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新種（2）

三千身體繃緊，反手已然握住了吉光劍柄。

靈不微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迎了出去：「美人？你這一大早地等在這裡，難不成是等我嗎？」

「妖女，魔修！」城主身後，一聲斷喝。

靈不微眼珠子一轉，瞟到說話之人，神色古怪。

城主兩邊衛兵依次排開，故此她先前沒注意到，原來城主身後，還站了許多人。

許多普通人。

只是這些普通人都用怨憤，憎惡……以及恐懼的目光盯著他們。

靈不微的目光劃過最後的兩個熟悉身影，心中微動。

是陳家父母。

他們沒有露出憎惡與怨恨，可眼神極度複雜——帶著隱隱的不可置信。

出什麼事情了？

靈不微敏銳地意識到，昨夜發生了什麼糟糕的事。

而且這事情的鍋，被扔到了他們身上。

城主一揮手：「拿下。」

衛兵整齊劃一湧上，靈不微舉起雙手，臉色倉惶：「等等！你們為什麼要抓我們！」

她無辜又茫然，聲音一弱，好似從喉嚨里顫出來的：「城主……」

城主的目光從度九思身上收回，他審視著靈不微，隨即唇角微微一翹。

那個上翹的弧度非常細微，眨眼即逝。

靈不微一怔，剛要張口，腦子卻忽然混沌一片。

門處的度九思像是察覺到了什麼，輕撫劍柄，抬眼，漆黑的瞳孔倒映出了靈不微的背影。

「若你無罪，本城主自會釋放，」城主視線從靈不微身上挪開，但她仍舊在原地發獃。他倒也不在乎，直視著度九思，他臉色驟然變得嚴肅狠厲，「坑蒙拐騙的妖物，竟敢假冒仙人，傷我百姓，用盡殘忍手段！」

三千被他吼得迷迷糊糊。

他們本來是要去城主府捉妖，怎麼看著，倒像是被城主捉了？

衛兵再度逼近。

三千抽出吉光，不知如何是好。

他求助地看向了自家主人。

指尖輕輕在劍鞘上一點，木劍收入儲物戒內，十指交叉，姿態從容的度九思，目光穿過衛兵，落在了城主的臉上：「敢問城主，在下犯了什麼罪？假冒仙人，傷你百姓，是哪裡來的指控？」

