語調微微上揚道:「那嬤嬤怎麼不告訴我他來了?」

見殿下故作輕鬆,葉嬤嬤迅速斂下愁緒:「殿下恕罪,奴婢方才忙着清點府里的人,疏忽了。」

連貼身侍女都有了不幹凈的心思,江殊瀾準備把公主府里的人全都換下。葉嬤嬤今早已經把一大批侍女和侍衛都遣回了宮裏。

「辛苦嬤嬤了。」

上一世范明真來時,已經毒發的江殊瀾無法做出任何回應,什麼話都由他說。

范明真在大雪裏跪了三日,滿京都的人都嘆他和雲月公主情比金堅,憐江殊瀾突染重疾。

無人知道,也是這兩個人把她推向了絕境。

江殊瀾突然來了些興緻。

最想見的那人還有五日才會領兵回京,找點樂子打發時間也好。

「我去外面看看。」

江殊瀾走到寢殿門邊,又頓住腳步,「嬤嬤,找人把外面這幾棵樹上的積雪都打了吧,堆幾個雪獅兒。」

「礙眼的東西,拿來解解悶也好。」

江殊瀾右手拇指輕輕摩挲著纖白食指的第一個指節,意味不明地說。

安排了人處理積雪,葉嬤嬤正欲往府門口去時,紫檀雕竹紋長案上的一張畫紙被由窗灌入的冷風吹落在地。

葉嬤嬤連忙上前收拾,觸及畫紙時怔愣了幾息。

因為不僅被吹落的這張,每幅畫里都是同一個俊逸高挑的男人。

葉嬤嬤從未見過畫上的人,但在瞥見一旁展開的聖旨時內心驚異——

當初先帝分明是為殿下和范明真賜的婚,為何此時這道賜婚聖旨上卻寫着臨清筠的名字?

臨清筠,鎮遠大將軍,未及弱冠便已領兵數年征戰四方,是大啟唯一一位從無敗績的將軍。

京都人人都知臨將軍習慣戴半副面具,沒人見過他的真容。可畫里那人眉目柔和,氣質如遠山清泉,公主似乎很熟悉他的樣貌和神態。

莫非殿下畫了整夜的人,是臨清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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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執將軍不裝了(雙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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