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暖陽

張晟已經在雪中走了許久了，雪像是要停的徵兆，這個冬天已經快要結束了。看著馬蹄在雪中踏出深深淺淺的蹄印，張晟還在回想著幾天前發生的事情。

「你……你和他們……是同一類人嗎？」

「你……」

乞人甩開了他伸出的手，狂奔著逃走，在璀璨的冬陽之下張晟只是有些獃滯的看這乞人的背影……

「喲，覺得自己人格魅力出了問題？啊哎啊，可憐的主公大人啊，竟然被一個乞丐連續拒絕了兩次，真丟臉啊。」

有些戲謔的聲音從張晟的身後傳來。

「再丟臉也沒有丟臉到在大家不是騎行就是步行的時候坐著馬車的人丟臉。」

張晟回頭看向癱在車裡的楚天明，這個「軍師大人」已經快成了一個累贅了，不知道要是遇上激烈的戰鬥，會不會顧得上他。

張晟的軍隊已經在這些山野里與山匪進行了好幾場戰鬥了，那些山匪太熟悉這裡的地形，經常時不時出來打你兩下，稍遇抵抗就如潮水般退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又來襲擊你一次，如同麻雀一般煩人。

在今早的統計中，在這場「近征」中，已經產生了8名死者，22名傷者，還有5人逃走。

僅僅算在和山匪的交手中，這已經算是不小的代價了，不過，這支軍隊也得到了一定的磨礪，現在他們已經頗具戰鬥力。

「目的地是南大營，和劉文彬將軍匯合。」

所謂南大營，是由於南部村落民風彪悍，長沙當局為了控制那片區域，在潭水鎮設立的軍營，當時進駐了整整一萬大軍，本由名將肖建鴻率領，而由於北部荊軍步步緊逼，肖建鴻與五千人被調去北邊與荊軍對峙，所以魏貴只能派劉文彬入職。

這也是叛亂髮生的一個原因。

而他們的任務就是前往南大營，但是如今被山匪所困，行軍緩慢，不知何時才能到達目的地。

「頭兒，要是讓我們知道這些賊人的老窩，有他們好看的！」

康書誠在旁邊發很話，他昨天晚上就帶著斥候出動了，不過還是意料之中的無功而返。

其實，他們現在挺需要一個熟悉這裡地形的帶路黨，再這樣走下去，迷失在山裡都是有可能的。

「我說啊，為什麼不把這些山匪為我們所用呢？」楚天明現在是坐著搗鼓著他的地圖，「匪也有惡匪與不得不為匪的匪，有人是活不下去才當了山匪，你要是給他們一點好處……」

「第一，賊子有賊子的規矩，他們也有所謂道義，不會這麼輕易的背叛組織，第二，若非真心，貿然招募這些烏合之眾，是一個隱患。」

張晟對楚天明說到。

「難道我們就不是烏合之眾嗎？」

楚天明笑了笑，但是沒有再說下去了。

「哎……」

「斥候來報，前方發現村落！」

隨著這個消息的到來，張晟抖擻了精神，揮了一下手。

「前進！」

……

「我的意思是我們來幫你們清理附近的山匪的，不會收什麼保護費。」

張晟和一個老伯伯對峙了良久，老伯身後一群村民拿著鋤頭草叉有些凶神惡煞的看著張晟和他的部下。

怎麼解釋這些村民自發組成的自衛隊就是不讓張晟他們進去。

「誰信你們這些官兵的鬼話！」

一個村民大喊。

「喂！我們真不會幹什麼啊。」

張晟有些惱火的說，楚天明在他身後嗤嗤的笑著，但是就是不肯過來幫忙交涉。

看笑話也得有個度行嗎？

不過最後楚天明還是來說了，憑藉著他那三寸不爛之舌，還真就把村民說服了。

村民告訴了他們山賊出沒頻繁的地方，更有一人似乎說自己發現了山賊的老窩。

聽到這個消息，張晟還是挺高興的，當即決定了剿滅這批山賊的決策。

雖然楚天明並不支持這個決定，但是也沒有表示出強烈的反對，他們這支軍隊需要實戰的歷練，張晟不是很想錯過這個好處頗多的機會。

「你們……真的要去嗎？」

最開始的那位老伯走了上來，對著張晟點了點頭：

「此去山勢險惡，難說結果。」

「那也要去，這裡諸位深受其害，張某也遭了他們都襲擊，縱使是為了自己，我必定會剿滅此賊。」

張晟答應到，畢竟他們也讓了村民給張晟帶路，也算是互相幫助了。

「我收回我此前的話，所有的官兵並不是都壞人，你們都是一群好人。」

老伯表示了對張晟他們的歉意。

「無需多謝。」

……

這些山民的確都是一些淳樸的人，你幹了壞事他們不喜歡你，你幹了好事他們也會感謝你。

這支軍隊在稍微歇息之後，就開始了山中的跋涉，山中的道路極其險峻難行，張晟不得不感慨這群山賊還真的會選地方，藏在這種山裡，恐怕沒有帶路黨的話，掘地三尺也難以找到他們。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啊。」

