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斷魂曲(六)

第29章 斷魂曲(六)

廂房裡燭火明亮,子書俊坐在桌前,聽沐桃月講自己進來春風度之後的發現。

一個講的零零碎碎,一個聽的認認真真。

「桃桃的意思是,晚棠爭風吃醋殺了四仙姝中的三人?」他專註的聽完,又把有用的信息篩出來,「三位死者皆死於窒息,這是何種手法?」

「有藥物可以讓人經脈麻痹,進而阻礙呼吸致死。」

子書俊搖搖頭:「晚棠是個煙花女子,無事不得外出,便算是藥物殺人,葯從何來?」

「這……」沐桃月沒想過這個問題。

一向沉默寡言的小王爺神色溫柔,耐著性子一點一點給面前一臉茫然的小女子分析講解。

「假設人是晚棠殺的,一定是有人裡應外合,買了葯進來,然後找機會下在三人的茶飯里,你要鎖定能自由出入春風度又跟晚棠有來往的人,然後進一步查探他們有沒有去過藥鋪一類的地方。」

「若不是晚棠殺的,那做為四仙姝之一的她是最大線索,也極有可能是兇手的下一個目標,注意觀察她,試著成為朋友,看能不能有所發現。」

「此外還有廚房的人,端茶倒水的雜役,皆有嫌疑。」

「我懂了!」沐桃月茅塞頓開,「我去接近晚棠試試看。」

「注意安全。」

「可是……晚棠不喜歡我,她總覺得我跟司業大人有一腿。」

子書俊被她粗俗的措辭弄的眉頭一皺:「司業大人又是誰?」

「就是我剛剛說的四仙姝都喜歡的琴師,他也是國子監的國子司業。」沐桃月委屈的給他看自己手指的水泡,「眉寺正託了他來看我,結果日日讓我練琴,手都起泡了,還被晚棠誤會我喜歡他!」

「你喜歡他嗎?」

「不喜歡!」

「那便告訴晚棠你不喜歡。」子書俊對她的回答很滿意,「朋友相處第一便是坦誠,你主動消除隔閡,她應不會拒之千里。」

他心疼的輕撫她起泡的手指,從懷裡取出一塊小小的玉牌:「這是瑞王府的玉牌,收好,危險時刻就拿出來,記住了?」

「記住了。」

「不想練琴也可亮出來給那個司業看,讓他不要強人所難。」

「嘻嘻,那便不合適了。」沐桃月接過帶著他體溫的玉牌,笑著笑著又湧出淚來,「這狗仗人勢的事情,我還沒做過呢!」

子書俊無語的點點她額頭:「詞不達意,怎能說自己是狗。」

她擦掉眼淚又笑起來,明艷艷如三月桃花:「寺正大人是我娘去世后第一個如此護著我的人,就算當小狗也認了。」

門外喧鬧聲漸漸平息,賽金花又來體貼的敲門。

子書俊站起來,重又幫她理了理頭髮:「我走了,明日再來。」

「寺正大人路上小心。」

門口地上有一個小小的字團,是昨晚沐桃月丟掉的,他撿起來展開,上面清秀的字跡寫著:盼寺正大人歸。

「還我,那是郡君讓我給您回信,然後……然後廢掉不要的!」沐桃月害羞的要去搶,卻被他舉得高高的,怎麼也夠不到。

「寫的很好,為何廢掉?」他低頭看著不停蹦高的小女子,忍不住又吻上去。

「桃桃盼我歸,我便歸來了……」

——————————

第五日。

窗外春雨綿綿,就像天地間籠了一層薄霧。

沐桃月端一盤點心,輕輕敲開了晚棠廂房的門。

「晚棠姑娘。」她笑眯眯的站在門外,「下雨啦!」

晚棠把著門上下打量她:「我自然知道下雨了。」

「這個山楂糕特別好吃,給姑娘嘗嘗。」

「我屋裡有。」

「下雨無聊,我們聊會兒天吧?」

「不想聊。」

「這幾日媽媽讓練的《胡笳十八拍》,我怎麼都練不好,想讓姑娘指點指點。」

她就這麼嬉皮笑臉的站著,晚棠無語的側側身讓她進屋:「唱完快走。」

沐桃月開心的進了廂房把點心放下,看看屋子裡的裝潢,讚歎道:「晚棠姑娘的房間真真雅緻,比我的小破屋好太多了!」說著又聞了聞,「這是那日的《青麟髓》?就是司業大人喜歡的味道。」

晚棠臉一冷:「是,是雲郎喜歡的味道。」

「嗯,氣若幽蘭,遺世獨立,跟司業大人很像哪。」沐桃月點點頭,「晚棠姑娘心悅司業大人?」

「與你何干?」

她紅著臉揪自己腰間的絲絛,「我也有個心悅的郎君,滿腔相思無處傾訴,就想找個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聊。」

「你心悅誰?」晚棠很緊張,「雲郎?」

「不不不,不是司業大人。」沐桃月連連搖頭,繼而又繼續揪絲絛,「我心悅的人,他挺嚴肅的,不愛笑,話又少,可是心地善良,長得也好看……」

寺正大人說,可以和晚棠聊聊心悅之人,拉近關係,心悅之人……除了他,還能有誰?

