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章 殿下怕鬼?
荊溪子毀去祭壇的時候,沈芷兮就已經迅速避開了。
縱然如此小心,她還是摔得很重,石塊紛亂地落下來,許多人根本來不及閃避就被砸成一灘肉泥。
她雖說傷重,卻還算幸運。
等一下,顧沅呢?
沈芷兮望向四周,登時心頭一緊。
他不會……
她很快又自我安慰,他離得遠,應該不會有事。
「姓顧的!」沈芷兮的聲音顫抖著。
顧沅此時擺平了朱純臣的殘兵敗將,又險些被石塊砸個半死。
不過他現下也顧不得許多,連忙跑上祭壇,「殿下,沒事吧?」
沈芷兮點點頭,「我沒事,你怎麼樣?」
顧沅將佩劍收回劍鞘中,低聲道:「毒箭……還有方才砸下來的石塊……」
沈芷兮大驚失色,「傷到哪兒了?我看看……」
少年沒事人似的揚眉笑道:「不打緊,只是中了毒,我當年在戰場上可沒少負傷,最後不還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說是這麼說,但顧沅眉頭緊蹙,定然是中毒不淺。
沈芷兮趕緊扶著他坐下,正當她準備解毒時,顧沅卻問道:「陳邦輔呢?」
嗯?
對啊,怎麼把他給忘了,按理說他不應該現在出場擺平局勢嗎?
還是說……他也是這場亂局的幕後推動者?
但此刻沈芷兮來不及多想,趕緊先將顧沅的毒解了,還不忘揶揄一句,「你自己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思管別人?」
顧沅笑道:「他們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我這不是得算一下我們有沒有危險嗎……」
沈芷兮手上加了些力道,「您快閉嘴吧。」
顧沅倒抽一口冷氣,「我救了你命,你就不能下手輕點?」
沈芷兮邊上藥邊說:「你不來我一樣能脫身。」
顧沅:「……」
得,她這是不識好人心。
早知道把這位天潢貴胄扔死人堆里算完。
過不多時,一直跟在後頭看戲的陳邦輔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從馬上滾下來,哭喪著臉道:「屬下罪該萬死,讓大人和公主殿下身陷如此境地,屬下百死莫贖啊!」
剛剛緩過來的顧沅差點叫他這一嗓子原地送走,「不是陳邦輔,你能不能等我死了再喊?」
陳邦輔順滑地跪倒在地,「舉頭三尺有神明,大人慎言啊!」
顧沅見他這三拜九叩的不免有些好笑,「行了,趕緊給我滾起來。還有,替我給朝廷寫封公文,就說滇藏都護帶頭剿匪,身先士卒,然寡不敵眾力戰而死。」
陳邦輔剛要點頭稱是,顧沅又添了一句,「回去告訴提刑司那幫吃乾飯的,準備好三年以內橫死之人的卷宗,今晚送到都護府。」
沈芷兮啞然失笑,「顧大人手段當真是了得。」
「朝中比我心狠手辣的大有人在。」顧沅取出手帕隨意擦著手上沾染的鮮血,「殿下這賭注下得有點大了。」
一旁聽牆角的陳邦輔沒明白,「大人,您說啥?」
顧沅將手帕朝著他臉扔過去,「我說你呢陳邦輔,你小子來這麼晚是等著給我收屍嗎?」
陳邦輔趕緊追上去,「大人,屬下冤枉啊!」
入夜,提刑司經歷宋沉舟抱了一摞案捲來找顧沅:「大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這也不跟我們提刑司打聲招呼,怎麼就帶著長公主跑那祭壇去了?」
顧沅冷冷瞥他一眼:「別給我油嘴滑舌的,出去。」
宋沉舟聽話地閉嘴,剛要離開,便撞見端著湯藥進來的沈芷兮。
少女嫻熟地將湯藥擱在案几上:「自己喝。」
只見顧大人立刻將碗里的葯喝得一乾二淨,就差沒連藥渣一起倒進嘴裡。
宋沉舟:「……」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等到閑雜人等走了以後,顧沅眨眨眼,眼神無辜道:「苦。」
「良藥苦口利於病。」沈芷兮朝他手心放了一塊梨膏糖,「不過我沒說不能吃糖。」
顧沅「嗯」了一聲,轉頭便整理起案卷,「三年內所有橫死之人數以百計,若荊溪子所言屬實,那這百十條人命里,至少半數無辜喪命在她手中。」
「案卷上四十六人死於荊溪子煉製的蠱毒。」沈芷兮輕聲道。
「加上你我二人,她想殺的人是四十八個。」顧沅修長玉指輕叩桌面,「那第四十九個是誰?」
沈芷兮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似乎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一個人。
荊溪子她自己。
「難道她拉攏朱純臣,便是為了給自己收屍?」沈芷兮難以置通道。
「各取所需罷了。」顧沅輕聲道,「南疆局勢紛亂,荊溪子的事只是冰山一角,真正可怖的,是隱匿在幕後的那個人。」
沈芷兮不禁打了個寒戰。
顧沅語調悠然,接著嚇唬她,「苗寨里神鬼志怪的傳說從來就沒少過,話說很久很久以前……」
沈芷兮瞪他一眼:「閉嘴。」
顧沅挑眉,「怎麼?殿下怕鬼嗎?」
毫無預兆的,屏風後傳來一聲冷笑,「想來顧大人還是不了解我們苗疆啊。」