楚天明呼著暖氣，慢悠悠的說。

「你從車上下來，還真能走啊。」張晟半笑著說，其實他知道楚天明其實不是什麼文弱書生，他其實還挺能走的，「你覺得，我們剿滅的了這些賊人嗎？」

「山賊不過一百人，若是分而擊之，你一人都可當百人，我真正想著的不是這個……」

楚天明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看起來注意力一直在別的事情上。

哎……

經過了一段時間都跋涉，張晟一行終於快來到了匪窩面前。

張晟在還有一定距離的時候，便讓所有人原地待命了，不用多說必然有望風的山賊，張晟自己穿著便裝和帶路黨山民先走了過去，而楚天明負責等待信號出動部隊。

張晟自己倒是沒有什麼，卻是那位山民，抖個不停，這傢伙是有多怕啊？張晟已經盯住兩個望風的山賊了，雖然躲的很深，但是依然被張晟發現了，他並沒有反應，而是繼續裝做是來山裡的採藥的農民，打草驚蛇不可取。

「正常的採藥，不要露出奇怪的表情和表現的緊張。」

張晟輕輕的對著村民說，自己翻找著草藥，緩緩的摸了過去，一共有三給暗哨，只要動了其中一個必定會驚動另外兩個，這樣的話等於全部驚動了，得想個辦法，同時解決掉三個暗哨.....

真是天方夜譚……

張晟思索了一會兒，決定退回去討論一下，畢竟一個人幾乎不可能做到這件事，要是有很多人同時發難，可能就能夠成功。

「從各種意義上都很難做到，這樣的地形，你或許能夠做到其中之一，剩下兩座呢？你認為其他人的戰鬥素養如何？他們能夠做到嗎？」

楚天明給張晟潑了一臉冷水，他對這次行動一直不是很支持。

「貿然強攻的話賊人定然會逃走，我們走後又會為害四方。」

張晟有些不甘心的樣子。

「不一定呢，當其他方法行不通的時候，從正面攻過去不就是唯一的選擇嗎？」

楚天明畫著地上的地圖，意味深長的笑了一笑。

「不清敵情貿入險境，乃是兵家之忌。」

張晟有些猶豫，但是在猶豫了許久之後，他還是下達了進攻的指令。

他們蜂擁而上，甩先拔掉了一個暗哨，張晟自己拔掉了另外一個，但是還有一個跑掉了，消息還是泄露出去了。

山賊的營寨在洞穴之中，張晟領兵小心翼翼的進入了這個洞穴，要是有很多陷阱的話，他們可能都會全軍覆沒，可是推進卻異常順利，甚至沿途都沒有遇到多少抵抗，很多山賊不是逃跑就是繳械投降了。

「你們的老大是誰？」

張晟問投降的山賊。

「大大大……大當家，跑跑跑……跑了……」

那個結巴山賊說。

「他們搶的糧食和錢財都歸我們了。」

楚天明掂量著幾枚錢幣，正好是補充了一波軍糧和軍餉。

「黑吃黑嗎？」

張晟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中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而且愈發的強烈，他只想用玩笑把這份不詳壓下去。

「已經到了啊……」

楚天明搖搖頭說。

「什麼已經到了？」

張晟回頭問到。

「王吉鵬啊，尋仇來了，他可是沒有搞偷襲啊，我們現在出去，他們應該就在洞口等著與你對峙呢，要讓你的腦袋掉的明明白白。」楚天明不緊不慢的說到，「本來也很難避開他就是了，這裡的山賊都是被他收買的，我發現我們已經甩不掉了，乾脆做個了斷得了。」

「你這幾天原來一直都在想這個？」

張晟現在總算是明白楚天明這幾天究竟是在計算著什麼了。

「差不多吧，不過我們現在倒是可以在洞內設伏，來個反客為主。」

楚天明指著四周的岩壁說道。

反客為主……

可以一試。

……

「張晟小賊，劫我商路，如此無恥之徒，安有面目在我面前邪？」

王吉鵬帶著一群人堵在洞口，見到張晟出來怒斥到，張晟也不想和他多說話，只是看了看王吉鵬。

「你竟然還有閑心追過來。」

其實張晟的心裡更多的是無奈，王吉鵬雖然並非什麼善類，但畢竟也是他率先發難劫了王吉鵬的商路，在張晟覺得此事過去老死不相往來最好，雖然楚天明恐怕早已在籌劃著如何面對這一次王吉鵬的尋仇了，但是總是覺得這是他們惹出來的禍患。

「無恥小賊！今日便要取你首級！」

王吉鵬帶了五百多人，夥同這一群山賊將洞口圍了個水泄不通，張晟只是負責出去叫一叫陣，他對自己的能力還是比較自信的，在見到沒有和解的可能之後就又鑽進了山賊窩裡。

「哼，想逃？」

王吉鵬看來是真沒吃過虧，竟然帶著人就這麼追了進去，其結果是被伏擊的長矛插了個滿，進去的人死傷頗重退了出來。

再之後，他就學聰明了，在山賊頭領的建議下，分兵堵住了這個洞穴所有的出口。

要的是把張晟一行餓死在裡面。

......

