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龐延洪沒有得到謝言岐的回答。

但他知道,到最後,謝言岐一定會應下這場邀約。

因為謝家的兒郎,是一個比一個的重情重義。

——要知道,鎮國公府上的兩位公子,皆是為「情義」二字,先後折了性命。

這謝三郎看著是最不著調的那個,但家風如此,有些東西,生來就是鐫刻在骨子裡的,他又怎麼可能會是例外?

更別說平泉之行,是涉及到了他的二哥。

思及此,龐延洪頗有深意地笑看了謝言岐一眼,起身道:「兩日後,本官在平泉別莊,等著謝世子。」

他來去匆匆,略顯笨重的肥胖身軀,很快就消失在天光正盛的門外。

謝言岐面無表情地望著他走遠的方向,終是將手上的一樽杯盞,緩緩擱在桌案。

鬆手的瞬間,杯身蔓延開盤錯裂痕,驟然落得個粉碎。

奚平聽到動靜走了進來,目光掠過狼藉的碎瓷水跡,最後,停在了謝言岐隱約泛著猩紅的眼尾。

這場景太過熟悉。

奚平下意識就扶住了別在腰間的陌刀,沉聲喚了句:「世子。」

***

水雲居的二樓,依稀傳來了一陣不平靜的聲響。

初沅睡得不是很安穩,迷迷糊糊間,被驚醒了好幾次。

但信期的腹痛和意識的昏沉,使得她根本就不想從睡夢中醒來,她擁緊被褥蜷在榻上,斷斷續續地睡了一下午。

後來,還是婢女為她熬了碗熱釅釅的桂圓紅糖水,她暈乎乎地喝完以後,才勉強有了種活過來的感覺。

這時候,已經是戌時二刻了。

夜色濃郁,從半開的支摘窗瀰漫進來,燭樹璀璨搖曳,將屋內映得通明。

初沅估摸著現在的時辰,伸手扯了下婢女的衣袖,小聲問道:「世子回來了嗎?」

這段時間,謝言岐一直早出晚歸,所以她便理所應當地以為,他今日也是不在的。

可婢女卻如實道:「姑娘,今天一整天,世子都不曾出去過呢。」

聞言,初沅有片刻的愣怔。

她出神看著堆積在桌案上的錦緞,忽然就記起了意識混沌間,聽到的不尋常的動靜。

——難不成,是水雲居出了什麼意外?

但過來服侍的婢女終究是水雲居的外人,又如何能過問主子的事情?

初沅得不到答案,猶豫了片刻之後,到底掀開被褥趿鞋下榻,拉開門扉往隔壁走去。

正當她抬起手臂,準備叩響謝言岐那間屋子的房門時,卻見走廊的另一邊,奚平端著銅盆和巾帨,大步迎面走來。

初沅茫然一怔。

奚平輕咳了聲,面無表情地解釋道:「世子昨夜沖了冷水,感染了風寒,有些發熱。」

冷水,風寒。

一聽到這兩個詞,初沅便局促地攥緊了小手,指甲深嵌掌心。

這是不是,得怨她呀?

