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來雪融無蹤跡（壹）春泥
錦春南部，平安城，這座地處衝突中心的城池現在勉強由錦春官府及其雇傭兵所控制，聲勢浩大的起義軍連續進攻了好幾次都沒有攻破此城，許多傭兵都在這裡休整，這裡面自然包括一支部隊。
「怕是過不了多久他們又會攻一次城了，這座城乃是要衝，在現在叛亂愈發嚴重的態勢下，插在了他們的腹地，如果不攻下這座城，他們的領導者應該寢食不安吧。」
張晟輕輕抿了一口茶，楚天明就坐在他的對面，若無其事的喝著茶。「不管怎麼說都要等一下消息吧，戰事已經到了最火熱的時候，越是這種情況，我們越要保存自己的實力。」
楚天明對於這座城池，更多的是不在意，他們這些日子轉戰山野，連續在好幾個城池間作戰，但是大部分城池現在都落入了起義軍手中，整個錦春南部，已經處在不可控的態勢下了，這一切都要歸功於錦春府和商會的那群庸才，本來應該鬆弛政策，安撫為主，現在派了大量如狼似虎的雇傭兵進去，把不想打的人都逼成了戰士，而且北邊荊軍已經大軍壓境了，錦春現在的情況就像是一個得了不治之症的老人，楚天明是深深的嘆了口氣。
不過他們也是受益者，在作戰中收著錦春府的錢，現在已經擴軍到了600餘人，並且由於終日作戰，已經形成了一定的戰鬥力，在他們的計劃中，本身就是來錦春建立一支初始的軍隊，張晟作為將領是有足夠的威信的，是可以離開錦春前往更容易打出一片天地的地方的，可是現在，卻已經深深陷入了這個戰爭的泥潭中了。
「下一波攻勢，快了。」
快步趕來的白髮少年對張楚二人說到，他便是朱雲，如今，這個箭術超群的「乞丐」，已經是他們軍中的一員了。他現在帶來的，就是城外又一波人馬正在集結，即將進行下一波攻勢的消息。這次......不知道頂不頂的下來......
張晟停下了手中的茶杯，和楚天明站起身來，三人一同下了茶樓。
這平安城的街道上卻不是那麼的平安，街道上到處都是橫行的軍隊，只有膽子大的商人才敢出來擺攤，究竟是被別人花大價錢買下還是被搶都是全靠運氣，其實現在這座城裡也是非常的混亂，魚龍混雜。
「裡面也很亂啊......」
張晟嘆了一口氣，突然僵住了，楚天明也似乎被嚇了一跳，唯有朱雲一頭霧水。
張晟聽到了琴聲，有些熟悉的琴聲......他的思緒回到了那個夜晚，在天安，在那場事變發生的時候，這個琴音，就是那一天的琴聲，一定要激起他的某些回憶嗎？
他望向了那被人群所初擁的方向，在京師彈奏的少女，為什麼會出現在錦春。
張晟剛剛踏出一步被楚天明所攔下。
「你是著急上去相認嗎？對於你之前的憐憫？她可不一定記得你，從京師到錦春.......恐怕另有隱情，非常人......」
「我只是想問一下後來天安出了什麼事情......」
張晟有些不甘。
「隨你吧，我勸你小心一點。」
楚天明已經決定隨著張晟去了，反正這個人也不太攔的住。
張晟擠入人群，擠到了圍觀人群的最前面，看向了在中間彈琴的少女，那纖細的手指也突然停了下來，那雙水晶一般的眸子正中的看著張晟，琴聲戛然而止，像是突然平靜下來的風浪，一片落葉徹底的落下......
「是你啊......」
「能問你一些問題嗎？」
在人們鳥獸做散之後只有他們兩個人對視著，岑月歌突然笑了一下，又捂住了嘴：
「張晟。」
她喊出了張晟的名字，卻是讓張晟異常驚訝，張晟在這裡的名字是張方圓，怎麼會還有人知道他叫張晟，他並沒有告訴過岑月歌他的名字。
「我那天聽見了......沒想到你在這裡啊。」岑月歌低聲的說。
「後來呢，天安城後來發生了什麼？」
張晟急不可耐的問。
「天安城可太亂了.......我就是因為他們混亂的而逃出京師的人，一路上靠賣藝過活.......」
「這樣嗎.......」
張晟其實更想知道他所熟悉的那些人之後怎麼樣了，可是岑月歌看起來並不是知道很多的樣子。
「亂......」
楚天明若有所思的想著。
「我能和你們一起走嗎？張公子現在已經是一支軍隊的首領了嗎？比起你的天水軍來說如何呢？」
岑月歌半開玩笑的說。
「天水......張......」
但是這番話真正嚇到的人是朱雲，他那副本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都非常的震驚，楚天明不得不向他開始解釋。
「這位是天水的大公子張晟，你有聽說過吧.......」
.......