「狡兔三窟，按照那些投降的賊人說的，這個洞穴有整整五個出口，王吉鵬帶的人加上山賊，才不過六百餘人，想要堵死所有出口，每個地方的防禦必然會很薄弱。」楚天明在沙子上畫著簡單的示意通道，「也就是說.......」

「一處佯攻，合力突圍。」

張晟指了一下楚天明畫出的一個通道。「沒錯。」

楚天明非常贊同的看了看張晟。

「那麼，佯攻還是由我一人來執行吧。」

張晟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塵，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等等，你是主帥.......」

楚天明臉上都要出現問號了，張晟一個人去？簡直是瘋掉了好吧。

「這件事情是不能讓別人去的，他們才剛剛來到這個戰場沒有經驗，這種行動等於送死，而我不一樣，我有把握脫身，我們在之前的那個村莊見，還有，把人家帶路的山民帶回家。」

張晟倒是說的很有道理，張晟對自己的實力是很具有信心的，突圍擺脫王吉鵬那一群烏合之眾是沒有問題的，而且這種情況這裡能做到這一切的人也只有他自己了。

「那好吧，只能相信你嘍。」

楚天明點了點頭，他是相信張晟的能力的，如果是張晟的話，一定可以做到。

.......

「小的們，看好了，這裡不能出來一個人！」

在冬夜的燒柴聲中一個小頭目對著守在這個洞口的山賊說，那位大人可是說了這裡是重中之重，只要把那小賊困在裡面，過不了多久就可以進去收屍，屆時，他們就可以獲得一大筆錢。

「是！老大！」

眾人齊呼。

可就在他們呼喊的時候，一支冷箭突然穿越寒風，正中小頭目的腦門！

「不好！敵襲！」這片人頓時亂做一團，一面大聲呼喊，一面請求支援，但是現在也沒有反應過來究竟是哪裡發出的冷箭，而四周的火焰突然燒起，這一片林子都在熊熊燃燒。

張晟從岩壁上跳下，奪下一匹馬，他此時也很驚訝，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有些緊張，他也不清楚那暗箭從何而來，雖然現在已經放了火，奪了馬匹，可是剛剛是誰發的暗箭，那個暗處的弓箭手令張晟十分的不安，張晟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他的目的是什麼。

這份不安催促著張晟快速的投擲著火把，在混亂的軍勢中穿行，瞅著機會沖了出去。

「不好！有人跑了！」

可是讓張晟沒想到的是，竟然有人的眼神這麼好，馬上就發現了他，聽聞到喊叫的賊人全部向張晟的方向追了過來。

「混蛋......麻煩起來了.......」

張晟猛的再揚了一鞭，又提了一次速，甩掉了跟不上的人，但是依然有幾人窮追不捨，包括王吉鵬本人，他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飛快的帶著大部隊趕過來了，往好的方向想，現在估計大部隊已經突圍出去了。

但是現在的情況屬實麻煩，還不清楚這馬匹的體力......真是要了命了......

這冬夜似乎馬上就要過去，這麼能在黎明之前停滯呢？

冷箭.......

又是冷箭......

射穿王吉鵬身旁的護衛，將所有人都下了一跳。

「弓箭手，這傢伙設了埋伏！」

王吉鵬大驚失色，而張晟好像猜到了一點什麼.......

拉弦的聲音......

飛箭！

刺穿王吉鵬的胸膛，這位武器販子，和張晟的交集並不算深，卻在這樣的深山老林中，草草的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張晟也是不禁唏噓，在王吉鵬倒下的那一刻，他的部下驚慌失措，慌忙逃竄，生怕伏兵取了自己的性命，唯有張晟知道根本就沒有什麼副本，那個衣著破爛的白髮少年，那個流離失所的乞人，算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嗎？「你一直在嗎？」

「我只是......看看.......你......不一樣......會保護別人......說的話......會實現......」

他的語言能力不知道是為什麼，結結巴巴的說著這樣的話。

朱雲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他究竟應該去向哪裡，眼前這個男人好像真的可以帶他們走向美好的未來，他是一個失去希望的人，不會做決定也不想做決定，如果這一切是真的話，如果眼前的人真的如他悄悄聽到的對著部下繪出美好世界的藍圖並為之戰鬥的話.......

「跟著你吧......」

在冬日剛剛升起的暖陽中，朱雲握住了張晟伸出的手......

「蛟豈池中物，飛雲逢聖主。

何日取功名，看盡長安花。」

——《路飛雲將軍廟有感》杜補（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