——怨她的不便,迫使他停在中途,最後,不得不用冷水沐浴的法子,去澆滅身上的火。

回想起昨夜,男人似笑非笑的神情,初沅就不免有些頭皮發麻。

她忙是上前兩步,接過了奚平手上的銅盆和巾帨,幾不可聞地低聲說道:「我、我去吧……」

她已經惹得他不高興了,可不能再繼續干看著,什麼都不做。

手上倏地一輕,奚平聽著她的話,頗有些意外。

但轉眼想想她和世子的關係,他也就釋然了。

總歸事情已經解決,奚平索性放手,道:「那就麻煩初沅姑娘了。」

說著,他扯了下衣袖,將一截雪白的紗布藏於袖中。

初沅騰出一隻手輕啟屋門,端著熱水走了進去。

繞過內室的屏風,入眼便是那張斷紋填漆床。

見慣了謝言岐平日里意氣風發的模樣,如今,卻冷不防瞧見他的狼狽,初沅也說不上來,心裡究竟是怎樣的感受。

——有些不習慣,還有幾分複雜的情緒,大抵是觸動吧。

她將浸濕的巾帨擰乾,試了下溫度之後,便小心翼翼地貼上謝言岐的額頭。

幾乎是相觸的瞬間,那個本該昏睡的男人就睜開了眼睛。

一個人剛醒的時候,往往最不設防。

可他眸中的曚曨睡意轉瞬即逝,很快,就暈開了濃郁的暗色,深不見底,帶著不近人情的冷漠。

是她從未見過的銳利,和凜然。

四目相對之時,初沅一整個愣住,還沒能從他帶來的愕然中緩過神來,下一刻,就被他扣住了手腕,猛地拽到床上。

旋即,是他覆身壓來的黑影,和卡在脖頸的手掌。

被他這樣扼住了命脈,初沅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她看著單臂撐在上面的男人,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總疑心他會毫不留情地,將自己的脖頸給擰斷。

初沅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一時間,又驚又怕,蝶翼似的睫羽振得厲害。

她不經戰慄起來,顫聲低喚道:「世子……」

小姑娘顯然是怕極了,軟糯的聲線單薄得可憐。

這嬌聲一出,謝言岐的意識也跟著清醒了過來。

他看著她,眸底的那股戾氣褪.去,空茫片刻后,又軟了眼神,像以往那般,噙了几絲淡淡的笑意。

「怎麼是你啊?」他啞著嗓音笑了聲。

放在她頸間的手鬆開,轉而輕蹭了兩下她的臉頰。

動作溫柔,像是在安撫她心中的驚懼。

不習慣他的突然轉變,初沅眨了眨眼,迷茫又無措。

隨即,覆在身上的重量離去,謝言岐將她攬入懷中,和她交頸而卧。

他似是愛極了那把纖細柔軟的腰肢,一手將她摁近胸膛,另一隻手則放在她腰側,緩慢地游移摩挲,「你怎麼來了?嗯?」

他的嗓音抑著幾分倦怠的沙啞,和著溫熱的氣息,羽毛般拂過耳廓,又酥又麻。

初沅偎在他懷中,被癢得瑟縮了下。

如此靜謐,如此溫情,倒顯得方才的危險,就只是她一個人的錯覺罷了。

她摒去那份殘存的慌亂,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襟,低聲道:「因為……聽說世子病了。」

「病了?」謝言岐眉眼稍抬。

不過——

蠱毒發作,大抵,也算得上是一種病症吧。

他勾了下唇角,又聽懷中的人繼續悶著聲音說道:「往後,如果世子忍不住,就不要用冷水沐浴了,對身體不好……」

說著,她抬起眼睫,目光澄澈地凝眸看他,「世子感染風寒的話,我也會跟著難受的,心裡難受。」

謝言岐的目光停在初沅的眉眼間。

須臾,他終是沒忍住抵了下唇角,笑問:「這是奚平給你說的?」

這個身體不適的理由。

聞言,初沅頷首應道:「奚公子還說,世子有些發熱。」

她說著,細白的小手就貼上他額頭,「奇怪……世子的燒是退了嗎?怎麼一點都不燙呀。」

一時間,謝言岐笑得有幾分無奈。他伸手將那隻柔荑攥在掌中,捏了捏。

因為,他本就不是染了風寒。

一個冷水澡而已,還不至於。

但這樣,也省得他再解釋了。

思及她體內尚未肅清的情蠱餘毒,謝言岐把玩著掌中的小手,低聲問了句:「我沒事。今天下午,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初沅反應了一會兒,這才意識到,他是在問自己。

她紅著臉,遲疑地點了下頭,「有一點難受。但我睡著了,就不覺得了。」

謝言岐揉搓著她的細腰,眸色暗了一瞬。

小姑娘身子弱,看來,還是要繼續給她解毒。

「那現在呢?」他問。

初沅道:「已經好多了。世子呢?」

謝言岐笑:「都說了,我沒事。」

四目相對片刻,小姑娘也學著他的動作,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那,世子有沒有生我的氣?」

她詢問的嗓音中,藏著幾分小心翼翼。

對上這樣似水柔情,謝言岐如何還能氣得起來。

他不經提唇笑了下,「你說呢?」

昨夜的事情一幕幕浮現腦海,初沅實在忐忑,心裡沒個底。

畢竟,是她撩起了男人的一身火,到最後撒手不管不說,還將臟穢的血跡弄在他衣服上。

這換誰不覺得惱怒,不覺得晦氣?