顧沅冷冷回敬道:「成玦,江湖上的事到此為止,你可還記得楞伽山人當年給你的判詞?」
成玦愣住了。
他分明記得當年楞伽山人輕飄飄丟給他一句「成玦殘忍好殺,生不逢時,不得好死」的時候,旁邊有個小乞兒。
落魄乞兒指著他撫掌大笑,「沒娘養的野草,今天死,明天埋!」
思及此,屏風后的成玦陰惻惻地笑道:「我若不得好死,也得濺你一臉血。」
成玦走了,室內重又歸於一片寂靜。
「殿下方才就已經察覺到他的存在了?」顧沅問。
沈芷兮點頭道:「要不然我為什麼讓你別說了?」
顧沅笑笑,「長公主是怕聽了鬼故事晚上睡不著覺吧?」
沈芷兮瞪了他一眼,「姓顧的,本宮不是被嚇大的!」
顧沅漫不經心道:「知道了,你不是被鬼嚇大的,是被人嚇大的。」
「你給我閉嘴!」
半個月後。
風一更,雪一更。
茶馬古道上,一乘馬車頂風冒雪緩慢行進。
車廂很小,兩人的身子幾乎是緊貼著。
少年身上縈繞著淡淡的月麟香,令她有些怔怔出神。
「無功不受祿。」顧沅端坐在馬車中,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旁邊擱著一個手爐,「我啊,就是這破爛江山的一個裱糊匠,這些年來拆東牆補西牆,朝中依然有不少人費盡心思要把我推下萬丈深淵,永世不得翻身。」
「或許,我們可以做個交易。」沈芷兮很認真地說。
「以沈家皇族的名義?」顧沅笑問,「皇上繼位兩年,根基不穩,長公主莫不是要把整個大昭的命脈繫於我一身?」
沈芷兮說:「我能讓你全身而退,前提是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少年笑意淺淡,「殿下在賭我這一次會不會出手相助。」
沈芷兮見他看穿自己的意圖,便也不再掩飾,「孤身面對荊溪子的時候,我也賭你會出手相助,那一次,我賭贏了。」
「殿下為何這麼篤定我會救你?」顧沅眸中多了幾分好奇。
「荊溪子與朱純臣合謀想要置你於死地,箭在弦上,你也是不得不發。」
「殿下想要什麼?」
沈芷兮眸色一凜,眼神中透著些許堅毅,「我要一個人的命,事情若成,本宮與你平分天下。」
顧沅則凝望著案几上緩緩飄出裊裊青煙的宣德爐,「殿下請講。」
「你就不好奇朱純臣為何要殺你嗎?」沈芷兮縴手微動,車廂兩邊簾幕應聲而落,「他已經坐到這個位子上了,還要同你爭個高下嗎?」
顧沅搖搖頭,「若是讓旁人坐在那個位子上,怕是也要起爭權奪利之心。」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心便是如此。」沈芷兮輕聲道,「所以,顧大人,你信本宮嗎?」
「臣自是相信殿下。」
恰在此時,車簾不知道又被哪個冒失鬼給挑起了。
沈芷兮剛想看看外邊是誰,下一刻便被嚇得面色蒼白:「鬼啊!真的有鬼!」
向來鎮定從容的顧沅亦臉色驟變,下意識將長公主護在身後。
那攀援在簾幕上的,分明是一具完全白骨化的屍骸!
顧沅反應很快,一劍斬向那具屍骸,卻不想那傢伙竟然空手接白刃,抵擋住了霜寒劍的攻勢!
被顧沅護在身後的沈芷兮此刻也緩過神來,「這是苗疆常見的趕屍手法,有人在操縱這具屍骨。」
「如何破解?」
沈芷兮聲音都在發顫,但頭腦卻一如既往地清醒,「先斬頭顱,后斷氣機。」
此時馬車已經失去控制,在黃泉路上漸行漸遠,顧沅也管不了這許多,便按照沈芷兮的法子斬去屍骨的頭顱,再迅速切斷周遭詭異的氣機。
屍骸失去外力支撐,立時就散了。
與此同時,馬車擺脫了外物控制,很快穩了下來。
沈芷兮鬆了口氣。
馬車回到了正軌,兩人的談話也回到了正軌。
「方才那事,你覺得會是何人所為?」沈芷兮問。
落洞,蠱毒,趕屍並稱苗疆三奇,現在她已經見識過兩個了。
思及此處,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顧沅勾唇一笑,「不是鬼做的嗎?怎麼,莫非殿下怕鬼?」
沈芷兮:「……」
換個話題。
「實不相瞞,我也有除掉朱純臣的心思。」沈芷兮坦白。
顧沅微怔,「殿下此話怎講?」
「他要殺我,我便殺他,這就是我的原則。」沈芷兮笑笑,「不過,你就沒有懷疑過朱純臣的動機嗎?」
「身為朝廷命官,目無法度,沒有聖旨就敢私下加害本宮和你這麼個封疆大吏,他焉能不知這樣做自己的後路就徹底斷絕了嗎?」
「殿下的意思是,他的背後還有人推波助瀾,而且這人來頭還不小?」顧沅推斷道。
沈芷兮滿意地點頭,「你覺得,會是誰?」
「要真追查起來,內閣只怕都能叫掀個底朝天。」顧沅嘆了口氣,「這次的事多半是吏部的謝鎮那個老頭子乾的。」
沈芷兮淺淺一笑,「你還挺上道的。」
前世唐修瑾便是被謝鎮一手提拔上去的,顧沅猜得不錯。
她又問,「你怎知謝閣老有可能參與此事?」
「內閣就那麼幾個人,楊老先生是我老師,首輔大人徐玠現在跟我綁在一條繩上,算來算去除了他,也沒旁的人了。」顧沅冷靜道。
沈芷兮試探道:「如此說來,本宮這一路遭遇數場刺殺也是謝閣老所為?」
顧沅點頭道:「殿下還未言明那個讓您恨之入骨的人究竟是誰。」
沈芷兮輕笑,「晉昌唐家當代家主,唐修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