衛兵們見他這般模樣，本想衝上前拿下，但不知怎的，腳下卻彷彿生了根，行動受阻，心中生怯，就不敢上前，只是獃獃立在原地。

城主的注意力卻又放回了靈不微身上。

只是這麼一會兒，她的眼睛變得濕漉漉，霧蒙蒙，渾身都散發出了一種浸透在水裡的氣息。

那張臉也越發的眉目如畫，明麗無儔。

城主心神微盪。

多數人被控制了心神，目光呆愣，唯有此女，安靜時的容顏，竟是比鮮活靈動時，更精緻三分。

那……度九思呢？

城主目光又投向了度九思，面上平靜如湖，心內早已起了波瀾。

這兩人，都是萬中無一的美人。

卻給他一下遇到了兩個。

「抬上來。」城主神情沉重。

有衛兵匆匆離開，不多時，抬了具輕飄飄的架子過來。衛兵將架子往地上一放，上面一具染著血的，扭曲至極的女子人皮赫然暴露。

這人皮死狀比之地底的悚然多了幾分血腥，三千抓緊了吉光，耗了極大的心力，才穩住了自己忍不住後退的腳步。

而他的目光自人皮手部劃過之時，明顯一愣，忍不住抬頭看向了背對著他們的靈不微。

這人皮，手中輕飄飄地攥著一根腰帶。

三千對靈不微那根腰帶印象很深，因為瞬間可以變作銀鞭，之前還當著他的面，將度九思捲走，且這腰帶相當漂亮，淺綠為底，大量銀絲勾勒圖案紋路，一眼瞧去便覺得絢麗奪目。

故此髒兮兮地卷在人皮手邊之時，他也清晰地認了出來。

「這是昨夜死於城南的無名女屍，」城主雙手背在身後，「她死後身邊攥緊的這一絲帶，便屬於你們帶著的這女子，可她沒有修為，絕不可能做出這等妖邪之事，唯有你！」

他伸出了手指，對準度九思：「你是否脅迫了你身邊女子，幫助你行兇？！」

城主就是製造人皮慘案的妖邪，這點度九思可以肯定了，但問題是，為什麼城主的氣息……會是個人呢？

他指尖輕輕撫過手中的木劍，視線掠過那些目含憎惡的凡人，最後定格在了陳家父母身上。

該不該殺？

全場死寂，無人注意到，地上那具人皮手邊的腰帶，輕輕動了動。

隨後，如一道離弦的劍一般，穿過人群，一把圈住了城主的脖子。

像是有人在操控腰帶一般，靈活的腰帶層層扭轉，驟然收緊，吱呀聲聽得人牙酸，這腰帶竟是奔著擰下他的頭顱去的。

異變生在眨眼之間，當人們反應過來的時候，盡皆四散逃開。

那些個衛兵舉足不定，目光躊躇，看著城主脖頸間的腰帶不知如何是好。

城主的面色漲的發紅，很快就手指抽動，氣息奄奄。

但不過瞬時，他氣息又強勁起來，他發出一聲怒吼，但許是脖子被肋了太久，那尾聲十分尖利刺耳。

「砰」地一聲，腰帶被震飛。

瞬間落入了靈不微手裡，成了一根銀鞭。

「霧蒙蒙」的靈不微「嘿嘿」一笑，對著城主一眨眼，眼中清明一片，隨後銀鞭甩出，衛兵全都被放倒。

度九思的命令也瞬間在三千的耳邊響起：「走。」

三千的手已經先一步腦子做出了反應，吉光被瞬間拉長，度九思兩人上了劍，飛向天空之時，靈不微手中的銀鞭捲住了劍尾，一同離去。

城主神情惱怒，盯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神色陰晴不定。

他忽略了一個致命的問題，那嬌滴滴的小美人，竟不是毫無修為。

但——

他咧開嘴，揮手道：「給我搜，挨家挨戶，一寸土地也不能放過！他們，定然還躲在這座城裡！」

吉光飛出不過片刻，便歪歪斜斜地跌落。

靈不微鬆開銀鞭，在空中打了個轉，輕飄飄落在地面：「怎麼了？」

「飛……飛不出去了，」三千滿臉尷尬，他以為是自己的馭劍之術出了問題，「我到了這裡，忽然就沒了力氣。」

度九思一落地，便自動坐上了輪椅，他放出靈力，探查一番，道：「城外設下了禁制，將這座城籠罩住了，無法離開。」

「啊？」三千小臉一垮，「那怎麼辦？他們肯定要追上來了！」

「怕什麼？」靈不微逗他，「你吉光輕輕一劈，那些凡人不都沒了？」

三千反駁：「我們修士，怎麼可以對凡人出劍呢？」

靈不微被他反駁的一怔。

隨即，她作揖討饒：「我的錯，我的錯，是我不了解修士的規矩。」

天道制衡，修士確實不可隨便對凡人動手。

當然，像她方才用鞭子抽一手，倒也不算什麼，可若刀劍相向，要了人命，那就另外計算了，飛升渡劫將會難度倍增。

她做修士時，幾乎沒遇見過凡人，這規矩倒是忘了。