晚棠坐下,拿起一塊山楂糕:「你也當真奇怪,巴巴跑來告訴我這些做甚?」

「因我覺得晚棠姑娘好像誤會了什麼,我是個粗人,不會那些委婉的話,思來想去還是直接說的好。」沐桃月見她吃了自己的山楂糕,高興的也拿了一塊,「我有心悅的郎君,不是司業大人!」

「好,我知曉了。」晚棠喝了口茶,語氣緩和了許多,「不是要唱《胡笳十八拍》?還不唱?」

「對對對,晚棠姑娘聽好啊!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

咿咿呀呀的調子響起來,晚棠冷艷的面具漸漸碎裂:「太難聽了……媽媽說這兩晚都有客人點你的曲兒,就唱這樣?」

「呃~這詞太拗口了。」沐桃月尷尬的撓撓頭,「我唱我們那裡的歌,就唱的不錯!」

見晚棠一臉好奇,她起了個勢,敞開嗓子唱起來:「窗門開開地板房,顯擺顯擺大白床,新花棉被捂新娘,生齣兒子狀元郎!」

「這……這是什麼歌?」晚棠用帕子捂著嘴,笑的花枝亂顫,「調子怪怪的,詞也俗!」

「嘿嘿,這是娶媳婦的歌,我們那裡上到古稀老人,下到蓬頭稚子,都會唱這個。」

「當真有趣的緊。」晚棠擦擦笑出來的眼淚,給她倒了一杯茶。

「快歇歇吧,你再唱下去,我的肚子都要笑痛了!」

沐桃月端起茶一飲而盡,豪放的抹抹嘴:「晚棠姑娘一笑,倒比外面那些花兒更美更艷。」

「一張巧嘴,虧得你不是男人,不然多少傻女子要被你騙了去。」

晚棠面有得色:「說來我也是這春風度的四仙姝,名頭不是白來的。」

見她主動提到四仙姝,沐桃月往前湊了湊:「我也聽說了,春風度四仙姝色藝無雙,只可惜……」

「若煙色藝雙絕,憐夢歌聲清越,香蘭琴藝不凡……唉,斯人已去,不提也罷。」

「晚棠姑娘如此哀傷,想必你們感情很好吧。」

「我們四人情同姐妹,一起被賣進青樓,一起練琴,一起掛牌接客,又一起被冠上四仙姝的名頭。」晚棠低頭笑笑,「連喜歡的男子都是同一人。」

「她們也喜歡司業大人?」

「是啊,不過大家都心知肚明,雲郎何人?國子司業,才高八斗前途無量,斷不會與我們這般煙花女子交心,所以也只是遠觀欣賞罷了,更何況我們四人皆是有罪之人……」

「有罪之人?」

晚棠收住了話頭,站起來下逐客令。

「好了,曲兒也唱了茶也喝了,我要練習新曲,你走吧!」

沐桃月見她態度驟變,也不好再繼續問,只能滿腹疑問的告辭,隔壁自己的廂房門口,琴師思遙正靜靜的站在那裡。

思遙個子小小的,身材瘦弱,見到她趕緊施了一禮:「蜜桃姑娘。」

她笑著回禮,「思遙琴師,您找我?」

「我來給姑娘的琴上些琴蠟。」他跟著沐桃月進了屋,從隨身的布包里取出一個小盒子,將一點蠟塗在手心軟化,然後細細的抹在琴弦上

「琴,通神明之德,和天人之合。「思遙一邊用手撫著琴弦,一邊輕聲講道,「你用心待它,它自會回報以清音雅韻。」

「可我彈得不好聽……」見他投入的樣子,沐桃月突然覺得自己委屈了這把琴。

「好不好聽只是外在,重要的是彈奏的時候,姑娘是不是心無旁騖,琴技好壞優劣便如人有美有丑,一顆真心卻做不得假。」

她覺得這句話特別入耳:「嗯,思遙琴師說的在理,我彈的時候都是很用心的。」

一旁過來幫她梳頭打扮的彤兒插嘴:「雲郎君說難聽的緊。」

「我倒覺得蜜桃姑娘對音律有自己的見地,假以時日,會有大成。」思遙上好琴蠟,溫溫柔柔的告辭,「蜜桃姑娘先打扮著,我去晚棠姑娘那裡了,若是彈奏中有何不懂的,隨時可以來問。」

沐桃月大大咧咧的擺擺手,又讓彤兒把昨天子書俊給她帶來的百花糖拿了些給他,思遙接過道謝,往晚棠房裡去了。

不多時,晚棠房裡傳來陣陣悠揚的琴聲,婉轉哀怨,是從未聽過的曲子。

沐桃月聽了一會兒問彤兒:「這是什麼曲子?聽著怪傷心的。」

「這個我知道!」彤兒興奮的像是老師提問時知道答案的小朋友,用梳子敲了一下沐桃月的頭,「這是雲郎君的曲子!」

「雲郎君的曲子便雲郎君的曲子,怎的還敲人嘛~」沐桃月摸摸頭,感覺起了包。

「對不住對不住,我給姑娘揉揉。」彤兒輕輕給她揉著,有些抱歉,「這曲子好久沒人奏了,乍一聽有點興奮,手上沒注意。」

「無妨,曲子還挺好聽的,為何好久沒人奏了?」

彤兒往門外看了看,見周圍沒有人,壓低了聲音說:「這事兒媽媽不讓往外講,但姑娘不是外人,我便跟你說了吧。」

「這是雲郎君的曲子,叫做《冬春謝》,以前是樓里最受歡迎的曲子。」

「既最受歡迎,為何好久沒人奏了?」

「因為若煙、憐夢和香蘭三位姑娘,死前都奏過這曲子,現在大家都說這曲子不吉利,是斷魂曲。」

「說的怪怕人的。」沐桃月搓搓肩膀,越聽越覺得瘮得慌,「確是哀哀怨怨,不過斷魂曲委實離奇,琴聲還能殺人?」

「誰說不是呢,雲郎君那麼溫文爾雅的一個人,他的曲子怎會殺人?」

兩個人正說著,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是晚棠的聲音。

「思遙!思遙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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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探案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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