在經過了許多解釋之後他們算是比較知根知底的同伴了，而岑月歌則是提出了要跟在張晟的隊伍里的要求，張晟算是頂著楚天明的懷疑同意了岑月歌隨軍。
但是即使是什麼故人相見也改變不了現在這座城的局勢，而楚天明的建議是他們在現在出城，突圍至郊城，重新構築防線，要是再在這裡血拚，可能要有比較大的損失。
「如果現在撤退，豈不是會丟掉這座城池？」
「起義軍現在風頭正甚，丟就丟吧，和我們的關係不大，我們最主要的還是保存實力。」
楚天明笑了笑，他總感覺張晟會決定守在這裡一樣。
「好。」
張晟居然同意了楚天明的提議，楚天明以為張晟的性格是要死守這座城市的，因為這種人看起來是很有軍人的責任感的啊，有時對於楚天明是很容易拋棄的東西，對於張晟而言是不可拋棄的。
對於張晟而言，他明白此地的重要性，但是他不能為此堵上全部人性命，為了一個和他們關係其實不大而且腐敗的政府，所以，張晟拒絕這場戰鬥。
就在今天夜裡，在他們的計劃中，張晟一部，將會由北門突圍，突破外界起義軍的防線，再次遁入山中，撤退至郊城尋找機會。
.......
在濃濃的夜色下，守在南門是兵士已經有些疲憊，連連打著哈欠，偶爾被來巡邏的長官罵醒。
「知不知道敵人馬上就來了！你們這群懈怠的傢伙在幹什麼？要是賊子這個時候攻過來怎麼辦？」
「是！」
對著長官表決心的兵士卻又聽見了城內傳來的馬蹄聲，一隊又一隊的馬匹從他的面前走過。
「什麼人？」
長官很是詫異，這樣的晚上怎麼會還有軍隊行進？不過這些雇傭兵都是些特別或者是有精神疾病的傢伙，最好不要和他們扯上太多關係，按照大人的說法，讓這幫拿錢辦事的傢伙拚命就可以了。
「收到消息，有敵夜襲，我等出城伏擊，奪取戰機。」
帶著兜帽的黑衣領頭的雇傭兵說。
「啊？我們怎麼沒有一點消息？算了，你們這些傢伙喜歡送死就去吧，外面可全是賊子。」
那個長官思考了一下，對著那個頭領說，然後回頭命令手下：
「你們，打起精神來！守住這裡！」
在他的眼裡，這幫人只是出去送死的，什麼奪取戰機，簡直就是笑話，外面的起義軍漫山遍野，到底是誰埋伏誰啊......
他已經打定決心不會給予他們一點支援了，然後打開了城門，放了這一批部隊出去，在濃重的夜色下，那一隊黑衣騎兵從城門飛奔了出去，很快就沒入了黑夜之中。
「全部人，往山裡走！」
張晟策馬狂奔，在隊伍的最前方，他背後是岑月歌，岑月歌抓著張晟的肩膀問道：
「張公子，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喂！」
張晟叫了一聲旁邊的楚天明。
「慢點慢點！啊！要死了！」
楚天明死死的抱著朱雲，臉上儘是驚恐的神色，要這樣的人在這種狀態下決策，恐怕是不太現實啊......
「根本......不算快。」
朱雲無情搓破了現在的事實，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的話，朱雲現在都不知道已經去哪裡了，但是現在是大部隊前進，他們根本沒有這麼多馬匹，很多都是多人共一匹馬，速度自然就不算特別快了，照這個速度想要無損傷的突破包圍，簡直就是妄想。由於都是輕裝，他們甚至拋棄了糧草車，只帶了三天的乾糧，被纏住是萬萬不可以的。
必須馬上衝進山裡，接著夜色的掩護，突破這比較薄弱的地方。
「等一下叫的大聲一定，拿出你們吃奶的勁叫！」
張晟說道，他感覺的到已經離那包圍圈防線越來越近了，起義軍的組織能力比較差，只要能讓他們潰散，就可以......
「殺！」
由張晟先喊，隨後所有人都大喊到，殺的聲音鋪天蓋地震耳欲聾，張晟率先突入起義軍巡邏的隊伍中，長劍連續的砍倒了多人，其餘的人皆被一時嚇住，在他們開始發出信號求援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衝過了他們的陣線，以步兵居多的起義軍是沒有能力再去追擊這一支騎兵部隊的。
而張晟他們的目標是前往郊城，在平安淪陷之前徹底脫離這裡由起義軍控制的範疇，在血拚還沒有發生之前，以最小的傷亡快速的脫離這裡。
他們的速度很快，起義軍沒有想到他們會如此行動，在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張晟所屬已經奔逃到了他們鞭長莫及的地方。
「郊城縣令王芳廣正愁苦於沒有兵力對應四處的亂軍，我們現在到那裡，他恐怕會欣喜若狂吧。」
天微微亮起，稀稀疏疏的下起了小雨，冬日還不算過去，雨滴也是冰冷的，滴落在四周的葉子上，從楚天明的兜帽上緩緩流下，朦朦朧朧亮起的，陰沉的天色，讓楚天明的話都有些陰冷。
張晟稍稍呼了一口氣，按照這個速度，恐怕兩天就可以到郊城，但是馬匹也會累，軍隊需要休息，泥濘的道路現在讓行軍的速度變慢了，在山裡很難得到補給，要是沒辦法先到達目的地或者是獲取補給品的話，他們恐怕會餓死在山裡。
「這些士兵都很相信你，張公子，你的凝聚力還真是讓我吃驚，我以為，你只是那種獨來獨往的俠客呢。」
岑月歌在張晟背後輕輕的說。
「對待士兵好的人自然可以得到士兵的擁護，就和對待百姓好的人可以得到百姓的擁護一樣。」
張晟回答，從治軍又講到了治國，又談到了現在的理想，他似乎還懷抱著對於未來的期望：
「我也好，在這裡的諸位也好，我們都生活在戰爭中，每一天都有人在廝殺的戰爭中我們走到了一起，那就一起走到戰爭的盡頭吧。」
「真是宏大的理想，我們可以成功嗎？」
岑月歌已經默默的將「你們」換成了「我們」，這個男人的理想，是結束這個時代的戰亂嗎？那還真是虛無縹緲的大夢......但是，她也喜歡做夢......