「先找個地方落腳，」度九思看向了靈不微，然後隨手拋出一件物事，「收下來。」

那是一枚很小的玉佩，通體瑩潤，入手微涼，定睛一看，白色玉身內部有一抹極濃的翠綠。

她把玩了一下，心中喜歡，嘴上假惺惺：「這不好吧？我瞧著這玉佩也挺名貴的。」

「只是對視一眼，你就中了對方的招，」度九思咳嗽了一聲，「若有下次，你怕是要對我們拔劍相向，我還要費心救你。」

靈不微老臉一紅。

方才若不是度九思悄悄解了她中的幻術，她確實被那城主誆走了。

也幸好她中了幻術，城主沒設防，叫她用腰帶偷襲到了。

「咳咳，多謝，」她將玉佩系在了腰間，「那我們現在殺回城主府？反正確定那小城主有問題。」

「城主那麼狡猾，肯定已經處置好府里的殺人地點了，」牆角拐彎處，細而輕的聲音響起來。

靈不微和度九思一驚。

他們竟然都沒發現有人藏在那裡偷聽！

度九思伸手一點，一個人影踉踉蹌蹌地摔出來，靈不微看清人臉，一眼叫破身份：「你不是小虎嗎？」

風月居那個端茶遞水的小僕從，怎的在這裡？

小虎對著度九思，直直地跪了下去，兩行渾濁的眼淚從布滿血絲的眼中滑下：「求求仙長，幫我妹妹報仇！」

妹妹？

靈不微眉頭一挑，她側目看向度九思，見他也看向自己，微一點頭。

她瞭然：「你是方才那女子的兄長？」

「是，」小虎滿臉鼻涕眼淚，一夜之前，他從沒想過自己的妹妹會遭遇這樣的厄運。

「你相信我們？」靈不微問到這裡，想起來他已經在牆角將他們的對話全部聽了進去，轉口問，「你怎麼在這裡？你妹妹出了事情，怎麼沒去找城主？」

小虎的手指蜷縮了一下。

他抬手，一把扒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口。

胸口處，有一很明顯的褐印，形狀看起來有點眼熟，但靈不微想不起來哪裡見過了。

「無厭娘娘。」度九思的話提醒了她。

對，這不是無厭娘娘的那個捏法印的姿勢嗎！

「我妹妹自幼體弱，我們是雙生子，娘生下我們，就沒了，」小虎苦笑了一下，「我們倆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後來我進了風月居做下人，日子才好過一點。」

「但我妹妹身體越來越差，她大病一場，我沒辦法，去求了無厭娘娘，」小虎道，「我求她，若是可以轉移妹妹的病痛到我身上就好了，哪怕我少活幾年，我也心甘情願。」

靈不微三人面面相覷，他們都沒想到，這其中竟有這般隱情。

「我本來以為，就像是在別的廟裡一般，我隨便說說，更改不了任何事。不料回家之後，我這胸口，就出現了這印記，大病的妹妹也康復了。只是從此之後，我身體越來越奇怪，我走路越來越輕，越來越快，像是下一步就要飛起來似的，而且……」

他抬頭，目光也是迷茫的：「而且我竟然漸漸的，能和妹妹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不管間隔多遠，都能知道對方的想法。

「我知道這事情古怪難言，於是叮囑妹妹，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小虎乾裂的唇冒出了血，但他毫無所覺，「昨晚……昨晚……」

「昨晚我在夢中，被她傳來的痛苦絕望生生驚醒，然後我才知道，她被那城主誆騙了過去，然後被……」

他話未盡，便嚎啕大哭，哭聲絕望至極。

度九思抬手一甩，綠光沒入小虎體內。

「精氣虧損，時日無多，你身體除了越來越輕，應該還伴隨著越來越累的徵兆，這些你都沒在乎過嗎？」

難怪他們對他的到來毫無所覺，原來他早已異於常人。

一把輕飄飄的煙，自然沒有氣息和腳步。

小虎慘淡一笑：「我只求和妹妹能活得一般長久，她活不久，我活得長有什麼意義？」

想到這裡，他渾身顫抖，對著度九思深深一拜：「仙長，我在人群中見到你們飛來了這個方向，所以緊趕慢趕，想拼拼運氣，終於才得見您。仙長，以我為魚餌，把城主的醜陋面目釣出來吧，我死也瞑目。」

三千小臉皺成一團，見自家主人也是神色嚴肅，想來也不知如何處理。

「先換個地方再說吧，」一旁的靈不微打岔，「追兵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