她仰起腦袋,含著討好,輕柔啄吻他唇角,低聲求饒道:「世子就原諒我……好不好?」

如今的謝言岐哪還受得了這個。

他伸手捏住她的臉,制止她的動作,沉聲道:「等下又想不負責?」

聞言,初沅頓時愣住。

她咬了咬下唇,連話都不敢再說了。

初沅安靜地蜷在他懷中,去聽近在耳畔的,沉穩心跳。

微風吹過窗牖,晃動樹影婆娑。

連帶著她的那些心思,也隨之搖曳。

這人還真是,似遠,又近。

猜不透。

***

時間彈指即過。

轉眼,就到了龐延洪說定的那日。

奚平備好馬車,目光不定地看著一前一後走下台階的謝言岐和初沅,顯然有話要說。

謝言岐握了握初沅的小手,眼神微動,示意道:「你先過去。」

看著初沅提起裙擺,腳踩梅花凳上了馬車,奚平這才開口道:「世子,您身上的情蠱現在極不穩定,您確定,真的要去嗎?」

儘管這些年來,蠱毒慢慢地被控制了下來,但每隔半年,都會頻繁發作一段時間。

如今,就剛好到了那個特殊的時期。

不然的話,謝言岐也不會被龐延洪簡單的一句話,帶動得亂了心緒。

聽了他的話,謝言岐碾動扳指,忽然提起唇角笑道:「我不去,豈不是會錯過好戲?」

他倒想看看,這個姓龐的,究竟還能有什麼手段。

是繼續拿兄長的事情做文章?

還是,會有更大的陰謀?

他這漫不經心的模樣,還真是,沒將蠱毒的事情放在心上。

不過想想也是,龐延洪已經拿二公子激過世子一回了。

世子就不可能再次中招。

再說了,除了世子的至親之人,這世間也不會再有旁人,能輕易挑動他的情緒,誘發情蠱的發作。

看著謝言岐撩起衣擺登上馬車的背影,奚平只祈禱,此次平泉之行,不要再有什麼太大的意外了。

馬車轔轔轆轆地駛過青石大道,惠風徐徐吹來,撥動曼簾忽起忽落。

隨著馬車的行進,窗外的景象也在不斷更迭。

初沅凝眸望向身旁的男人,問道:「世子,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呀?」

謝言岐眉眼稍抬,道:「猜猜?」

這個巧合的時間點,很難不讓初沅想起三日前,梁威不懷好意地相邀。

她驀地睜大了雙眸,「難道是平泉別莊嗎?」

「真聰明。」謝言岐唇畔浮笑,「怎麼,怕了?」

不是說——

有他在,就不怕?

聽出他話中的深意,初沅連連擺首,道:「沒有的。」她咬了下唇,「只是,有些意外罷了。」

意外這顯而易見的鴻門宴,他竟也能輕易應下,欣然前往。

真是,恣意,又狂妄。

說著,她的眼角餘光,便不經意覷見了他的手。

此時,他正慵懶后靠,雙手交叉抱於胸前,放在臂彎的那隻手修長,烏黑的扳指,愈發襯得他膚色乾淨白皙。

見此,初沅垂首別開視線,唇角微不可查地,往上翹了下。

——好像,她也是為世子,做了些什麼了。

她這點笑意,還真是如新桃初綻,漾開春.色幾許,美得溫柔,又奪目。

謝言岐垂眸看她,挑了下眉。

這時,外邊的駿馬不知受了什麼驚嚇,長長嘶鳴一聲,帶動著馬車不停晃動起來。

初沅在劇烈的顛簸中失去平衡,慌亂地胡亂揮舞小手。

謝言岐便將人攬入了懷中。

在猝不及防撞上他胸膛的時候,車外忽然傳來道清脆的呵斥——

「大膽!你們是什麼人,竟敢衝撞我們小姐的馬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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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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