「不知道。」
在稀稀疏疏的雨聲中回答她的人是楚天明，那個人在雨中的眼神鋒利了起來，讓人有一種恐怖的感覺，那深不見底的......
「但是，總有人會去做。」
「加速前進吧。」張晟揮了揮手，「我們等不起時間！」沒錯，他們的確等不起時間，現在必須急行，踏過春泥前往郊城，這場錦春的戰亂持續了太久，他們本意是借用混亂的局勢發展自己的勢力，但是如今卻被深深的絞入了戰爭的泥潭中。
秋和冬都已經過去，他們必將在這個春天大顯身手。
......
平安城，硝煙已經漸漸散去，旗幟已經變換了顏色，在那場惡戰中，雙方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最後起義軍佔領了平安，但是在此之前那些雇傭兵已經把所有的資源都已經燒毀，在廢墟中如同惡狼一樣死死的咬住了起義軍。
在他們的殘部撤走之後，起義軍徹底將平安城佔領。
「損傷慘重啊......」
一個身穿紅衣的男子看著這一片廢墟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是的，大統領。」
在他身旁的副官回應道，但是那位紅衣的統領卻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大喊：
「我們贏了！」
「哦！」
.......
「我對起義軍不做評價。」把弄著玉盞的楚天明淡然的說，「為了活下去的人，使用暴力的人，最後變成濫用暴力的，只會破壞而不會建立，有未來可言嗎？但是......他們是為當下而戰的。」
「是啊......」
張晟扶著窗戶看著窗外的雨，在這郊城已經聚集了幾千人的軍隊，準備向南進攻，這是由劉文彬策劃的作戰，攻回平安摧毀起義軍的主力以及指揮，為這叛亂畫上休止符，畢竟現在北方的局勢已經是萬分危急了。
而張晟也沒有想到劉文彬居然會在這裡指揮，剛剛到沒有休整多久就被劉文彬徵調到了前線，與許多的傭兵團一起作為錦春官府兵的前鋒。
「沒想到會是這樣啊。」
楚天明放下了玉盞，他們馬上就又要出發。
「根本就沒有休整多久嘛，你就不可以拒絕嗎？」
岑月歌對張晟的交涉能力表示了懷疑。
「額，有句話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楚天明不停的喝著水，貌似很渴的樣子，「我們也沒有想到劉文彬會在這裡指揮，直接被強行徵用了。」
「不過還是有好消息的，經過我的交涉，我們的任務現在是保護後方的糧車。」楚天明突然笑了起來，合著來這個傢伙之前一直都在嚇唬他們呢。
「你是怎麼交涉的，這麼有成效？」
張晟也被驚到了，雖然少有這個傢伙做不到的事情，不過說動一位將軍轉換戰術安排，這該是多難的事情啊。
「當然是用錢啦，要不然你以為這裡腐敗猖獗是因為什麼？」
楚天明略帶玩笑意味的說，對於他而言，這裡東西都是可以利用的正是因為這樣的腐敗，所以錦春才會有這樣的形勢，哎，只能說有果必有因。
最大限度的保留自身力量，這是自私的想法，這是不得不有這樣想的想法，這個天下所需要的東西.......是利益的最大化.......這是楚天明所學會的，所理解的......
「嗯？見錢眼開的嗎？」
岑月歌說了一句，她耳飾晃動的影子好像在嘲笑這裡的愚人。
「多歇息一會兒吧。」張晟說到，「無論是什麼樣的任務，都是要耗費我們的精力的。」
「這句話倒是沒有問題。」楚天明拉了拉岑月歌和朱雲的衣服，「岑小姐，還有小雲，我知道郊城有個好地方，專門供錦春的烤魚，味道可是一絕啊。」
「行，你請客我們就去。」
張晟笑了笑，看著楚天明說。
「哎，要是不願意去的話只有我一個人去嘍？」
「等等啊，我也想去啊。」
岑月歌先跟了出去，張晟也站起身跟了出去。
「行。」
朱雲默默的點了點頭，也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